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善荣自豫章离开后,便撕破了那伪善的面具,手段可谓残暴。若说是为了安抚旧梁党部而留下新梁帝这个隐患。 此说法并不可信。
伏危自升为豫章郡议曹使后, 便掌握了周宗主安插在各地的大半情报, 自然也清楚霍善荣为何不杀,只是囚禁的原因。
新梁帝自登基后, 便给自己留了一条后路。
他悄无声息中几乎把国库搬空,用一些不值钱的玩意来移花接木,充当障眼法。
旧梁朝先帝搜刮民脂民膏不计其数,无数奇珍异宝堆砌满了整个国库。
新梁帝坐上去后,原本打算用这笔财富扩充军需,以此抵抗叛军,只是各地都叛起,百姓也揭竿起义,征募效果极差,这笔财富却显无用了。
但暂时无用,却能保命。
这笔财富,能助后来坐上位者能稳坐皇位一二。
后来者若入主皇城,也会为了知道这笔财富的下落,不会杀他。
霍善荣只是千算万算,却没想到这笔可固皇位的财富却消失了,只有新梁帝最清楚这笔财富的去处。
便是周宗主暗中调查过这笔财富的下落,却也无果,可时下首要的是拿下皇城,再另费心思寻找。
就着何时攻打皇城,周宗主把众人唤到了议事帐。
伏危:“霍善荣便是因为这笔富可敌国的财富,才会在势力刚形成,多有弊端,如同一盘不牢固的散沙的时候急切入主皇宫,如今没有找到这笔财富,我等攻之必陷。”
帐中不过是八九人,周宗主和周毅,还有牧云寨的莫叔与五当家,以及几位官员。
周毅:“不牢固,也总好再拖下去,彻底与那皇位无缘的好。”
豫章,陇西,蜀郡三者都比武陵强,若如三者强,武陵抢不过,所以就先下手为强。
伏危:“霍善荣倒不是棘手的,棘手其他两处。”
众人明白伏危说的是陇西与蜀郡。
伏危取出折子,起身送到了周宗主的面前。
周宗主拿起折子展开,览阅了一遍下来,眉头一挑,抬眼看向伏危:“陇西可信?”
伏危道:“未必可信,但绝不能给蜀郡这个机会。”
众人看着二人打哑谜一样的对话,露出了狐疑之色,都想知道那折子上到底都写了什么,何至于提起陇西和蜀郡。
周宗主点着桌面沉思片刻后,把折子合起,往桌上一放,按着略一用力朝着二儿子推了过去。
折子正好停在了周毅的面前。
周毅拿起看了片刻,然后又给一旁的官员递去。
都看了一遍折子,无一不神色凝重,思索着该如何选。
周宗主问:“诸位意见如何?”
半晌后,周毅应:“还需些许时间商议一下。”
周宗主点了点头,随后道:“那便给你们半个时辰,半个个时辰后再把你们想好的结果都说出来。”
都沉思了半个时辰。
半个时辰后,有人问:“若是陇西背信弃义,又当如何?”
折子是陇西送来的。
并非要结盟,而是商议先联合起来铲除蜀郡,再在十月初七之前,谁先入主皇城,那便为王,另一方俯首称臣,以此减少伤亡。
但问题在于陇西可靠吗?
这个提议会不会是在给他们豫章挖坑,在他们豫章与蜀郡交战之时,乘人之危,先行入城?
又有人道:“且说万一那陇西真的比咱们豫章先一步入主皇城,难不成真的要俯首称臣,让豫章多年的准备都付诸东流了?”
眼看就离那个皇城只有一步之遥了,若是易了主,他们自然是不甘心的。
伏危:“他若背信弃义,我们又何须遵守规则?我们的儿郎自然也不会退却。”
“况且……”伏危看向周宗主,说:“只是加了规则,但实则豫章和陇西的搏斗却没有停止。也没有妥协,只是换了一种兵不刃血的方式来相博罢了,本质上也是各凭本事。”
伏危的话已经够明显了。
原本便是谁先到皇城,谁就是王。
只是现在三足鼎立,谁都不愿意给对方机会,所以现在就长久僵持不下。
再僵持下去,便是霍善荣得利。
而这一点又是几方不想看到的,所以皆会在短期内采取行动。
最好的办法就是,两方联合先铲除一方,然后再争。
天下一定,尚需大部分的兵力镇压不服,而能不与陇西交手就取下天下,保存了实力,哪怕陇西也是一隐患,但势力相当,陇西只是不敢轻易冒进。
起码,最少能让他们有一段时间休养生息。
自开战三年来,豫章实力在增强,可百姓却耗不起了,粮食也耗不起了。
休养生息势在必行。
众人沉默地望向了周宗主,有人道:“伏先生说的并没错,但便是要与那陇西暂时联合,也不能全信了,须得留一条后路。”
周宗主忽挑眉,不疾不徐开了口:“后路,不是已经有了?”
