才出书房门口,冷风迎面扑来,直往她领口里灌,冷得她直哆嗦。
她在前院转悠了一会儿,书房里的男人又开始唤她。
她只好折返回书房。
正在瞧公文的男人见她进来,哑声道:“微臣有些口渴。”
谢柔嘉倒了一杯茶递给他。
他不接,像是等着她喂。
算了,算了,权当为了鄂州百姓服侍他一二。
谢柔嘉将茶递到他唇边。
他这才就着她的手吃水。
一杯茶吃完,谢柔嘉又坐回桌前接着看那本话本子,一页还未瞧完,只听他道:“那书里头,好些地方说得不对。”
谢柔嘉从话本子里抬起视线,只见坐在她对面的男人仍旧在批阅公文。
眉目若雪的郎君一边执笔写字,一边道:“殿下年纪小,此类书还是少看。”
“裴季泽!”
恼羞成怒的谢柔嘉拍案而起,“你是阿耶还是我哥哥,管我看什么书,简直是岂有此理!”
挨了骂的男人从公文里抬起视线,神色淡然:“我是殿下的夫君。”
谢柔嘉轻哼,“别忘了,和离书你都已经签了,咱们如今不过是搭伙过日子的关系!”
“只要微臣没有按手印,”他神色淡然,“不算。”
谢柔嘉懒得跟他说话,正要摔门而去,却被他拦腰强行抱坐在腿上。
她咬牙,“放手!”
他不放,“这样真好。”
“哪里好。”她冷笑,“我看驸马是烧糊涂了。”
他伸手将她垂在额前的发拨到耳后,“若是微臣一直这样生病就好了。”
谢柔嘉心道他果然是烧糊涂了!
裴季泽的风寒断断续续缠绵三四日终于好全。
这期间,裴少旻按照他的吩咐,制造出一种府衙已购得大量粮食的假象。
鄂州城的百姓瞧着每日不断有粮车自府衙出入,见状不再每日去排队囤买粮食,各地小规模的□□也止了,民心安定下来。
与此同时,整个江南道到处都在传,安乐公主其实同裴御史一同到了江南,且筹得的粮食够整个江南道的百姓吃到来年夏天。
这话其实水分极大,毕竟整个江南道的粮食有多少,粮商们比谁都清楚。
原本大家还抱着半信半疑的态度,直到同样受水患严重的河北道御史亲自向鄂州借粮。
十几辆粮车浩浩荡荡运出鄂州城,行至城门口时,其中一辆粮车被人撞了一下,几麻袋粮食掉下辆车,没扎好的麻袋洒了一地的澄黄小米来。
看到地上的粮食,那些坐地起价的粮商们有些坐不住了。
有些家底没有那么丰厚的粮商这回几乎是堵上全部身家,囤积大量的粮食,本想着趁机发一笔横财,如此一来,非但愿望落空,还将血本无归。
粮商们慌,鄂州刺史郑远心里也慌。
因为所谓的“河北道御史借粮”不过是假象,十几辆辆车里只有其中一辆装了粮食,其他的全部是沙子。
且如今粮仓内的粮食已经不足以维持五日,再这样下去,恐怕他们先撑不住了。
恰巧这时有一沉不住气的粮商上门,想要以高于市场价一成的价格将自己囤积的五千石粮食卖于府衙。
嘴上急出几个燎泡的郑远喜出往外,赶紧将此事报与裴季泽听。
裴季泽却连人都没见,直接将价格压至低于市场价六成的价格。
那粮商得知消息后,满脸的诧异地拂袖离去。
“为何?”郑远不解,“御史为何不答应他的要求,虽说价格有些高,可能撑一时是一时。”
裴季泽并未直接答他,径直走到窗前。
苍茫的暮色笼着院子,几只乌鸦落在暗沉沉的枝桠上,愈发显得萧条孤寂。
半晌,他道:“再等等。”
郑远不明白如今都有粮商主动上门为何还要等。
他头一回对眼前的男人提出质疑,“如今粮仓内的粮食已经不足以维持五日,下官实在不明白御史的用意。”
裴季泽道:“将府衙的粮食先挪用过去,能撑一日是一日。”
郑远只好应了一声“是”,行礼告退。
待人走后,裴少旻忍不住问:“兄长为何不肯买粮?”
