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貌清秀的少女许是猜出她的身份,一对秋水剪曈的眸子里写满惶恐,不安地咬着唇,怯怯地,像一只受了惊吓的小兔子。
其实姿色不过尔尔,就连文鸢都胜过她一筹,可那副娇怯怯的神情这辈子都不会出现在自己的脸上。
当时她满脑子都只有一个念头:原来,裴季泽喜欢这样柔情似水的女子。
恨她吗?
大抵是不恨的。
说到底不过是一个男子负心,不是她,还会有旁人。
要怪,就怪她有眼无珠!
谢柔嘉问:“你想不想给你的裴郎做妾?”
他不是喜欢作戏,那她就陪他好好演一出大戏。
她倒要瞧一瞧,裴季泽的谎言,究竟能说到什么地步去!
女子愣了一下,随即再次伏地叩拜,声音依旧怯弱,“但凭公主做主!”
作者有话说:
小裴,你死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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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轻揉捏着眉心的男人哑声道:“又要劳烦赵医师了。”
赵医师重重叹了一口气, 掀开他的衣摆,露出两条紫红肿胀,布满疤痕的腿。
明明都养得差不多了, 在雨夜里站了一夜, 前头的功夫几乎白做了。
医者向来看不惯自己的病患作践自己, 一边施针,一边忍不住道:“驸马如此爱重公主的身子,为替她医治腿疾,不惜重金寻家师为她配药, 为何却不能爱惜自己?”
“那怎相同,”他微微阖上眼睫,“她是女子, 自幼爱美, 又怕疼。更何况,她的腿疾本就因我而起……”
说到这儿,面有愧色的男人喉结微微滚动,没再说下去。
赵医生轻轻叹气。
有时候, 他实在不明白, 一个男人千方百计的对一名女子好, 却又在外头养了另一名女子做外室。
这些贵族的家事, 确实叫人难以理解。
外头这时传来敲门声。
是锦书。
他上前行了一礼, 道:“公主此刻已经回府。”
躺在榻上的男人长松一口气, “她怕黑, 去将沿途的灯全部点亮。”
谢柔嘉回府时,已经暮色四合。
她一入夜就目不视物, 好在沿途皆点了灯。
一路回了敬亭轩, 远远地, 她便瞧见敬亭轩门口站着一抹黛色身影。
正是文鸢。
她一瞧见谢柔嘉,连忙迎上前来,想要说话,却又不敢开口。
谢柔嘉像是没有瞧见她一般,径直入了院子。
廊庑下的黛黛见状迎上前来,瞥了一眼跟在身后的文鸢,低声道:“驸马好像感染风寒,高热不退。裴夫人说是请公主瞧一眼。”
谢柔嘉一脸冷漠,“感染风寒就去看医师,叫本宫做什么。”
黛黛没再说话。
谢柔嘉入了屋子。
文鸢连忙跟上去,询问,“公主可有用晚饭?若是没用,奴婢这就——”
“已经用过,”谢柔嘉打断她,“备水,我要沐浴。”
文鸢赶紧命女使准备。
待沐浴过后,谢柔嘉坐在外间的榻上与儿茶玩。
儿茶许是知晓她不高兴,一动也不动地依偎在她怀里,像从前她每回伤心时那般,轻轻晃动着自己的尾巴安慰她。
谢柔嘉的心略有安慰。
还是儿茶好。
儿茶永远不会骗她。
这时文鸢小心翼翼地上前向她告罪。
“文家令有什么罪?”神色淡然的少女轻轻地说道:“本宫知晓文家令都是为本宫好。”
家令是文鸢的官职。
文鸢七岁时被家里人卖入皇宫。
因为年纪小,在宫里时常受人欺辱。一次,因一个偏爱幼女的公公想要她做对食,她不肯,便被他诬赖偷了东西。
就在她快被人打死之际,路过的谢柔嘉救了她。
谢柔嘉将文鸢领到自己的宫里,同她说:“你别怕,长乐殿就是你的家,以后本宫罩着你,谁若是敢欺负你,本宫就拿鞭子抽她。”
至此,文鸢有了安身之地,有了待自己好的“家人”。
那一年,她八岁,谢柔嘉六岁。
后来,她年纪大些,做了谢柔嘉的家令。
这十几年来,谢柔嘉从不曾称呼她的官职。
这一声“家令”,将文鸢的眼泪叫了出来。
她哽咽,“公主,奴婢知晓错了。”
谢柔嘉道:“再过三个月,文家令年满二十,本宫到时会放文家令出府。你我主仆一场,文家令若是有什么想要的东西,想要办的事情,就同本宫说。但凡本宫有的,能办的,一定替家令办了。”言罢,起身抱着儿茶起身入了内室。
文鸢连忙跟进去,见她已经上了床,跪坐在床边,哭得泣不成声,“您怎么罚奴婢都行,就是莫要赶奴婢走。”
“公主也知晓,奴婢是没有家的人,奴婢不知该去哪儿。”
“公主,奴婢下回再也不会自作主张瞒着您。您原谅奴婢一回好不好?”
