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主任特别严肃:“口罩摘一下。”
王波一怔:“干嘛?”
谭主任把报告单递给王波:“算你出诊。”
王波当时梗了一下,清了清嗓子,摘了口罩,指着自己的鼻唇沟,用特别纯正的大郢语问:“你们看得出来吗?”
崔五娘和杨琇惊呆了,这……
王波因为自幼感受家人的关爱和照料,笑得爽朗还自带阳光属性:“我出生时比这个严重,手术以后吃饭不漏,口齿清楚,怎么样?”
“……”杨琇破涕为笑,这下放心了,但还是要问,“手术疼吗?”
王波很认真地想了一下:“趁早手术不疼。”
杨琇彻底放心了:“谢谢医仙。”
“不客气,”王波戴上口罩,又问,“谭主任,还有什么事吗?”
谭主任微笑:“没了,谢谢。”
杨琇小心翼翼地把胎儿照片的嘴唇以下遮出,真的像崔五娘说的,这孩子真的好模样,眼睛像自己,眼神不自觉地温柔起来。
崔五娘也放心了:“谭医仙,还要查什么吗?”
谭主任给杨琇测完血压,又提了好几个问题,判断预产期就这两天,嘱咐杨琇:“今日起就住在留观一室的1床,每天散步,适当运动,在病房等着发动。”
“宝宝衣物什么的都有准备吗?”
杨琇听完崔五娘的转述:“有,上山带了一箱呢。”
谭主任也放心了:“崔五娘,麻烦你送她去留观一室安置,然后带第二位孕妇去做排畸筛查。”
崔五娘点头,和杨家婢女们一起,推着杨琇去了留观室,介绍环境和物品用法,以及使用的注意事项。
杨琇小心翼翼地把报告单放进锦盒里,幽幽地对崔五娘说:“我现在想,如果没有上山,孩子生出来又会是什么样?”
崔五娘拍了拍她的肩膀:“快当阿娘的人了,不要患得患失,孩子健康最重要,看看王医仙,没事的……”
杨琇用力点头:“嗯。”
崔五娘又领着第二位孕妇,韩国公家的嫡孙女韩芸,和婢女们一起推床去了B超室。
韩芸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贵女,是大郢有名的美貌少女,嫁了品德贵重的如意郎君,婚后和睦温存,只一点就是两年未能怀孕。
这次好不容易怀上了,娘家婆家都格外小心,补品不断,凡是对身体好、对胎儿好的,堆满了几间库房。
大郢以肥为美,所以韩芸就有些过于圆润,即使这样,胃口依然极好,就连去B超室都要让婢女提着食盒。
B超医生花了五十五分钟,才把排畸大筛查做完,过程是真不容易,不过好歹查清楚了,孩子个头偏大,没有发现任何畸形。
崔五娘看到递来的报告单,心里有些发毛。
“除了胖,没毛病。”B超医生对着崔五娘说大实话。
于是,崔五娘带着韩芸回到妇产科诊室二诊室,这次是裴莹医生。
裴莹已经是医院有名的圆润小可爱,既有好看的皮囊还兼具有趣的灵魂,常常两三句话就把病人逗得哈哈笑,但是看着韩芸的报告单,有些笑不出来。
这样的别指望顺产了,十之八九要剖腹产。
这样想着,裴莹又给韩芸开了血常规和肝功能的化验单,这全身检查必须做起来,免得遗漏了什么,及时发现可以减少分娩意外的概率。
接下来,裴莹也提了不少问题,估算出韩芸的预产期是五天后,事实上预产期很难估得准确,来去一两个星期都算正常。
也就是说,韩芸处在随时随地可能发动的状态,而她已经没有减肥的时间了。
裴莹详细记录,然后将化验单交到崔五娘手里:“崔五娘,麻烦你带她去抽血大厅。”
截止到傍晚时分,还有四名贵女没做排畸筛查。
等所有的检查都做完,已经是第二天的中午。
B超医生暗自松了一口气,除了杨琇的儿子有轻度唇裂,其他孕妇腹中胎儿都没发现先天畸形。