裴季泽沉默片刻,缓缓道:“如今受灾的不只是江南道,还有河北道。若是此时以这个价格购粮,朝廷的那点儿赈济款,根本不足以两地受灾的百姓度过这个冬日,且水患时良田被冲毁,来年春天必定又要□□,到那时,朝廷未必能够再拿出赈济款来。”顿了顿,又道:“更何况,若是岳阳侯在后头操控粮价,又怎会轻易松口。”
裴少旻迟疑,“阿兄是说那粮商是故意来探咱们的底。”
裴季泽不置可否,道:“将府中之前囤积的粮食留出五日的口粮来,其余的入夜后悄悄运入府衙内。”顿了顿,又道:“如今咱们打的是一场硬仗,越是这时,越不能自乱阵脚。”
话音刚落,只见一抹红色高挑身影朝书房这边来。
她身上着了一件红狐大氅,一张巴掌大小的雪白小脸被脖颈间火红毛领衬得愈发莹白若玉,一对顾盼生姿的凤眸微微上扬,眼波流转间,生出几分流光溢彩般的冷和艳。
原本还说着不能慌的男人立刻迎了出去,“外头这样冷,殿下怎出来了?”
她神色有些凝重,“我瞧方才郑刺史出去时面色不大好看,可是出了要紧事?”
裴季泽并未回答她的问题,而是道:“接下来恐怕殿下要陪微臣过一段苦日子。”
她好奇,“苦到什么地步?”
他眉目舒展,“饿肚子。”
谢柔嘉本以为裴季泽不过是说笑,谁知到了晌午,平日里就不算丰盛的餐食就只剩下一碗小米粥与一盆地瓜。
他将那碗香气四溢的肉粥端到她跟前,道:“辛苦殿下几日。”
谢柔嘉扫了一眼其他人手里的地瓜,道:“既说要吃苦,为何只有我吃粥?”说着拿起一个地瓜。
裴季泽并未勉强她,从她手中拿过地瓜,剥好后递到她手里,“如此,咱们也算是患难夫妻。”
厅内的文闻言皆低头笑。
谢柔嘉立刻将地瓜还给他,要去吃粥。
才吃一口,这才惊觉自己上他的当。
裴季泽剖开,里头心肠定是黑的!
她忍不住瞪他一眼,却见他一脸坦然吃地瓜。
他吃东西斯文细致,便是地瓜这样的粗食,到了他口中,似乎也成了琼林玉酿,端得上儒雅贵气。
她想起河边那几个浆洗衣裳的妇人说的话。
如今鄂州城里,上至八十岁老妪,下至三岁女童,但凡见过他,没有不喜欢他的。
尤其是一些闺阁女子,还藏了他的画像。
就连出来赈灾,都成了祸害!
谢柔嘉心里愤然,拿起那个剥好的地瓜咬了一口。
倒是极好吃……
只是地瓜再好,日日吃着实寡淡。
本以为自己是个能吃苦的谢柔嘉吃了两日便有些受不住。
倒也不是饿,就是嘴馋得慌。
这日夜里,不知怎的梦到酱肘子,竟将自己给馋醒了。
睁开眼睛,见裴季泽竟坐在榻上,手里拿着一本《史记》在看。
书边角卷起来,可见是时常翻阅。
他察觉到她醒来,将一个软枕垫在她腰后,“可是吵到殿下?”
谢柔嘉摇摇头,指尖戳了戳他手里的史书,“驸马为何总喜欢看这个,难道不觉得枯燥?”
他轻轻地翻过一页,神情怅然,“我们看似不过只是简单翻过一页,里头每一个人留下的也许不过寥寥数语,却包含了他的的一生,甚至是痛苦与挣扎。”
谢柔嘉还是头一回听到这样的见解,问:“如果有一日史书留名,驸马想要留下些什么?”
自古以来,凡是醉心于名利的男人都想青史留名,眼前的男人为权力连自己的感情都可以出卖,想必追求比一般人更加高些。
他沉默片刻,道:“若是有一日裴季泽真能史书留名,那么只留下一句话便可。”
谢柔嘉稀奇,“哪句话?”
作者有话说:
柔柔公主:他果然不正经!
小裴:……我爱我老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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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柔嘉摇头,“我嘴馋, 想吃酱肘子。”
他愣了一下, 将自己的手臂横到她嘴边, “虽是生的,好歹也是肉。”
谢柔嘉见不得他得意,张开嘴一口咬下去。
肉没吃上,却咯了牙。
眼底沁出一抹水光的少女抱怨, “同样都是吃粥吃地瓜,怎偏偏驸马这样硬!”
