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许凤洲,他与自己的脾性更加相和,关系也更加亲近。
“那日我去葵姐酒馆接她回宫。我背了她一路,她哭了一路,骂了你一路。可我这当哥哥的晓得,她心里有你。所以,无论你与圣人做了什么交易都好,她想嫁,我就由着她嫁。”
他缓缓道:“旁人说她爱极了你,所以才替你纳妾。我自己的妹妹我最了解,若不是你伤了她的心,她绝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裴季泽喉结滚了一滚,哑声道:“是微臣对不起她。”
“一句对不起就完了?”谢珩冷哼一声,“我不晓得你究竟有什么苦衷,可只有一点,你既娶了她,就得对她好。你若做不到,那就和离,放她一条生路。”
裴季泽沉默良久,哑声道:“微臣会尽快妥善处理此事。”
这回便是不肯和离。
谢珩见他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怒不可遏。
一旁的东宫卫率齐云见状,忙上前拦住他,“殿下消消气儿,这当中一定有误会!”边说,边给裴季泽使眼色。
谁知立在下首的男人动也不动,好似就等着挨打。
齐云又给一旁正在看好戏的许凤洲使眼色,希望他劝一劝。
许凤洲视而不见,一副幸灾乐祸的模样。
齐云气结。
眼看着就要拦不住,外头的小黄门来报:户部赵尚书来了,此刻正在殿外候着。
许凤洲这时才慢悠悠开口,“赵尚书定是来同殿下商议河北道赈灾一事。”
谢珩到底顾及裴季泽的颜面,将自己的火气压下来,冷冷道:“回头再同你算账!”
裴季泽向他行礼告退。
他刚出明德殿的大门,许凤洲与齐云一块追上来。
齐云瞪了一眼许凤洲,“许侍从方才也不知拦着些。”
许凤洲一脸无辜,“齐卫率难道瞧不出咱们的裴驸马想要挨打?”
齐云诧异地看向面无表情的裴季泽。
安乐公主从前总是说,殿下是全长安最古板无趣的人,谁嫁给他简直是倒大霉。而季泽是全长安最有趣之人。
可到头来,殿下倒是与太子妃和和美美,他二人才成婚不到两个月,竟然连妾室都有了。
明明裴侍从成婚时瞧着挺高兴。
着实叫人想不通。
这时许凤洲拍拍裴季泽的肩膀,道:“走,陪你去打马球放松放松。”
许凤洲与裴季泽以及齐云都是太子伴读,昔日里最爱做的事情便是同太子殿下在城郊的马球场打马球。
三人到了以后,已是傍晚,太阳下山,正是打马球的好时机。
在马球场打了两次,裴季泽的腿便有些受不住,便去了球场后头的温泉池沐浴。
趁着齐云如厕的功夫,许凤洲看向池子对面正闭目养神的男人,眸光在他胸前纵横交错的鞭痕上扫过,问:“你这个人从不犯错,为何如今一错再错?不过一个伎子,打发便是,为何非要养着她?”
眉目似雪的男人喉结微微滚动,“你可还记得当年河北道冀州案?”
当年一群人在冀州九死一生,许凤洲毕生难忘,自然记得。
裴季泽道:“你可还记得我同你说过,我有一表妹去了教坊司。”
许凤洲略一思索,讶然,“那伎子就是她?可我听说,她已经死了。”
他哑声道:“她没死,可是我却去晚了。”
许凤洲一时不解其意。
这时齐云入内,“我方才好像在外面瞧见安乐公主与卫九郎来了。”
原本正闭目养神的男人立即自池子起身,穿好衣裳就向外走去。
齐云愣了一下,不解,“他这么激动做什么?”
许凤洲也自水里起来,拍拍他的肩膀,“走,咱们去外头看好戏。”
马球场。
谢柔嘉没想过会在这儿撞到裴季泽。
近了,眉目似雪的美貌郎君敛衽向见礼,与昨夜吃醉酒的模样全然不同。
两人寒暄几句后,裴季泽的眸光落在谢柔嘉手腕上的紫檀木珠串上,道:“择日不如撞日,不如微臣陪公主打一场。”
说这话时,齐云与许凤洲恰好走到。
齐云诧异的眸光落在裴季泽腿上。
方才他不是说腿疼……
一向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许凤洲扫了一眼板着一张脸的卫昭,笑,“原来靖王也在。”
卫昭闻言,冷冷望着他。
许凤洲倒也不惧他。
谢柔嘉皱眉,“许侍从慎言。”
许凤洲倒也没再说什么,问:“如何,比一局?”