但是,妇产科门诊的医护们却愁云惨雾,因为除了杨琇的体形还算正常以外,其他孕妇都偏胖,在测过骨盆各间距以后,能顺产的孕妇只有三名。
其他孕妇都因为胎儿偏大,骨盆径就算是正常范围,在分娩时的难产概率大大增加。
于是,预产期临近的孕妇,每天都只吃营养科的三餐,戒掉所有零食小糕点;每天在急诊二层散步,适当运动。
最难办的是,妇产科医生们询问孕妇,得到的结论都是顺产,因为所有人都被剖腹产的过程吓到,觉得顺产没有伤口。
幸好崔五娘在,在与医生们的全力劝说下,孕妇们也签了手术同意书,保证她们如果发生难产征兆、难产或其他意外情况,可以第一时间拉进手术室剖腹产。
两天时间,妇产科谭主任和医生们安排好孕妇们,就准备着手给蒙眼孕妇做胎停引产术。
经过B超和查体(身体、宫颈检查),孕妇的月份大约19周,肚子看着大,是因为怀了三胎,是非常少见的多胎妊娠。
也就是说,蒙眼孕妇伤人未遂,一路上拼命挣扎,最终失去了三个孩子。
因为确认胎儿已死,如果放任死胎留在子宫里,就是稽留流产。
稽留流产通常有几种情况,最坏的是:
身体的免疫系统就会自动识别成异物,对死胎发动猛烈攻击,损耗大量的白细胞,当免疫系统识别发生错误时,就有可能引发弥漫性播散性血管内凝血,简称DIC。
这种情况一旦发生,需要全院配合抢救,血库有足够的存血量;检验科每隔半小时做血液特殊项检查;重症ICU的医疗环境,甚至需要医护们守在床边做24小时特护。
即使这样,病人死亡率依然很高,早期教科书上DIC死亡率100%。
谭主任的观点是,既然进了医院,就不能让本该活着的病人死去,至于她此前做的恶事,自然有法律和警察等着她。
所以,怎样给蒙眼孕妇做引产,成了让人头大的事情。
这位孕妇没名没姓,崔五娘、柳巧甚至于刘阿婆都不认识她,不仅如此,她的脾气还非常之坏。
动辙对靠近她的人拳打脚踢,所以对医护们来说,即使她蒙眼铐着手,仍然是危险的存在。
无奈之下,崔五娘只得请来金老。
万万没想到,摘了蒙眼布条的孕妇,在见到金老以后,反应更加强烈,根本不让靠近。
只要金老坐着电动轮椅靠近三步以内,孕妇就会非常不安。
无奈之下,郑院长又找来了心理医生莫然。
心理医生莫然既紧张又喜悦,竟然还有无法沟通的孕妇?虽然自己的大郢语说得很烂,但好在有崔五娘和柳巧在。
然而,莫然走进诊室,见到这位难搞的孕妇,第一句话就是:“谭主任,还是给她抽个血,查查血中的可疑有毒物。”
谭主任开了化验单,又看向孕妇,深思:“就她这样,谁能抽得了血?”
莫然也觉得是这样:“那就申请镇定剂,趁生效的时候,把所有的检查和引产都做了?”
郑院长和金老听了刑警老秦和火调员邬筠死里逃生的经过,断定这是对方设的极为阴险的局。
如果像莫然说的那样做,简单粗暴最有效,但这位孕妇对飞来医馆恨之入骨,下山去京兆府诉告,飞来医馆夺她腹中骨肉。
自古都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即使有飞来医馆屏障系统,可以保护全院的人身安全;但飞来医馆的名声就会彻底崩坏。
毕竟,在威逼利诱之下,就算是被飞来医馆治愈的病患,也可能在公堂之上倒戈。
郑院长苦笑:“以前只怕病人救不回来,现在……竟然还有能不能救的问题。”
妇产科谭主任静静听院长讨论,在他们短暂的停顿时提醒:“如果放任不管,真的发生DIC,即使集合整个医院的医疗资源,都不见得能救回来。”
金老愤愤地哼了一声:“这群畜牲不如的东西!拿孕妇的性命来开路!”