裴季泽眸光落在胳膊上那圈带着水痕的齿印上,喉结微微滚动, 嗓音沙哑, “微臣身上也有不硬的地方,殿下可愿意尝尝?”
谢柔嘉下意识想要追问裴季泽哪里软,随即想到他那个人诡计多端,立刻拒绝, “我不想知晓。”
“可微臣想说。”他偏过脸, 将自己滚烫的唇落在她耳畔, 像是诱哄一般, “殿下不若勉为其难听一听。”
他离得实在太近, 身上淡淡夹杂着薄荷气息的淡淡药香不断地往她鼻尖里钻。
清冽而苦涩。
这样的香气若是搁在旁人身上, 就像是一个久病不能成医的患者, 可搁在他的身上却好闻得出奇。
被烦得不行的谢柔嘉道:“那驸马倒是说说看,究竟哪里最软?”
话音刚落, 他柔软的唇落在她唇上。
确实极软, 她方才怎没想到……
鬼使神差地, 谢柔嘉没有推开他。
他像是得到默许,用舌尖描摹着她的唇,试图哄她打开牙关。
不同于前几回的强迫,这一回他温柔而又有耐心,像是想要哄得她心甘情愿。
谢柔嘉却偏不遂他的意,紧闭着唇。
他松开她,喉结微微滚动,“殿下不是说想要尝一尝,怎说话不算话?”
谁要尝他的唇!
谢柔嘉正欲替自己辩驳,他突然将自己的舌尖探入她口中,勾弄着她的舌尖。
这个狗东西!
自觉上了当的谢柔嘉伸手去推,却被他一把捉住手。
他将她的手拉至头顶,修长的指骨拨开她修软的手指,强行欲她十指紧扣。
挣脱不得的谢柔嘉瞪着他。
眸色愈发幽暗的男人再次缓缓地低下头来,柔软的唇才落在她唇上,外头突然传来急促的敲门声。
谢柔嘉一把推开他。
裴季泽询问,“何事这样惊慌?”
锦墨在外面喜道:“崔公子来了!”
裴季泽闻言,立刻自床上起身更衣。
谢柔嘉问:“哪个崔公子?我可认识?”
他抿了抿唇,“认识。”
谢柔嘉坐起身来,“我也要去瞧瞧。”
外头天寒地冻,凌冽的风刮在人脸上如同刀割一般。
站在二楼的谢柔嘉瞧见有人聚着火把站在院外,不止如此,还停着十数辆马车。
她正疑惑这阵仗是为何,裴季泽已经牵着她下了二楼。
早已经等在院中的裴少旻忙迎上前,“崔公子已经在书房候着。”
谢柔嘉心中早已猜测大概来人是谁,不待裴季泽作声,迫不及待地向书房走去。
才入廊庑,果然瞧见一身着白狐大氅,相貌生得俊秀的少年站在亮堂的书房内,瞧着墙上的一副画出神。
果然是崔铭,不曾想竟然在这儿见到他!
谢柔嘉喜道:“崔书呆?真是你啊!”
正出神的少年闻言猛地转过头来。
此刻院子里廊庑下的灯皆点亮,一袭红狐大氅,生得明艳夺眸的少女站在漫天飞雪里笑盈盈地望着他。
许是睡到半夜又起来,她并未束发,满头乌黑的青丝随意地用一根发带拢在背后,脖颈火红的毛领衬得她未施粉黛的一张雪白小脸愈发莹润若玉,一对微微上扬的漆黑凤眸嫣然流转间,生出几分流光溢彩般的媚态来。
这时崔铭头一回瞧见谢柔嘉着女装,只可惜明艳夺眸的少女身旁,早已长身鹤立着一袭墨狐大氅,眉目若雪的美貌郎君。
他微微地侧过脸望着她,早已不复初见时的落寞孤寂。
两人天造地设,简直再般配不过。
崔铭慌忙收回视线,垂睫将眼底的失落掩下去,向她敛衽见礼,“河东崔铭见过殿下与裴御史。”
对于崔铭知晓自己的身份这件事,谢柔嘉并未感到意外。
早在谢柔嘉与裴季泽成婚前,裴季泽就曾告诉过她,他助崔铭考上国子监的次日,就已经将她的身份如实告知给崔铭。
她只是没想到竟然会在鄂州见到他。
待三人入了书房,她好奇,“你不是在国子监读书吗?怎跑到江南来了?”
