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柔嘉瞧见眼前凄凉景象,一颗心仿佛放在油锅里煎烤,实在难以想象此景竟然发生在被人成为盛世的大胤。
“难道朝廷没有派人赈灾吗?”眼眶微红的谢柔嘉实在难以理解,“还是说有人贪污了赈灾的款项?”
裴季泽道:“并非如此,之前暂代江南道御史的河北道御史是个清正廉明的好官,只是河北道受灾亦同样严重,他自顾不暇。所以江南道的事情一直托着没有解决。”
谢柔嘉想起之前有关江南道御史之争,道:“所以驸马才自请来江南道。须知如今这般境况,费力也不见得能讨好。”
他道:“有殿下在,微臣不怕。”
谢柔嘉怎么都听着这话不正经,可还是忍不住郑重承诺,“只要是能够帮上百姓,驸马尽管同我开口!”
他将她的手握在掌心里,道:“好。”
马车又前行数十里,终于快要抵达鄂州城外的十里亭。
马车车速缓慢下来。
这时前头探路的阿奴来报:“前头有人打架,将路堵住了。”
谢柔嘉听闻“打架”,推开窗子,只见不远处聚满了衣衫褴褛的百姓,想来是不知从来涌来的流民。
裴季泽道:“殿下先坐着,我下去瞧瞧。”
谢柔嘉根本没有孕,哪里肯待,非要同他一块下马车。
围观的百姓们乍一瞧见两个锦衣华服的俊美风流公子过来忙不自觉地让出一条道来。
比肩接踵的人群里,有几个壮年男子眸光落在在裴季泽与谢柔嘉头上价值不菲的玉冠以及腰间的蹀躞腰带上,闪烁着贪婪的光。
有所察觉的裴季泽不动声色的给跟在身后的锦墨使了个眼色。
锦墨会意,立刻退后几步,悄悄地召集几个随行的部曲上前。
这时两人已经走到队伍牵头。
是两个少年为了争抢半个馒头相互撕咬起来。
不过是半个馒头,其中一个年纪小的少年快要将另外一个大些的少年耳朵咬下来,血淋淋地,犹如野兽一般。
一旁有个三四岁,瘦得像是只剩下脸上那一对眼睛的小姑娘,气息微弱哭着叫“哥哥别打,我不饿了”。
谢柔嘉忍不住呵斥,“住手!”
那两个正在相互撕咬的少年顿住,皆将狠辣的眸光望向眼前贵气十足的美貌少年,怔愣片刻后,又撕咬起来。
裴季泽瞥了一眼锦墨。
锦墨忙上前阻止二人。
两个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的少年如何能敌得过一部曲首领,当即被分开。
那个子矮些的少年犹自不服气,摸了一把脸上的血,眦目欲裂,“把馒头还给我!”
个子高些的道:“老子已经吞到肚子里,想要就等着吃老子的屎!”
这时那小女孩挣扎着爬到谢柔嘉面前跪下,细声祈求,“大哥哥,你放了我哥哥吧,是我不好……”
谢柔嘉在她面前蹲下,道:“别怕,我们不会伤害你哥哥。”
话音刚落,那几个一直不怀好意的见状流民突然高声嚷道:“他们马车全是吃食,咱们先抢了再说!”
有人带头哄抢,其他饿极了的人也都蜂拥而上,扑向马车。
现在瞬间混乱起来。
裴季泽把谢柔嘉护在怀里,高声呵斥道:“都给本官住手!”
他这一声,犹如惊雷,在闹哄哄的人群震在当场。
在场的人显然没有想到他是官,一时不敢轻举妄动。彼此之间交头接耳,猜测着眼前的究竟是哪一位大官。
那几个带头闹事的流民正想要跑,被早有准备的锦墨等人拦住,几下制服在地,迅速地用绳索捆绑起来。
这场□□发生的迅速,结束的也异常迅速。
谢柔嘉还是头一回遇到这样的事情,一时之间有些惊魂未定。
身旁的裴季泽确定她无恙后,吩咐裴少旻,“即刻命鄂州刺史来见我。”
鄂州城府衙。
身为刺史的郑远此刻正面对着一对账簿犯愁。
如今鄂州城仓内的粮食越来越少,而涌入城内的流民们却越来越多。
原本暂时执掌江南道道的御史自顾不暇,新的御史还未上任,朝廷的赈灾粮迟迟下不来。
再这样下去,他这个刺史怕不是要以死谢罪!
