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院长把人拉起来,心里咯噔一下,这人只怕比以前的自己还要胖上许多,因为单一条胳膊就很沉,招呼前台:“把他领到内分泌科去,给张蕾主任看。”
门诊译语人反应比前台还要快:“殷大富户,跟我上三楼。”
“哎哟,不敢,不敢……奴自己走,”殷富一脸受宠若惊,在译语人的引导下踏上自动扶梯,“哎呀,这个好啊,哎呀呀,这个真是太舒心了……”
“哎哟哟哟……这么多这么大的琉璃啊,值多少铜钱啊?”
“啊哎哎……舒心,太舒心了。”
殷富和译语人上三楼的背影,很像大牛蛙和蚯蚓。
门诊病人多的时候,其实也挺嘈杂的,但今日份的音量全是殷富大嗓门提供的,从一楼上到三楼,各种惊叹词就没停过,然后就是:“这持手是银质的吗?这得值多少铜钱?”
“这琉璃竟然用来当围栏,暴殄天物啊……”
“这地上的砖石花纹多均匀……什么样的工匠才能做得出来?要卖多少铜钱一块?铺满这么多层又要花费多少铜钱啊?”
前台和门诊护士长忽然就明白,这位的外号为什么是“殷大铜钱”?真是句句不离铜钱。
内分泌科张蕾主任坐在诊室里,还没见到人,先听到呜哩哇的大嗓门,紧接着就看到了一个滴溜圆的大肚子,最后才是半脸胡茬的殷富,殷大铜钱。
殷富望着戴着帽子、口罩和老花镜,只露一双眼睛的张蕾主任,然后就看到她背着双手走出来,嗯……头顶只到他的胸口,这位医仙也太……瘦小了吧?
张蕾抬头仰望殷富,然后看向派到自己身旁的译语人,拿出一张病人情况调查表递过去:“你能不能照着这个问,然后记录下来?”
抽签到内分泌科的译语人崔茗,是多年前崔家行军路上捡来的孤女,被崔大娘子收养,跟在崔五娘身边长大,聪明机灵,识字看书,胆识勇气不逊色于任何男子,还射得一手好弓箭,打马球都很厉害。
“张医仙,奴可以。”崔茗双手接过调查表,按表格上的内容询问,并引导殷富站到秤上,量体重和身高。
很快,崔茗拿着调查表询问并填写,殷富身高182厘米,体重102Kg,今年四十五岁,有一妻六妾,七子十三女,有家财万贯,对平康坊尤其是胡姬酒肆特别青睐。
除此以外,殷富喜欢吃生鸡蛋、鱼鲙和各种补药,每天把酒当水喝,从不吃早食,午食也不讲究,晚食可有可无,特别喜欢平康坊各家的宵夜,经常通宵达旦吟诗作对,放浪形骸。
张蕾主任望着询问表很沉默,推翻了自己之前的预测,毫不留情地开了一大堆化验单。
太子是心内科和心外科联合救治,崔盛是中医科、神经内科和神经外科联合医治,这位殷富不知道要叫多少科室会诊。
崔茗将殷富带出诊室, 交给三楼的导诊,带他开启门诊检查科室半日游。
按出报告的速度,导诊带着殷富直奔采血大厅。
大厅1号抽血台的检验士, 望着殷富撸起衣袖, 露出皮屑纷飞的大粗胳膊肘, 手指粗长的大肉手,却几乎隐形的血管……有点绝望啊,怎么办?
不管,硬着头皮上, 检验士刚扎上止血带,被勒紧的前臂瞬间泛红,这下连若隐若现的血管都看不见了。
检验士只能拼上自己专业采血十年的经验,努力寻找看不见但摸得着的静脉血管, 终于……
一针见血,哦, 不对,一针见半血,还有一半是油脂……
导诊和检验士以为殷富会被自己的血液吓到,不曾想, 他大喊一声:“看到没?都看到没?我的血是红的,谁说我黑了心肠、连血都是黑的?!”
