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罢,又将怀里的那只宝贝娃娃递在谢柔嘉手里,说是送给她未来“侄儿”的礼物。
谢柔嘉拿着那只十分可爱的布娃娃,心想她到时要是知晓她根本就没什么侄儿,也不知会不会哭闹起来。
三个人说了会儿话,阿念一脸期待地看向裴季泽,“不如三哥哥给我侄儿讲故事听吧,他成日里躲在公主嫂嫂的肚子里,一定很无聊。”
谢柔嘉怎么都觉得是她自己想听。
原本以为裴季泽会找借口离去,谁知他竟道了一声“好”。
阿念忙躺到谢柔嘉身边,拍拍自己身旁的位置。“三哥哥也躺下来。”
不等谢柔嘉提出反对意见,裴季泽已经在她身旁躺下。
三人同盖着一条衾被,裴季泽顺其自然地将伸出胳膊把一大一小的两个人揽在怀里,亲密得仿佛是一家三口。
还是那只猫与狐狸的故事。
也不知裴季泽是不是故意的,每一回都只讲到一半,从来都没有结局。
这一回也是,又是新的故事开端。
说的是猫与狐狸大战蛇妖的故事。
才说没几句,裴季泽突然停下来,像是走了神。
阿念等了一会儿没听到动静,扬起脸问:“三哥哥怎不说了?”
他又回过过神来接着讲。
许是阿念晌午没有午睡,听着听着竟然睡着了。
小小的脑袋搭在谢柔嘉肩膀上,长长的眼睫垂在下眼睑处,呼出的气息带着孩子特有的奶香气,暖烘烘的。
谢柔嘉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抚摸着她柔软的面颊。
其实她私心觉得,自己若是真有个孩子就好了。
如此一来,就能长长久久地陪着自己。
也不知一年以后,她离开江南,将来会碰到怎样的人。
她想,自己未来的夫君不需要很聪明,亦不需要很博学,家世一般也无妨。
反正再好的家世,也比不上她的身份。
他只需要相貌生得好些,性子足够温和有耐心,如此便可弥补她的不足。
两人更不需要多恩爱,只要能够相濡以沫,举案齐眉便可。
婚后生一个这样柔软可爱的小孩,不拘着男女。
温文尔雅的美貌郎君会这样好的天气里,一只手揽着她,一只手抱着孩子,讲故事与她们听。
不是现在的这种相互防备的假夫妻,是真真正正的夫妻。
正想得认真,一股子带着薄荷气息的淡淡药香萦绕在鼻尖。
清冽中带着苦涩。
又是裴季泽。
不知何时靠近的俊美男人伸出手抚摸着她的脸颊,洁白的指骨顺着她的鼻尖滑到她的唇上,生了薄茧的指腹按压着她的唇,喉结微微滚动。
许是她没有拒绝,他宽厚温暖的手移到她后颈处,缓缓地顷身上前,微微偏过脸,用自己高挺的鼻梁轻轻蹭弄着她的鼻尖,灼热的呼吸洒在她唇上。
谢柔嘉望着他微微颤动的长睫,突然想起,十五岁以前,她对心目中的夫君,没有具体的要求。
因为他有一个十分具体的名字。
就在裴季泽的唇快要落在她唇上时,她偏过脸去,轻抚着小腹,柔声道:“驸马学识渊博,不如为我与小泽的宝宝起个名字吧。”
那只抚着她后颈的温暖大手,顿时僵住。
连呼吸,似乎都停了。
文鸢见他一张脸难堪到极点, 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儿。
直到瞧见自家公主正懒洋洋地倚靠在床上看书,这才放下心来。
她道:“驸马方才是怎么了?”
谢柔嘉随口道:“我不过是叫他帮我肚子里的孩子取个名字而已,谁知他竟一副见了鬼的神情。”
文鸢哭笑不得。
这事儿搁在谁身上, 恐怕谁也受不了。
她道:“方才奴婢听说这两日就要靠岸。”
提及此事, 谢柔嘉有些犯愁, 将方才裴季泽要去鄂州的话说与她听。
文鸢迟疑,“那公主有何打算?”