他用力挠了挠头,一把乌发散落在掌心里。
哎,就算是不死,也得先秃!
一旁的幕僚见状安慰,“此番情景,便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错不在刺史,不如某再执笔递一份奏疏上去,也好叫朝廷知晓如今鄂州困境。”
郑远一听脾气就上来了,“这个月本官都递了十几份奏疏上去,连个响都没听见!”
幕僚又道:“不是说朝廷已经任命安乐公主的驸马为新的江南道御史,此人据说是东宫第一谋士,且性情高洁端方,若是他来,一定能解鄂州之困!”
“那是从前!”郑远冷笑,“据说此撩数月前已经投奔圣人。太子殿下何等英明,他却背信弃义,还谈什么端方高洁。再者,他就算是来江南道,恐怕也只是趁机为自己博个好名声。整个江南道,就属鄂州灾情最为严重,数万百姓张着嘴等朝廷救命,若换成是你,你会跑到此处来给自己奔前程?”
“这,”幕僚一脸为难,“确实是比较麻烦!”
郑远长叹一声,又挠下一把头发来,“他若真来,叫我管他叫阿耶都成!”
浑欲不胜簪阿!
他正打算再写一份奏疏来,这时只听外头有人来报:新来的裴御史有情!
“谁?”
郑远一对眼珠子差点没瞪出来,“裴御史?驸马裴季泽?”
那衙役颔首,“来人是这么说得没错!”
郑远呆愣好一会儿,立刻回去换上官服。
待他换完官府出来时,一长相俊美的青衣少年已经大步跨入院中,冷笑,“郑刺史放着城外的流民不管,就连御史召见都不见,好大的官威!”
郑远打量着的眼前不过十六七岁的少年,微微蹙眉,“你是何人!”
裴少旻自怀中取出御史印,冷声道:“我奉裴御史之命,请郑刺史随我出城一趟!”
城外十里亭。
已经暮色四合,暮色与寒气笼罩着亭子里外数百名流民。
锦墨与阿奴等人按照裴季泽的吩咐,将老弱妇孺分到一处,然后又将其中的一些青壮年叫出来,吩咐他们捡些柴火生火。
有一些人原本不想动,锦墨道:“难道大家今夜想要一块冻死在这儿?”顿了顿,又道:“只要大家听话,我家主子必定保证大家今夜能填饱肚子不受冻。”
那些人闻言,也不敢再偷懒。
众人拾柴火焰高,不过半刻钟的功夫,捡回来的柴火已经堆成小山。
片刻的功夫,十里亭内燃起十数堆篝火,暖意渐渐地暖了人的身子,就连孩子的啼哭声似乎也高亢起来。
裴季泽吩咐人将来时所携带的干粮全部拿出来,有几个男人一看到食物忍不住上前,被锦墨拿刀拦住。
雪亮的刀刃在黑夜里泛着银亮的冷光,锦墨冷冷道:“我家主子说了,谁若是敢强,今夜谁也不必吃!”
这话起到一定的震慑作用,众人看着几十个拔出腰间配刀,训练有素的部曲,虽不知那人究竟是何身份,可谁也不敢妄动。
食物这才得以分配下去。
直到确保每个人都吃上东西,锦墨这才向不远处篝火旁的裴季泽复命。
裴季泽道:“你们也累了一日,先迟些东西,待会儿恐怕也有得忙。”
锦墨方告退。
谢柔嘉看着原本乱糟糟的一群流民,在裴季泽的合理分配下,竟然变得井然有序,无任何推搡事件,由衷赞道:“窥一斑而知全豹,驸马若是行军打仗,想来也必定善于调兵遣将。”
裴季泽道:“若真有这么一日,想来微臣也必定是为殿下一战。”
谢柔嘉不解,“何意?”
裴季泽道:“微臣是文臣,若非情非得已,想来不会弃笔投戎。”顿了顿,又道:“微臣不想做叔父那样的人。”
裴季泽的叔父裴温,当年亦是才华出众的文臣,结果到头来弃笔投戎,苦守边疆十几年。
谢柔嘉不明白他怎好端端提及自己的叔父来,只见他眉宇间似乎笼上一成哀怨一般。
裴季泽这样的人,又怎会哀怨?