崔铭仍是那副十分腼腆的模样,“崔某本就不是读书的料,当初考国子监也不过是遵从祖父的意愿。两个月前祖父过世,崔某便回家继任家业。”
“原来如此,”谢柔嘉其实也觉得他心思太过单纯,不大适合官场,“请节哀。”
崔铭微笑,“祖父年岁大了,身子一向不大好,于他而言,也算是解脱。”
谢柔嘉一向不大安慰人,见他想得开,也为他感到高兴,问:“那你怎会来这儿?”
崔书呆笑,“是裴御史要与崔某谈生意。”
谢柔嘉望向裴季泽。
他道:“既然崔老板来了,那么必定也知晓我的用意。事出紧急,我也就不绕弯子。崔老板此次可借多少粮?”
提及此事,崔铭面有愧色,“家里本是做丝绸生意,粮食倒是囤得不多,只得一万石。”
“一万石,足矣。”
连日来寝食难安的男人眉目舒展。
谢柔嘉却有些不明所有。
如今要解整个江南道之困,一万石粮食也不过是杯水车薪而已。
裴季泽并未过多解释,“接下来的事情,可能要劳烦到殿下。”
天不亮郑远与安道和就起来了。
早饭时,郑远对着盆子里四个地瓜唉声叹气。
府衙的粮食早已经全部拿去粥济难民,裴御史又不许他们拿钱去购买米粮,家里只靠着囤积的地瓜果腹。
过了今日,就连这果腹的地瓜也没了。
郑远问道:“你说,都已经火烧眉毛,咱们这位御史怎么就那么沉得住气?还是说,真如外头所说,他如今真投奔圣人,实则是与江家沆瀣一气?”
安道和没搭理他,伸手拿了一个地瓜。
也不知是不是知晓没得吃,他连皮都没剥就咬了一口。
他吃东西极快,不过几口,一个巴掌大小的地瓜就下了肚。
郑远见他吃得挺香,又道:“你怎吃得下去?不腻吗?”
连吃了四五日地瓜,他如今看到地瓜都反胃。
安道和咽了几口茶,缓缓道:“我幼时家贫,能吃上地瓜已是奢侈。后来好不容易考上科举,在岭南做了县令,才勉强吃得上肉。尽管如此,因为饿怕了,仍旧会栽种些地瓜储存在地窖里。”
郑远一时愣住。
他家里虽不是望族,可到底也是世族出身,这样挨饿还是头一回,却没想到眼前的男人微时这样艰难。
安道和又拿了一个地瓜,接着道:“我在岭南做了十年的县令,因为家境贫寒,与上头的官员打不起交道而迟迟得不到升迁。后来我夫人靠着做刺绣,一双眼睛都快熬瞎了,才攒了一百贯钱替我打点。”
“后来呢?”郑远不禁稀奇,“郑刺史就靠那一百贯做到现在这个位置?”
安道和用看傻子的眼睛瞥了他一眼,“自然不可能。”
郑远没介意他的眼神,追问:“那你是如何做到刺史的?”
安道和道:“是裴御史不知从哪里得知我的事,将我引荐给太子殿下,才得以重用。所以,我信裴御史,他这么做,一定有这么做的用意。””说完这句话,他站起身正了正衣冠,大步向外走去。
郑远道:“你去哪儿?”
安道和头也不回地回道:“去做自己该做的事情。”
该做的事情……
那就是去视察河道。
郑远瞥了一眼盆子,只见里头静静躺着两个地瓜。
他伸手拿了一个,起身向外走去。
迎面赶来的主簿追问,“刺史这么早去哪儿?”
郑远道:“去做该做的事情。”
主簿愣了一下,赶紧跟上去。
两人才走到府衙门口,顿时呆楞住。
只见府衙门口停了数十辆粮车
这,是又拉沙子来了?
郑远瞥了一眼同样傻眼的安道和。
对方也是一脸茫然。
两人正愣神,远远地听见空旷的街道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这会儿时辰尚早,雾气浓,只隐约地瞧见一盏灯在浓雾里急速地朝衙门口移来。
是马车。
近了,果然一辆马车在府衙门口停下。
待马车停稳,前头的马车里走下一身披墨狐大氅,容颜若雪的美貌郎君来。
雾气缭绕拢在他周身,越发衬得他如谪仙一般高洁。
安道和与郑远相互对视一眼,忙上前去见礼。
郑远是个憋不住话的,低声询问,“可是又要做戏?”