谢柔嘉沉默片刻,道:“且先看看。”
如今的处境只能是走一步看一步。
如裴季泽所言,两日后船就入了姑苏境内, 如无意外,船傍晚就要在码头停靠。
连坐了半月的船,终于可以上岸, 整个船上的人都十分高兴, 唯有谢柔嘉心里高兴不起来。
她正思虑自己如何是好,裴季泽进来。
他像是已经将取名字的事情忘记,神色淡然,“今日天气好, 不如微臣陪公主去甲板上转转。”
谢柔嘉实在闷得慌, 便同意了他的提议。
今日天气极好, 船上的人都出来放风。
正陪着阿念在甲板上放纸鸢的裴夫人也瞧见他们, 连忙迎上前来, 正要说话, 眸光落在谢柔嘉的脖颈上, 顿时愣住。
只见眼前肌肤胜雪的女子修长的后颈处有好几处红色的痕迹,尤其是耳后, 十分明显。
谢柔嘉被阿念手中的纸鸢吸引住, 并未注意到她的眸光。
三人寒暄过后, 裴夫人将裴季泽叫到一旁,有些不好意思地叮嘱,“公主如今有孕,尤其是前三个月,须得节制些。”
裴季泽愣了一下,瞥了一眼不远处正与阿念放纸鸢的谢柔嘉,颔首应下。
这时不远处的阿念朝他挥手,“三哥哥快过来,纸鸢要飞走了!”
裴季泽大步朝她二人走去。近了,将正手忙脚乱扯线的谢柔嘉拥入怀中,握着她的手,不轻不重地扯着那条似乎快要被挣断的线。
原本快要被疾风卷走的蜻蜓纸鸢又稳稳飞在天上。
谢柔嘉忍不住回头,只对上一截冷硬洁白的下颌。
他突然低下头来,一对含情眸里映进她的脸。
谢柔嘉立刻收回视线,故意拿话刺他,“以后待我生下孩子,驸马也能这样陪他玩吗?”
本不过随便问问,谁知他却道了一声“好”。
谢柔嘉见他好似真接受自己肚子里的孩子,要回长安的计划终是落空,甚感无趣,丢了手中的线轴回了舱房。
才刚躺一会儿,舱门开了。
裴季泽进来。
他在她身侧躺下,“怎不玩了?”
谢柔嘉将自己的手指抽回来,神情懒散,“突然觉得放纸鸢很无聊。”
他又重新握上去,“微臣昨夜想了一宿,还是想要将殿下带在身边,不知殿下可愿与微臣前往?”
谢柔嘉这回忘了把手收回来,“鄂州水患很严重?”
这几日他一直在瞧那本治水要略。
提及此事,他眉宇间颇为凝重,“靠近黄河的几处州县受灾极为严重,田地方屋皆被淹没,百姓流离失所,有部分地区已经发生易子而——”说到这儿,像是怕吓到她,说起旁的,“马上入冬,需要尽快解决此事。”
他不过寥寥数语,谢柔嘉却能想象到此事的严重性。
此事事关数万百姓的生机,她既是受万民供养的嫡公主,自然也不会袖手旁观。
她决定暂时放下个人恩怨,问道:“若是我去,驸马是否更加好行事些?”
裴季泽郑重颔首。
谢柔嘉沉默片刻,“我同你去。”
顿了顿,又问:“可有查出什么有用的消息来?”临行前,他曾答应自己要查出江御史寄到江南老家的那封信究竟是何意图。
裴季泽微微阖上眼眸,声音极轻,“江家密谋的自然是储君之位。目前只查到江贵妃的侄子岳阳侯如今也到鄂州。”顿了顿,又道:“微臣与他有仇,这回,不知他是否会从中作梗。”
“有仇?”谢柔嘉好奇,“与他有何仇?”