躺在床上的少女睁着一对大大的漆黑眼眸望着帐顶不作声。
渐渐地,眼泪盈满眼眶。
她缓缓道:“你是我最信任的人,我把我所有的一切都放心地交到你手里,相当于把我的命也交到你手里。”
“奴婢只是不想公主伤心,所以才——”
“今日你是怕我伤心,若是今日他端来一盏补药,说是对我身子有好处,叫你哄我吃下,你又在怎能知晓他是否包藏祸心?”
文鸢愣住。
她从未想过这个问题。
她背后惊出一身冷汗来,喃喃,“裴侍从他绝不会害——”
“我曾经也这样想,我也从来不曾想过有一日,他会如此待我。文鸢,我做梦也没想过。”
“下不为例!”她背过身去,“若是再有下一回,即刻出府!”
“奴婢知晓!”文鸢连忙擦干眼泪,哽咽,“今日东西已经收拾好,公主明日可是要搬府?”
她“嗯”了一声,阖上眼睫,“我有些累了,想要睡觉,今夜不必叫人守夜,都回去歇着吧。”
文鸢应了声“是”,熄灯后领着屋子里的人退下。
谢柔嘉躺在床上却怎么都睡不着。
她起身将藏于床底的酒翻出来,独自坐在榻上对着黑夜自斟自饮。
不知不觉地多吃了几杯酒,迷迷糊糊地好似瞧见裴季泽出现在眼前。
少女抬起湿漉漉的眼睫望着眼前一抹高大的轮廓,“小泽来做什么?”
裴季泽望着眼前俨然醉酒的少女,捉着她的手搁在自己的脸上,嗓音沙哑,“对不起。”
“小泽为何要说对不起?”她望向窗外隐匿于乌云里的一抹惨淡的月光,“小泽是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吗?”
裴季泽没作声。
她已从榻上起身,抹黑摇摇晃晃地朝床榻走去。
裴季泽一把将她打横抱起来,小心地将她搁在床榻上。
他跟着在她身旁躺下,紧紧地将身子微微发颤的少女抱入怀中。
“我,再也不想梦见小泽了,”怀中的少女呢喃,“都是噩梦,都是噩梦……”
“对不起,”他低下头亲吻着她不断溢出眼角的泪,“对不起……”
谢柔嘉再次醒来时,已经是次日晌午。
也不知昨夜吃了酒的缘故,眼睛微微有些疼。
这时听到动静的黛黛入内,连忙服侍她起床。
谢柔嘉盥洗后,问:“文鸢呢?”
黛黛忙道:“正在吩咐人收拾搬府的东西。”
谢柔嘉沉默片刻,道:“先莫要搬。”
现在搬府动静实在太大,阿娘得知,必定能够要来问她缘由,无论如何待她将事情办了再说。
她道:“你叫文鸢收拾一些日常用物就好。”
黛黛应了声“好”。
谢柔嘉嗅了嗅自己的衣袖,闻到身上隐约有股子淡淡的药香,微微蹙眉,“昨夜他来过?”
黛黛一脸茫然地摇头,“昨夜公主不用人守夜,奴婢也不知。”
谢柔嘉沉默了好一会儿,道:“备水,我要更衣沐浴。”
黛黛忙叫人备水。
在温热香暖的水里袍了约有半个时辰的功夫,谢柔嘉才将宿醉带来的疲惫感泡散。
她用完早饭后,正准备离开,就瞧见不知何时出现在屋子里的裴季泽。
面色苍白若雪的男人道:“殿下若是不想见到微臣,微臣搬到春晖堂便是。”
谢柔嘉神色淡漠地出了屋子。
才出门槛,就见裴夫人领着家中一众女眷迎面走来。
一众女眷向站在廊庑下,怀里抱着一只雪白毛团的高贵公主见完礼后,谁也不敢出声。
平日里公主虽倨傲,可也不曾像现在这般冷漠。
其他人相互对视一眼,猜测着究竟发生何事,前些日子两个瞧着还蜜里调油的夫妻,怎好端端地就吵架了。
且寻常夫妻吵架,床头吵架床尾和。床祇之间哄一哄也就好了。
这公主一旦搬回公主府,若是想要侍寝,还需传召。
一个女子,必定不会因为那种事情向男子低头,如此一来,岂不越发疏远?