郑院长的脸上没了笑意,眼神落在窗外极远的地方。
金老、谭主任和莫然医生都跟着沉默,夕阳透进窗户,将郑院长笼罩在绚丽的红色里,像双肩承受重担的修行者。
忽然,郑院长眼前一亮,拿出对讲机:“复苏室,让魏七郎君魏璋下来一趟,有急事。”
老话说得好,他山之石可以攻玉,但是大郢国都城内部的争斗,还是让他们自行解决。
魏璋撑着沉重的眼皮,游魂似的走进妇产科门诊,听金老把事情来龙去脉细说一遍,吓得精神抖擞,趁孕妇不注意扯掉了她的眼罩。
夕阳余晖照在孕妇身上和眼睛里,忽然从暴躁变得安静,所有人都看清了她眼中的绝望。
魏璋的语气十分冷漠:“我是国都城北魏家的魏七郎君,这里是治病救人的飞来医馆,让病患看到希望的地方,岂能容你在这里撒泼?”
“你姓甚名谁?家住哪里?受了谁的胁迫要抢夺医仙的东西?又为何置自己腹中胎儿不顾?这世间哪有你这样当阿娘的?”
收敛了温和神情的魏璋,给人强大的压迫感,连续的问题明显将孕妇砸了个晕头转向。
魏璋接过谭主任递来的纸条,眼神一颤:“你怀的是三胎,就这样生生把腹中骨肉作没了!”
“不!”孕妇开口就是惨叫,比昨日更渗人,“不会的,他们说肚子这么大,是因为飞来医馆带来的妖物占据……”
“他们说,只有杀掉飞来医馆进城的人,毁掉他们手中的邪物,才能保母子平安。”
在场的医护们默默在心里爆了无数脏话,顺便问候怂恿者十八代祖宗。
魏璋直视孕妇闪躲的眼睛:“看着我!他们是谁?大般若寺的僧众,还是哪个法师?”
孕妇猛地往后缩,却因为推床护栏的阻挡,并没能避开魏璋审判似的眼神,慌乱而无措:“不,不会的,阿娘和阿婆不会骗奴的……”
“奴日日服用香灰水,定能保母子平安,更何况……不是的……”
“说,你是谁!”魏璋耐心尽失。
“奴,奴……”孕妇支支吾吾地回答,“奴家在西市铁匠铺,娘家和婆家都是铁匠,奴姓张名卉,两个月前收到奴郎君死在边关的消息,这是遗腹子。”
“阿婆去小般若寺求了香灰,嘱咐奴每日服用,可保母子平安。”
“可是,奴的肚子比寻常孕妇大得多,阿婆和阿娘带奴去小般若寺的悲田坊求医……说是妖邪之物占据……”
“前几日,法师带马车登门,说有驱邪之法……”
张卉的这些话,对医护们来说又超纲了。
魏璋听得脸色越来越难看,气得走出去踹企饿群依五而尔期无尔吧椅欢迎加入了候诊椅一脚,然后跛着脚走进来,一脸悲愤指着孕妇张卉:“京兆府去年起就在各处游说,不要吃香灰,不要饮香灰水……”
“你们……你们……”
张卉吓得泪流满面:“阿婆阿娘她们不会害奴的……这是她们好不容易得来的……”
魏璋的脑袋里仿佛十几个鼓在敲,怒视孕妇,气得话都说不出来。
“可是……他们说……”张卉的话被魏璋瞪了回去。
魏璋伸手直指孕妇:“他们要你死,他们要你一尸四命,用来毁掉飞来医馆……”
张卉惊恐地望着魏璋:“为,为什么?”