话音刚落,后头的马车里走下一身着白狐大氅,生得斯文隽秀的少年。
裴季泽郑重介绍,“这位是河东崔氏的家主,此次向朝廷捐赠粮食来了。”
河东崔氏,可是大胤数一数二的丝绸大户。
郑远激动得语无伦次,“这下不用吃地瓜了吧?”
一向待人清冷疏离的御史大人瞥了一眼他手里的地瓜,眼底难得浮现出一抹笑意,“实不相瞒,本官吃地瓜也吃腻了。”
众人皆笑了,这时自马车内走下一袭红狐裘,肤白若雪的美貌女子。
她扫了一眼众人,匀了胭脂的眼尾微微上扬,一对凤眸渐生出流光溢彩般的冷和艳。
安道和与郑远对视一眼。
这都公然带到衙门来了!
这时忍了数日的安道和上前一步,低声道:“御史如今怎如此糊涂?”
裴季泽不解,“何意?”
安道和郑重道:“下官知晓自己不该置喙御史的私事,可御史既做了驸马,自然得对安乐公主一心一意。若是被安乐公主发现,岂不是前途尽毁?”
谢柔嘉闻言愣了一下,眼底流露出笑意。
怪道人人都说登州刺史安道和极为耿直,她今日算是见识了。
就连无意偷听的崔铭也笑了。
裴季泽握住谢柔嘉的手,郑重介绍,“这位不是外人,是本官的内人。”
安道和脱口而出,“即便是内人也不能这样光明正大往外头——”
说到这儿,他住了口,一脸诧异地看向谢柔嘉。
谢柔嘉扬起雪白的下巴,一脸倨傲,“怎么,安刺史这样瞧着本宫做什么?”
安道和与郑远终于反应过来。
眼前哪里是什么“幕僚”,正是安乐公主!
原本他以为安乐公主下江南是裴御史故意散播的谣言,却不曾想是真的。
且除了美貌外,倒是与传闻无半点相似之处。
两人赶紧向她见礼。
谢柔嘉笑道:“安刺史与郑刺史的功劳,本宫会牢牢记在心里,待本宫回去长安以后,必定会将此事禀报给太子哥哥听。”
两人忙道:“这都是微臣该做之事,谈不上功劳!”
谢柔嘉很满意他这种态度,又看向裴季泽,“好了,事到如今你,驸马该同本宫说说,接下来本宫需要做什么。”
裴季泽敛衽向她作了一揖,郑重道:“微臣恳请殿下出面,为鄂州百姓熬一锅救命的粥。”
河东崔氏向朝廷捐赠粮食的消息不出三日的功夫传遍整个江南道。
具体捐赠多少并不知晓,只瞧着数百辆辆车分批次地涌入鄂州城,足足运了七八日。
不止如此,安乐公主出现在粥棚,亲自为百姓们熬粥赠医施药。
这一日,几乎整个鄂州城的百姓都去看热闹,想要瞧一瞧传闻中骄纵跋扈的安乐公主究竟什么模样。
设置的粥棚围满了百姓,有不少百姓认出与裴御史一同为百姓施粥,一袭火红狐裘,光华灼灼不可逼视的美貌女子正是裴御史身旁那个美貌的少年“幕僚”,早前大雪来临时就已经捐赠百姓们过冬的物资,一时之间,许多人激动得下跪叩拜,高呼“公主万福”。
不远处的一处茶楼,一袭白狐裘的,生得容貌昳丽的男子轻轻转动着千里镜正朝粥棚望去。
一旁的随侍道“公子,现在江南道整个商会囤了粮食的商人都慌了,眼下该怎么办?”
“既坐不住,那就把粮食卖出去,做生意本就有赔有赚,难道他们连这个道理都不懂?”
他轻轻转动着手中的千里镜,眸光在那抹绯红高挑的身影上,不由自主地想起那日她将那个小乞丐护在怀里,那张冷而艳的美丽面孔。
伉俪情深,是吗?
他嘴角泛起一抹森然的笑意,“把长安的蛇放到江南来。”
安乐公主为鄂州百姓施粥的消息不出一日的功夫,传遍整个江南道。
大街小巷都在议论着公主的倾国倾城美貌与温柔善良。
当然,当众来癸水一事被淡化了。
而就在当天下午,江南道商会赵会长等十数个商户向裴季泽投了拜帖,想要商议粮食一事。
裴季泽晾了他们三日,才在府衙设宴宴请众人。
月光如华,寒风如刀。
刺史府衙后院里,十几个商户足足在后院的寒风中等了半个时辰,仍未见到裴御史。
众人冻得直哆嗦,相互之间交头接耳。
“他这是何意,既请了咱们来商议,却将咱们晾在此处!”