周宗主的话一出,众人面面相觑,见周毅和伏危似乎没有什么意外的,随即恍然,想到了彭城那支悍猛的军队。
他们能拖住陇西大军。
只是,他们对那彭城王却没有十足的把握,便是彭城与豫章已经联姻,可便怕万一他们中途倒戈了……
可瞧着自家主公和领兵出众的二爷,还有那算无遗策的伏先生皆一派的从容,或许这便是他们必须相信底牌。
伏危与周毅从议事帐中出来,暮色浓重,篝火已然点燃了。
见到将军与议曹大人,将士神色不约而同的扬起悦色与敬畏,纷纷行以简单的军礼。
近日周毅领兵出战,与蜀郡,武陵的军队数次交锋皆胜出,不仅如此,但凡周毅领兵出战,无一败绩,在军中备受将士们追捧,也因此,士气日渐高涨,这自然是周宗主想要见到的。
但有利也有弊,他日大业成,这名声会让周宗主重视这个儿子,也会因为在那个位置而生出忌惮。
这个时候还未到时候,尚不需要步步盘算。
周毅让将士敬仰,同军中还有一人也甚让将士敬仰,这人并不是伏危。
是女军医余娘子。
他们看见那些缺胳膊少腿的将士,都会怕,但这位余娘子却是面不改色。
不知有多少半只脚踏进黄泉路的将士被她拉了回来,更不知有多少将士是被她所教出来的学生所救。
那纤瘦身影在无数将士眼里却是越显得高大。
伏危与周毅告退,随之去寻妻子。
前两日交战,虽大胜,但这伤亡自然是不少的。
每次交战后,虞滢都会与军医一样,都忙于去医治受伤的将士。
伏危寻了几顶受伤将士的营帐,在军医指路后,才找到妻子所在的营帐。
撩开帐帘环视半圈,便在灯火之下找到了妻子的身影。
——认真凝重地在给昏迷将士查看。
受伤轻些的看见伏危,唤了声“伏先生”后,正要起身,伏危抬了抬手,道了声“不用,躺着。”
虞滢闻声抬起头,便见伏危走了过来:“可有让我帮忙的?”
伏危本就聪明,夫妻这数年,一有空闲便会看医书,或请教身为大夫的妻子,虽不精学,可在医术这技能上,不管是学识,还是经验,都不输医塾出来的任何一个人。
虞滢点了点头,随即安排他帮忙。
一个帐篷接着一个帐篷给伤重的将士检查体温和伤势。
一个半时辰出来后,夜幕越发浓重。
二人并肩走回帐篷。
虞滢扭动着泛酸的肩膀,说:“要不是你来帮忙,还没那么快呢。”
军医就这么些人,可受伤的人却比军医多得太多了,根本就忙不过来。
一旦打仗的那几日,军医都是通宵达旦的,连喝口水上个茅房都得憋着。
伏危看着这几年好不容易才养了些肉的妻子,现今不仅黑了,也瘦了许多,眼底的心疼却也不说破。
在这战场上,谁人不苦?
