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三人哪里有一方霸主与其得力悍将的模样……怎么瞧着都像是要去打家劫舍的悍匪。
周毅有一瞬的错愕。
他原想,彭城王如何高大威武,如今多少有些难以言喻的感觉。
周毅简单一揖:“久仰彭城王威名,在下豫章周家二郎,周毅。”
伏危拱手作揖:“许久不见,彭城王可安?”
衡戟点了头,一贯的冷肃:“尚可。”
李将军道:“彭城至豫章,路途稍远,动静太大恐会惹来诸多麻烦,是以兵分两路,我等护送主公轻简先行,大军在后。”
周毅道:“豫章已备好酒菜,特让我来请几位入城。”
彭城王点头:“请带路。”
没有过多寒暄,这点倒是让衡戟满意。
北方悍马,便是一路奔波,却也丝毫不输豫章马。
一路急策返回豫章,竟比来时还快了些。
回到城外,甚是冷清。
伏危解释道:“周宗主知彭城王不爱高调,是以没有让百官相迎,如今皆在府中等候。”
彭城王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只道:“直接去郡公府。”
仅仅这短暂的这一会,周毅去也感觉出来,彭城王确实不喜形式,是个利落的人。
停置郡公府外,已有几名官员等候。
众人翻身下马后,有侍卫来牵彭城王的马,黑亮的战马却忽然蹬高蹄子往前踢去,牵着缰绳的侍卫险些被踢倒。
马随人主,一样的难以驯服。
衡戟拍了拍马脖子,躁动的战马这才安顺了下来。
对上侍卫,说:“它脾气较差,小心些。”
侍卫连忙点头。
衡戟收回目光,看向周毅与伏危:“进去吧。”
入了府,周毅道:“彭城王一路奔波,可要简单盥洗?”
衡戟直截了当道:“不必,先填肚子,吃饱便议事。”
众人到了正厅,周宗主已在位上,望向进来的彭城王,虽未出门迎接,却也站了起来为表敬意。
彭城王从门外跨进,身量高大,一身粗布衣裳,腰后是一柄长柄大刀,面容冷肃,步子沉沉,无形中挟着一股凌冽霸气入内,让好几个官员屏住了呼吸,大气皆不敢多喘一下。
衡戟不喜规矩约束,却也守规矩,在看见周宗主,还是拱手作礼:“彭城衡戟,有幸与郡公一见。”
周宗主笑了笑:“久闻彭城王大名,今日相见,确实幸事。”
两句客套,便让其坐下,开始上菜。
没有什么歌舞,却有一碗碗堆砌满碗的肉菜和上好的烧刀子。
这待客方式看似粗糙,却也费了心思。
被唤来的官员,却是暗暗操碎了心。
生怕就这简陋的待客之道惹得彭城王不喜,这结盟之事便黄了。
可瞧到那彭城王虽没有什么话,但大口吃肉喝酒,并无不喜的模样,也稍稍定心。
才吃一刻,忽有侍卫神色匆匆入内:“郡公。”
周毅率先问:“如此失态,所为何事?”
侍卫面色为难:“彭城王战马入了马厩,与其它马厮打了起来,怕伤及马,是以难以阻拦。”
与其说是打起来了,不如说是彭城王的战马单方厮打,那马高大,力气也大,在不伤害马的情况之下,根本就拦不住。
这家伙,脾气不是一般的暴躁。
侍卫都怀疑那匹马是想当马中老大,所以在给众马一个下马威。
彭城王眉头一皱,站了起来,道了声:“我去去就来。”
说罢,转身朝侍卫走去:“带路。”
周宗主给了儿子一眼,周毅与伏危也一同起身随着出去了。
周宗主望着几人离去,沉思片刻,招来身边的人,低声道:“马匹厮打必有所伤,六姑娘学医半年,处理伤口这等小本事应当也会,你便去请六姑娘……”顿了顿,毕竟是有外男,便补充道:“换上男装去给马治伤。”
与彭城长久维持两方关系,最好便是联姻。
但今日第一眼,这彭城王并非重利益之人,若要联姻,必然是他心甘情愿同意的。
小六非角色,唯有让她在彭城王面前多露脸几次,引得彭城王注意。
若能成,自是最好。
第197章 一百九十七章
伏危与周毅随着彭城王前去, 远远便看见彭城王的马蹬腿嘶叫,一群人围着它踌躇不前,欲抓不抓, 旁边也有倒地或捂着胸口的侍卫。
一是它体形比别的马都要高大许多,二是彭城王的爱骑,生怕伤及马,不敢动粗。
若不是真的搞不定,也不会到宴厅请人。
黑马被众人围着,情绪越发地激烈,动作也越发的激烈, 缰绳绑着的木桩晃动不止, 摇摇欲坠, 响声响起, 木桩从地上被拔起,惊了所有的人。
这哪里是马, 压根就是猛兽!
