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既然都这么说了,她就打三回水,够今晚用就成。
在这新家的第一顿饭,虞滢不想太过将就。
半斤脂瘦相间的猪肉用来做红烧肉,而半斤肉脂用来熬油。
为做红烧肉,虞滢特意买了二两糖回来。
先用酒和姜葱焯水,捞起待用。
净锅放到陶灶上热,待锅热后放入糖和些许熬出来的猪油,待融化成糖油后,再把猪肉放到锅里翻炒至变色,加入酱油炒香再放一碗煮开的水。
加水后再往里加入些许盐和野八角、五指毛桃、茴香,最后炖到收汁便可。
虞滢在采药的时候,发现了野八角和五指毛桃,野茴香等草药。
这些草药既可用来做药材,也可做香料。
因不多,总共也就两三斤,虞滢也不打算卖出去,先留着。
一个红烧肉和一个青菜,便是他们今晚的晚饭了。
他们的小院安静得只有忙碌的声音,但很快,隔壁院子开始吵闹了起来,孩子的哭闹声伴随着大人的怒骂声。
比起安静的陵水村,这玉县是浓浓的烟火气息。
大概是因为陵水村每一回都相隔甚远,就是有人半夜嚎叫,估摸也只能是临近的几户才能听得见,所以才显冷清安静。
虞滢喜欢安静,却又不喜欢安静。
在这种动乱的年代,安静会让人害怕,总归还是热闹些好。
饭菜端上桌面,只虞滢和伏危二人一块用食。
伏危目光落在色泽艳亮的红烧肉,挟了一块浅尝后,眼中露出惊艳之色,随而抬眼惊诧的望向对面的虞滢。
虞滢看见他的神色,便问:“是不是入口软糯,肥而不腻?”
伏危点了头:“我从未见过猪肉还可以这么做。”
虞滢心道这红烧肉是因苏东坡而出名的,但在更早是出现在《齐民要术》中的。
只是书中红烧肉的做饭,并未添加她方才加入的香料而已。
现在这个朝代混乱,更像是北朝时期。在这个时期的菜式还没有那么复杂,而且她未见过铁锅,那么炒菜肯定也是少的,伏危没见过也是正常的。
虞滢决定道:“明日不是要请霍衙差过来么,就做这个菜吧。”
乔迁的桌席,虞滢只打算做两桌。
毕竟亲近的邻里都几乎在陵水村。
自家的几人,再有就是和吴记食肆的掌柜与小二,陈大爷,这么些人两桌就足够了。
而霍衙差单独请,好让伏危打听信息,同时也可避嫌。
素来不重口腹之欲的伏危不禁再尝了一块肉,点了头:“这菜极好,再配些酒,也不用担心霍衙差不晕头。”
虞滢:……
他倒是不避着她说自己的打算了,他该是有多信她呀。
想了想,她又说:“除了这红烧肉,再做一个红烧鱼和一个酥肉,最后一个青菜和一个炖豆腐,便是再多两个人也是够吃的。”
这顿饭下来,同是也确定了明日的食谱。
暮食之后,虞滢把在家里捣好的药材取了出来,用酒浸泡着,明天买回羊尾巴油后可直接做面脂。
快冬季了,面脂的需求会更大,她不想浪费太多时间,只能抓紧时间来做出更好的面脂。
弄好后,热水也温好了。
虞滢先行去梳洗。
洗出来浑身暖烘烘的,入了屋中才发现窗户微微敞开,床下边有一个烧着柴火的陶盆。
原本冷冰冰的屋中,现在便是打开着窗户,也因这盆火而暖和。
不用想,也知道这火盆是谁放的。
他们今晚是分屋子睡的。
家中备好了一床被褥,原是准备给伏安的,伏安要在玉县,也就一同带来了。
有两张床,两床被褥,自然是不会再同睡。
她把床褥铺到床上,虽然小了些,可也够她躺的了。
铺好后,屋中已足够暖和,虞滢想到伏危的屋子没有火盆,就弄湿帕子端着小火盆到他的屋子。
放好出来的时刚好碰上了沐浴回来的伏危。
她说:“我屋子够暖和了,就把火盆端到你屋子,你睡前记得要把火盆拿出来用水浇灭。”
伏危轻“嗯”了一声,琢磨了一下,说:“若有事,便喊我。”
虞滢点了头:“你早点休息吧,明日还得早起去衙门呢。”
“你也早些休息。”他低声说道,从屋中透出的亮光映在他的脸上,在这微弱的光亮之下,他望着她的眼神格外柔和。
二人目光相对,生出些许的微妙,让人心跳略快的微妙。
明明两人先前经常睡在同一张榻上,也没有这种奇怪的微妙,反倒是分开后却让人觉得暧昧了。
虞滢轻咳了一声,说:“那我回去休息了。”
说罢,转身入了屋中。
转身关上房门的时候,看见伏危依旧站在门口,挺立的身姿与以往躺在床上的姿态截然不同,哪怕只是粗布麻衣,也影响不了他出众的气质。
目若朗星,芝兰玉树,莫过于此。
好看的人配上好的品性,总是容易让人心生喜意。
虞滢对他浅浅一笑,才把房门关上。
关上房门,她脸上的笑意淡去。不由自主地摸上心口的位置。
她应是也有几分心动的,只是这几分心动,尚不足以她下决定。
就是要下决定,也要等她真的适应了这个时代后再说。
这是对自己的负责,也是对另外一人的负责。
虞滢没有自寻烦恼,很快就把这事压在了心底。
上了榻后,把所有的银钱都取出来细数。
这一通置办下来,带出来的七百文和在衙门所得的五百文,现在也就只剩下不到两百文了。
明天得置办一桌子菜,她还得买一些羊尾巴油在面脂,那后日的乔迁席怎么弄?