那些昨日还鲜活的将士,却今日被夺去性命,缺了胳膊少了腿。
心疼,却也未拦着她,只是尽他所能,陪着她。
回了帐中,伏危去提些许热水回来了,拧干了帕子给她擦脸,随后给她按捏肩颈手臂。
虞滢:“你也累,便不用每日都给我舒缓了。”
伏危淡淡笑了笑:“那不同,你得用这双手救人,不能累了。”
虞滢她低头看了眼自己的双手,眼神也暗了下来。
这一年来见过太多的生离死别,见过太多活生生的人死在自己面前了,对自己的情绪也有很大的影响,等休战后,很容易患上战后抑郁。
所以她每日从伤者帐篷出来后,都会自我缓解。
伏危见她沉默了下来,关注着她在随军后所有,看着她越发沉默,也清楚她的情绪有所变化。
可即便如此,她比很多人都坚定,一如初见时那般强韧。
有慢慢悠悠的愁思埙声随风潜入帐中,虞滢依偎进了他的怀中。
二人无言地,静静地在这沙场上,在这帐中相依相偎。
豫章和陇西停战, 联合起来率先对付蜀郡,二对一,蜀郡兵力自不是对手。
不过是数个月, 残军就夹着尾巴回了蜀郡。
霍善荣本还想趁着他们三方相互残杀,从而坐收渔翁之利。
可谁想豫章和陇西联合对战蜀郡。
不仅如此,一旦同时遇上他的人,两方人马也极为默契联合一块攻打。
霍善荣坐上皇位,唯有初初小半月是觉得天下尽在他的掌握之中。
可看着只剩下个空壳子的国库,还有那势如破竹的豫章和陇西,越发忌惮不安。
夜半时分, 总能梦到刚来之不易的皇位会取代, 他成为阶下囚, 养子满目憎恨, 就站在牢房外拖着套在他的脖子上的绳索,用力狠狠拉扯着, 让他窒息, 让他死在恐惧之中。
在濒临死亡时,他似乎看到了死去二十多年的伏郡守, 还有因他诬陷伏郡守通敌, 被牵连的而死的弟兄, 更有他在豫章亲手杀死的亲生儿子。
他们都围着他,眼神空洞,神色麻木静止不动地看着他, 好像都在等着。
等着他下地狱。
熏炉的最后的一缕袅袅香烟随着殿中的凉风而飘散。
霍善荣喉咙被紧紧扼住, 脸色充血, 脖子与额头的青筋凸起,似窒息一般, 猛然从梦中惊坐而起,汗流浃背,猛地用力呼吸着。
他环视了一圈空荡荡的宫殿,宫殿内只有外边檐下宫灯从纱窗透入的微弱亮光,宽大的龙床外,一层又一层的轻纱。
轻纱晃动,他的视线停在了黑暗的阴影中,好似隐约看到了影子。
就好像在梦中看到的那些鬼影,好似在等着吞噬他。
霍善荣一生作恶无数,双手不知沾了多少无辜的血,他从未愧疚,也从未怕过。
他曾想过,哪怕遇见了来索命的鬼魂,他也要亲手再杀他们一次。
他不怕,可为何心会那么慌?
他蓦然掀开轻纱帐幔,拿起挂在床头的佩剑,拔出了狭着寒光的锋利长剑,赤脚疾步朝着那昏暗的而去,挥剑砍去。
“朕不惧尔等鬼怪,有本事便来索命,没本事的回你们的地府去!”
胡乱挥砍了几下,殿中的动静传出外头,便有内侍敲门:“圣上怎么了?!”
霍善荣挥累了,坐到了床边的脚踏上,让他们进来。
宫娥和内侍都进了殿中跪伏着。
霍善荣目光扫过昏暗之处,冷声道:“给朕满殿都点满蜡烛,不得有昏暗之处。”
宫人从殿中出去后,当当值的宫娥下值后,便往后宫而去。
霍善荣有许多妾室,大多姿色老去的,娘家没钱没势的都被留在了武陵。
被带来皇城的,要么姿容出众,要么娘家有背景。
唯独一人,即不得圣上看重,且姿容已然老去,也没有强大的娘家,但却还是被接到了武陵。
这位便有算是养育过伏危的如夫人。
在霍善荣丧妻还未续弦正室的那几年,娶了正室后,不久又有孕,不适合养孩子,便一直是如夫人在养着。
从四岁到九岁,小孩子最孺慕的那几年皆是这位如夫人教养。
九岁后养在正室房中。
因霍善荣的妻子正是感情最好的时候去了,便对前妻留下的孩子多了几分疼爱,再有这孩子自小聪慧,所以霍善荣便亲自来教导,就是正室也不敢动什么歪心思。
这位如夫人会被带来了皇城,霍善荣的目的不言而喻。