检验士换了十一根负压管装完,这才拉掉止血带拔针, 又看了殷富一眼:“按压五分钟,不要揉。”
殷富用敬畏的眼神注视着检验士,还是很恭敬, 摁着棉球在导诊的带领下,去了B超室。
B超一室的检查床被殷富躺满了, 不仅满了,还高高隆起。
殷富听导诊说要脱掉上衣做全身B超,特别爽快地把冬衣一敞,生怕露得不够多。
离得很近的B超医生受到了飞扬的皮屑、浸透入味的脂粉味儿以及分辨不出的混合气味攻击,只觉得眼前一暗然后就是一黑,思来想去给探头装了保护套。
因为除了飞扬的皮屑,殷富体表皮肤上还有大大小小的红斑和高出皮肤的脂肪瘤,看得人脑袋嗡嗡的。
不查不知道,一查真不妙。
B超医生先看到双侧甲状腺结节、胆囊结石、巨大肝肿瘤、脾肿大……每张报告单的描述都写满了,单人B超做了一小时十五分钟。
导诊打量着殷富,觉得这人挺神奇,一般患者听到自己这里那里都有问题,不是内心崩溃就是脸色很难看,他特别平静而且放心……
好不容易B超做完,殷富擦B超藕合剂用掉了半包纸,然后喜滋滋地跟着导诊回到内分泌科诊室。
张蕾主任看着B超单和血常规报告单,从老花镜后面看殷富:“你不害怕?”
殷富哈哈大笑:“皇后和太子殿下在这里治病,这儿治好了那么多瞽者……我都进来看病就很高兴了,你们不知道,在国都城,不管我拿出多少铜钱,一车两车三车……没有良医愿意给我看病。”
“没有,一个都没有!因为我是商人,就是算国都城最大的商人,也没用!”
“不止我,我的儿女,孙子孙女……知道吗?因为找不到良医治病,我家夭折了八个孩子,我恨,我好恨!”
崔茗照常翻译。
张蕾主任既平静又坦然:“既然你这么多病,不如查得更彻底一些,去做个全身CT,不过,检查费有点贵。”
殷富眉开眼笑,激动得搓搓手:“我上山前问过了,飞来医馆对贫苦百姓施药施治,对达官显贵收米面粮油,巧了,我家最不缺的就是米面粮油,您报个数!”
张蕾开着检查单,眼神里隐藏着心疼,无奈摇头:“大个子,飞来医馆明码标价,童叟无欺,也不能因为你是国都城首富就多收你的,凭这张单子去做。”
殷富行不了拜首礼,却还是很努力地低头行礼,然后跟着导诊去了CT室。
趁这个时间,张蕾把对讲机给崔茗:“来,试试这个,替我把皮肤科、普外科、心内科和神经外科的医生都请来出诊。”
崔茗吓了一跳,使劲摆手:“张医仙,使不得。”
张蕾虽然长了一张老古板的脸,却是个手游达人,还喜欢逗孩子(比她小的都是孩子):“我就不信魏璋没教过你们。”
崔茗生性拘谨,只会在背地里对自己下狠手,刻意藏拙,除非被人点名,否则永远不会第一个站出来。
被挑到译语人组里,崔茗诚惶诚恐,生怕自己丢了崔家女军的脸,拼了命地学,使劲地问,却怎么也没想到,竟然得了飞来医馆的优秀学员证书,那一刻,她真心觉得活着真好。
张蕾怎么也没想到崔茗这么不禁逗,笑着拉过她的手,教她按对讲机上面的键,包括怎么调频道,然后嘱咐:“用的时候小心点,开口有礼貌就行了。”
崔茗望着张蕾,点了点头,清了清嗓子以后按下对讲机:“请问是皮肤科吗?内分泌科请门诊会诊。”
“收到,十分钟以内到,”皮肤科护士长回答完毕,末了还加一句,“哟,张主任的译语人还挺能干的。”
崔茗听懂了,在心里欢呼雀跃,更多了一点自信:“请问是普通外科吗?内分泌科请门诊会诊。”
“收到,”刘秋江主任回答,“张主任,什么病人?”
张蕾笑眯眯地回答:“挺着大肚子的大高个儿,简称疾病开会,刘主任,你来啊?不会让你失望的。”
刘秋江主任还没回答,对讲机传出普外科医生们奋勇争先的声音:“刘主任,我!”
“主任,选我选我!”
“刘主任,我上次没能上利箭贯穿伤的手术……这次总该轮到我了吧?”
万万没想到,刘秋江主任像把长刀瞬间砍断所有的报名声:“这次我去,有必要的话再叫你们。”
“哎……”一片长嘘短叹。
崔茗发现,医仙们只露一双眼睛的时候非常严肃,但平日里完全不同。
等崔茗按照张蕾主任的要求摇完会诊科室,已经是半小时以后了。
张蕾吩咐:“去把手洗了,看墙上的七步洗手法,一步都不能少。”
崔茗不明白,但一定会照做,然后,一颗砂糖桔就落在她的手里。
张蕾指了指里面的检查室:“快吃掉,不能被院长看见在科室里吃东西。”$1!!