卫昭斜了一眼裴季泽,冷冷道:“比就比。”
既是比赛,自然按照比赛的规则。
裴季泽原本想要与谢柔嘉一队,可她却选了卫昭。
于是裴季泽便与许凤洲还有齐云一队。
一开始比赛还算正常,可打着打着,就好像成了裴季泽与卫昭狼两人的对决赛。
两人互不相让,像是要将毕生所学都施展出来。
随着比赛接近尾声,裴季泽最后一球打出去,那只鞠球堪堪擦着卫昭的面颊而过。
裴季泽赢了。
谢柔嘉却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轻抚着卫昭的面颊上多了一些细微的擦伤,心疼不已,“疼不疼?”
“不过是一些小伤,”卫昭见她关心自己,心底一暖,笑,“无妨,时辰不早,咱们回去吧。”
谢柔嘉“嗯”了一声,正欲走,谁知却被人一把擒住手腕。
是裴季泽。
神色冰冷的男人道:“微臣有些话想要同殿下说。”
谢柔嘉道:“有什么话明日再说。”言罢转身就走,谁知不下心脚拐了一下。
裴季泽下意识要去扶,被卫昭一把推开。
卫昭一脸担忧,“可还好?”
谢柔嘉蹙了蹙眉尖,“好像扭到脚。”
卫昭忙在她跟前蹲下,“我背你回去。”
谢柔嘉顺从地趴在他背上,直到入马车,都不曾回头看裴季泽一眼。
直到一旁的齐云提醒,面色苍白的男人才回过神来,魂不守舍地离去。
直到他消失在马场,齐云一脸惊讶,“方才裴侍从是在吃醋吗?这么多年,我还是头一回见他吃醋。还是吃卫九郎的醋。他又不是不知卫九郎与公主的关系,这是疯了不成?”
许凤洲淡淡笑,“谁说不是呢。”
谢柔嘉与卫昭回到府中时已经暮色四合。
文鸢见晌午出去时还好好的女子被人背过来,担忧不已。
好在府中医师瞧过后说是无碍,这才放下心来。
谢柔嘉见卫昭一直盯着自己瞧,问:“阿昭为何这样看我?”
卫昭问:“为何要给他纳妾?”
她有多喜欢他,旁人不知晓,他心底却十分明白。
她认真想了想,道:“我就是想要把她放到眼皮子底下,时刻地提醒着自己,千万莫要再重蹈覆辙。”
卫昭摸摸她的头,“别难过。”
“我已经不难过了,”眼圈微红的女子把脸埋进他的颈窝,“阿昭,我就是觉得委屈。”
卫昭拍拍她的背,“再过半个月,我就要回朔方,咱们一块走。”
她“嗯”了一声,“好。”
卫昭又安慰了她一会儿,她才好些。
这晚她留卫昭在府中用了晚饭。
饭后,文鸢入内,别有深意,“萧承则派人送的茶叶到了。”
谢柔嘉道:“先送到水榭,我待会儿去瞧瞧。”
卫昭奇怪,“府上没茶叶?”
“有倒是有,不过都是一些陈茶,”谢柔嘉笑,“我不喜欢,想换些旁的。时辰不早,你回去吧,咱们明日在宴会见。”
明日是中秋节,宫里要设宴。
卫昭答应过下来,又安慰她几句后方离去。
直到确定卫昭出府,谢柔嘉道:“替我更衣,我去瞧瞧萧承则替我寻的茶叶如何。”
湖心岛。
花灯初上,偌大的水榭灯火通明。
五六名衣着华丽的美貌少年不断地向着水桥张望。
他们是被挑中过来服侍当朝的安乐公主,可是等了将近一个时辰,也不见公主过来。
其他几名美少年显得有些焦躁不安,只有其中一个身着白衣的美少年比较震惊,甚至十分有兴致的打量着这如同仙境一般的湖心岛,想象着传闻中生得倾国倾城的公主究竟是个什么模样。
又等了一刻钟的功夫,众人远远地,瞧见一行衣着华丽的侍女簇拥着一身形高挑,一袭曳地红裙的女子朝这边走来。
近了,艳光四射,不可逼视的女子淡淡扫了一眼众人,微微上扬的凤眸里像是敛尽水榭里灯火,生出几分流光溢彩般得冷和艳。
在场的少年们倒是听说过安乐公主如何得倾国倾城,原本以为不过是夸大其词,不曾想竟生得比想象中还要美艳三分。
一时之间皆看得呆住,连行礼都忘记。
尤其是那名白衣少年,一颗心都要自嗓子眼跳出来。
直到其他人敛衽见礼,他才回过神来,忙向她见礼。
谢柔嘉扫了一眼众人,眸光落在其中一个身形格外高挑,低垂敛眸的白衣美少年身上,道:“抬起头来。”
那白衣美少年缓缓地抬起头。
乌的眉,雪的肤,红的唇。
尤其是一对含情眼,眼波流转间,摄人心魂,看谁都多情。
谢柔嘉望着他久久没有作声。
文鸢也忍不住多瞧了一眼,顿时愣住。
只见那如玉一般温良的美少年生得极其漂亮,最主要的是,眉眼处依稀与少年时的驸马有几分相似。
这个萧世子,还真是懂得如何往驸马心上插刀。
谢柔嘉柔声问:“今年多大了?”