不过是用来威胁伏危的棋子罢了。
如夫人居住的宫殿被人严加看管了起来,唯有送饭的宫娥能够在规定的时辰内出入。
大殿的宫娥从那送饭的宫娥旁经过,嘴唇微张,似说了什么。
送饭的宫娥回了如夫人的殿中,放下了早饭后,忙推开了内室的小佛堂。
佛龛下跪着一个面容憔悴,且瘦弱的妇人。妇人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十闭着眼,轻声念叨:“求佛祖保佑谨之平安无事。”
宫娥站在旁没有出声。
如夫人也曾有过自己的孩子,可却在三岁的时候夭折了,所以那时对如夫人尚有几分宠爱的家主才会让谨之公子养在她身侧。
那几年,如夫人对这个孩子倾尽了所有的心思,待如己出,后来谨之公子养在主母那处后,怕主母因他们太过亲近而亏待谨之少年,所以故意冷淡疏远了。
便是如此,这么些年,如夫人都一直暗中关注着这个孩子,年年亲自做衣裳和鞋子,再让人装作是府外绣娘做的,送来府中。
伏危被赶出去的时候,在家主面前磕得头破血流都无济于事,便暗中让人护他平安,却也是无济于事。
如夫人被软禁了起来,自此后便再也听不到伏危的消息,后来听到腿断了,还被追杀,如夫人便一病不起。
老妇跪了半晌后,睁开眼睛,站起给佛祖上了三炷香。
上了香后,宫娥才上前搀扶着病弱的主子,低声说:“昨晚大殿中,圣上似乎见着了什么,拿着剑乱砍,然后疑神疑鬼让人满殿都点了蜡烛。”
如夫人轻哼了一声:“夜半怕鬼敲门,那是他作贼心虚。”
宫娥声音压得更低:“圣人多疑,只怕那香是不能用了。”
如夫人小喘着,费劲地走到了外间的长榻边上坐下,缓过了一会,低声道:“别点香了,在蜡烛中掺一些疯药,也能神不知鬼不觉。”
宫娥应:“主子散尽钱财收买殿中的人,也不知有多可靠。”
如夫人笑了笑:“眼瞧着外边如此乱,这宫中的人谁不知霍善荣的皇位坐不了太久,他们巴不得在这些时日多攒银钱,他日好逃命。”
霍善荣太急了,太急坐上这个位置了,注定是坐不稳的。
“他们不见得有多忠心……”说着便猛烈地咳嗽了起来。
宫娥连忙给主子倒水,顺着主子的背。
主子病得厉害,身体底子早毁了,现在不过是吊着性命罢了。
自幼跟在主子身边的宫娥,眼眶泛红:“主子您可得坚持住见到谨之公子最后一面呀。”
在如夫人眼里,无论是丈夫,还是荣华富贵,一点都不重要,唯有让她挂念的,是她视如己出,日夜陪伴了五年的孩子。
如夫人无奈苦笑:“见了最是麻烦,不如不见。”
说罢,神色黯然了片刻,对着宫娥说:“早间在武陵时,我暗中去求过沈大人,他会帮你平安从宫中离开的。”
沈大人便是谨之的好友沈明琮,当初结交时,各自用了化名,所以霍善荣也不知道样子有这么个朋友。
在她坚持不住的时候,沈明琮找来,她才知道谨之有这么个朋友。也给他带来了谨之的消息,才让她撑到了现在。
宫娥眼里有了泪水,摇头:“奴婢不走,生死都要陪在主子的身边。”
如夫人摇了摇头:“我不想成为霍善荣威胁谨之的存在,也不想他误会我一辈子,你去寻他,把我准备的东西给他,他自幼聪明,一看便会明白了。”
宫娥好半晌后,才泪流满面地点了头。
虞滢看着皇城的方向,离那个地方越来越近了。
她从未去过皇城,但伏危给她指过所在的方向,或告诉她还需多久才能到皇城。
眼见快到皇城了,虞滢却是被送去了彭城。
战争越多,伤亡就越多,虞滢似乎在与阎王抢人一般,夜以继日的救人,终还是倒下了,周宗主知晓后,便态度强硬地派人把她送去彭城。
毕竟,前路不会太平,伤亡的人只会越来越多。
而在周宗主看来,她的才能不能只是在战场上救死扶伤,她的医术还有更大的用处,那便是发扬光大。
郡公有令,自是没法改变。
虞滢经过了一日,终在入夜前到了彭城。
来前,会有快马先行到彭城传信,是以虞滢顺利入城。
彭城王已然不在彭城,而是领军去拦截陇西进皇城的行军。