谢柔嘉心想定然是自己眼睛不好,才会产生这种错觉。
这时一阵冷风吹过,她情不自禁地打了一个冷颤。
身旁的男人忙握住她的手,“咱们去旁边坐着烤火。”
四周围虽亮起火光,可对于一入夜就目不视物的谢柔嘉来说,除了跳动的赤色火焰外,仍是暗沉沉一片。
她任由裴季泽将自己牵到一处火焰旁。他将她扶坐下后,又拿出一口铁锅坐到火焰上。
那锅里搁着一小些小米,以及一些火腿碎。
很快地,里头的水沸腾,裴季泽拿着一只汤勺轻轻搅拌着锅里的粥。
渐渐地,香气四溢。
谢柔嘉好奇地望着眼前一贯养尊处优惯了的男人,“想不到驸马竟然还会这些?”
他抬起眼睫,斜她一眼,“这也只是微臣的诸多好处之一。”
谢柔嘉一时无语。
裴季泽的脸皮真是越发厚了!
她拿过汤勺也想试着煮一煮,突然有什么滑溜溜的东西自她脚背上爬过。
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谢柔嘉大惊失色,丢了汤勺一把搂住他的脖颈,“有蛇!”
作者有话说:
原来的冀州改成鄂州了。
中间放风筝的段落原本在上一章,我放到这一章了感谢在2023-10-20 21:58:03~2023-10-21 23:58:1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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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养得再好,不是驸马的孩子◎
裴季泽一把将谢柔嘉抱在怀里, 举着火把去探,结果却只瞧见不远处蹲着一只癞蛤蟆。
怀中柔软的少女紧紧搂着他,把温热的脸颊埋在他颈窝, “走了没有?”
裴季泽看着那只瘌□□, 喉结滚了一滚, “还没走。”
“你快赶走它!”
她小时被蛇咬过,闻言连看都不敢看,整个人都在瑟瑟发抖。
他轻轻拍着她的背,“蛇太大, 我也害怕。”
“那你快叫人来!”
他“嗯”了一声,却没有喊人,而是抱着她在篝火的另一侧坐下。
过了好一会儿, 怀里的少女从他颈窝抬起头, 纤长的眼睫毛上还盈着泪珠,一对漆黑的凤眸里湿漉漉沁着水光,“走了吗?”
他瞥了一眼不远处的一丛草,“还没有。”
她半信半疑地朝那处草丛望了一眼。
只瞧着那草丛微微晃动, 以为是蛇在爬行, 紧紧搂着他的脖颈不撒手。
他就这么抱着她坐着。
两个人谁都不说话。
谢柔嘉陡然想起, 那一回两人偷偷溜出皇宫去玩, 她不小心被蛇咬到小腿。好在蛇并没有毒素, 就是很疼。
恰逢下雨, 他如同现在这般抱着她躲在一个山洞里避雨。他知晓她害怕, 就在她耳边讲故事给她听。
那时,裴季泽的故事都有结局。
不像现在, 永远听不到结尾。
正在这时, 远远地传来一阵马蹄声。
谢柔嘉从他颈窝抬起头朝声音来源处望去, 只见无数的火把朝这边移动过来。
应是鄂州刺郑远到了。
近了,那群人果然翻身下马,举着火把朝这边走来。
眼看着那群人就要过来,谢柔嘉想要从裴季泽怀里起身,可又害怕那蛇还在附近,正左右危难之际,他在她耳边低声道:“夜里黑,他们瞧不见。”
谢柔嘉这才放下心来,把脸埋进他颈窝。
俄顷,脚步声渐近,只听一中年男子朗声道:“鄂州刺史郑远,见过裴御史!”
他嗓门高,且中气十足。
其他正在用晚饭的白流民们听得一声“御史”,这才明白今夜救他们的竟然是御史大人,连忙伏地叩拜。
谢柔嘉听得叩拜声,忍不住抬起眼睫望向裴季泽,却也只瞧见一截洁白似玉的冷硬下颌。
只听嗓音低沉的男人问道:“这些流民,为何会被关在城外?”