崔茗赶紧到检查室里把砂糖桔小心剥开,塞小小一瓣在嘴里,甜得心都要化了。
“快吃,快吃,小娃娃的,怎么吃得这么慢?”
崔茗吃完以后,特别珍惜地把桔皮摊开放在窗外架上,想看看能不能晒出陈皮来。
正在这时,刘秋江主任进门就问:“病人呢?”
“刚做完全身CT,等片子吧,”张蕾难得抱怨,“没网就这点不好,开检查单太慢,报告单只能看纸质的,要是以前,我们都能看到CT结果了。”
“只要治好病人,一切都会有的。”刘秋江是乐观派。
张蕾把殷富的B超单和血相检查单推给刘秋江。
刘秋江看了一张又一张,瞬间乐不起来,知道这次会诊一小时能不能结束?
八分钟内,会诊医生都到了,还把殷富所有的检查报告单都看过,每个人都很沉默。
张蕾主任的视线逐一扫过:“你们准备让他住哪个病房?”
是的,殷富的全身症状单列出来,每一项都可以成为住院的理由,可聚集在一起,就很难说了。
殷富拿着很大张的CT片,横竖看不出什么,走进内分泌科二号诊室,又退了出去,不对,他走的时候没这么多医仙,这里面明显有好几个是大医仙。
崔茗眼尖地看到,陡然提高嗓音:“殷富户,就是这里,快进来。”
殷富以前遇不到良医,遇到了也不给自己看病,到了飞来医馆不仅遇到了,还是这样一大群,平时能把死人说活的嘴,忽然就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复杂的情绪最后化作恭敬的行礼……到一半还是卡住。
就这短短的时间,刘秋江主任抽走殷富手里的CT片,看完转给张蕾,就这样转了一大圈。
刘秋江直接明说:“以后你不能再做这样危险的动作……”
张蕾又拿起对讲机:“骨科,来个医生到内分泌科会诊。”明明已经考虑得很周到了,但还是低估了殷富的人生经历。
CT片显示,殷富头部有两处陈旧的打击伤痕,全身有六处陈旧性骨折痕迹,还有九处小关节畸形愈合的旧伤……再加上其他的,真就是疾病荟萃开大会。
张蕾又问了一遍:“住哪个病区?”
刘秋江是个急脾气:“不是抢救大厅,就是重症监护病房……”
“不行,”皮肤科魏医生不同意,“日常出入欢娱场所,很可能有花柳病,会传给重症病人。”
张蕾主任把殷富的基本情况调查表又传了一遍。
“对,他适合住单间,”消化内科医生补充,“爱吃鱼鲙,还可能有寄生虫病。”
各科室医生无语望苍天,殷富集齐这么多病、又是怎么活到现在还声若洪钟的?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以毒攻毒”?
这个病人超纲了啊!
太伤脑筋了!
整个诊室唯一还能笑得出来的人,就是求医成功的殷富,不仅如此他还咧着大牙问:“医仙们,我的家人们也可以上山求医吗?”
刘秋江只怕病人不够多:“可以,来。”
殷富笑得特别开心:“稍等,我去医馆门口传个话儿,通知家人们也尽快上山。”
第94章 酣睡综合征
殷富兴高采烈地离开诊室, 像个活蹦乱跳的堆叠棉花糖,也不用导诊陪着,自己上了自动扶梯, 甚至还哼起了小调儿。
内分泌科二诊室的医生们, 心里很不是滋味儿。
因为强制穿越的关系, 不少上了年纪的医护们也开始看穿越网文,工具包括但不限于Kindle里的存货,手机里的缓存等等,实习生们刷了一大波好感。
大家看的时候挺爽挺愉快的, 但看到殷富刻在骨子里的悲愤和发自内心的喜悦时,忽然就很沉重。
刘秋江摇头:“哎,你们说,如果我们现在的出身, 搁在大郢还有机会读书当医生吗?”
“我家祖上就是门口放个扫把,卖油盐酱醋的小本买卖人。”
骨科医生说:“我爷奶是走家蹿户爆糙米花的, 推着黑铁炉到处走。”
张蕾直摇头:“我爷奶是渔船上的。”
皮肤科魏医生说:“我爸妈是双职工,我小时候一个人看家。”
说来说去,家里祖上没一个当官的,连大郢里正、村正那样的都没有, 可大家也知道桃庄的村正被武侯打得那个样子,在麻醉科复苏室待了八天才脱离危险。
正在这时,郑院长和金老走进来:“哟, 挺热闹啊。”
刘秋江忽然伸手一指:“郑老头祖上是大地主,金老祖上是当大官的。”必须拉一波仇恨。
郑院长无辜躺枪:“哎,别人不知道就算了。你还不知道我因为祖上是地主吃了多少苦头?”