他缓缓道:“杀父之仇。”
谢柔嘉心里咯噔一下,“驸马杀了江兆林?”
她明明记得江兆林当年是去秦淮河的花船上赴太子哥哥的宴会,吃醉酒跌落秦淮河淹死。后来江贵妃因为此事闹了许久,父亲给江兆林的嫡子封了一个侯爷的虚衔,才平息她心中的怨气。
“倒也不是微臣亲自动的手。
眉目若雪的男人复又睁开眼睛,一对漆黑的含情眼里闪着锐利的光芒,“当年江兆林时任江南道御史,不仅贪赃枉法,还意图行刺东宫。只是江兆林贪污时打的是圣人与贵妃的旗号,若是明着动江兆林,务必会将圣人与江贵妃牵扯进来,那么这事儿到最后只能是不了了之。于是微臣提议,把江兆林骗到宴会上,秘密处决。”
原本背地里真相竟是如此。
说来说去,他是为太子哥哥,为天下百姓。
她沉吟片刻,问:“江家才会故意陷害裴叔叔,目的就是想要裴氏一族给江兆林陪葬?”
他沉默片刻,道:“也不全是。”
谢柔嘉追问:“还有别的缘由在里头?”
他并未作答,突然一把将她拉至自己胸前,喉结微微滚动,“殿下问这么多,是在担心微臣吗?”
“驸马实在想得太多,”被禁锢住的少女挣脱不得,染了丹蔻的指尖拨弄着他高挺的鼻梁,“我不过是对这些事情感兴趣罢了。至于驸马在里头充当什么角色,我并不大感兴趣。我如今只关心我与魏郎的宝宝是否能平安出世。”
她本想着裴季泽听了这话会如同前几次一样拂袖离去,谁知这次他竟连手都没有松,反而越收越紧。
两人离得太近,几乎呼吸相闻,骨肉相贴。
谢柔嘉察觉到他的变化,与他对视片刻,笑,“傍晚就可上岸,驸马且再忍忍。我说话算数,一定会为驸马好好地谋色一两个貌美如花的女子。听说,秦淮河的伎子色艺双全,想来必能讨得驸马欢心。”
就是不知他若是出去狎伎,他那表妹知晓会不会恼了他。
话音刚落,他在她唇上轻啄了一下,嗓音低哑,“微臣只想要殿下一个。”
这话,说得真是情真意切,若不是知晓他的为人,谢柔嘉差点就信了。
“可惜本宫如今身子不适,临幸不了驸马。魏郎不在,本宫也时常感到寂寞。” 她伸出雪白柔荑遮住他凌厉的下颌,“这样瞧着,驸马倒有几分像魏郎。”
她如今连小泽也懒得叫,一口一个“魏郎”,好似那个少年如今真成了他心尖上的人。
言罢,尤嫌不够,主动去亲他的唇。
他偏过脸去,喉结微微滚动。
她强行掰过他的脸,硬是在他柔软的唇上亲了一下,就像是孩子得到了糖果一样,十分得意地翘起嘴角,正想要从他怀里起身,他突然翻身将她裹挟在身下,低下头吻住她的唇。
不同于她蜻蜓点水式的捉弄,他撬开她的唇舌,含住她的舌用力吮吻。
慌了神的少女暗恼自己玩得有些大,伸手去推他。
可得了趣味的男人哪里肯就她,捉着她的两只手背拉至头顶。
榻上的少女不由地蜷起身子,急道:“裴季泽,你放肆!”
他充耳不闻,低下头再次堵住她的唇。
直到她喘过气来,他才舍得松开。
唇色嫣红的男人眸光沉沉,嗓音喑哑,“殿下下回还会不会认错人?”
眼里沁出泪光的少女咬唇不作声。
他再次低下头。
微微颤粟的少女呜咽,“不会认错!”