明明是极其温和的口气,可听得人却觉得压迫感十足。
郑远忙道:“如今城内到处都是流民,企鹅裙以污二儿期无耳把以正理本文因为人多,已经发生过多次哄抢事件,下官也是不得为之。”
他不是不知若是将这些人关在城外,不是冻死就是饿死,可他实在是没有法子。眼下城内乱糟糟,那些被抢的商贾富人,成日里往他衙门里跑,门槛都快要踏烂了。
这些还都算是好的,甚至有些直接叫人动手。前些日子,一日之内,因为聚众哄抢,死了将近百数百姓。
府衙里统共就那么些个衙役,一旦发生□□,拦都不敢拦,生怕遭了无妄之灾,一不小心被踩死。
郑远提及这些事情,越说越激动。
端坐在篝火旁的男人面色晦暗不明,待他说完后,缓缓道:“召集所有的衙役,今夜再次搭建临时方屋供大家取暖。”
郑远扫了一眼在此处聚集的数百民众,迟疑,“府衙内的衙役恐怕远远不够。”这么多人,就算是二十个人挤在一个屋子里,恐怕也有十几二十座屋子。府衙统共也就百人左右,想要在一夜之间搭建二十座屋子,且不说取材的问题,简直是痴人说梦。
可眼前的男人却不置可否,只道:“郑刺史先将人叫来便是。准备好砍伐的刀具,绳索等搭建屋子的工具,就地取材搭建临时方屋。”
郑远闻言,也不再辩驳。
心想这人人口中的东宫第一谋士也不过如此。
恐怕到时办不成,又将责任赖到他头上。可官大一级压死人,人家叫做什么,他就只能做什么。
正腹诽,突然听到对方问:“郑刺史可有难处?”
郑远语气生硬,“并无。”言罢告辞离去。
待他离开后,谢柔嘉自裴季泽怀里抬起头,看向眼前面无表情的男人,“他很讨厌你。”
裴季泽不以为意,“眼下微臣背弃旧主的消息恐怕被江氏一族的人散播得满江南都是,他虽能力一般,可为人也算正直,讨厌微臣也正常。”
谢柔嘉知晓他这个人从不打无准备之仗,来之前必定将江南道的官员的底细打探清楚,忍不住问:“驸马如此坦然,难道一点儿也不介意?”
“这也就是微臣为何非要将殿下带在身边的缘故,”他垂下眼睫望着她,“想要借殿下的势来助长自家的威。”
谢柔嘉闻言,鄙夷,“驸马倒是极坦诚!”
他不置可否,“先吃粥吧,今夜恐怕要忙到很晚。”
谢柔嘉想要从他怀里起来,他却道:“万一踩着蛇怎么办?”
谢柔嘉一听到“蛇”字,心里本能害怕。
她犹豫再三,就坐在他怀里将粥吃了。
才刚吃完粥,文鸢与黛黛匆匆过来,见她坐在裴季泽怀里,惊讶,“公主这是怎么了?”
谢柔嘉道:“有蛇?”
文鸢举着火把在地上的草丛里照了照,“蛇在哪儿?”
谢柔嘉望向裴季泽。
眉目若雪的男人淡淡道:“兴许方才已经跑了。毕竟,蛇也要用饭。”
文鸢与黛黛扑哧一声笑出来。
谢柔嘉怎么都觉得他是在戏弄自己,想起自己方才坐在他怀里紧紧搂着他,又气又羞,赶紧从他怀里起来,正要走,被他叫住。
他正色道:“不知殿下可否将自己所带来的部曲一用?”
下江南时,为防裴季泽对自己图谋不轨,谢柔嘉特地带了一百部曲来。
谢柔嘉原本不想理会他,可想到方才他与郑远的对话,知晓他正是用人之际,想了想,叫文鸢将阿奴叫来,吩咐道:“从即日起,驸马的话,就是我的话。”
阿奴一向只听她一个人的话,闻言一脸不服气地应了一声“好”。
裴季泽又道:“今夜微臣恐怕要忙到很晚,殿下可先随五郎入城,微臣早已命人在城内租赁屋子。”
谢柔嘉想也不想拒绝,“百姓们都在挨饿受冻,我岂有一人回去的道理。”
裴季泽神色微动,“微臣知晓殿下心系百姓,可,还是要为肚子里的孩子着想。”
谢柔嘉愣了一下,随即想到自己如今还是个“孕妇”。
她抿着唇没有作声。
这会儿已经忙完的郑远又过来,乍一见到面前一袭绯红翻领袍,肤白若雪的美貌少年,一时怔在那儿。
江南出美人,他也算见过不少,可无一能与眼前这一位神情倨傲的少年相提并论。
直到察觉到一道凌厉的眸光落在他身上,忙收回视线,问道:“这位是?”
裴季泽道:“这位是本官的幕僚,姓谢。”
谢柔嘉对自己的身份并无异议。
其实她并不想叫人知晓自己来江南,免得倒时一堆人要来拜会自己,烦都烦死了。
只是她原本以为裴季泽要借助自己的身份行事,必定要广而告之,没想到他竟然瞒下来。
怎么瞧着都是女扮男装。
听说安乐公主生得容貌倾城,也不知比着眼前这一位如何。
这裴御史人品不好,艳福倒是不浅。
郑远正胡思乱想,又听裴御史用商量的口气对“幕僚”说:“夜里凉,你先去马车上等我。”
那美貌的少年扬起雪白的下巴,一脸倨傲,“我不去,我要与大家共患难!”