金老呵呵:“没错, 我家祖上是当官的,结局呢?”
聊不下去了, 每个时代都有刻骨铭心的痛点。
刘秋江自知理亏,急忙岔开话题,把所有检查报告都推过去:“这个疾病荟萃的殷富,得安排一个单独的ICU给他。”
郑院长把检查报告飞快地看了一遍,直截了当地问:“殷富这个情况,首先把杨梅疮治好,再治最严重的就是肝脏巨大肿瘤,放普外科,消化内科和内分泌科一起治。”
“骨科,你看他那么多陈旧性外伤,畸形愈合也算愈合,但慢性疼痛是免不了的……这可能是他把酒当水喝的原因。”
金老作为“大郢通”解释:“大郢酒粗制滥造的很,这也可能是他肝病严重的原因,喝迷糊的时候就没那么疼了。”
医生们若有所思,起初看殷富的基本情况调查表,都对他或多或少有些负面的预判,现在看起来,真是误会他了。
刘秋江看着墙上的挂钟,不多不少一小时,这还算是快的,然后发话:“催一催化验科的钱主任,那些要等两三天的血液和激素报告,能快点就更好了。”
郑院长听了直摇头:“哎,这必须等,快不了。检验科全体,为了搭建大郢的基础数据库,凑满十份样本就开始忙了,你们还有闲的时候,他们可一点不闲。”
“你们别忘了,病人入院出院时恭敬行礼千恩万谢,可从没谢过检验科。”
刘一刀的刀子嘴这次没张得开,只好捏捏鼻子,说得特别有道理一点都不能反驳。
郑院长很干脆:“先给他做好个人清洁,然后收进ICU,基础治疗先上,针对性治疗等后续的报告。”
“刘秋江主任牵头,组建殷富肝巨大肿瘤切除的医疗团队,各科医护任选,怎么样?”
“可以。”医患矛盾大大降低的现在,医护们的顾虑几乎没有,就更愿意向疑难杂症下手。
除了皮肤科,各科医生回去准备自己的单科治疗方案,都散了。
所以,殷富回到内分泌科诊室的时候,只剩张蕾、崔茗和魏医生三个人,不解又担心:“医仙们怎么都走了?”
魏医生特别沉稳:“殷富,跟我来,先做个全套的个人清洁。”
崔茗向殷富解释。
殷富高高兴兴地跟着去了,体验了现代冲淋和硫磺皂药浴,洗完后觉得自己清爽极了,换上了最大的病号服,穿着拖鞋,在去普外科ICU的路上,兴致勃勃地追问:
“医仙,那个冲淋房要多少铜钱?我能不能买回去?”
“还有那个皂也挺好的,多少铜钱?”
“这个什么病号服,穿着也舒服,多少铜钱?”