黑马拖拽着木桩疯跑, 不一会缰绳便从木桩中脱离,在宽阔的院中四处乱窜, 惊得其它的马也都受了惊, 惊狂上仰, 有好几匹马也都挣脱了缰绳,躲避着那匹高大的黑马,也四处惊窜。
场面极其混乱。
那些马几乎都是半个主子, 侍卫拦得皆是畏首畏脚。
伏危和周毅都上前去制止其它的马, 彭城王却是一动不动。
哨声响起, 发狂的黑马忽地动作缓慢了下来,转头就往自己主人的方向跑去。
那股子跑来了悍劲, 像是生气主人把它丢在这么个地方。
黑马庞大,冲得极快。
彭城王依旧不动如山,旁人都倒抽了一口气,有些马发狂了,可是连主人都不会认的。
可就在黑马撞上彭城王的瞬间,彭城王利落闪开,抓住了缰绳的下一瞬,跃身上马。
黑马前后猛烈晃动着,但马背上的人紧紧牵着缰绳控制着坐骑的方向,依旧不动如山。
过了好半晌,许是马背上的是熟悉的主人,黑马的动作没那么烈了,衡戟伸出手抚摸了几下马头,黑马情绪渐渐稳定了下来。
那边几匹马也都被制止,后院平静了下来,可却是一片狼藉。
衡戟拉着黑马回来,与周毅道:“我家这坐骑性子刚烈,不受旁人管教,请见谅。”
环视了一周后,道:“今日造成的损失,我会赔偿。”
周毅自是不会追究,道:“不过是马惊了,彭城王莫要在意。”
说着,周毅转而对下属吩咐:“找大夫过来给被踢伤的弟兄的伤势,再找看牲畜的大夫来看一下马。”
吩咐才落,便看到了有个挂着医箱的娇小身影出现,觉得那身影熟悉,愣了一下,再定眼一看,可不是六妹吗?!
属于父亲的随从领着她前来,近了之后,才道:“小主子会些医术,郡公担忧有人受伤,特让小主子过来瞧一瞧。”
听到这话的周毅愣了片刻,与伏危相视了一眼,随即似乎想到了什么,眉心皱了皱,却也没有戳穿。
伏危自看到周六姑娘以少年的模样出现在彭城王的眼前,便知道先前阿滢的猜测是对的。
联姻拴住两家,是士家大族中惯用的手段,便是周宗主亦不列外。
衡戟目光扫过少年,落在医箱上,只一眼就收回了目光。
多年的警戒,一眼就瞧出了少年的端倪。
女气太重,一眼就能看得出来是个姑娘。
找个姑娘冒充会医术的少年,是何意?