倒是十分有气节。
就是不知怎给人做了“幕僚”
他又忍不住偷偷打量一眼裴季泽。
只见眼前的年轻的男人生得俊美风流,气质芝兰玉树,如同谪仙一般。
就这么个人,若是不了解的,谁又能想到会是个背信弃义之徒。
想来这“幕僚”年纪小不懂事,被他的皮相所迷惑。
郑远正胡思乱想,又听见他吩咐,“将所有流民里的轻壮男子挑出来,询问可有擅长搭建房屋者,或者愿意出力者全部予以工钱。”
郑远心想这些流民一向不服管,若不然城内也不会打成这样。
谁知不出半个时辰的,那些个毫无章法,不受管教的流民竟各个都服从于他,与一百部曲已经按照个人所长,分成不同的队伍,等候差遣。
这时衙役们也都带着建房子所需要的用具赶来。
其他流民也都做着力所能及的事情,帮忙烧些茶水。
在郑远眼中不可能的事情,一座座方屋的雏形在裴季泽的指挥下平地落成。甚至为了防止那些人因为过度劳累而倒下,还分批次的间隔休息。
四个时辰后,二十座足以安稳度过冬日的方屋出现在晨雾里。
一夜过去,无任何一人冻伤冻死。
已经好久不曾这般新潮澎拜过的郑远打量着身旁负手而立的年轻御史。
昨天夜里,他就这么陪着所有人熬了一夜。
他正愣神,身旁的男人轻轻揉捏着眉心,吩咐道:“接下来的事情交由郑御史处理,本官先回去。下午河道见。”
回过神来的郑远忙追上去道:“裴御史不住在府衙?”
“不必,”清冷疏离的俊美郎君头也未回,“本官已经在外租赁房屋。”
郑远目送他离去,真心实意道:“抛却人品不论,本官恐怕就是做一辈子官,也难及此人的手腕魄力。就这么一晚上,云淡风轻地解决了一大批流民的安置问题。”
幕僚捋着短须,十分认同,“既是东宫第一谋士,自然不会差。”
正说着,两人瞧见裴季泽入了其中一辆马车。
郑远微微蹙眉。
若是他没记错,昨夜那个跟着忙碌到半宿,后来硬是裴御史劝回到马车休息的幕僚就宿在那辆马车上。
不过这不是他该关心的。
他吩咐,“即刻召集各县知县来鄂州集会。”
无论新来的御史人品如何,只要能帮上鄂州的百姓,那就是他郑远的救命恩人!
谢柔嘉醒来时,马车已经在一座三进三出的宅院前停下。
白墙墨瓦,后头是一栋二层小楼。
院子里的一棵柿子树伸出墙外来,枝头上还挂着一个小灯笼似的红柿子。
典型的江南建筑。
这时锦书上前去敲门。
俄顷,大门打开,锦墨子自里头出来,忙将一行人迎进院子。
裴季泽道:“此处叫柿子巷,咱们住在二楼,我带殿下去瞧瞧。”言罢,牵着她的手小心上了二楼。
二楼只有一间宽敞的卧房。
卧室里的一应布置很是雅致,十分符合谢柔嘉的喜好。
裴季泽走到窗前支开窗户,外头横贯着一条河。
此刻时辰已不算早,河对面已经有人在河边浆洗衣裳,几个半大的孩子在相互追逐,很是热闹。
河对面也是这样的二层小楼,一栋连着一栋,似无尽头。
偶尔地传来几声犬吠,或是孩子的哭声,烟火气十足。
谢柔嘉正朝着最左边那一栋孩子哭得响亮的小楼望去,突然听到身边的男人问:“可喜欢咱们的新家?若是不喜欢,我可再命人寻。”
眉眼含笑的少女翘着脚往外望,“这里极好,很热闹。”
他眉头微微舒展,“就是怕殿下觉得吵。”
谢柔嘉却极喜欢这种市井气的热闹。
她收回视线,见裴季泽正眸光沉沉望着她,那对漆黑的含情眼里全是她的模样。
谢柔嘉被他瞧得十分不自在,想要离开,却被他圈在窗前。
他伸手替她将额前垂下的一缕墨发,微微低下头去。
谢柔嘉偏过脸,冷冷道:“驸马若是再乱来,我待会儿肚子里的宝宝又要不舒服!”