被选中的少年神情有难掩的激动,“十七。”
“倒是比本宫还小些。”
谢柔嘉从手腕上摘下那串紫檀木珠串替他戴上,涂了丹蔻的指尖轻刮着他洁白似玉的皓碗,连他的名字都不曾问,嫣然一笑,“不如以后本宫就叫你小泽,好不好?”
少年在她的笑靥里微微红了面颊,大着胆子将她雪白柔软的手握在掌心里,“但凭姐姐高兴。”
作者有话说:
柔柔:小泽真乖
小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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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书不停地拿眼睛觑着自己的主子。
自打他自郊外马场回来后就就坐在廊庑下, 到现在连晚饭都不曾用。
直到锦墨自外头回来,面色如霜的男人才神色微动,喉结滚滚滚动, 哑着嗓子问:“他出来了吗?”
锦墨忙道:“靖王方才已经自公主府出来, 我亲眼瞧着他上的马。”
他面色终于和缓些, “洁白的指骨轻轻揉捏着眉心,“前些日子配的药可有送去她府上。”
锦墨颔首,“已经想法子送进去,并未让公主知晓是您送的。”
他道:“派人好好盯着公主府, 若是靖王再去,及时来报。”
锦墨应了“是”,匆匆离去。
锦书这时问道:“那公子现在可要摆饭?”
面色不大好看的男人轻轻揉捏着眉心, “先请赵医过来施针。”
公主府。
水榭里。
其余未被选中的少年全部离开, 偌大的水榭内只有谢柔嘉与那名新取名为“小泽”的白衣少年。
谢柔嘉托腮望着他,问:“可会烹茶?”
少年颔首。
仆从忙立刻取了茶具来。
本就生得极漂亮的少年做起事情来赏心悦目。
谢柔嘉托腮凝望着他,眼底流露出笑意。
于是她眸光太过炽热,被瞧得耳根子都红了的少年手微微颤抖。
好在, 并未出错, 每一步, 都做到完美。
茶水渐渐地煮沸, 氤氲的雾气弥漫开来, 模糊了少年漂亮干净的面容。
谢柔嘉一时出了神。
直到对方将分好的茶呈给自己, 她才回来神来, 就着他的手抿了一口,微微蹙眉。
明明过程都是一样的, 味道却天差地别。
少年很紧张, “姐姐, 不喜欢?”
“并无。”谢柔嘉眉头舒展,“极好。”
有什么关系,时间一长,没什么教不会的。
两人在湖心岛待了约半个时辰的功夫,谢柔嘉有些累了,将手递给他。
少年忙将柔弱无骨,身子隐约散发着香气的女子搀扶起来,随着婢女朝她所居的院子而去。
待入了公主所居的院落,他偷偷地打量一眼富丽堂皇的庭院与屋室,正愣神,就听眼前的女子吩咐一生得秀丽的女官,“把小泽安排到离本宫最近的地方。”
少年原本还以为公主今夜要召自己侍寝,却没想到公主并未留自己下来的意思,既释然又微微有些失望。
一旁的文鸢他的神情尽收眼底,领着他出了院子。
待她将人安置好后,便来见谢柔嘉。
正在泡脚的谢柔嘉问:“可安置好了?”
