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主任听完沉默五秒,才回答:“明日我会找皇后谈。”
文浩摁掉对讲机,作为认真的吃货,原本对大郢美食充满期待,大郢的茶竟然是这种味道,对国都城的其他美食也不指望了……
第二天一大早,云舒在崔五娘的陪同下,到采血大厅抽了空腹血糖,血糖不仅不高,还稍稍有些低。
门诊正式开诊时,因为妇产科谭主任的急性子催促,孕妇们和云舒的化验结果也出来了。
谭主任在诊室看看完所有的检查报告,又看到了云舒的空腹血糖值,将所有报告单整理好,将她带到了内分泌科专家门诊。
不得不说,张蕾主任确实是内分泌疾病的专家,云舒血糖不高,泌乳素等体内激素水平没一个正常的,结果直指垂体瘤。
出门诊的还是张蕾主任,慢慢地看检查报告,再慢慢地问云舒各种问题,虽然心中已经有了答案,但仍需要留有证据。
云舒望着主任们略显严肃的神色,心里七上八下的,一紧张就更觉得口渴,刚要吩咐随行婢女们煮茶,就被崔五娘拦住。
云舒一怔。
崔五娘轻轻摇头:“以后你若是口渴,只能喝白水,为身体好。”因为昨晚文浩找她谈话,大郢这种用料考究的煎茶,对身体有不小的影响。
云舒虽然不明白,但有在飞来医馆听话的自觉,不喝就不喝吧,命婢女们煮白水。
紧接着张蕾主任又开出了一张核磁共振检查单,随后拿着对讲机问影像科:“小许啊,内分泌科有个高度可疑垂体瘤病人,需要做增强。”
“张主任,十分钟。”许仁回答很快,最近有病人是令人开心的事情。
许仁一回生两回熟,三回四回熟得很,然而,在见到了浑身珠光宝气的云舒后,特别认真地请崔五娘转造,做磁共振,身上不能携带金属物品。
于是,崔五娘在核磁共振室外,替云舒拆发簪发钗耳环等等,足足拆了一刻钟。
云舒打了推药用留置针,躺进磁共振机器里,紧张得浑身发抖,正在这时又被戴上了耳机……哎呀,好吵……
好不容易,胆战心惊地做完检查,云舒站在走廊上,半靠在崔五娘的身旁,双眼都失去了神采:“这检查好可怕,为何要做这个?”
“奴打小怕黑,尤其怕又黑又窄的地方。”
许仁把影像结果打印出来,交到崔五娘手中。
崔五娘望着纸上的文字,单个字看不懂,合起来更看不懂,但一种不祥的预感渐渐在心头聚集。
云舒好不容易平静呼吸,重新找回自己的力气:“崔五娘,还要去哪里?”
崔五娘带着云舒回到门诊三楼的内分泌科,将报告双手递到张蕾主任手中。
张蕾主任极为仔细地看完,慢慢起身从墙边的柜子里取出一个完整的教学用头颅模型,又坐回诊疗桌前。
因为知道内分泌科的大郢语教材还没怎么编,所以张蕾讲解得更慢,好在崔五娘悟性极高,渐渐的就听懂了,听到最后,又恨不得自己没听懂。
张蕾最后才说:“还好,发现得早,垂体瘤引发体内激素紊乱,还没有压迫到视神经,也没有发生颅内出血……越快手术越好。”
云舒在崔五娘的解释下才明白,自己的脑袋深处长了一个恶物,需要开刀切除……不然,身体会越来越差,更加没有怀孕的可能。
崔五娘有些心疼,又有些担心。
云舒一把抱紧崔五娘,泪流满面:“这里的手段为何如此吓人?把头颅剖开,奴不就死了吗?奴不治了,奴要回家。”
“来人,准备下山,回府。”
云家婢女们对云舒向来唯命是从,立刻快步离开,打算到留观室收拾东西。
崔五娘知道飞来医馆向来尊重病人意愿,云舒若是决意不治,不论哪位医仙都不会勉强,但总觉得先消除了云舒的恐惧,其他才能慢慢来。
“成,先回抢救大厅,去看崔盛。”崔五娘顺着云舒的话说。
云舒泪流满面,边走边回头望张蕾,心里说不出的滋味儿。
张蕾望着她俩离去的背影,无奈的,轻轻的摇了一下头,随后又难得扯高嗓音:“如果你愿意做手术,要找神经外科的医生……我这里肯定做不了。”
崔五娘回头给了张蕾一个温和的浅笑;而云舒连头都没回,逃也似的走了。
还是一大早,中医科安主任和皇后聊完“大郢茶”的问题,皇后没有半点犹豫地接受,并同意两天后做超声碎石。
安主任现在主战场不在抢救大厅,聊完重点就打算离开。
皇后目送安主任,在自动门打开的瞬间,就看到崔五娘带着哭红双眼的云舒走进来,脱口而出:“舒儿,谁欺负你了?”