“不就是想要给咱们一个下马威瞧瞧,哼,左右粮食在咱们手里,若是咱们不肯卖,难不成他还能硬抢?”
“就是就是,我看也别什么低于市场价两成,就按照市场价即可。”
“……”
正说着,远远地瞧见一众人簇拥着一身着墨狐大氅,眉目若雪的美貌郎君自廊庑走来。
冻得腿肚子直抽筋的商户们立刻住口,赶紧起身行礼。
近了,传闻中高洁端方的君子淡淡扫了一眼在场所有人,
明明那样淡然的眸光,却却压得一众商户们喘不过气来。
后院内寒风阵阵,大家脊背上都渗出薄薄的汗来。
足足有半刻钟的功夫,才听得他淡淡开口,“诸位进去坐罢。”
一众人如蒙大赦,赶紧入了温暖如春的暖阁内。
待寒暄几句后,宴席正式开始。
一琴师不知何时出现,端坐在一旁抚琴。
那琴师身上着了一件红狐大氅,面上戴了一块雪白面纱,虽瞧不大清楚模样,只见她一对眼睛生得极美,眼波流转间,摄人心魂。
且举手投足之间无半点风尘气,不像个琴师,倒似个贵族小姐。
商户们不由地多朝她瞧了几眼,却见端坐在上首的御史大人冷冷地扫过来一眼,立刻收回视线。
酒至正酣,原本满腹牢骚的商户们见御史大人迟迟不提粮食之事,相互之间交互一个眼神,皆有有些沉不住气。
趁此囤粮本就是将朝廷得罪了,若是来个不大干净的御史,他们便能趁此发家,可偏偏眼前的御史油盐不进。
若是今日谈不拢,囤的粮食砸在手里不说,恐怕以后整个江南道的日子都不好过。
这个商户的赵会长主动开口提及粮食之事,“我等已经商议过,想要将手里的粮食以低于市场价两成的价格卖于朝廷,不知裴御史意下如何?”
正认真听琴的男人微微偏过脸扫了他一眼,洁白的指骨轻轻地转动着手中的酒杯。
不过是淡淡一瞥,赵会长心惊肉跳。
直到那琴师一曲奏完,他才缓缓道:“看来,赵会长并无诚意谈此事,既然此,琴已听完,今儿就到这儿罢。”言罢就要起身。
“若是裴御史不满,咱们可再议!”赵会长一脸谄媚,“低于三成如何?”
其他人商户们也跟着附和,生怕他真的拂袖离去。
清冷疏离的男人这才又坐回去。
赵会长挤出一抹笑,“不知裴御史心目中的价位是?”
他并未作声,轻轻叩着几案,沉闷的声音像是敲击在一众商户心上。
明明暖阁内温暖如春,可他们却觉得比方才在院中还要冷,一阵阵冒冷汗。
赵会长定了定心神,又道:“裴御史给出一个价,咱们才好谈对不对?”
神色终于有所松动的男人抿了一口酒,“本官怕是开口,诸位恐怕要觉得本官在趁火打劫。”
这时郑远适时地接了一句话,“若论趁火打劫,恐怕御史大人比不得在座的列位。”
此话一出,犹如一巴掌搭在在场所有的商户们的脸上。
大家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皆将眸光投向的御史大人。
他却看向琴师,温和道:“劳烦琴师再抚一首《凤求凰》。”
那琴师顿了片刻,叮铃如泉水一般的琴音自指尖流泻而出。
琴音缠绵,如天籁一般。
粮商们如坐针毡,却根本无心听琴。
琴抚了一半,像是吃醉了的男人在缠绵的琴音里缓缓开口,“五成。”
此话一出,琴音顿住。
琴师将眸光投向上首,却见端坐在上首的男人以手托腮望向自己,一对含情眸里像是沁了一抹水光,像是在勾引人。
方才还十分缠绵的琴音瞬间切换成《十面埋伏》,肃杀之气瞬间响彻暖阁。
原本就如丧考妣的商户们被那琴音弄得更加慌乱,各个悔不当初。
他们囤粮时本就用了市场价七成的价格,除却损耗,七成已是亏了,更何况是五成!
这个裴御史瞧着翩翩君子一个,怎出手这样狠辣!
莫说商户们,就连郑远与安道和都没料到裴季泽会将价格压得如此之低,心里也跟着忐忑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