“有飞来医馆在,他们的香灰卖给谁?谁会买?”
“他们人厌鬼憎,拿你贱命一条来开路,算准了你不死也会丢半条命。”
“飞来医馆的医仙们妙手仁心,哪怕你对他们用匕首,仍然想方设法让你活着……把你扔在路上等死不好吗?!”
张卉惊得半晌没有反应。
魏璋努力平复情绪,向诊室的医护们恭敬行礼:“奴替她道歉,方才的对话已经录下作为对簿公堂的物证。”
金老强行把魏璋拽起来:“飞来医馆不看重这个。”
魏璋指着张卉:“飞来医馆的医仙们,让你做什么就做什么,让你怎么做就怎么做……救你是为了救国都城更多的孕妇。”
说完,魏璋向诊室医护点头:“拜托了。”
莫然基本没听懂,但是看孕妇的脸色和神情,知道自己多留无异,还是提醒:“谭主任,做个血重金属含量检查,有需要吱一声。”
郑院长和金老,以及魏璋也先后离去。
谭主任叫来裴莹小可爱,开了各种检查项目,先带张卉去抽血,等结果出来,再去做清宫手术。
裴莹和志愿者把孕妇推出诊室,去门诊一楼抽血。
谭主任叫下一个号。
崔五娘在魏璋进入诊室时,就回到留观室,与唯一不是孕妇的病人闲聊。
这位病人是礼部尚书家的嫡孙女,姓云名舒,二十三岁,成亲五年未孕,也是大郢赫赫有名的云家人,此次上山,就是为了看不孕,顺便看一下这渴饮之症。
留观二室里,云舒的婢女一直在烹茶,茶香味飘得急诊二层都能闻到。
崔五娘与云舒说三句话,就见她要喝口茶,不由纳闷:“你在家也这样?”
云舒愁眉不展:“别提了,半夜都要起来喝,老喝水就老要去更衣……晚上都睡不好。郎君心疼奴,选了二十名烹茶婢女,日夜不停。”
崔五娘作为旁人听了都觉得辛苦:“多久了?”
云舒脱口而出:“去年九月开始的,奴再也没睡过整完觉。家中请遍了国都城名医,药吃了不少,偏偏不见好转……阿耶阿娘,阿公阿婆都愁死了,奴更愁。”
“奴也想忍,可是忍不住,稍微拖延一些时间,就觉得要渴死了。”
“上元节东宫宴,阿耶阿娘去了,回来说吃到新鲜的果子,每一种都很甜,都觉得是天上神仙才能种出的。”
“差人去东宫打探,回说是飞来医馆所赠,凡是吃过的都念念不忘。据说,司农寺的人,当日就不顾颜面,去东宫后厨的污桶里翻寻种子。”
“前些日子,他们还上飞来峰讨要种子,医仙们慷慨相赠,从下山路上一直笑到回国都城,然后就一心扑在农田里,比照看孩子都精心。”
“阿耶阿娘听说了,又去东宫求见,太子妃殿下既和善又明亮,亲手写了拜贴,奴才能上山。”
“崔五娘,奴进了飞来医馆,只觉得眼睛都不够用了,看什么都新鲜。医仙们都很和善。”
正说着话,门诊志愿者跑来通知:“病人云氏可以看诊。”
云舒蹭的从床上跳起来,拉着崔五娘的手:“怎么办?奴带着茶盏去,医仙会不会觉得失礼?”
崔五娘安抚她:“带着无碍,刚好让谭医仙瞧一下。”
于是,崔五娘陪着云舒直奔门诊三楼,云家婢女们提着茶具,茶盏和小泥炉,浩浩荡荡地跟在后面。
门诊医护们暗暗吃惊,这……算是贵女的另一种排场?