云舒既惊恐又愤怒,听皇后这样问,不管不顾地扑进她怀里:“殿下,医仙说奴的脑袋里长了一个恶物,要尽快剖开脑袋取出。”
“殿下,奴害怕,剖开脑袋不就死了吗?”
皇后轻拍云舒安慰:“在国都城,剖开脑袋必死无疑;但在飞来医馆却不一定。”
云舒哭得更大声:“肯定会死啊,哪有不死的?又不是庙里骗人的百戏。”
正在这时,崔盛悠悠开口:“奴还活着啊……”
“骗人!你在皇后殿下面前骗人,这是欺瞒重罪!”云舒闭着眼睛转身声音来源,既愤怒又无助。
崔五娘望着云舒哭得像个孩童,既心疼又想笑:“我家盛儿,做了剖颅手术,今天是手术后的第七日。”
“……”云舒的哭声嘎然而止,不可思议地望着正在看教材的崔盛,“真的?”
崔盛一拱双手:“皇后殿下也知道。”特别想加一句,太子殿下还开胸剖心呢。
云舒方才一路哭得太厉害,忽然停住,却控制不住地连连抽噎,挣脱皇后的怀中,径直向崔盛走去。
走近才发现,崔盛剃了光头,头上有白色纱布,还套了一圈网似的物品。
崔盛被云舒盯着看,有些不好意思,但又觉得没必要,干脆换了个大大方方的坐姿,看自己的教材,随便看。
云舒在病床边,绕着圈观察崔盛,先后问了疼不疼,有没有害怕等等。
崔盛有问必答。
云舒越问,心中的恐惧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更多的好奇:“如果奴也手术,是不是要和你一样剃掉所有的头发?”
崔盛并不知道大脑手术也有多种方法,不假思索地点头:“那是当然,否则容易感染。”
云舒好不容易止住的泪水又一次决堤:“奴又不是姑子,头发都剃光了,日后如何出门?”
崔盛被哭得手足无措,抬头就看到神经外科的董兔医生,像见到了大救星,急忙招呼:“董医仙,您来得正好。”
“什么事?你有哪里不舒服?”董兔医生微微皱眉,可崔盛看起来并没有。
崔五娘想到了张蕾主任的嘱咐,将报告单都给了董医生:“内分科的张医仙对奴说,如果遇到你,就请你向她解释手术。”
云舒眼巴巴地看着,摸着自己的及膝长发,一阵阵地难过,为何要剃头?
董医生看报告非常快,在了解云舒的需求以后,特别严肃地说:“你的手术,不用剃发,从鼻腔进就可以。”
这下,不止云舒和崔五娘傻眼,就连离得最远的皇后殿下都忍不住惊讶,从鼻腔进入大脑,然后摘出垂体瘤,创面最小。
云舒听完董医生的解释,不由自主地摸自己鼻子,一咬牙问:“哪个鼻孔?”