他这才作罢,洁白的指尖轻轻摩挲着她吃肿的唇,喉结微微滚动,嗓音喑哑,“若是殿下下回再认错,那么微臣会自作多情认为,殿下是在向微臣求欢。”
谢柔嘉没想到他竟这样不要脸,气得想要咬他一口。
谁知他突然捧住她的脸,温柔地在她唇上印下一吻,抵着她的额头,温生祈求,“裴季泽所求不多,只想要这一年,柔柔别气我了,好吗?”
眼角还挂着一滴泪的少女不答。
他亦不介意,轻抚着她因为羞恼而绯红的面颊,哑声道:“晚些时候就要下船,我还有许多事情要安排,殿下先休息会儿。”顿了顿,又道:“微臣无论心里有多不喜欢殿下腹中的孩子,可也绝不会因为他去伤害殿下的身子。”言罢在她眼睛上落下一吻,转身出了舱房。
直到舱门关上,谢柔嘉将自己蜷缩进被窝里。
小腹似乎有些胀痛。
也不知是不是那推迟癸水的药起了作用,这两日腰腹越发胀痛。
都怪裴季泽那个狗东西!
迟早有一日,她非叫他跪着讨饶!
甲板上。
此刻已近傍晚,朝霞漫天。
甲板上的仆从们已开始有条不紊准备下船事宜。
儿茶懒洋洋地蹲在主人的脚边,饶有兴趣地眯着眼眸凝视着这一切。
负手而立的俊美男人眺望着远方,只见那座被称为六朝金粉古都的城渐渐地映入眼帘里。
这时裴少旻走上前,问道:“公主嫂嫂自查出有孕,阿兄便这样郁郁寡欢,可是嫂嫂腹中胎儿有问题?”
回过神来的裴季泽道了一声“并无”,道:“这一回确定要同我去鄂州?”
他笑着点头,“若是回去,必定要被祖父唠叨,不如以阿兄幕僚的身份去鄂州,看看可有什么帮上忙。”
“你能这样上进,祖父知晓,心里也会高兴。”裴季泽瞧着越来越清晰的城,吩咐,“着人靠岸,我去瞧瞧她。”
舱房内,刚刚睡醒的谢柔嘉觉得小腹又开始酸痛。
黛黛见她面色不大好,担忧不已,忙要去请驸马,却见驸马已经入内。
他一把将谢柔嘉抱进怀里,轻抚着她的小腹,急问:“哪里不适?”
谢柔嘉一看到他就气不打一处来,“还不是驸马非要那样!”
这话不算冤枉他,若不是他,她又怎么吃那些药。
裴季泽眼神闪过一抹愧疚,“马上靠岸,我带殿下去就医。”
谢柔嘉忙拦住他,“我已经好了。”
裴季泽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见她面色和缓些,这才作罢。
这会儿船已经停靠码头,外头声音嘈杂。
被人抱在怀里的谢柔嘉竖着耳朵听着外头的吴侬软语,这才确认自己真下了江南。
她正发呆,外头的人来报:马车已经上岸。
身旁的男人用衾被将她裹得严严实实,抱着她要出门。
谢柔嘉想到外头这会儿恐怕整个裴家的人都在甲板上,急道:“驸马快放我下来,我自己能走。”
“不行,”他微微蹙眉,“殿下如今身子不便,须小心为上。”言罢抱着她大步朝外走去。
此刻外头天色已经彻底暗透,甲板上有数十个仆人提着灯笼立在两侧照明。
其他各房的人也出来,瞧见裴季泽将谢柔嘉抱在怀里,皆吓了一跳。
裴夫人一脸紧张,“这是怎么了?”