周六姑娘看到陌生的男人,身形高大,气场强大的甚至比在场的任何一个人都强,令人生畏。
只一个眼神扫来,就让她背脊发凉,好似什么都逃不过他的眼睛一样。
一切都无所遁形。
可好像她也没有隐瞒什么,这少年的身份也是父亲让装扮的,并非是谋划什么。
思及此,好似她并没有做什么心虚且需要畏畏缩缩的事情。
背脊挺直了一些,但却是一眼也不敢瞧那个陌生的男人。
僵着身子朝着二哥略一颔首。本想福身行礼的,可现在她是男子,不合时宜。
周毅在心底轻叹了一声,随后点了点头。
周六姑娘连忙转身朝着那些受伤的侍卫跑去。
周宗主自然不是让庶女来给侍卫看伤,领着她前来的侍卫道府中的府医正赶来,侍卫不用担心,先看被咬伤的马。
有马被咬伤,伤口在汩汩流血。
虽不懂治牲畜,但却知如何止血,治疗伤口。
“把马压住,我给他止血缝合。”
镇定的让侍卫按住了马,然后有条不紊的开始止血。
彭城王安抚了一下黑马,那边说话的声音,轻轻柔柔的,
显然也是个姑娘家的声音。
还是个养尊处优的姑娘。
听侍卫所言,这姑娘大小是个主子,是周家的姑娘。
扮成个小子出现在他的面前……
衡戟大抵明白了豫章郡公的意思。
扫了一眼那迅速给马止血,且还轻抚着马脖子安抚马的情绪。
倒还真不是个花架子。
只两息便收回目光,牵着黑马与周毅道:“我这坐骑不喜人太多或是马太多,这府中哪里有树木草地多却人少的地方”
周毅思索片刻,带着他到了后山。
留了人照看后,方回到了宴厅。
饭毕,彭城王直接说去商议结盟后的细节,伏危自是要留下来的,也不知何时回去。
是以,吩咐人回去告知一声。
虞滢便是在医馆,也听到了彭城王已经到了豫章城的消息。
心不在焉了小半日,伏危的下属,也就是自玉县跟随来的霍衙差,如今的千夫长,来了医馆报信。
道今日伏先生不回去,在郡公府住下了。
虞滢诧异:“怎的是霍大人来传话。”
像这种随意差个人回来就可,不至于让千夫长回来转述。
霍千夫长望了眼四周,道:“大人转述,今日彭城王已至,郡公确实有联姻的意思在,今日府中马受惊,伤了不少的侍卫和马,郡公让周六姑娘去给马治伤了。”
虞滢沉默了片刻,点了头:“我知道了,多谢霍大人。”
霍千夫长离开后,虞滢沉思许久。
豫章与彭城联姻,若在庆功宴之前而言,只要周家的姑娘,对于周家主母而言都没有任何的区别,毕竟无论是哪个周家庶女,她的庶母和血亲兄弟姊妹都掌握在自己的手中,所以是绝不可能让自己的老来女嫁一个出身低微的彭城王。
而且还是那么一个凶神恶煞的男人。
可现在全然却不同了。
自庆功宴之后,周世子被除去世子之位后,郡公夫人执掌中馈的权利也没了,还被禁足院中,或依旧能让拿捏住七分,可余下却三分是潜在的危险,且在助周三朗拿回世子之位的作用上,也是冒险的。
唯有让自己亲生的女儿与彭城联姻,才可保证日后彭城是站在她儿这边。
可周宗主已然忌惮顾家,又怎会让顾家重新得势?
自然不会让嫡女与彭城王涟漪,这点估计郡公夫人也知道,必然会想旁的办法。
虞滢见过这位嫡出姑娘,因为是郡公夫人三十五岁才升生的,尤为宠爱。
虞滢曾在入府的时候,见过她掌掴下人的凶狠模样,不是那种刁蛮任性却保持着善良的傲娇小姑娘,就纯纯的是个被宠坏了的孩子。
脾气虽坏,可却被精养得肤如凝脂,甚是貌美。
若以外貌而言,嫡出姑娘比周六姑娘要胜出一筹。
但论起品性,周六姑娘远远超出嫡出姑娘。
若这联姻的人是嫡出姑娘,那六姑娘就不用远嫁彭城。
可结果便是让郡公夫人和周三朗拉拢了彭城这个势力。
虞滢倒是希望彭城王没有联姻这个心思。
伏危确实一宿没回来,第二日还是随从回来拿的衣裳。
虞滢去抓了几幅熬夜茶给随从,道“熬夜伤身,这些给先生送去。”
随从却道:“早间郡公吩咐了六姑娘熬了一壶清神茶。”
滢雪顿了一下,也就把熬夜茶收了起来。
连续两日,伏危皆留在郡公府。
郡公府还未传出签订盟约,便是条约还未定好,尚要商议,而联姻的事,估计是在盟约后提起。
毕竟联姻是锦上添花,是稳固的作用,没必要在结盟前闹不愉快。结盟已定后,成则自是最好,不成也不会因此闹不快而拖延结盟。
在第四日,伏危在早间回来的。
虞滢正欲出门,见他回来了,又多待了一会。
罗氏给他盛了粥后,便去忙其他的了。
虞滢等着婆母走了,边给他夹菜边问他:“商议好所有的条约了?”
伏危喝了口粥,点头应:“已然定下,最早明日能签订,最晚也是后日。”
“那联姻的事是不是也该提了?”
“这几日,以周六姑娘出现的次数来看,周宗主没明说却是明显在撮合了,相信彭城王早已经看出端倪了,估计周六姑娘的生母也察觉出来了。”
能在郡公夫人那样强势的主母底下还能过着安生日子,便说明也是懂审时度势的,又怎会不明白周宗主的想法?