文鸢颔首,“按照公主的要求安置在隔壁的栖迟轩内。”
谢柔嘉“嗯”了一声,道“这两日的药倒是与往日不同,膝盖里好似有暖流涌过,很是舒服。”
“管家说是府里的医师新得的方子,说是檀阳先生研制出来的。”
檀阳先生乃是当世名医,只不过他一向云游四海,行踪飘忽不定。
“哪就那么容易寻得到,”谢柔嘉微微扬起嘴角,“想来是医师为多赏钱。不过确实不错,明日叫管家打赏。”
大约泡了两刻钟的功夫,黛黛拿泡了干花的热水端将她小腿上的药渍冲洗干净,替她推拿腿部。
黛黛没什么力气,力道有些小。
谢柔嘉的眸光落在她肥嫩可爱的小手上,不知怎的就想到那对温热宽厚的大手替自己推拿的情景来。
想着想着,心里就烦闷起来,把手里的九连环丢到一旁去。
文鸢这时入内。她上前接替黛黛,一边替她推拿,一边道:“公主是闹着玩,还是当真?”
谢柔嘉托腮望向窗外。
明日就是中秋节,今夜的月色极美。
她轻声道:“从前我同沈四郎去看更多精品温文来企 鹅裙以污贰 二期无儿把以兰桂坊玩,总不能理解他们为博美人一笑,而一掷千金的豪举。如今我瞧着他对曲意奉承,我这心里竟还挺受用。如今想来,兴许于沈四郎他们也是如此想,不过是费些钱就能解决的事儿,又何必劳心劳力地动用感情。”
“文鸢,这世上可以有很多小泽。若是我哪日腻了,许以重酬打发,再换一个便是。”
文鸢见她如今竟这般心灰意冷,劝,“公主还记得您的姑母临阳长公主。当年她与驸马不和,在府中养了一众面首,甚至逼死驸马。可到最后却发现她与驸马之间不过是误会一场。此刻纵使心中有万般悔恨,已是覆水难收。临阳长公主心灰意冷,去道观出做了姑子。”
谢柔嘉闻言没有言语。
半晌,她冷冷道:“我与裴季泽之间没有误会,即便是有,那也是我曾经误以为他心里有我。这,便是天大的误会。”
文鸢还欲再劝,她道:“我累了。”
文鸢知晓她不想听,只好服侍她歇下。
翌日便是中秋节。
谢柔嘉这日难得起了个早。
她用完早饭后,百无聊赖地在园子里闲逛。
今日中秋节,是合家团圆之日。
可她一个成了婚的人,反倒是像没了家似的。
怪孤独的。
文鸢知晓她一向最怕过这种节日,劝道:“公主不若早些入宫去?”
谢柔嘉道:“今日中秋,阿娘与嫂嫂她们定然也很忙。更何况去那么早,又免不了被唠叨。”
文鸢道:“要不请魏公子过来陪公主说话。”
魏公子便是昨夜被赐名“小泽”的少年,原名魏呈。
谢柔嘉神情蔫蔫,“没心情。”
文鸢这下也不知如何去安慰她。毕竟今天这种日子,几乎都在家过中秋。
主仆二人正对着满池子的荷花发呆,这时管家来报:裴夫人来了。
成婚这段日子,裴夫人待公主体贴入微,处处关坏。
公主心底待她倒是极有好感。
她定是来请公主回去过中秋节,公主若是回去过中秋节,指不定就不回觉得孤独了。
她道:“裴夫人待公主一向好,不如奴婢请裴夫人去荷花厅,留她吃杯茶也好。”
原本不想见客的谢柔嘉颔首,“也好。”
荷花厅。
在这儿已经坐了半刻钟的裴夫人十分忐忑。
今日是中秋节,合家团圆之日,按道理来说,三郎要来接公主回去过节,只是今日一早他正要出门时,东宫来人将他叫了去。
她一时又想到即便是三郎亲自来接,公主未必肯回,思来想去,公主待她这个阿家还算是尊重,只好厚着脸皮过来请人。
正焦急,怀里的阿念抬起眼睛问母亲,“公主嫂嫂怎还不出来?”
裴夫人伸手替她捻去雪颈处的一根发丝,笑,“你每次出门都还要打扮一会儿,你公主嫂嫂自然也要打扮打扮。”
“说得也是,”小姑娘眨着眼睛,一脸天真,“阿耶今早还说,阿念今日格外地好看。”
裴夫人闻言,望着自己女儿一张圆圆的小脸,实在愁得慌。
若论模样,比起家中其他姐妹,实在不出挑。可她那个不着调的夫君,成日里闭着眼睛夸,已经将她夸得分不清现实。幼时也就罢了,若是长大后没有自知自明,岂不是被人笑话?