虞滢只觉得头大。
早知就先只买一张床了。
可现在买都买了还能如何?
只能看看明日能剩多少银钱。若是不够,等到大兄大嫂来玉县的时候,再厚着脸皮让他们借一些。
虞滢把所有的铜板都放好后,也就躺下了。
不得不说,茅草屋夏季是凉快,可就秋冬来说,一点都不保暖。
这屋子不仅不透风,还隔音,更具安全性。
初来乍到这个世界的时候,让虞滢印象最深刻的是屋外头传来的野兽吼声,即便在屋中也清晰可闻,总觉得随时会有猛兽闯入屋中,一直都担惊受怕。
后来家里人多了,她也就不那么害怕了。
这结实暖和屋子和木床,让虞滢很快就睡着了,没有半点认生。
只是睡得下半夜,虞滢做了一个梦。
她梦到伏危到衙门上值后,被衙门里边的人欺辱。
故意弄倒他的轮椅,再抢去了他的轮椅,让他倒地爬不起来。众人围着他,指指点点地嘲笑他是一个瘸子。
伏危趴在地上,孤立无援,就好似被人遗弃的大狗狗。
虞滢看不过眼,正想要上前去把他拉起来的时候,梦就醒了。
虞滢坐起,茫然的环视了一圈周围的陌生环境后,才反应过来这里是新租的屋子。
才要回想方才的梦境,就听到外边传来细微的水声。
她走到窗户后边推开了半条缝隙,便见昏暗的院子中有一个熟悉的身影在忙活着。
想起梦中伏危趴在地上挣扎,孤立无援的可怜模样,再看到他站在院中的身影,虞滢一笑。
她就是爱瞎操心,伏危又不是真的瘸,且县衙里边还有个可以照看一二的霍衙差,就算被为难,也不至于像梦中那样凄惨。
收起了担心,虞滢套上外衫,整理发髻后才从屋中出去。
她看向正在往锅中放水的伏危,笑问:“你在做什么?”
伏危望向她:“我打算做稀饭。”
想了想,他给她看了锅里的米,问:“这够吗?”
虞滢望到锅中米,“噗嗤”一笑,应:“够,怎么不够,都够喊大兄大嫂他们来吃了。”
伏危知道自己米放多了,他迟疑了一下,问:“舀出来一半?”