“彭城王看穿了,什么反应?”
伏危淡笑摇头:“什么反应都没有,便是周宗主大概都不知彭城王究竟是否乐意联姻。”
伏危说罢喝完最后一口粥。
虞滢给他递过了帕子:“那依你这几日看来,彭城王最后会答应联姻吗?”
伏危擦拭了嘴角,望着她,静默了片刻,应:“会。”
虞滢望着他,眼中浮现疑惑。
伏危思索了片刻,才言:“大概是家的温暖。”
狼尚且是群居而过,更莫说是一个对家人有所眷恋的人,在饱经过沧桑和孤独后,自然是想成家的。
至于成家对象是谁,只要不厌恶,应该都没差别。
虞滢也是一愣,这答案属实出乎她的意料。
“所以说,无论是周六姑娘,还是周八姑娘,都有可能答应。”
伏危显然也已经想到了郡公夫人会走的棋。
这位周八姑娘便是郡公夫人的老来女。与周七姑娘同岁,相差不过半个月,都已经及笄了,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
伏危回来当日下午, 周六姑娘的贴身婢女神色急切的来医馆寻了虞滢。
这几日,周六姑娘和周七姑娘都没有到医塾上课。管事来告假,道是这些天不便来上课。
到底是什么原因, 虽未明说,虞滢心知肚明,况且还是郡公府的姑娘,她自是不会追根究底。
周六姑娘的婢女来寻虞滢,她不意外,所为何事她也大概清楚。
虞滢嘱咐了几句医馆的大夫后,便领了两个医女一同随着婢女去了郡公府。
只是才进府, 便迎面遇上要出府了几人。周毅出门相送的一个男人, 陌生且气场强大的男人。
从看见这个男人的瞬间, 虞滢一息间便猜到了男人的身份。
——彭城王。
身形确实高大, 以现代丈量来看,一米九的身高, 身形高大, 但绝对算不上壮硕,毕竟被圈养起来的奴隶, 饥一顿饱一顿的情况之下, 怎么可能养得过于壮硕。
先前对这位彭城王的印象都来源自伏危的描述, 以至于虞滢一直以为这是个身形异常壮硕,且长相凶狠的男人。
但今日一见,壮硕和凶狠都算不上。
不是那种极为壮硕的, 也不是那种长相凶狠的, 可气场却异常强悍。
有些人便是静静的站在那里, 淡淡的暼你一眼,便能让人感觉到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的压迫感。
让人置身深海也不为过。
到底是有过怎么样的经历, 才能让人浑身环绕着这种压迫。
虞滢只是静顿了两息后,便站到了一旁,等周毅走来时候,朝着他们微微颔首。
周毅脚步停了停,唤了声:“余娘子来府上可是有事?”
会以夫姓称呼虞滢,却也有尊重或与之往来深重的称呼本姓。
本无甚兴趣的衡戟,在听到这声余娘子的时候,也停下脚步,转头看向年轻的妇人。
虞滢应:“六姑娘有些不舒服,妾身特来看看。”
周毅听到余娘的的话,心知六妹是怎么了,也没有戳破,只点了点头,正说要走,身旁的彭城王开了口。
“伏危是你丈夫?”
虞滢愣了一愣,很快便平静地低头应:“正是妾身丈夫。”
“妾身余氏见过彭城王。”
没有任何引荐,只凭感觉就认出来了他是彭城王,这点眼力劲倒是和伏危一样。
衡戟看了她片刻,不知看出了什么,半晌后,缓缓开了口:“你们夫妻,确实与旁人不同。”
周毅自然知道他们夫妻的不同,笑了笑:“确实,伏先生和余娘子都是有能耐的人。”
衡戟却是摇了头:“不是能耐,是气场。”
虞滢和周毅眼底都生出了疑惑。
衡戟继而道:“每个人身上的气场皆有不同,眼神最为明显。伏危是看着笑得真诚,可旁人心里却觉得他是假意,便是他自己也以为虚情假意,但他就是真的,而你……”目光落在她身上,道:“你却浑身散发出一种常人难有的平和。”
彭城王的话让人听得云里雾里,很虚无缥缈。
可虞滢却听懂了他对伏危的形容。
每个人都觉得伏危戴着面具,便是伏危自己也如此觉得。
可伏危,却已然不是书中描述的那个阴暗面占据大半颗心的伏危了,也不是可以为了报仇而牺牲无辜之人的伏危。
在她眼中的伏危,是一个有赤子之心的伏危,是一个有大家也有小家的伏危。
彭城王说了那些话后,便面色平淡地转身朝着大门走去了。
周毅说了声失陪后,也送着彭城王离开了。
虞滢转身往他们离开的方向望去,若有所思地看着彭城王背影。
身后的婢女提醒道:“姑娘还在等先生。”
虞滢回了神,随而去了六姑娘的院子。
进了屋中,五姑娘脸上焦急之色难掩,快步走了过来,慌张地抓住虞滢的双手。
“先生,我该怎么办!”