这时裴夫人上前,挤出一抹笑,“公主今日要搬府?”
谢柔嘉道:“公主府如今已经修葺完毕,我不过是回公主府小住几日。”
既然不是搬府,倒也有转圜的余地。
裴夫人道:“那公主住几日回来,届时三郎也好去接你。”
谢柔嘉道:“过些日子是驸马的生辰,我自然会回来。”
裴夫人听她竟然还记得裴季泽的生辰,放下心来,颔首,“也好,那妾身送公主出门去。”
“何必这么麻烦,”谢柔嘉婉拒,“待安顿好,再设宴请大家过去坐一坐。”言罢,正要走,却被人扯住衣袖。
是阿念。
她扬起一张粉白团子似的一张脸望着谢柔嘉,眼里流露出浓浓的不舍,“那我还可以找公主嫂嫂玩吗?”
谢柔嘉垂眸望了她好一会儿,伸手摸摸她的头,“自然可以。”
又看向文鸢,“府中腰牌呢?”
文鸢忙从袖子里取出一块玉牌呈上前。
谢柔嘉将那块玉佩递到阿念手里,“有了它,你便可随时来见我,千万别弄丢了。”
阿念郑重承诺,“绝不会弄丢!”
谢柔嘉又摸摸她的头,方在众人的簇拥下离去。
直到她走远,阿念连蹦带跳跑到裴季泽面前,把那块玉牌搁到他宽大的掌心里,哄道:“三哥哥别难过,有了它,公主嫂嫂就不会不要你了。”
裴季泽神色微动,伸手摸摸她的头,“好。”
“公主,您还好罢?”
马车里,文鸢瞧着谢柔嘉已经出了好一会儿的神,忍不住开口询问。
神情呆滞的少女回过神来,把脸埋进臂弯里,久久没有作声。
文鸢晓得她心里难受,把她拥进怀里,哽咽,“公主若是心底不痛快,就哭一场。哭完就好了。”
发生这样的事情,她迟迟憋在心里,迟早要把自己憋坏。
她却不作声。
直到马车在公主府门前停下,她才从臂弯里抬起一张闷得绯红的面颊,叫文鸢替她整理好妆容,下马车时,又是金尊玉贵,仪态万千的公主殿下。
公主府的管家是原先长乐殿的小黄门,得知今日公主回府,早早地领着府中众人迎在府门口。
见她下马车,众人忙上前行礼请安。
谢柔嘉瞧着张灯结彩,热热闹闹的门口,心里面也觉得热闹些许,寒暄几句后吗,就被众人簇拥着入府。
工部的人虽拖了那么久,可给出的成果倒是极好,一路走去,亭台楼阁,花草扶疏皆是按照谢柔嘉的喜好修葺。
尤其是府内湖中央所设的水榭,连接的水上曲桥还可以收起来。
若是心情烦闷时,将回廊一收,倒成了孤岛似的。
十分满意的谢柔嘉叫文鸢打赏府中一众人后,又叫管家派人将自己搬府的消息通知给卫昭给萧承则以及昔日的一些玩伴,说明晚会在府中设宴,请他们过府一聚。
出于新鲜,她这日晌午醒来后便一直在园子里观景,一直逛到快晚膳时才将园子走几个遍。
用罢晚膳后,文鸢见她又想要出去水榭走走,被文鸢以蚊子多为由拦下。
谢柔嘉只好作罢。
可明明都已经很累,她躺在床上仍是睡不着。
文鸢问:“公主怎么了?”