虞滢上前,看了眼不知何时打满的水缸,然后道:“不止,就你的手抓一把米都够我和你吃的了。”
伏危闻言,心里有了数,进庖房中倒出多的米。
虞滢教他如何淘米和放水,顺道把煮饭要用多少米多少水也都给说了。
因有虞滢的指点,这一顿早饭有条不紊地做好了。
早食后,虞滢与伏危一同出门。
她想趁早去东市上看看有无新鲜宰的羊。有的话,羊尾巴油就有着落了。
把伏危送去衙门后,她就直奔东市。
早间东市比她平时到的时候还要热闹,人头攒动,摩肩接踵,人声沸腾。
不仅更加热闹,就是买的东西也更齐全。
野蜈蚣与黑蝎子泡的药酒。
那野蜈蚣比拇指粗且约莫有四寸长,加上小陶罐子一块卖,是二十文钱一罐,用来治跌打损伤再也合适不过。
虞滢看了眼药酒的成色,是非常好的,在后世没个几百块是买不到的。
虽然二十文一罐,但也有一两个人买的,她颇为心动,但给忍住了,打算等之后带够银钱来再买。
早间是有摊位买羊肉的,刚开摊子没多久,就已经被人买去了一半。
羊肉处理不好会有膻味,但相对比于猪肉来说,百姓更喜羊肉,更别说是在这种天气,一碗羊肉汤下去,格外的暖和。
羊肉比猪肉贵一些,但也不会贵太多。
猪肉十二文一斤,这羊肉十六文一斤。
虞滢琢磨过后,酥肉费油,也就不打算做了,做个羊肉炖萝卜,温补又暖胃。
再说羊尾巴油,许是百姓多数都是用猪肉脂来炼油,所以羊尾巴油反倒是和猪板脂一个价,十八文一斤。
这算是意外之喜了,就是从猪油换成了羊油,面脂的成本也不用怎么增加。
虞滢买了一斤的羊肉和一斤的羊尾巴油。
之后是一斤半的猪肉和一条约莫两斤重的鱼,还有几块豆腐。
早间花去了六十八文,还剩下一百三十多文,也还是足够明日两桌丰盛宴席的。
虞滢回到了小家中,便开始忙活面脂。
重复之前做面脂的步骤,只是把猪油换成了羊尾巴油。
忙活好后,还不到巳时,伏危午时有三刻的时辰用来歇息和用饭,她只需要在那会做好午饭便可。
虞滢从庖房出来,略有所思地朝着县衙的方向望去,暗暗希望他一切都顺利。
伏危去报过到后,便被晾在了偏堂中,没有人给他安排任何的活,所经过的人更是用一种异样的目光瞧他。
伏危都坦然面对,面色平静的等候着。
一个时辰过去了,直到坐堂的知县在去解手的时候,才看到了他。
周知县问:“钱先生没有给你安排活计?”
伏危不疾不徐道:“或许忙得忘记了。”
周知县心中知道是幕僚给他下马威,看破不说破。
沉吟片刻后说:“今日确实忙,你就到公堂后头听一听今日的堂审,明日便把今日所有案子的见解给写出来。”
伏危就这样换了一个地方静坐,但也算是有事可做了。
不可避免的,还是遇上了洛馆长之弟,洛典史。
洛典史瞧见伏危,眉头紧蹙。
两人在四目相对的下一瞬,洛典史脸上露出了嫌恶之色,从旁走过时,似自言自语的道:“衙门竟成了阿猫阿狗的收容之处了。”
伏危指尖轻轻点着扶手,面色淡然,当做没听到。
伏危被冷落了一个上午,到了午时,才可离开。
但自推着轮椅到偏门的时候,停滞不前。
——昨日刚放上去的两块石板,今早还见着,现在却不见了踪影。
不用做他想,便知是有人故意为之。
这事,在伏危的意料之中。
伏危沉默片刻后,听到身后传来霍衙差不悦的声音:“这些人,竟还真把石板搬走了!”
伏危转回头,无奈笑道:“我也是猜的,不料真的猜中了,还劳烦霍衙差帮一把。”
霍衙差走到他的身后,双手握住靠背的横木,微一用力让素舆往后倾,前边的小轮过了门槛后,才用力略一提起后轮的位置。
一番操作后,顺利的把素舆推过了门槛。
“等下午上值的时候,我把石板找回来放回去。”霍衙差说。
伏危道谢:“今日着实麻烦霍衙差了。”
霍衙差:“这点小忙,算不得麻烦。”
余娘子有些本事,这伏郎君双腿已断,大人还肯收他为幕僚,定有贵人在后边相助。
夫妻二人皆不是寻常人,与之交好,百利无一害。
若硬要说有害的,就是有可能得罪洛典史。
只是霍衙差在衙门混了十几年,早已是老油条了,对衙门里的弯弯绕绕更是看得通透。
洛典史虽未因他兄长的事被革职,但已惹知县不快,往后难以被重用。
伏郎君虽腿残,可残得也不是脑子。作为太守之子过了二十年,见识与见地肯定不是小地方的人能比拟的。
霍衙差有这些心思,自是善待伏郎君。
他打算顺道把伏郎君送回去,再在附近随便吃些解决中食。
把人送到巷口,就见神色匆忙的余娘子从巷中出来。
看到伏危与霍衙差一同回来的,虞滢微愣,但很快就露出了笑颜:“二郎你怎能劳烦霍衙差把你送回来?”