谭主任看着云舒走进诊室,刚要问诊,就看到八名婢女提着各种物品鱼贯而入。
妇产科诊室本来就不大,瞬间塞得满满当当,还飘着浓浓的茶香味儿。
谭主任看向崔五娘:“这位是怎么了?”
崔五娘是名合格的译语人,方才一番闲聊,已经把云舒的症状问得七不离八,直接转述给谭主任。
谭主任见过太多病人,上下打量云舒,又看了看时间,问:“平日饮食如何?”
云舒听完崔五娘的传译:“胃口不好,时常觉得累,有时还会头疼。”
谭主任知道糖尿病在中医里被称为渴饮症,基本都是富户显贵们得的病,云舒长得珠圆玉润,具备发病因素,但又没有明显的消瘦。
就只能先查血糖,再作其他判断。
可是这个时间点,既不能算餐后两小时,又不能测空腹血糖。
云舒见谭主任一言不发,顿时就慌了:“大医仙,奴还有救吗?哦不,奴还能怀上孩子吗?”
第87章 垂体瘤 ?
谭主任非常平和地看着云舒:“现在有两个问题, 你最急的不孕,但现在对你身体影响最大的却是口渴,这样, 先做个详细的身体检查。”
“用检查结果, 给你的身体状况做个全面的评估, 看先解决哪个问题,这样如何?”
云舒看过不下十位“名医”,却没有一位像谭主任这样直指重点,听完崔五娘的翻译, 立刻点头,然后又有些迟疑:“检查是什么?”
崔五娘向谭主任微笑:“谭医仙,你开单子,奴来和她解释。”
谭主任可太喜欢崔五娘这样的得力助手了, 开了一堆检查单,有常规的血生化和肝肾功能单, 还有体内激素水平,尤其是雌激素、孕激素等等的检查单。
崔五娘轻拍了一下云舒的肩膀:“走,去抽血。”
云舒先是大吃一惊,但还是脚步不停地跟着崔五娘, 走出几步又折回来,喝了一盏茶再出去。
崔五娘耐心地向云舒解释,这是飞来医馆特有的检查方式, 各式各样,有些疼有些不疼,但别担心, 不会伤身。
云舒还是有些紧张:“你也做过吗?”
崔五娘浅浅笑:“做过,早就好了, 还向眼里滴过药水。”
云舒大吃一惊……
两人一路走到抽血大厅,刚好遇到旅贲军的队正和队副,像飞来医馆日常那样点头微笑。
队正和队副吓了一大跳,赶紧恭敬行大礼,等她们走进抽血大厅,两人才敢起身,并且不由自主地向大厅看去。
云家贵女抽血的反应还是让他俩失望,既淡定又安静。
于是,抽血大厅的检验士笑着打趣:“崔五娘,说来也怪,大郢女子抽血都不怕,怎么男子就咋咋呼呼的?”
检验士的声音不大,特别是还隔着口罩,偏偏刚好让队正队副两人听清。
两人面面相觑,果断溜之大吉。
身体激动水平的血检结果,短则两天,长则三天,所以崔五娘又拿着取单码将云舒带回门诊三楼。
谭主任看到情绪稳定的云舒,再一次向崔五娘投去赞许的目光,又给云舒开了B超单。
云舒又喝了一盏茶才跟着崔五娘下楼,偏偏走到一半就急着更衣,立刻拉紧她的衣袖:“这里有没有茅厕?”
“有,你跟我来。”崔五娘将云舒领进女卫生间,顺便教她使用方法。
十分钟后,云舒听着哗哗冲水的声音,在感应水龙头下面洗完手,既惊喜又错愕,这是茅厕吗?比大郢的茅厕好上一百倍!