惊措的下一瞬,意识到了还有旁人,很快守住了外泄的情绪,稍稍稳定后,与旁人道:“你们出去候着。”
屏退了其他人,只剩下两人之时,属于周六姑娘这个年纪的惊慌,无措才全然显露了出来:“先生,我该怎么办,父亲想让我嫁给彭城王,还让我明日随彭城王一同踏青!”
因为害怕,声音都是带着颤意的。
刚刚才见过彭城王的虞滢,很能理解小姑娘为什么害怕。
那样糙,气场那样强大,犹如带着杀气的男人,怎会不怕?
若是今日没有遇见彭城王,或许她会尽力帮助六姑娘。
可今日见了之后,她也能明白为什么伏危为何会那么复杂了,既觉的彭城王会是良人,却又不女子心中的良人。
按照外貌来说,彭城王绝不是大多数姑娘所盼的翩翩郎君。
可按这个乱世时代而言,依她伏危对彭城王的剖析与她方才所见所闻,彭城王是一个能让人过上安稳日子的归宿。
虞滢动摇了。
她望着脸上是害怕是失措的小姑娘,沉默半晌,她问:“这次避开与彭城的联姻,往后的婚事,六姑娘可想过会如何?”
“只要不是那彭城王,嫁谁都好!那彭城王太、太凶了,他一个眼神扫过来,我都觉得能要了我的命!”显出不喜,惹父亲不快,自是讨不了好,可她顾不得太多了。
虞滢静默片刻,问:“六姑娘想我怎么相帮?”
六姑娘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急道:“彭城王是伏先生拉拢的,或多言两句,彭城王便不会有联姻的想法了!”
“可若被郡公知晓,夫君他这门下议曹史便做不了了。”
六姑娘闻言一怔,茫然无措了。
她没想那么多,只想着避开联姻的命运,一听先生这么说,手颤颤的松开了,眼眶泛红,眼底也没了平日里的光亮,喃喃自语道:“我没想那么多,对不起,为难先生……”
六姑娘是个善良的,虞滢教了许久,自是知道的。
她摇了摇头:“也不是不能帮。”
六姑娘眼底又浮现了希望,灼灼地望向她。
“可阿翎,你得先为未来谋划而后动,更得为了衡量这联姻是否只得去了解这彭城王是个什么样的人,再理智想明白你所盼的未来郎君是否真的如你梦中那般美好。”
翎字,是六姑娘的字,平日里,先生只有在医塾才会这么唤她。
周翎望着虞滢,张了张嘴想说先生若不想帮,可以直言的,可对上先生的眼神,如授业时一样认真,一样的一视同仁后,却知这话是真心的。
她双眸含泪地在桌旁坐下,埋头闷声道:“我知道往后婚事必然不会如我意,阿娘和弟弟也还要在府中过活,婚事便由不得我做主。我若嫁便是门第相当,有娘家支撑着,婆家不敢如何,丈夫便是纳小,也总归相敬如宾,我是接受的。”
六姑娘性子平和讨人喜,关键也看得开,大局为重,怪不得周宗主想让六姑娘联姻。
“可那人……是那个据说斩杀了数千人,杀人如麻的彭城王,我害怕,我怕我身死异乡,再也见不到姨娘和弟弟,我怕我便是病了,也无人嘘寒问暖,孤苦伶仃一个人。”说到这,她紧紧抠住了自己的掌心。
亲人,是大多数人的软肋。
虞滢也一样,无论过去多久,便是决定好好过日子,但也是永远忘记不了那可能再也见不到的亲人,思念也会伴随着一生。
虞滢轻叹了一口气,并未说过多的安慰话。
说再多也不过是抚慰情绪的一些无用安慰话,解决不了根本的问题。
静默许久,虞滢只道:“联姻一事,决定权不在我们,也不在你,更不在郡公。”
听到此话,周翎抬头泪汪汪的杏眸看向自己的先生:“在彭城王那处吗?”