董医生看着云舒做了判断:“应该是从右侧鼻孔进入……任何手术都有失败的可能性,我不能向你保证,手术没有任何损伤,没有后遗症,这不现实。”
云舒脑袋里嗡嗡的,左思右想,觉得自己脑袋都要裂了,忽然坚定地走向皇后:“皇后殿下,奴立刻下山,奴不要做手术。”
皇后自然不会强迫云舒:“成,你下山吧,记得把你的情况告诉阿耶阿娘,听他们如何说?”
“若你有其他不舒服,也要尽快上山复查!”
神经外科医生董斌见云舒坚持要走, 难得伸手拦人:“请稍等。”
云舒停住脚步,怒目相向:“你要做什么?”
董斌很严肃:“如果频繁头疼,口渴更加严重, 视物不清更加明显, 就说明你的病情在加重;另外, 保持情绪稳定,不要大悲大喜。”
“剖脑取瘤,听着确实骇人,但可以治本;飞来医馆就在这里, 如果你改变主意,或有更多想问的,尽管上山就是。”
云舒虽然害怕又焦虑,但还是向董斌行礼致谢, 与婢女仆从们一起走出抢救大厅,又忍不住回头, 自动门隔绝了视线,心里酸涩难当。
皇后倚在窗前,目送云舒一行人离开,心里很不是滋味儿。
虽说“人吃五谷杂粮, 哪有不生病的道理”,这话劝旁人可以,对自己或至亲, 却是另外一回事。
皇后转过身,见崔五娘正忧心忡忡地看着自己,不由微笑:“本宫没事, 只觉得世事无常,你也担心云舒?”
崔五娘点头, 毕竟,云舒这孩子纯良和善,当初秦盛突发癫痫,其他人都避之唯恐不及,她却是少数真心关心过的人,差人送了好些补药来。
她俩都知道云家家主和几位伯叔都守旧固执,所有行事都按礼依法,尤其对“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特别严格,偶有病痛,只进汤药,连针灸和灸艾都不接受。
也不知道他们听了云舒回去的说辞,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不冲上山指责飞来医馆妖言惑众就算是好的了。
崔五娘劝解道:“殿下,安医仙说过,您不能忧思过度,后日就要做碎石,身体要紧。”
皇后笑得苦涩,哪能不担心,可担心又有什么用?
正在这时,抢救大厅的对讲机响起:“大厅,大厅,这里是麻醉科复苏室。”
对讲机的声音很大,抢救大厅的人都听到了。
皇后、张医师和周奉御立刻走到对讲机前,生怕太子出什么事情。
抢救大厅的医护们听得心头一颤,听这语气和语速,太子怎么了吗?
对讲机继续:“太子殿下平稳度过危险期,一小时后转移至抢救大厅,请做接收准备。”
急诊蒋建国主任牙根痒痒的,只觉得自己所剩无几的头发又要急掉两根,拿起对讲机一通输出:“韦主任,以后别这样说话大喘气。”
韦主任爽朗的笑声从对讲机里传出来,将皇后与崔五娘心头的沉重驱散。
皇后忍不住握紧崔五娘的手:“好呀,太好了……要准备什么?”