谢柔嘉轻声道:“从前总是不理解枕边人这三个字的意思,如今成了一回婚,倒像懂了。我贵为一国嫡公主,到头来,竟连个可心的枕边人都难寻。”
文鸢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好,劝道:“一切都会好的。”
谢柔嘉“嗯”了一声,阖上眼睫。
许是搬了新地方,到底一夜没能睡好觉。
次日一早天不亮,她便起床,用把早饭后,就命人开始操办晚宴之事。
她从来都不喜欢操心琐事之事,眼下却恨不得亲历亲为。
文鸢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劝道:“公主,若是待会儿卫公子来了瞧见您这般憔悴,定然要担心。”
“很憔悴吗?”谢柔嘉对镜照了照,只见镜子里头的女子面色苍白若雪,眼下却一圈乌黑。
确实很憔悴。
谢柔嘉一向爱美,眼下瞧见自己这副模样,立刻听话躺到床上去。
可还是睡不着。
后来文鸢没法子,给她吃了两杯酒。
一向酒量极差的女子这才昏昏沉沉睡去。
也不知梦见什么,眼角不断地涌出眼泪。
守在一旁的文鸢见状,也忍不住掉眼泪。
好在她只是哭了一会儿,终于沉沉地睡去。
待到醒来时,已经是傍晚。
精神许多的谢柔嘉更衣梳妆后,卫昭与萧承则等人如约而至,偌大的公主府终于热闹起来。
宴会设在水榭里。
谢柔嘉托腮笑眯眯地望着席地而坐的一边吃酒,一边吹牛的众人,好似从前的日子又回来了。
不过唯一不同的是,从前诸人总是说着去哪里玩,如今更多的是讨论着朝中之事,谈论着自己的婚事。有孩子的,如沈四郎,吃了几杯酒后,三句话不离他的夫人以及刚添的女儿。
“你们不晓得,她有多可爱,已经会叫耶耶。”
“我娘子烹得一手好茶,有空,去我家里坐坐。”
“什么是过日子,如今这才是过日子。”
“……”
他正说得高兴,不知有谁扯了一嗓子,“沈四郎,当初我可记得,你可是放话,宁死不娶赵九娘。”
众人闻言,皆哄堂大笑。
唯有这几年不在长安的谢柔嘉与卫昭不解。
萧承则低声道:“你晓得沈四郎那个人,最爱温柔小意的美娇娘,听说家里给他定了悍名在外的赵九娘,吃醉酒抱着我们痛哭流涕,说宁死不娶。”
谢柔嘉好奇,“那后来怎成了婚?”
萧承则道:“他家老子说不娶也可,只要他去向赵九娘下跪请罪,他就取消二人婚事。沈四郎经过深思熟虑,认为男儿膝下有黄金,宁娶不跪,于是就把婚给成了。成婚前一晚,他同我们说,他就当给自己抬回一座观音奶奶,绝不可能碰她。结果成婚不到半年,他被他那娘子收拾得服服帖帖,经过兰桂坊门前都绕道而行。”
兰桂坊是歌舞坊,从前大家常去。
谢柔嘉听完,亦笑了,“想来这赵九娘是个极有趣之人。”
萧承则笑,“谁说不是呢。”
渐渐地,月亮出来。
沈四郎起身告辞,临行前,道:“我家娘子说了,夜里没我睡不着。”
这一帮人里,最贪玩的便是沈四郎,如今最恋家的也是他。
沈四郎走后,其他人也一个皆一个告辞,到最后就剩下卫昭与萧承则。
从前同她一起打马游街的少年们各个都大了。
她替他们感到高兴。
她问卫昭,“贵妃可有给你说亲?”
卫昭年长她两岁,早该成婚。
醉醺醺的卫昭说了句“再议”,趴在桌上睡着。
谢柔嘉赶紧叫人将他扶到客房去休息。
卫昭一走,偌大的湖心岛只剩谢柔嘉与萧承则。
她好奇,“你不也与人议亲,现下如何?”
“人家瞧不上我,”萧承则笑,“如今与姐姐搬了府,一个人总是寂寞,不如这样,我也搬来与姐姐同住?”
谢柔嘉斜他一眼,“你若搬进来,旁人还以为我在府中养面首?”
“为何不可,”他垂眸望着她,一对又乖又暖的眼睛像是要看到她心里去,“他做十一,姐姐做十五,姐姐,为何不能有自己的面首?”
提起“他”,原名还十分高兴的谢柔嘉面色迅速冷下来。
萧承则把下巴搁在她肩上,低声蛊惑,“只是假装,又不是真的。还是说,姐姐怕?”
谢柔嘉推开他的脸,“我怕什么?”
“姐姐怕他不高兴,”他歪着头望着她,“还是说姐姐舍不得他,待他余情未了?”
谢柔嘉冷冷望着他。
他却笑了。
像是在嘲讽她。
谢柔嘉的面色渐渐地发白。
他突然一把将她抱在怀里,半开玩笑,“姐姐,不如,考虑考虑我?”
谢柔嘉笑,“你比我小。”
他轻轻地蹭着她的颈窝,嗓音微微沙哑,“可我比姐姐高呀。不如,姐姐试一试我?”