谢柔嘉对上她担忧的眼睛,头一回对自己假孕这种事感到一丝愧疚。
无论她多讨厌裴季泽都好,裴夫人是真心待她好。
尤其是知晓她有孕以来,每日都过来嘘寒问暖,甚至都已经开始动手做小衣裳。
裴季泽道:“不过是有些许不适,无妨。”
裴夫人放下心来,笑,“那就好。”
一旁的芸娘抚摸着自己微微凸起的小腹,酸溜溜道:“妾身真是羡慕公主,若是二郎能有三弟一半的贴心,妾身就是再生十个八个也愿意。”
其他人皆笑起来。
热闹的氛围驱走外头的寒意,谢柔嘉忍不住抬睫看了一眼还抱着自己的男人。
孩子根本就不是他的,也不知他怎就能做到如此地步。
像是察觉到她的目光,他垂下眼睫,轻声道:“殿下别怕,她们不是笑话你。”
“我才不怕,”她收回视线,垂下眼睫,“反正怎么丢人的也不是我。”
他“嗯”了一声,“是我。”顿了顿,低声询问,“真是我晌午——”
“不是驸马是谁!”她吸吸鼻子,“难道是我给自己下药吗?”
“微臣并不是这个意思,”他声音里透着一丝愧疚,“微臣下回绝不会如此。”
谢柔嘉不作声,任由他抱着自己上了马车。
马车半个时辰在裴家门口停下。
谢柔嘉连地都没下,就被裴季泽一路抱到自己所居的陶然居。
裴家的人知晓主人家今日要回来,早已将院落打扫得干干净净。
裴季泽将谢柔嘉搁在床上,伸手摸摸她的额头,“可好些?”
谢柔嘉这会儿肚子已经不疼了,只是初到一个陌生的环境,实在懒得出去应付人,正要再装一装,又听他道:“祖父住在庄园里还未回来,家中并没有待见的长辈,殿下不用担心麻烦。”
他这么说,谢柔嘉连找借口的力气都省了。
他陪着她坐了一会儿,道:“我先去前头处理一些事情,待会儿会叫人送些吃食来。”言罢又嘱咐文鸢几句后方离去。
待他消失在院子里,文鸢感慨,“若是论细心体贴,这世上恐怕没有男子及得上驸马待公主的这份心。”
一张小脸雪白的少女抿唇不言,半晌,道:“便是再好也是装出来的,都不是真的。”
不多时的功夫,送膳食的来了。
谢柔嘉用了东西便早早睡了。
睡至半夜,一具温热结实的身子入了被窝,将她抱进怀里。
谢柔嘉眼皮子动了动,又沉沉睡去。
翌日一早,裴季泽已经不在。
文鸢服侍她盥洗时,道:“方才一早登州刺史安道和上门拜访,驸马此刻正在书房议事。”
谢柔嘉想起安道和就是之前哥哥属意的江南道御史人选,擅长治理水患。
他这么早过来,必定是水患一事境况不容乐观。
谢柔嘉用完早饭后,才有精神打量着裴季泽所居的这座院子。
这座院子倒是与院名名副其实,安静雅致,怡然自得,尤其是园中的灼灼盛开的芍药花颇得她心。
裴季泽虽令人憎恶,审美情趣倒是极高。
她正在院子里闲逛,突然听到外头有争吵声,隐隐约约好像提到裴温。
谢柔嘉正欲出去瞧瞧,这时争吵声止了,裴季泽回来。
他今日穿了一身玄色绣金纹的翻领袍,腰间系了一条玉带,修竹一般挺拔,愈发风流俊美。
好像自出了长安,他整个人都轻松许多。
难不成他念着山高皇帝远,更加容易欺负她?
谢柔嘉在心里轻哼一声,往他身后瞧了一眼,问:“外头吵什么?”
“没什么,”裴季泽上前握住她的手,“可还习惯?”