已身为彭城王妃的周翎听到先生会来彭城,早早便到城墙上眺望了。
看见马车的时候,才急匆匆地从城墙上下来,看着城门打开,马车驶入城中。
马车在她的面前停了下来,还未见其人就先唤了一声:“先生。”
马车停,虞滢才掀开帷帘往外看去,看到了半年不见的周翎,淡淡笑了笑,从车上下来,朝着她一礼:“见过王妃。”
周翎连忙上前扶住她:“是学生给先生行礼的才是。”
说罢,她看向憔悴了许多的先生,心里堵堵的,声音哽咽:“先生瘦了,也憔悴了。”
虞滢对她笑了笑:“瘦了也好,憔悴也好,平安就好。”
周翎一直待在豫章,被保护得很好,从没见过豫章外的世界。
半年前随着彭城王离开时,她才看到了战争的残酷。
心情也多了几分凝重,点头应:“平安就好。”
消沉不过片刻,周翎扶着先生,用笑意盈盈来打破凝重的气氛,说:“先生坐我的马车回府,我想与先生说说话。”
虞滢点了头,随着周翎上了她的马车。
马车宽敞,因又是冬日,马车上铺上了一层厚实的皮草,更安放了一个小柜子,还有淡淡的暖香。
虞滢看到这马车的规格,心里宽松了许多,看向周翎:“瞧来彭城王待你还好,我也放心了。”
当初周翎选择联姻,虽说是她自己的选择,可虞滢明白其中也有自己的因素,所以也曾担心过她的婚后会不幸福。
周翎到底才新婚不久,皮子薄得很,听到先生这么一说,带着几分羞涩稍稍低头。
轻声说:“看着可怕,可待我很好。夫君过得糙,可我的吃穿住行,却是让人精心准备。”
虞滢听她这话,感情彭城王这是把妻子当亲闺女养了。
“如此就好。”
虞滢确实是累了,到了府中,梳洗和用饭后便休息了。
但这一睡就是一天一夜,要不是周翎也懂一些医术,知道是太过疲惫才会如此,定被吓得惊慌。
让人看守着,随时备着吃食,等人一醒便送吃的,若是晚上还不醒,就喊。
好在入夜后,虞滢便醒了。
睡了十个时辰,再醒来确实浑身轻松了不少,她确实是把自己紧绷成了一张弓,就没有松下来的时候。
知道虞滢醒了,周翎便过来陪着她说话。
她们都在等着前线的消息,也都有各自担忧的人。
有消息传来,已是半个月后的事情。
豫章大捷,在陇西之前先抵达了皇城。
与武陵郡交战数日,在陇西抵达前半日,就入了皇城。
因一路奔波,行军也甚是疲惫,根本就没有那些精力交战。
若再交战,他们两方都坐不久那个位置。
虽说他们独大,可还有那不甘心的蜀郡,以及一些蠢蠢欲动的小势力。
蝼蚁不可怕,可怕的是他们拧成一股。
再者先前联和的条件是陇西提出来的,先到皇城为王,后到俯首称臣也是陇西提出来的,他们不认还能如何?
陇西郡公决定退兵,但前提是在一个甲子内,新朝不得攻打陇西,自然,陇西也绝不会在这个甲子内有异心。
说再多的时间,可签订这条约的人已经作古,届时条约如纸薄,也不太现实。
在签订条约后,陇西郡公带着一生遗憾率领大军回了陇西。
第203章 二百零三章
皇城虽传来大捷的消息, 但败后的流军逃窜四处,打家劫舍,道上往来行旅, 或是押送军粮的军队都有被劫的风险,是以彭城到皇城的这路上也甚是凶险。
虞滢不是非得回去,是以便在彭城继续等。
还没等来皇城接她的人,且朝廷也还未封赏,彭城王却是先回来了。
虞滢在彭城的这段时日,要么与周翎一同出外诊,要么与周翎在药庐中制药消磨时间。
药庐是彭城王让人建的, 院子里种满各种药材, 有便宜的, 也有昂贵的。
虞滢知晓后, 有几分违和的惊诧。
看起来那么个冷漠得好似什么都不在意的男人,竟会有这般细致的心思。
确实, 如伏危所言, 不看样貌,彭城王的的确确是个良人。
虞滢正在药庐中教周翎制药, 院子外头便传来些许声响, 二人不约而同地抬头忘院门看去。
一抬头, 便见甲胄未脱,风尘仆仆的彭城王从外走入。
他脸上没有半分多余表情,隐约间还带着血腥之气, 再恰逢阴雨天, 他穿着铁靴一步一步踩在道上, 积水四溅。