虞滢点了点头:“我夫君也早料到会有联姻一事,也曾与我商议过,但最后得出了一个结论。”
在周翎迫切想知道的目光之下,虞滢缓缓道:“若要联姻,彭城王必会先问联姻者的意见。”
今早伏危用早膳时候,便与她说了这样的话。
彭城王不会拒绝,但同时也不会强迫。
周翎杏眸微睁,似有些不信。
虞滢对她肯定一笑:“能被郡公所用的伏先生,自是不会口出妄言,他既能保证,便能信九分。”
多一分,那叫天算。
“彭城王不缺与其结盟之人,自然不许靠着联姻来巩固,若要联姻,强迫和愿意之间,谁不会选一个心甘情愿之人为妻?”
“在周家旁支或是嫡出中,不缺这个人。"
周翎自从隐隐猜到,再到生母暗示后,也是急糊涂了,所以也没想旁的,但听到先生这么一说,确实不止她这么一个联姻的对象。
“先衡量是否能接受不联姻所带来的压力,和各种可能发生的变故,很快彭城王便会询问你,到时候便把你心底的答案说出来便可。”
周翎沉默许久,才讷讷地问:“若是最后我还是不愿呢?”
“无论贫者富者还是强者,都有相伴到老的佳话。但也多有贫者会因钱财而变卖妻儿,富者会因妻子人老珠黄而广纳美妾,强者也会因美色,因权势而剥削和欺压。人性并不美好,外人只能是引导,多的都是得靠自己辨别,所选是好是坏,皆是自己所选,自己承受。”
周翎眼眶中的泪水一时骤增。
虞滢见此,忙拿出手绢给她擦泪,道:“好好,怎又哭了。”
周翎语声略微哽咽道:“姨娘来与我说话,话里话外都是说嫁去彭城的好处,能让弟弟得势,能让他们在后宅站稳脚跟,我也理解阿娘他们在后宅过得如履薄冰,生怕一有不慎便会断送性命,需要一个有权势的靠山。”
“也明白她是为我好,让我往后能倚彭城王妃的名号抬头做人。可却不曾问过我愿不愿,也不曾问我害不害怕……”
而父亲,却只是拿她用来稳固两方罢了,她很是寒心。
周翎说到最后,声音难掩哭腔。
虞滢轻拍了拍她的肩。
再怎么懂事,也不过是个十六七岁的姑娘。
虞滢声音温和:“若真不愿,先生会相帮,但仅帮这一回,且前提是得靠你自己,先去见见彭城王吧。”
“可我怕……”
但又知先生没有帮她的责任,只几息又拿期期艾艾的道:“虽怕,但我还是见见吧,总归在豫章,在周府,他应该不能要了我的命,或、或做出格的事。”
要是见一面就能摆脱联姻,见一面更能摆脱日后千千万万面,那毋庸置疑,肯定是见的。
她信先生。
先生给他们女学子单独上的第一节 课,不似老学究一上来就是该如何贤良淑德那一套,而是让她们先爱护自己,再在力所能及的情况下帮助他人。
先生是不一样的,所以在求助无门的时候,周翎才会第一时间想到了求助先生。
虞滢在郡公府待了不到小半个时辰就回去了。
她不知周翎是如何想的, 她能开解的,便是让她自己认真考虑后再做决定。
到时候怨不得任何人。
第三日准备关铺子之时,便见铺子外头停下一辆马车。
看着戴着帷帽从马车下来的姑娘, 虞滢一眼就认出来了是周翎。
这是已经找彭城王谈过了?
虞滢让该下值的下值,而后把她领到楼上雅间说话。
到了雅间,周翎才把帷帽解下。
虞滢看到她的时候,愣了一下:“整宿没睡?”
便是上了妆,也全然遮不住眼底的乌青。
周翎点了点头,面色哀怨:“几乎两宿没睡,昨日一早就随着父亲他们出了府, 到郊外踏青打猎。”
“因为见了彭城王, 所以昨夜一宿没睡?”
周翎“嗯”了一声, 撩着裙角坐下。大抵是因为两宿没怎么睡, 也有这场联姻的缘故,她很是不安, 双手紧紧攥着帕子, 指节都泛着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