可阿念丝毫体会不到母亲的忧虑,远远地瞧见一群婢女簇拥着一美人朝这边走来,忙从自己母亲的怀里跳下来,一蹦一跳的朝她跑去。
近了,扑了个满怀,扬起一张脸笑,“公主嫂嫂,这两日没瞧见我,是不是特别想我?”
满腹心思的谢柔嘉被她逗笑,伸手摸摸她的头,“确实有些。”
阿念一向是给三分颜色就能开染坊的孩子,闻言更加高兴。
她牵着谢柔嘉向荷花厅在走去,不过短短一段路,她已经说了好几段府里一大早为准备中秋节发生的趣事,以及往年中秋节赏月的情景来。
也不知是不是她说得太过于美好,几乎不曾与自己的家人围在一块吃月饼赏月的谢柔嘉竟新心生向往。
末了,她道:“公主嫂嫂,我三哥哥说了,今儿中秋节,咱们一定要一块赏月吃月饼!”
谢柔嘉不置可否。
她从来没想过今年中秋节会同裴季泽的家人一同过。
可阿念实在是个缠人的孩子,她只好应付地说了一个“好”字。
阿念却立刻当真,两人才入荷花厅,就对迎出来的母亲道:“阿娘,公主嫂嫂已经答应我,今年要陪咱们一块过中秋节。”
裴夫人闻言,知晓定是自己那磨人精的女儿缠得公主受不了,所以才随口答应。
可是眼下却没有更好的法子将人请回去过中秋节,楞是豁出一张老脸,笑道:“是吗?那阿娘就放心了。”言罢,一脸慈爱地望向谢柔嘉,“不如妾身同公主一块乘车回去吧。”
阿念立刻握住谢柔嘉的手,扬起一张小脸笑,“阿念也想!”
谢柔嘉看着她一张单纯的笑脸,想起自己曾几何时受骗兴许也是这幅模样。
她嘴角微微上扬,“也好。”
裴季泽总是骗她,不如她也反过来骗骗裴季泽。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总得学会给自己找点乐子。
明德殿。
今日是中秋节,朝廷休沐三日。
可裴季泽一早就被叫到东宫商议河北道水患一事。
今年雨水多,夏训来势凶猛,黄河之水倒灌入河北道与江南道靠近黄河的州县内。
眼下河北道御史赵博广请求赈灾的奏疏雪花片似的堆满太子案头。
其实议来议去,无非是两个问题。
一是如何治理黄河水患。
二是赈灾的银钱。
这两样,偏偏都是大难题。
大约议了半个时辰,众人才结束这个沉重的话题。
脑仁发疼的谢珩吃了一口茶歇了口气儿,瞥了一眼同样是一脸疲惫的裴季泽,旧事重提,“和离的事儿考虑得如何?”
正在揉捏眉心的男人指骨一顿,神色淡淡:“没考虑过。”
“你——”谢珩恨不得操起手旁的砚台砸他脑袋上去。
一旁的许凤洲低低笑出声来,就连齐云也在憋笑。
裴季泽此人,若是想要哄高兴,能把人哄卖了。
若是想要气一个人,能把人给气死。
若是想要算计人,那只能求那人自求多福。
谢珩轻哼一声,“既然不肯和离,那就好好待她。若是让孤知晓你将她一个人丢在公主府过中秋节,看孤怎么收拾你!”
他“嗯”了一声,“会的。”
谢珩这才道:“都散了罢。”
顿了顿,又道:“好好想想河北道之事,递一份奏疏上来。”
裴季泽等人起身告辞。
待行出明德殿,许凤洲一脸凝重,“对于江南道御史任职一事,云川如何看?”