虞滢打了个冷颤。
若不知晓的,还以为是挟着一股凛冽杀气的煞神来。
虞滢忽然有些心疼刚到彭城那会儿的周翎。
这姑娘当时估计也被吓得不轻。
看了眼身旁周翎, 有惊讶,有一瞬的惊喜,然后又有些迟疑。
感情彭城王的气势太过强烈,到现在还是有一点怕的。
待彭城王走到檐下之时,虞滢行了一礼:“见过彭城王。”
衡戟目光从妻子的身上收回,看向一旁的虞滢,轻一点头。
虞滢道:“彭城王与王妃夫妻多日不见,我便不打扰了。”
衡戟道:“稍等。”
说着,从腰间取下一个布袋递给了她:“伏危托我转交给先生的。”
听到“先生”这个称呼,虞滢愣了愣,转念一想,大概明白为什么唤她做先生。
只因为她是他妻子的先生。
听闻彭城王目不识丁,但却比大部分人都尊师重道。
更让她吃惊的是伏危竟让彭城王给她送东西,而且彭城王就还真的答应了。
虞滢接过了小包裹,道了“多谢”后,看了眼有些紧张的攥紧手的周翎,轻声道:“我先回去了,王妃若要我去作陪,便差人过来,我便过去。”
周翎抬起头,朝着先生轻点了点头。
虞滢拿了一旁的伞,打开伞,入了雨幕之中。
等她出了院子,随着彭城王回来的将士便很贴心的把门阖了上来。
虞滢脚步顿了顿,看了眼阖上的房门,其他将士默默移开了视线。
总觉得,这光天化日的,关上门有那么些不正经。
院内,确实是没那么正经。
小姑娘被抱到了桌上,满面通红地喘息着,脸上滚烫得厉害。她额上被抵着,热息洒落在她的脸上,让她身体和舌尖都在发颤。
衡戟双眼很黑很沉,声音也格外的沉:“我说过,我回来就圆房,不管你有没准备好。”
小姑娘快哭了,声音颤抖:“我、我没答应。”
衡戟目光沉执,嗓音徐沉:“可我当你答应了。”
虞滢回到屋中,把彭城王送来的小包裹打开了。
里边是一封信和一个巴掌大的匣子。
她先是打开了匣子,里边装着一个镯子和一块玉佩。
虞滢有些狐疑,在这个关头伏危不可能有闲情逸致给她送来首饰,这两件首饰大抵是有什么意义。
她打开信看了下来。
伏危简单说了这两样东西是谁送的。
是霍善荣的如夫人之一,雪姨娘,也是曾经养育过他的人。
伏危说,这些东西是按她遗愿,赠给他妻子的,只是没有说个中细节。
没有提到这个雪姨娘是怎么去世的。
且他在信上未多说思念的话,显然也有些不太对劲。
三载夫妻,虞滢到底还是了解伏危的,字里行间总有淡淡说不清楚的悲伤。
虽未细说这位姨娘,可却也仔细说了如何处置霍善荣和旧梁帝和新梁帝。
旧梁朝的傀儡新帝被处死,但新梁帝手握着那几乎可敌国的财富,继续软禁。
至于霍善荣,疯了,在他用的烛火中发现掺有一种致幻,让人意志衰弱,且不知不觉中上瘾的疯药。
与先前拿下桂阳时,桂阳官员对桂阳上将邢峥嵘下的药是差不多的。
霍善荣现如今被关押着,他去见过一回。
疯药让霍善荣分清人,他以为来的是伏危的父亲,言语中依旧是恶毒的话。
伏危依旧每日都会让人在牢中点上那些香,直到霍善荣自己忍受不了,彻底崩溃,然后自戕。
不会让霍善荣简单死去,也不会因霍善荣的死,而被他养了二十年的养子背负任何的骂名,
最后,伏危说,等清理了北边大部分流军后,他便会亲自去接她。
虞滢看完信,烧了。
也难怪这信让彭城王送,确实不宜让旁人看见上头的内容。
托彭城王转送,不是因为彭城王目不识丁,而是知道彭城王不是会看信的人。
虞滢继续在彭城等着。
只是自彭城王回来后,连着三日都没见着周翎,便是彭城王也是一面没见着。
她去过周翎的院子,陪嫁婢女拦住不让见,神色尴尬,且还支支吾吾等。
这表现很难不让虞滢多想,她有那么一瞬间虞滢以为彭城王动了粗。
虞滢脸色凝重了下来,低声问:“你们的王爷,打女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