崔五娘还是浅浅笑,其实自己也有些担心,等崔盛完全康复,他们总会离开飞来医馆,只怕回到国都城要难受好些日子,毕竟由奢入俭难。
B超室的医生们都认识崔五娘,平日也只是点头打招呼,今天看过贵女们的排场以后,终于感受到了阶级森严的意思,对她多了些敬佩。
特别是,只要崔五娘在,大郢病人的B超就做得特别顺利。
云舒的B超也是,从甲状腺一路向下,一直做到子宫附件,虽然感觉怪异又有点凉,但崔五娘在身旁陪着,就不慌张。
崔五娘又拿着B超单和云舒一起回门诊三楼。
云舒边喝茶,边等谭主任看报告。
谭主任又开明天的空腹血糖单子,把注意事项和云舒讲了一下。
云舒只觉得新奇,毕竟飞来医馆的检查,和中医的把脉、望闻问切等等比较起来,方式方法多得令人惊讶。
崔五娘又陪着云舒回到留观室,云家婢女们再次提着茶具跟在后面,长长一队。
等她们离开,谭主任走进内分泌科门诊,找到张蕾主任,把整理出来的问诊记录交给她:“等明天检查出来,这位病人可能要转到这里来。”
张蕾主任是退休反聘的,今年58岁,在旁人眼里就是个子偏矮的女医生,戴老花眼镜,看起来一阵风就能刮跑。
其实,她天生慢性子,特别有耐心,把症状看了一遍,慢慢点头:“说不定明天还要找神经外科会诊。”
谭主任一怔:“张主任,您的意思是?”
张蕾慢悠悠地补充:“我知道你怀疑糖尿病并发症,但我更偏向于垂体瘤……我之前出诊室的时候,看到崔五娘陪着跑上跑下,穿蓝衣服的小姑娘是吧?”
“是。”
“崔五娘带她下扶梯的时候,她的视力似乎不太好……总是踩在扶梯两端的接口上,每次上下都要摇晃一下,都是崔五娘扶住的。”
谭主任惊讶于张主任细致的观察力,更惊讶于她的判断。
张主任也知道自己慢,所以尽量长话短说:“明天等查血报告单齐了,我们再来看。”
“行。”谭主任风一样刮出内分泌科诊室,又去了妇产科门诊走廊的另一头,敲门后进了挂着“计划生育科”牌子的房间。
裴莹医生已经给孕妇张卉做完清宫手术,将她送到隔壁观察室,又折回来望着弯盘里的胎儿,陷入沉思。
所以,谭主任进门就看到裴莹在发呆:“怎么了?”
裴莹抬起头,心情异常沉重:“谭主任,三个先天畸形。”就算她不出门不拿刀,大概率也保不住。
谭主任心情有些沉重,开导自己,也开导裴莹:
“大郢是全民信佛的朝代,这么差的生活条件和医疗水平摆在眼前,人均寿命比我们现在短得多,一场肺炎就能死人,这是百姓在无常面前让自己安心的方法。”
“别说大郢了,就连老舍《骆驼祥子》里虎妞难产,祥子也赶到寺庙取香灰……后来虎妞难产死了。”
“即使是现代,每年新闻都有夏天坐月子中暑而死的产妇,有被长辈喂熊胆粉致死的婴儿,相信各种偏方草头方吃到肝肾功能衰竭的成年人……”
“百人百心,观念很难转变,需要更多时间,做好我们能做的事情,其他的别往心里去。”
裴莹用力点头,迅速收拾完毕,深吸一口气走了出去,看张卉去了。
谭主任的眼角有了微笑,回到妇产科,将值班医护安排到了急诊内科诊室,这样就算孕妇半夜突然发动,也没有任何关系。
晚上八点,抢救大厅里值小夜班的是文浩医生,和神经外科的医护们。
崔盛输完今日份的输液,在护士封完留置针以后,扶着护栏小走两步。
正在这时,传来敲门声:“皇后殿下,国都城北云家云舒求见。”
皇后也知道今天新来了一批贵女病人,把急诊的医护们忙得脚不点地,却怎么也没想到云舒来了,走到自动门边摁开门:“进。”
云舒和婢女们在门外恭敬地行了大礼,然后婢女们留在走廊上,云舒走进抢救大厅。
皇后也有些日子没见到云舒了,上下打量一番,嗯,更圆润了。
皇后也姓云,与云舒所在的云家是同宗亲戚,看着她从抱在手里的粉嫩小婴儿,长到出嫁,再到看到现在。
云舒一拍手,婢女提着一方小盒走进来,恭敬地送到皇后身旁的婢女手上。
“皇后殿下,小小茶饼。”
皇后笑得慈祥:“有心了。”
云舒自小在皇后面前撒娇习惯了,又让婢女们进来,开始煎茶:“皇后殿下,尝尝?”