崔五娘浅浅笑:“我们不给医仙们添乱就可以。”
抢救大厅的医护们,按心脏外科韦主任的要求准备起来,有条不紊,忙而不乱。
一小时后,抢救大厅的自动门打开,太子被医护们簇拥着推进抢救大厅,推床后面还跟着麻醉医生。
因为郑院长给了心脏外科韦民主任最大的调动权,所以,选拔到麻醉科复苏室的心外科医护们,直接跟到了抢救大厅。
所以,对太子而言,纯粹只是换了一个地方,医护人员不变。
但对太子家属来说,堪称“喜从天降”。
皇后、张医师和周奉御是接受过家属培训的,强行按捺住心中的喜悦,望着脸色好转许多的太子,热泪盈眶。
太子慢慢地向他们绽出一个微笑:“本王尽力了。”
韦民主任煞风景地拉上床帘隔绝相望的视线:“殿下,先休息,准备输液。”
皇后三人一楞,立刻移开视线,不再盯着太子。
韦主任开完医嘱,然后交到护士手里,这才走到皇后三人面前:“如果之后的七日,太子殿下身体状况平稳,就可以考虑出院。”
崔五娘走来当译语人,保证沟通顺畅。
皇后听完就急了:“韦医仙,开胸剖心这么大的手术,要不要再多住几日?毕竟上下山也不容易,万一回到国都城发生什么变故……”
韦主任语出惊人:“本来今日就可以出院的,特意后延了七日。”
皇后惊愕不已:“伤筋动骨一百日,开胸剖心怎么也要两百日?”
韦主任拉来以前整理资料的大白板,随手画了法洛四联症的心脏剖面图,然后演示手术的部位和效果,最后说:“就像河道疏通完毕以后,水流通畅。”
“平日注意劳逸结合,按时吃药,问题不大。”
张医师和周奉御的嘴巴张大,都忘了收,这是什么治疗速度?
韦主任看向张医师:“上次那张长长的纸卷呢?”
张医师赶紧取出来,因为等待太子回来的时间太难熬,一直看一直看,纸页不仅皱了还卷边了。
韦主任望着皱巴巴的纸页,感受到了这两位大郢名医最真切的关心和焦虑,然后把纸页撕了:“这些都解决了,该写下山以后的。”
张医师和周奉御两人连连点头,激动得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努力不让自己哭得太难看,太子殿下没事,他俩哭实在不吉利,可是殿下身体渐渐康复,他俩高兴,太高兴了。
这样想着,张医师和周奉御特别恭敬地向韦主任行礼。
韦主任赶紧扶住他们:“二位老人家,没有你们,就没有太子殿下的现在。”
张医师和周奉御两人泪流满面,仿佛要把这辈子的泪水一次流干。
至此,飞来医馆最危重的两位病人手术顺利,脱离危险期,进入平缓康复期。
麻醉科复苏室里只有空床。
眼科门诊临时病房里,又治愈了不少病患。
与此同时,门诊大楼的电子屏上,红色字体显示:“飞来医馆系统第八项任务,完成106/166,完成度63.8%。”
郑院长和金老望着电子屏,虽然要求一再提高,但也能慢慢完成,已经很不错了。
郑院长不放心金老:“太子暂时没事,你回老年病房躺会儿,这几天熬得真够呛。”
金老笑得像往常一样有深意:“郑院长,提醒一下,你赶紧换只羊薅毛,七郎君是大郢很有身份的人,你可别把他熬猝死了。”
郑院长特别认真地回忆了一下:“哎,魏七郎君去哪儿了?我找他还有事。”
魏璋拖着沉重的脚步,一路上撞了三次玻璃门和两次树,眯着眼睛走进急诊二楼留观一室,发现门大开着,里面传出女子聊天的声音。
累到停转的大脑完全反应不过来,疲惫到极点的身体只想躺平,毫不迟疑地走进去,拨开挡路的一切事物,看到蔚蓝色陪护床直接躺平,连惊呼声和斥责声都没听见。
直接后果就是,住在留观一室的贵女孕妇杨琇受到不小的惊吓,在婢女和仆从的保护下,迅速走出留观室,站在走廊上惊魂未定。
刚好护士长周洁到二楼库房拿东西,听到动静赶紧过来看,这时才想起来,所有留观室清空收贵女孕妇的事情,好像没告诉魏璋和魏勤。
周洁赶紧向杨琇解释清楚,这是一场误会。
杨琇对飞来医馆的医们很尊敬,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也就不打算深究,只是淡淡要求:“那找人把他弄出去。”
周洁正打算摇人,偏偏正在这时,梧桐推着呵欠连天的魏勤出了电梯,径直向留观一室走来。
梧桐很心疼自家郎君,坐着轮椅盯译语组,一盯就是七日,连病房都没回过。
于是,主仆二人望着变化很大的留观一室,不约而同看向周洁,魏勤还特别喜欢这个屋子:“周医仙,这是怎么回事?”