谢柔嘉一把推开他,“别闹了。”
他这才作罢,松开手,“时辰不早,我就先回去。我说的话姐姐考虑考虑。姐姐是公主,又何须在一棵树上吊死。”
谢柔嘉懒洋洋地应了一句“好”。
送走萧承则后,沐浴过后的谢柔嘉躺在榻上望向窗外的月亮发呆。
不知不觉,快要中秋节。
她问文鸢,“你说我养几个门客,打发时间如何?”
文鸢愣了一下,忙劝,“公主,您别犯糊涂。”
前朝公主便有豢养门客之风,说是门客,大多数皆为面首。
就连当今天子的姐姐临阳长公主,因与驸马不合,也曾豢养面首。
可传出去,名声终是不好听。
谢柔嘉神情怅然:“文鸢,我想找个人陪着我,我很孤独。”
敬亭轩内。
已近子时,一脸疲惫的男人轻轻揉捏着眉心,问:“宴会散了吗?”
锦墨颔首,“已经散了,我是亲眼瞧着萧世子打公主府出来,才回来的。”
他洁白的指骨一顿,“靖王呢?他今晚没去?”
提及靖王,锦墨一时没敢作声。
靖王自然去了,且还是第一个到。
可直到公主府闭门,都不曾见过他出来。
他斟酌片刻,道:“想来靖王吃醉酒,在公主府留宿。”
话音刚落,屋子里的温度骤然下降。
半晌,才听到自家主子缓缓道:“再去盯着,他几时出来,几时来报。”
锦墨忙应了声“是,匆匆离去。
一旁的锦书上前劝道:“公子还发着热,不若先去休息会儿。”
裴季泽不答,出神地望着暗沉沉的院子。
热闹了一个多月的院子像是再次陷入沉寂。
他吩咐,“把院子里所有的灯都点上。”
锦书劝不动,只好赶紧去点灯。
院子里的灯燃了一夜,直到太阳升至树梢,锦墨才匆匆回来,觑了一夜未睡,双眼通红的主子,小心翼翼道:“靖王这会儿打公主府出来了。”
面色难堪到极点的男子喉结不断滚动,半晌,哑声道:“熬了一夜,去睡吧。”
公主府。
谢柔嘉睡到日上三竿才起。
用早饭时,她问:“阿昭可起了?”
文鸢道:“卫公子一早就离开了。”
原来如此。
原本还以为有人陪自己用早饭的谢柔嘉瞧着空荡荡的食案,觉得怪孤单的。
用罢早饭,她正在水榭中投壶,管家来报:萧世子来了。
恰巧没有伴的谢柔嘉闻言,很是高兴,“快请。”
一刻钟的功夫,远远地便瞧见一紫衣美少年朝自己走来,将手中的箭羽朝他掷去。
眼疾手快的少年一把擒住,笑道:“怎么,我这一来,姐姐就要我的命?”
谢柔嘉笑,“你今日怎有空来?”
萧承则三两步走到她跟前,在榻上挨着她坐下,把下巴搁在他颈窝,愁眉苦脸,“姐姐,这回,你可得救我!”
她微微蹙眉,“怎么,有人欺负你?”
她一向护短,最见不得旁人欺负自己身边的人。
“还不是我家老爷子,”他叹气,“非逼着我娶亲。”
竟是为这个。
谢柔嘉表示爱莫能助,“你年纪也不小,确实也该成亲了。你瞧瞧沈四郎,当初也是不情愿,现在你再瞧瞧,恨不得将他家娘子拴在腰带上。”
原本还十分严肃的萧承则笑趴在榻上。
谢柔嘉一脚将他踹下榻,“笑什么?”
萧承则突然就不笑了,趴在她耳边低声问:“姐姐,同他圆房了吗?”
谢柔嘉一听,顿时羞恼,“萧承则!”
“我不胡说了!”他立刻认错,“姐姐可想好几时将那伎子送到他府上去?”
谢柔嘉托腮,“他今年又给我送了这样一份生辰大礼,我自然要在他生辰上投桃报李。”
裴季泽的生辰是八月初八,与谢柔嘉的生辰不差几日。
他生辰的前两日,谢柔嘉一早便去了公主府。
裴夫人显然没想到她竟自己回来,十分欢喜。
这两日她倒是派人往公主府送了不少东西,公主也都收下,甚至还回了礼,可只字不提回家的事儿。
两人寒暄过后,谢柔嘉问:“驸马今日去当值了?”