问到后来,不止魏医生,连译语人都笑了,先不说这些东西都不卖,就算真的都给买回去,殷富家的钱库估计也要好好减个肥。
现代化工业产品放在大郢,如果按“物以稀为贵”来定价,就算是殷富也不一定买得起。
然而,等殷富走进ICU,环顾四周,躺在充气床垫上,盖着柔软的薄被,舒服得长叹一口气,脑子里冒出奇怪念头,大郢陛下的生活也不过如此,哦,可能还比不上飞来医馆。
医院里有博士生导师和硕士生导师好几位,当然不会放过这个给学生们大开眼界的机会,于是通过对讲机和刘秋江主任沟通以后,开始了分时间段的参观。
殷富赶了半天路,再加上虚胖,内心又经历了巨大起伏,实在乏得很,头沾上枕头就睡了,鼾声一阵阵。
所以,每批来参观的医护们,刚进ICU的大门,就听到频率奇特、声音特别响的鼾声,恨不得戴上降噪耳机。
带教老师们讲得再大声,不论是给殷富上心电监护、打留置针、输抗生素和使用各种药物,也丝毫不影响他的睡眠。
金老给译语人组安排的都是白班,一是因为晚上病人和危重病人都少得多;二是日常的对话医护人员也可以搞定。但殷富的情况特殊,病情复杂得像裂开的冰面,稍有不慎就可能裂开,甚至于自动裂开。
万万没想到,魏璋找到金老,要求上普外科ICU的夜班。
金老不太明白,明明准备了一群羊来媷毛,魏璋这头羊又自己顶上了,不媷还不行。
拗不过魏璋,金老同意了。
下午六点交班,魏璋全副武装地进了ICU,望着满满一床的殷富。
晚上八点,值班护士徐梅经过殷富床边,发现他半小时睡眠里发生了五次呼吸暂停,立刻通知值班医生王波,并遵医嘱上了血氧仪。
这个发现,让值班医护们高度紧张,但如果能让殷富这样“不定时炸弹”款的病人恢复健康,或者能维持不错的生活状态,那也是成就感满满的事情。
徐梅取出24小时记录单,认真记录后,又增加了巡回的次数。
值班医生就是王波也根据徐梅的观察,调整了药品和用量。
每次发现殷富呼吸暂停,徐梅就给他翻身,可即使这样他都不醒。
事实证明,殷富这样的病人晚上更危险,一晚上状况频发,心电监护仪时不时报警。
最后,徐梅和王波各搬了一张凳子守在殷富床旁,省得跑来跑去。
说来也怪,晚上各种折腾都不醒的殷富,听到每天的钟鼓声就睁开了双眼,笑得像个傻憨憨:“昨晚真是我这十几年,睡得最舒服的一觉。”
魏璋冷笑:“要不是这两位医仙守了你整晚,你都不知道死几次了?”
徐梅和王波不自觉地扭了一下酸痛肿胀的手腕,必须让殷富减肥。
殷富听了一怔:“魏七郎君?你怎么在这儿?你也生病了?”
“呸!”魏璋毫不客气地啐回去,倒也不生气,日常闹惯了的。
殷富慢慢下床,向徐梅和王波郑重行礼……到一半又卡住,一时间心电监护嘀嘀报警。
徐梅和王波吓得扑过去,强行制止殷富并拽回床上,不用行礼,只要别把肿瘤给挤破就谢天谢地了!
殷富笑得憨憨的,不好意思地挠头:“昨日刘医仙说过,我忘了。”
平时早晨八点交班,可是各科主任担心殷富的病情有变化,商量之下决定分批查房,所以最早查房的医护六点半就进了ICU,还是急脾气的刘秋江主任一个人先进ICU。
刘主任看着24小时护理记录单,又看着黑眼圈明显的徐梅和王波,给予充分肯定:“这个夜班值得很好。”
魏璋经过麻醉复苏室的守夜,很清楚什么时候站哪里,才不会影响医护们的正常工作,非常熟练。
刘主任检查完殷富,早起就绷紧的神经稍微松了一下,然后余光才瞥到乖巧站立的魏璋:“魏七郎君,你怎么在这儿?”
魏璋嘿嘿:“好友住院,总该来探望一下。”
殷富笑眯了眼睛,硬是把肿胀的眼皮挤出不少褶儿:“魏七郎君,你怎么会说医仙话?”
“你赶紧减肥!”魏璋毫不客气地指出,“一年多不见,看你胖成什么样了?”
殷富很冤但也是真高兴:“你以为我愿意啊?我也不想好吗?一走路就喘。”
这时,ICU外面来了第一波大查房的皮肤科医护,魏璋迅速闪开,免得挡路。
殷富不敢相信地眨了眨眼睛,躺得十分乖巧,听医护们嗡嗡地说话,不时看魏璋,希望他能赶紧翻译。
魏璋起初听了个八成,渐渐的就只能五成了,最后干脆放弃,医生考医生,他听什么听?
第95章 减肥专科
普外科ICU, 殷富的病床旁,大查房的医护人员来了一波又一波,竟然在八点以前都查完了, 八点半的时候, 各科医嘱开过来, 把护士们好一通忙。
鉴于殷富这“牵一发动全身”的疑难杂症大合集,必须先把血糖血压和血脂都严格控制到正常范围内,同时还要减重。
糖尿病人的伤口愈合时间长,平日里就算手指划破都要小心处理;更何况殷富的肝巨大肿瘤切除那样的大手术。
所以, 能在一周内将血糖、血压和血脂控制到正常水平,才有手术的可能性。
急性子的刘秋江主任,遇到殷富这种需要打持久战的,真是一点脾气都没有, 只能耐心地慢慢来。
殷富躺在床上,看着魏璋把自己的床头摇高, 摆好连自己都不知道的舒服姿势,一个劲地感叹:“魏七郎君,飞来医馆不愧是医仙待的地方,什么都好。”
“魏七郎君, 奴看到许多物什都想买回去,你能不能和大医仙商量一下?”