周洁又解释一遍,大郢男女之防,为了照顾方便,所以整个二层都是孕妇。
魏勤很不开心:“那我住哪儿?还有我那么多物品扔哪里去了?”
周洁早有准备:“你们住抢救大厅,床位在右侧的器械摆放区,已经收拾好了,物品都收在库房,随时可以取用。”
魏勤随手一指:“七叔为何还能睡在这里?”
周洁略有些严肃:“麻烦魏家家仆把魏七郎君抬走。”
于是,一刻钟后,魏勤被梧桐推进抢救大厅的器械区,舒服得躺在床上;梧桐看到了护士长给自己准备的陪护床,感动得眼泪都要出来了,再也不用打地铺了。
魏璋则被魏家家仆抬进大厅然后放到床上,这样也没醒。
急诊、门诊和麻醉复苏室的医护们都认识魏璋,也知道他是个拼命三郎,尤其他最近日夜守在复苏室,见他这样折腾都不醒,生怕他累到猝死。
韦主任直接拖了心电监护给魏璋接上,保证他有任何异常,大家都能立刻发现,又盯着心电波看了一阵,这才放心地走开。
可即使这样,魏璋仍然没醒。
一旁的魏勤和梧桐目瞪口呆……七叔怎么能这么累的?难道他这七日就没睡?
崔五娘将器械区的窗帘都拉上,微笑着说:“这几日你们都辛苦了,好好睡一觉,饭菜会给你们送来。”
魏勤其实也累,全靠硬撑:“多媒体教室那边……”
崔五娘浅浅笑:“放心吧,我去盯着。”拉上隔帘后就发现,魏勤和梧桐也睡着了。
真累坏了。
护士长周洁安排好他们以后,又回到二楼留观继续巡视。
贵女杨琇还站在走廊上,留观一室里,婢女提着的小香炉正升腾着极细的烟,散发着淡雅的栀子香。
把护士长周洁吓了一大跳:“赶紧把这灭了,飞来医馆不可以有明火。”
贵女杨琇挺着大肚子,很是不解,但还是耐心解释:“这味香调得很淡,不会惹恼腹中胎儿……”
婢女自然惟主子命是从,提着小香炉四处走。
护士长周洁直接夺了小香炉,拿到盥洗室浇灭,然后才走回留观一室。
见杨琇气得不轻,只好耐着性子解释,嵌在墙上的吸氧装置虽然包起来,但还是不能遇明火,否则可能引发火灾。
杨琇现在是一人两命,本来正气着,听到可能发生火灾,一肚子气瞬间被吓没了,并保证以后不会了。
周洁赶紧去其他留观室,叮嘱每一位贵女,飞来医馆不能有明火,所有薰香都不可以用,凡是带火苗的都不行。
解释和健康宣教是费口舌的事情,周洁挨个留观室说一遍,口干舌燥的,正打算到楼下喝点水,就听到杨琇的婢女跑来:
“医仙,我家大娘子见红了。”
周洁立刻走进留观一室,安慰杨琇,然后拿起对讲机通知妇产科。
很快,妇产科医生裴莹赶来时,杨琇的羊水破了,立刻嘱咐婢女要注意的事情,然后坐下来听胎心,数宫缩的频率,并触诊判断胎位。
杨琇是初产妇,刚开始的宫缩间隔不规律,持续时间也不长,可就是这样也疼出一身冷汗。
裴莹让婢女脱掉杨琇的棉裙,检查发现宫口刚开一指,初产妇从宫缩开始,一直到宫口开十指,通常要10小时以上。
所以杨琇的痛苦才刚开始。
裴莹的大郢语妇产科部分学得很好,告诉杨琇,产程可能很长,教她呼吸和放松的方法,怎么样配合子宫收缩的同时用力,同时鼓励她多吃食物,不叫大喊大叫,积攒宝贵的体力。
因为生孩子是个高强度体力活儿。
杨琇立刻点头,按照裴莹教的做起来,紧接着又是一次宫缩,好不容易挨过去,额头有了细密的汗水。
裴莹趁宫缩的间隙摸肚子,摸着摸着就皱了眉头,昨天摸的时候胎位还是正的,现在却是臀位,这样的位置很容易难产。
想到昨天集体谈话的时候,贵女们一致要求顺产,对剖腹产非常抵触。
裴莹只能在有限的时间里,尽快把胎位拨正,但试过好几次,调整胎位效果都不明显。
而杨琇可能天生痛阈低,六次宫缩以后,已经疼得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
可偏偏这时,圆润形孕妇韩芸挺着肚子,摆脱婢女的搀扶,努力在走廊踱步,刚好走到留观一室,见门开着,就走进去:“你今日怎么样?”