原先的江南道御史沈时目前正在家中丁忧,是以由赵博广暂代江南道道御史一职。可如今河北道水患严重,赵博广自顾不暇,要求辞去暂代一职,请朝廷尽快派新的御史过去接任。
天子欲遣派江贵妃的侄子,岳阳县侯江行之任江南道御史。
而太子却属意曾有治理黄河水患经验的登州刺史安道和任江南道御史。
两人就此问题争执不休,多次不欢而散。
裴季泽道:“若是能去江南道亲自走一遭,自然能是最好的。”
许凤洲深以为然,“只是殿下如今离不得长安。上一回下江南,长安城内却出了这样大的乱子,有人刻意地阻断长安城内的消息,若是这一回再去,兴许——”
说到这儿,他嘴角泛起一抹冷笑。
这两年,早就不理政事的天子开始频繁地往朝中各部安插江氏一族的人,想要将太子手中的权力分出来。
旁的倒也罢了,江南道的税收乃是整个大胤至关重要之地,万不可落到江氏一族手里。
可太子终究还不是天子,有些事情圣人一旦施压,他亦没有法子。
裴季泽对此事并未多言,道:“今日中秋,先过完节再说。”
说到中秋节,许凤洲爱拿话刺人的毛病又犯了,笑,“旁人不都说两夫妻床头打架床尾和。实在不行,云川你夜里在床头跪一跪。记住,跪时一定要显得真诚,能跪石子就不要跪地板,要表现得哀戚一些,最好能跪上一夜。次日安乐公主一觉醒来,瞧见云川你双目通红得跪在床头,便是心肠再硬也要软上三分,定要关怀一二,云川你借机哄一哄,抱一抱,两人不就和好了。”
裴季泽上下打量他一眼,道:“看来许侍从颇为精通此道,都是经验之谈。”
许凤洲的笑僵在嘴角,说了句“活该安乐公主不要你”后拂袖而去。
裴季泽抬头望望天,朝宫外走去。
候在宫门外的锦书忙迎上前去,问:“现在是回家,还是去公主府?”
裴季泽道:“先去一品斋。”
一品斋是长安最大的点心铺子,今日是中秋,买点心的人较平日里多了几倍,偌大的铺子里挤满了人,队伍都排到门口来。
安乐公主平日里最爱吃这里的雪衣豆沙与玫瑰花糍,从前公子每回入宫,总要买一份带给她。
锦书知晓自家公子不爱人多的地方,道:“公子不如在马车里等,我去买便是。”
“无妨。”
他说着已经下马车朝着铺子走去。
锦书见状连忙跟上过去。
铺子里人山人海,几乎连下脚的地儿都没有。
众人一瞧见一袭紫红朝服,如谪仙一般的美貌郎君乍然出现在铺子里,生怕脏了他似的,皆不自觉地让出一条道来。
清冷疏离的郎君倒是个极接地气儿的,认真挑了几样点心后便去排队结账。
直到那气质如兰的美貌郎君出了铺子,里头的人才反应过来,低声议论起来。
”方才那位不是裴驸马吗?成婚那日我见过。”
“我也见过,就是裴驸马。这般风流俊美的人物,也不怪安乐公主爱惨了他,不仅为他敛了性情,还主动为他纳妾。”
“可我听说那安乐公主生得倾国倾城,反倒是那花魁比着安乐公主一个天一个地。哎,这样一位美貌风流的郎君,莫不是眼睛有恙?”
“谁知道呢?”
“……”
正议论得热闹,一生得清秀的少年上前呵斥,“都胡说什么!”
众人吓了一跳,忙不敢言语。
“锦书。”
清冷疏离的男人叫道。
那少年这才悻悻地离开。
铺子里的百姓一见他主仆二人上了马车,又交头接耳。
“这裴驸马人瞧着冷,脾气倒是极好。”
“你不是长安人吧,那你不晓得,他啊,从前可是被安乐公主评为长安最风流雅致的郎君,事情得从三年前说起……”
“……”
马车行出一段距离,铺子里的议论声还不断地往耳朵里钻。
锦书拿眼睛偷偷觑着自家主子,他低眉敛眸,指尖轻轻摩挲着腕骨的紫檀木手串,不知在想些什么。
旁人瞧见的是安乐公主为公子纳妾,说是爱极公子,可外头的那些人又哪里晓得,安乐公主如今恨极公子,看都不愿意多看一眼。
公子如今就跟个怨妇似的,夜夜独守空房。
明明公子所做的一切都是为公主好,可到头来,最恨公子的也是公主。
也不知今日过节,公主肯不肯同公子一块回去……
马车出了一品斋,又去永春巷买了一份糖炒栗子,才驶向公主所居的开化坊。
两刻钟后,马车在公主府门口停下,那包栗子也被剥好了壳。
锦书下马车去叫门,片刻的功夫去而复返,喜道:“公主已经随夫人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