魏璋直接一巴掌忽在殷富的肩膀上:“这么长时间了,你有没有哪怕一星半点的自知之明?你病成这样子, 还有心情买这买那?”
“你知不知道?就连太子殿下和崔盛两人那么重的病,飞来医馆都没出动过这么多医仙。你的身体很危险!”
殷富咧着嘴笑:“魏七郎君,我知道, 这身体越来越沉,夜晚越睡越累, 还不如去平康坊,去胡姬酒肆通宵达旦地吟诗作对。”
“如果我独自一人,那肯定不管不顾,连飞来峰都不用上,随死随埋。”
魏璋毫不客气地打断:“大医仙对我说了,你病情复杂得像开裂的冰面,甚至可能不碰而碎,他们也只能尽力,连胜算都没有。”
殷富闭上眼睛半晌,终于还是睁开,直视魏璋:“你放心,也请医仙们放心,他们让往东,我绝不往西,让上吊绝不投河。”
“还有,我做了那么多奇奇怪怪的检查,让大医仙说个诊费数额,我即刻命人送上山。”
魏璋拿出一份双语版收费明细:“凡是你做的都打了勾,你自己算。”
殷富特别小心地挤了挤眼睛:“皇后和太子也付了?”
魏璋又抽了他一下:“童叟无欺,除了贫苦村民,其他的都付了。”
殷富呵呵乐着摊成大字形:“真好……”边说,边下意识摸自己的私章,这才发现穿着病号服,这,这,这……
魏璋从床头柜里拿出一个透明的自封袋,殷富的私章、六个大戒指……装了小半袋,调侃道:“平日里总有人说你爱财如命……”
殷富乐了:“爱财如命算什么?国都城起码有一半人骂过我黑心肝的,另一半人骂我要钱不要命的……但魏七郎君你该知道,我赚的都是安心钱,不怕半夜鬼敲门的那种……”
“魏七郎君,麻烦你拿着我的私章走一遭,告诉我妻妾孩子,把家里的粮油米面都带上山来。”
“还有,告诉大医仙,如果有用得着殷家的地方,尽管开口。”
“还……”
魏璋再次打断:“私章我带走。”
殷富笑得特别灿烂:“魏七郎君,你是懂我的,我从鬼门关爬回来好几次了,但是万一这次爬不回来……请你照顾我那一大家子,带他们去哪儿都可以。”
“想得美!”魏璋头也不回地走了。
殷富笑着闭上眼睛,上山时是带着希望的。
但是上山后做了这么多检查,诊断出了这么多疾病,还抱希望实在是痴心妄想。
毕竟那些单子里任选一个,就算是太医署和尚药局的医师都束手无策,更何况自己有一堆毛病。
殷富觉得自己可能挨不到家人上山,就可能一命呜呼。
万万没想到,许久未见的魏璋竟然守了自己一夜,还提醒自己,医仙们为了自己能活着多么尽心尽力。
以至于,他们早晨交班时都在揉手腕。
但是医仙们一批又一批地来,想尽各种方法,要让自己能活下去,还想把肝上的恶物除掉……四岁开始就是孤儿的殷富从小到大,就没被这么多人真诚地关心过。
想到这些,殷富又重新燃起了一线希望,有医仙们在想法子,有值得交付后背的魏璋,还有什么可以担心的?
上午八点半,殷富挨了好几针,等来了营养科特制的低脂低糖优质蛋白饮食,还有品种丰富的蔬菜瓜果(低糖类),吃完以后两眼放光,怎么能这么好吃的?
就是吧,量太少了点儿,还不够塞牙缝的。
但即使这样,殷富一个字的抱怨都没有,就算三餐不吃,他也扛得住。
刘秋江主任带领的医护们,对殷富这样配合非常满意,病人听话,医护们都愿意尽力试一下;如果病人对自己的身体都无所谓,医护们还忙个什么劲儿?
上午九点,刘秋江和张蕾对讲机说了将近半小时,还是决定让殷富先减脂减重。
不然,手术室器械房的S和L大拉勾都不见得勾得住。
于是,两位主任不约而同地想到了“减肥科”。
医院年初打算适应现代肥胖病人增多带来的减肥需求,与其总看到新闻里私自跟着偏方或者用“仙女管”等等方法快速减肥,把身体减垮的减肥人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