然后,韩芸就被满头冷汗的杨琇给吓到了:“你是要生了吗?”
杨琇轻轻点了点头。
韩芸努力地走到病床边,拿帕子给杨琇擦汗,轻声问:“疼吗?”
人就是这样,身旁的人都很冷静,就可以默默承受;如果忽然有人嘘寒问暖,体贴关心,硬撑的坚硬就会碎成渣渣。
“疼啊……”杨琇哇的一声哭了,“好疼啊……”
韩芸毫无心理准备,就被近在眼前的痛苦吓得心惊肉跳,刚要替杨琇擦眼泪,忽然觉得有股温热的液体沿着大腿淌下,立刻撑在床头柜上,一动都不敢动。
“医仙,奴……奴……羊水破了……”$1??
裴莹立刻大声摇人:“护士长在不在?通知产房来接人!”
急诊护士长周洁刚进电梯,立刻退出来,直奔留观一室:“宫口开三公分才进产房呢,这么快?”
裴莹真不知道先吐槽哪个:“这个先发动,这位来看热闹,也发动了……还是把她们送到产房去吧,别一会儿再来几个……”
周洁立刻冲到抢救大厅拿对讲机通知产房。
产房从穿越以来,就一直闲置,忽然接到消息,助产士们亲自推车赶来急诊接产妇。
很快,杨琇和韩芸被送进产房,自动门外,两家的婢女和仆从在等候区急得团团转。
杨琇和韩芸进入产房,换上方便的产服,躺在待产床上,望着全然阳生的环境,以及眼之所及处处新鲜的事物,连宫缩疼痛都减弱了一些。
韩芸天生胆子大,拉着杨琇的手:“别怕,咱们的稳婆哪能和这里比?”
杨琇又被一阵宫缩疼得脸都皱了,紧握着韩芸的手,吃力地回答:“对,皇后和太子殿下都来这里了,我们来这里就是为了放心。”
“嗯……”韩芸原本答得轻松,突如其来的宫缩让她拖了长音,“放松,放松……女医们说了,不能太紧张。”
对杨琇和韩芸来说,裴莹是最对胃口的医仙,脸圆圆的,眼睛大大的,不是弱不禁风的身条儿,笑起来特别亲切。
裴莹换上产房特有的粉红色工作服,走进待产室,刚好看到这两人被宫缩疼得脸变形,望着韩芸特别圆润的脸,就一阵阵地头疼。
如果说杨琇还有可能拨正胎位的话;韩芸顺产的机会不大,一来是因为她胖,二则是因为她的骨盆各间距都不大,偏偏胎儿不小。
按照以往的临床经验,韩芸发生难产的概率比杨琇还要高。
按裴莹的想法,与其吃尽宫缩的苦,发生难产后再转剖腹产,不如现在把话说开了,直接剖腹产,保障产妇和胎儿的身体安全,又可以避免难产。
怎么也没想到,韩芸心大,在宫缩的间隙,特别认真地问裴莹:“裴医仙,你这样的大美人若是生在大郢,家里的门槛都要被媒婆踩破的……”
裴莹自小就圆润,遗传了爸妈的易胖体质,小时候还能听到“哎呀,粉嘟嘟的,多可爱……”
进小学以后至今,再没听到过诸如可爱之类的赞美词。
取而代之的是:“她有腰吗?”