“并未,”裴夫人微微蹙眉,“三郎已经病了好些日子。原本妾身想要去请公主回来瞧瞧,可三郎却说他休养几日便好。他当日在牢里受了较重的刑,身子一向不大好。”说着说着,眼圈便红了。
谢柔嘉一贯不会安慰人,好在裴夫人不是个爱讲废话的,忙道:“不如公主去瞧瞧他?”
谢柔嘉颔首,“也好。”
谢柔嘉本以为裴夫人不过是夸大其词,却没想到裴季泽病得这样重,不过短短几日的功夫,整个人瘦了一圈。
正躺在榻上看书的男人似是没想到她来,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瞧。
裴夫人见状,忙道:“你们先聊,我去瞧瞧药好了没有。”
裴夫人走后,裴季泽搁下手中的书,问:“殿下怎来了?”
谢柔嘉在一旁坐下,神色淡淡,“过两日是驸马的生辰,我想要为驸马大肆操办,不知驸马觉得如何?”
裴季泽望着她好一会儿,喉结微微滚动,“殿下觉得高兴就好。”
“那就好,”她起身,“那我就不打扰驸马养病。”言罢转身就走,被他一把擒住手腕。
他还在发热,掌心滚烫灼热。
谢柔嘉垂睫望着他的手,“驸马可有话说?”
他缓缓松开手,道:“无。”
直到那抹红色的身影消失在院子里,他才收回视线。
裴夫人这时回来,替他着急,“三郎怎不留一留公主?”
他哑声道:“她不会留的。”
转眼便到了裴季泽生辰这一日。
一大早天未亮,公主府的人就来到裴府帮忙操办宴席。
裴夫人本以为不过是简单的家宴,却不曾想竟这样的隆重,心底亦有些惶恐不安。
不过这是两人和好如初的好时机,自己也总不好拦着。
待到傍晚,宾客如约而至。
裴府一众上下的人没想到安乐公主竟宴请那么的宾客。
且不说朝中各部的大臣,就连四公主与五公主夫妇也都请来。
在园子里迎客的裴少旻望着络绎不绝的宾客,低声问自家三哥哥,“公主嫂嫂确定是在替哥哥过生辰,而不是替哥哥操办五十大寿?”
面色晦暗不明的裴季泽没有作声。
这时远远地行来一身着紫袍,丰神俊朗的俊美郎君。
近了,裴少旻忙拱手见礼,“见过许侍从。”
正是太子妃嫡亲的哥哥,太子宾客许凤洲。
许凤洲环顾一周后,嗤笑,“知晓的是云川你过生辰,不知的,还以为是裴老爷子办大寿。”
云川是裴季泽的字。
裴少旻一时没忍住,扑哧笑出声来。
裴季泽斜了他一眼。
他立刻憋了回去,道:“我去前头迎客,许侍从请随意。”
裴少旻走后,许凤洲幸灾乐祸,“云川这是才成婚,就将公主给得罪了?不如云川求求我,我传授一些驭妻之道予你。”
裴季泽不置可否,神色淡淡,“听说,许侍从昨夜又被县主赶出房?”
许侍从惧内,在长安是出了名的。
许凤洲的笑容僵在脸上,咬牙切齿,“裴三郎,活该安乐公主收拾你!”
话音刚落,有人高呼:“安乐公主到。”
原本喧闹的环境瞬间安静下来,皆将眸光投向园子入口。
远远地便瞧见一群锦衣华服的侍婢,簇拥着一袭曳地红裙,雍容华贵的女子向园子里走来。
近了,明艳动人的女子环顾一周,匀了胭脂的眼尾微微上扬,一对清澈如水的凤眸嫣然流转,流露出几分流光溢彩般的冷和艳来。
在场的人皆瞧呆了眼,一时竟连行礼都忘了。
四公主与五公主见到自家夫君眼珠子都快掉出来,狠狠地在其腰上拧了一把。
四驸马与五驸马想叫又不敢叫,心中叫苦不迭。
谢柔嘉先是行到裴父与裴夫人跟前,向他二人请安。嘘寒问暖的模样,任谁都觉得眼前的是一名温柔贤惠的佳妇,叫人实在无法与传说中骄纵跋扈的安乐公主联想到一块去。
待向在座裴家一众人寒暄过后,这才施施然行到裴季泽身旁坐下。
宴会正式开始。
谢柔嘉亲自替裴季泽斟了一杯酒,道:“今日是驸马的生辰,我敬驸马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