皇后架不住云舒想现宝的眼神,微一点头:“允。”
云舒亲自动手,不急不躁,沉静又专注,取出茶饼,从边缘掰下,上火烤,烤得发红变干,捣碎装进瓷瓶里。
一旁的婢女烧水,在水开以前揭盖,云舒把茶叶碎倒入锅中,依次放入姜、花椒、大枣和桂皮,之后再加橘皮和酥酪,最后加盐……
很快,抢救大厅里弥漫着麻辣、甜香和奶香味儿,医护们目瞪口呆,这是奶茶吗?奶茶为什么闻起来有辣味儿?好像还加了盐?
云舒将茶盏盛装一半,双手端到皇后面前,带着小女儿的娇憨:“殿下,请。”
皇后接过,啜饮一口,好几日 未曾饮茶,确实想念。
云舒又给张医师和周奉御送了茶盏,当然也没忘记崔五娘和崔盛。
文浩一握拳,忽然就想到了皇后的肾结石,如果她每天都喝这样的茶,喝得挺多的话,没结石就奇怪了吧?不止,说不定还有高血压。
云舒又开始煎第二锅茶,恭敬地送到每位医护手中。
医护们望着茶盏里颜色气味都很怪异的不明液体,受到了强烈的大郢茶文化冲击,这是茶?这也叫茶?
但在云舒真诚又格外尊敬的眼神里,小小的,轻啜一口,然后每个人都有一瞬间的停顿,实在咽不下第二口可怎么办?
味道就像有人在姜茶里加火锅底料、奶和盐,比例奇特,丧心病狂。
崔五娘最先发现医护们的异常,每双外露的眼睛里都有些悲伤,还有失望。
本来分散在抢救大厅各处的医护们,渐渐的移动到了护士站里面,把茶盏一搁,疯狂装忙,特别小声地说话:
“绝对喝不下第二口!”
“悄悄倒了?”
“这么多人怎么倒?”
“等她们走了?”
“茶盏要还的。”
每个人都生无可恋,最后再次败在云舒恭敬又真诚的眼神里,硬着头皮喝下,借口罩的遮挡含在嘴里,将茶盏归还。
然后,分批冲进盥洗室的长水池里悄悄吐了,为了不被发现,还把水池冲洗干净,还喷了点空气清新剂,保证闻不到味道。
收拾完毕,文浩抬头就看到跟出来看情况的崔五娘,啊这……
崔五娘反而直接:“喝不惯?”
三名医护连连点头。
文浩急忙解释:“我们喝茶,只放茶叶加水泡开,其他的都不加。你们这样的,实在喝不惯。”
崔五娘笑了:“吃不惯喝不惯是常有的事,何必慌成这样?”
文浩想了想又说:“还有一种,茶叶加水泡开,加奶加糖或者蜂蜜,叫做奶茶。”
“走吧,进去,别躲了。”崔五娘率先离开。
医护们回到抢救大厅,云舒已经带着婢女们离开,大厅里很安静。
文浩用急诊对讲机把怀疑和猜测,直接告诉了中医科的安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