“体育课你跑得动吗?”
“哦,那个学习很好的小胖妞儿?”
裴莹在敏感的青春期也试过减肥,效果不好,还把心情搞得很糟,成绩一落千丈。
幸运的是,她遇到了很好的班主任,利用班会的时间,在大黑板上贴了世界知名科学家和国内各领域专家的照片,告诉全班同学:“在绝对的能力面前,美貌不值一提。”
“食色性也,爱美没错。”
“这世间的美各种各样,既然你们喜欢蝴蝶的绚丽和蜻蜓的轻盈纤细,喜欢大熊猫这个吃素的大胖子,更梦想着有一天能去远洋倾听鲸的歌唱,想亲眼看到华丽的极光在夜空流淌……”
“为什么要对同学和自己的相貌、身材、肤色方方面面这样苛刻,动不动就嘲讽挖苦?”
“所以,身材圆润的同学,吃你们家大米扯你们家布了?管那么多呢?”
“天天说讨厌背人坏话嚼碎嘴子的,结果自己嚼得最欢,咋的?双标玩得这么溜,这是上天啊?”
那一堂班会课,班主任用幽默风趣的话语和故事,极大地扭转了同学们的三观,也给裴莹照亮了前路。
裴莹认真学习工作和生活,忙起来照样靠奶茶、拿铁和烧烤续命,在心宽体胖的路上,主打一个开心就好。
万万没想到,韩芸张嘴就夸自己是大美人……
震惊裴莹一百年,大美人三个字仿佛有回声,绕着她反而像讽刺,忽然想到了金老的教学视频,大郢以肥为美……这复杂又愉悦的感觉,为什么有点想笑?直接结果就是憋笑憋得肩膀直抖。
韩芸眨巴眨巴眼睛,不太明白:“裴医仙,你这是怎么了?”
裴莹瞬间“内心关门”,拿出顺产演示模型,特别认真地给韩芸解释:“你的骨盆这么大,那,如果胎儿小,可以顺利通过;可是你的胎儿偏大,降到这里就会卡住……”
“繁衍是生命的本质诉求,这时子宫就会剧烈收缩把胎儿挤出去,我们也会有腹部施加推力,这样有多种可能性。”
韩芸和杨琇两人望着模型,看得不错眼珠,听得格外认真。
“耻骨联合分离,像这样。”裴莹掰开骨盆模型,一声脆响。
韩芸和杨琇不约而同地打了个寒颤。
“还有就是产道撕裂,像这样。”裴莹拿开模型表面的覆盖层,露出撕裂模型。
韩芸和杨琇瞪大了双眼,双手紧握成拳,指甲几乎要掐进掌心。
“其实这是硬碰硬,看谁更硬。如果你的骨盆很牢固,胎儿就会被严重挤压,造成胎儿宫内窘迫……就是话本子里常说的,胎死腹中。”
杨琇吓得浑身发抖,说话直哆嗦:“裴医仙,奴也会这样吗?”
裴莹摇头:“你不会。”
韩芸瘪着嘴,眼泪汪汪地看着裴莹:“裴医仙,可是把奴的肚子剖开,横竖都是个死。”
裴莹又拿出剖腹产模型:“我们会给你用止疼药,切开这七层,在胎儿危急时刻以前取出,然后缝好……你可能恢复得会比杨琇慢一些,当然这也算是伤口,是伤口总会有些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