“不过是被人囚于此,倒也没什么习不习惯。”
她这话不算冤枉他,眼下,她与囚徒有何区别。
他神情滞了一下,喉结微微滚动。
谢柔嘉问:“我想见见裴叔叔。”
自从朔方一别,也不知他如今到底如何。
当然,最主要裴叔叔为人正直,她定要将裴季泽投靠父亲,以及如何胁迫她来此地的事情说与裴叔叔听。
想必裴叔叔得知此事,必定会狠狠教训他。即便是暂时不能回长安,能有人压制着他,也免得他总对自己为所欲为。
谁知裴季泽想也不想拒绝,“裴叔叔眼下不在姑苏。”
谢柔嘉不信,怎有这样巧合之事,她一来,人就不在?定是怕她要告状,所以才不想让她见。
只是裴叔叔既知晓她来姑苏,却不见她,兴许因为此次裴家入狱之事恼了她。
她一时有些黯然。
裴季泽像是瞧出她在想什么,道:“晚些时候,微臣自会安排殿下与叔父见面。眼下,咱们必须得先要去鄂州。”
出发的行程定在次日一早。
是夜,裴家设宴,一来是为初到姑苏的谢柔嘉接风洗尘,二来,也是送别宴,十分地热闹。
席间,吃了两杯酒的裴父道:“三郎与公主刚刚成婚,原本此次归来家中要举行祭祀告慰祖宗,只是眼下你二人又要走,所以要往后推一推。”
话音刚落,裴家大伯接道:“待回来也不晚,到时请族中长老将公主名讳记于族谱之上,不知公主当一下如何?”
裴季泽属尚公主,愿不愿意入裴氏一族的族谱在于谢柔嘉。
谢柔嘉根本就没有想过同裴季泽做夫妻,自然不会同意此事。
只是她现在“身怀六甲”,也不好拒绝的太明显,淡淡一笑,“待到我与驸马回来再议。”
在场的人以为她是害羞,皆看向裴季泽。
他道:“待自鄂州回来,便开祠堂。”
其他人一副心领神会的模样,唯有谢柔嘉趁人不备,瞪了他一眼。
谁要同他待在一个族谱上!
谁要做他裴季泽的妻子!
可身旁的男人似乎根本没有意识到她眼神里的厌弃,将她置于桌下的手握在掌心里。
觥筹交错的宴席里,她与他手双手交握,仿佛,真如大家口中所说的“琴瑟和鸣”。
宴会结束后,两人回到陶然居。
沐浴过后,谢柔嘉便在床上躺下看话本子。正看得认真,轻易薄杉的男人出现在跟前,挡住她的视线。
他道:“明日要早起,殿下早些歇息。”
这会儿也有些困的谢柔嘉将书搁在里侧,背对着他躺到被窝里。
俄顷,一具裹着皂荚香气的温热躯体入了背后,从背后将她揽进怀里。
也不知他怎这样喜欢抱着自己睡!
反正到最后总是她吃亏,谢柔嘉索性懒得与他争执。好在他念着她有孕,终是没有动手动脚,只是伸手轻轻地替她揉捏着颈部。
他力道拿捏的刚好,谢柔嘉很是受用,渐渐地便有些犯困。
其实有这么个人夜里天长地久服侍自己,倒也极为舒心。
正迷糊,突然听到他在她耳边道:“若是鄂州之困解了,殿下能否应微臣一件事?”
谢柔嘉问:“何事?”
他道:‘殿下只需要应下即可。’
谢柔嘉顿时心生警惕,“若是驸马要本宫不和离,难不成本宫也要答应?”
他道:“不是此事,对于殿下而言,实则轻而易举。”
被他服侍得愈发妥帖的谢柔嘉愈发困倦,心想,只要不是“和离”之事,旁的事情想来也无关紧要,于是懒懒应了声“好”,阖上眼睫沉沉睡去。
翌日,谢柔嘉是被人叫醒的。
文鸢一边服侍她更衣,一边道:“驸马天不亮就已经醒了,说是准备出发去鄂州。”
谢柔嘉只好打起精神来。
待梳妆完毕后,裴季泽这会儿也回来。
两人用罢早饭后,便一同去拜别家人。
谢柔嘉的身份摆在那儿,尽管昨晚她已经再三嘱咐不必送行,可几乎裴家各房的人在。
临行前,裴夫人仍是十分地不放心,“如今还不到三个月,怎能这样折腾?”