他顿时僵在那儿。
谢柔嘉无视他极难看的面色,道:“我饿了,下去用饭吧。”
因为才刚搬来,早饭就随便用了。
饭毕,谢柔嘉才在榻上躺下,裴季泽就在她身旁躺下,这也就罢了,还非要抱着她。
她伸手推他,却被他一把握住手放在自己的心口。
眼睛都已经阖上的男人睡意浓浓,“殿下陪微臣小睡片刻。”
谢柔嘉的眸光落在他眼下一圈乌青上,最终由他去了。
醒来时,裴季泽已经不在身侧。
黛黛忙道:“驸马半个时辰就去巡视河道。”
谢柔嘉嘟哝,“他倒是勤勉。”
此刻已是晌午,满目疮痍的河道上却早早地站满了一众衙役,为首的正是郑远。
他正焦急等待,只见一辆并不起眼的马车渐渐地驶停在河道上,立刻迎上前去。
车门打开,裴季泽与裴少旻自里头下来。
经历昨夜,郑远已放下个人成见,忙迎上前去见礼,正要寒暄几句,就听眼前之人开门见山,“此处便是受灾最严重的河堤?”
郑远颔首,”此州虽不大,可受灾最严重,其他几个州相对来说要好些。”
他一面说,一面在舆图上勾画。
末了,他道:“如今城内外涌入大批的流民,每日死于饥饿的不计其数。”
裴季泽沉吟片刻,道:“事情一样一样的做,当务之急是要安置灾民,郑刺史着人搭建粥棚。”顿了顿,又道:“过几日登州刺史会过来督办河道修理一事。郑刺史可在难民里挑选出壮劳力男丁清理河床上的淤泥,一来可解决他们的温和问题,二来,给他们找些事情做,趁机起□□。”
越是倒了这种时候,越是容易起□□。
郑远见他思虑如此周全,忙一一应下,迟疑,“可眼下鄂州城内囤积的粮食原本是要上交的税收,若是动了朝廷怕是要追责。”
他原先也想开仓赈济,只是他不过一个小小的刺史,根本就不敢动。
话音刚落,就听面前眉宇凝重的男人缓缓道:“如今本官来接管江南,出了事一力有本官担着,郑刺史只管放手去做。但是有一点,若是有人胆敢行事时中饱私囊,那么本官就第一个拿他开刀!”
有了这句话,郑远彻底放下心来,激动道:“下官愿为御史效犬马之劳!”
“郑刺史这话错了,”裴季泽微眯着眼眸望着浩浩江河,“郑刺史是在为天下百姓孝犬马之劳,将来史书上必有留名。”
郑远愣了一下,哽着嗓子道:“裴御史说得对!”
也许,传闻并不可信。
眼前之人,怎么都不像逐利之徒。
裴季泽在河道待到下午,自河道出来时,官袍衣摆处满是泥泞,皂靴上更是瞧不出原本的颜色。
郑远要留他在府衙用晚饭,瞬间要替他接风洗尘,却被他拒绝。
他道:“待事情解决完再办庆功宴也不迟。”顿了顿,又道:“本官想要借府衙沐浴更衣。”
郑远没想到他会提出这个要求,一时没反应过来,又听他解释道:“这样回去家里人会担忧。”
一旁的裴少旻也愣住。
家里只有嫂嫂一个,阿兄这个人还真是一贯的报喜不报忧。
天都已经快黑了,裴季泽还未归来。
谢柔嘉正欲叫人去衙门瞧瞧,远远地瞧见一袭玄的美貌郎君朝饭厅走来。
后面跟着裴少旻。
待两人落座,谢柔嘉忍不住问:“去衙门不穿官袍?”
话音刚落,裴少旻觑了一眼自己的兄长,只见他神色淡淡,“需要微服私访,又换了。”
嫂嫂并未起疑心,“用饭吧。”
裴少旻眼底浮现出一抹笑意。
谢柔嘉沐浴回房时,裴季泽正在看书。
原本以为又是治水要略,谁知他见她出来,竟将书塞到枕头下。
谢柔嘉假装没瞧见,待他去沐浴时,悄悄抽出来一看,竟是一本医书,里头乃是关于女子有孕的一些护理。
不止如此,还有一本《金刚经》
她拿着那两本书呆呆坐在那儿,直到一只洁白如玉的大手从她手里抽回手才醒过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