一提及孩子,谢柔嘉就一个头两个大。
可裴季泽不让她舒服,她也不想让裴季泽好过,于是轻抚着根本不存在的肚子,含羞带怯,“驸马说想要亲自照顾他的孩子。”
“如此也好,三郎一向细心体贴,”裴夫人不疑有她,“自然会将公主照顾得十分妥帖。”言罢,又看向裴季泽,仔细交代了一些孕期事宜。
裴季泽面无表情听着,一一应下。
谢柔嘉瞧见他面色不大好看,心里的一口气又顺了不少。
她心中一时有些遗憾,若是早知如此,她还不如真同旁人怀个孩子,倒是裴季泽不肯和离也无妨,总之难受的也不是她。
其他各房的嫂嫂与弟妹们凡是生产过的,皆以自己的经验之谈叮嘱两句。
谢柔嘉故意同她们说着根本就不存在的孕期反应,想要借机羞辱裴季泽。
一旁的文鸢看得愁得慌。
也不知公主将来如何收场!
这边女眷们高兴地说着孩子的事儿,男子那边,裴少旻瞧着如此“娇滴滴”的嫂嫂,一时有些担心自家兄长的决策。
虽然不该想,可难免觉得自家兄长带了个拖累出发。
不只是他,就连其他跟着的人也这般想,毕竟是去巡察灾情,也不是去游山玩水。
裴滨总是有些不放心,迟疑,“不若还是将公主留在家里照顾。”
裴季泽望向被人簇拥着询问胎像,一脸羞怯的妻子,沉默片刻,道:“儿子自有分寸。”
裴父只以为他夫妻新婚燕尔,不舍得分来,也就不再多言,只叫人多带些吃食去鄂州。
于是出发去鄂州城的两辆马车变成五辆,裴季泽见天色不早,协谢柔嘉离去。
谢柔嘉原本她还担心路途颠簸,谁知才入马车,就瞧见里头早就垫了两层厚厚的褥子,显然是为她这个“孕妇”做准备。
谢柔嘉忍不住觑了一眼裴季泽,只见他仍是那副清冷疏离的神情,丝毫瞧不出半分的怨怼与怒意。
这让她颇感挫败。
她原本还想在路上借着孩子之事刺一刺裴季泽,谁知越远离姑苏城,见到的情景越荒凉。
尤其是途径一些遭遇水患的州县时,沿途遗留的全部都是水患过后的狼藉。除却一些动物腐烂的尸首外,甚至还有一些是被野狗啃噬过的腐烂发臭的小孩尸体,上头覆盖着密密麻麻的蛆虫。
谢柔嘉自以为上战场杀过敌,可乍然见到此番情景,呕吐不止。
裴季泽见状十分担忧,“若是实在不行,微臣着人送殿下回姑苏。”
“谁要回去!”谢柔嘉来了脾气,“难道在驸马眼中,本宫就是如此无用之人!”
她身为一国嫡公主,岂有百姓受苦受难,自己躲在姑苏城内享福的道理。
原本还觉得她过于娇气的裴少旻等人闻言,心中亦是钦佩不已。
她贵为一国嫡公主,身份高贵,莫说留在姑苏享福,她就是在姑苏作威作福,恐怕也无一人敢言语。
裴季泽并未再劝,只是在饮食起居上更加注意。
谢柔嘉原本以为之前瞧见得已是境况凄凉,可直到入了鄂州境内,才知晓裴季泽与她说得不过只是冰山一角。
如今已入冬,道路上却随处可见一些衣不蔽体,饿得满身浮肿蜡黄,浑身生满冻疮的流民,以及头上插着稻草,一斗粟米便可买卖的妇女幼儿。
甚至有些人走着走着,就倒地不起。而其他流民们则一哄而上,顷刻间将他身上仅有的尊严扒得一干二净。
一具干瘪的尸体就这样躺在道路上,成了苍蝇野狗秃鹫口中的美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