霍衙差道:“顺路而已,不打紧。”
虞滢道:“既然都来了,霍衙差不妨到家里吃个午食吧。”
霍衙差道:“不用了,我先回了。”
虞滢知道他也不会留,又说:“我家夫君嘱咐了,今晚单独宴请霍衙差,菜也买好了,霍衙差今日下值后可一定要来呀。”
她格外强调了单独宴请这几个字。
霍衙差会意,点头应了好,随后转身离去。
霍衙差离开后,因巷子有人走动,虞滢也不过多问伏危。
等到门前,虞滢先进屋,然后拿出两个木头做的三角斜坡,一个放在外头一个放在里头。
伏危问:“这斜坡板哪里来的?”
“昨日买床那处,我给了工匠二十文钱,他按照我说的做了两个,你且试一试能否自己进去。”
伏危闻言,便尝试了一下。
伏危自幼练武,双臂有力,不一会便把轮椅弄入了院中。
院门关上的时候,虞滢还没来得及问为何是霍衙差送他回来的,伏危就径直站起去了茅房。
虞滢:……
一天下来都坐在这轮椅上装残废,应该是把他给憋坏了。
等他出来净了手后,还是那个不骄不躁的伏危。
虞滢问他:“今日怎是霍衙差送你回来的?”
伏危笑意浅浅,也不与她说衙门的糟心事,只道:“离开衙门时碰见的,他正巧也要走这个方向,就顺道与我一块走了。”
虞滢不疑有他,道:“赶紧先吃饭,吃完再抓紧时间眯半刻。”
三刻也就是四十三分,来回约莫一刻,他就只有两刻时间来吃饭与歇息。
用饭时,虞滢想起早间的梦,琢磨了一下,试探的询问:“在衙门,可有人为难你?”
伏危:“只是不搭理我,算不上为难。”
闻言,虞滢才稍稍安心。
打探到他们是在申时正下值的,虞滢掐指算了算,衙门就办公四个时辰,与后世没有什么区别。
这么早就下值,她也得提前准备今晚的席面。
午食过后,伏危浅眯一会就继续去上值了。
在衙门中,依旧是闲得在后堂听着那些鸡毛蒜皮的小案子。
这些案子多为县城百姓来报的,各村各乡来报官的人几乎没有。
显然,村子里的人皆忌讳衙门,而且大事小事都是找里正来解决的。到最后大事化小,小事化无,便是人命估计也会变成小事。
伏危听到了下值,最大的案子也只是东家偷了西家的鸡。
期间偶尔见到知县下堂松松筋骨的时候,都能瞧得见他脸上的不耐之色。
伏危淡淡一笑。
如此枯燥无味的日子,难怪周知县在听到他说可助他高升离开玉县的时候,心动了。
不怕这周知县有野心,就怕他没有野心。有野心才能走得更长远,他也才能借周知县的势来护着身后的人。
伏危下值时候,喊了霍衙差。
霍衙差又喊了颇为关照的小衙差一块同去。
到底是几个大男人一块吃饭吃酒,虞滢也不便与他们一桌,便给自己留了一些饭菜在屋中。
霍衙差看到一桌子的好酒好菜,便知这夫妻二人是极为重视他的,心下受用,面上的喜意也遮掩不住。
同行来的小衙差在衙门被另外两个幕僚看不起,一直不知姓名的使唤。今日受此款待,虽只是顺道的,但还是对这新来的幕僚生出了好感,暗暗决定以后跟着霍衙差混的时候,也要跟着伏先生混。
堂屋中的几人吃吃喝喝, 酒意渐渐上涌,嘴巴也开始不牢靠了起来。
虞滢偶尔也能听见霍衙差和小衙差提起衙门里的事。
他们说全然得知县信赖的,唯有幕僚钱先生。
这钱先生是周知县从军中带来的, 交情是旁人比拟不了的。
两个幕僚势同水火,能势均力敌的原因也很简单——钱先生受大人信赖、孙先生则是玉县本地人,多数本地的衙差,差役都向着他,就是玉县的百姓有事,第一时间都是寻到他。
虞滢听得不全,但约莫清楚因伏危的到来, 会把钱孙二人的平衡给打破了。
再者就算伏危不说, 虞滢也知道他在衙门不太好过。
只是世道艰辛, 每个人都自顾不暇的过着日子, 这种艰辛也唯有他自己撑过去。
堂屋里头,伏危陪着霍衙差饮酒, 却也依旧保持着理智探话。
只是酒水入肚, 胀于腹,两个衙差都相继去了两轮茅房, 伏危却依旧面色不变得稳坐在轮椅上。
虞滢从门缝往外看出去的同时, 心底暗忖伏危从腿脚不便的时候就开始克制着这种生理, 显然已克制成了习惯,长久以往肯定是容易得病的。
外边吃吃喝喝,从申时正左右一直喝到了酉时, 天色渐暗才散去。
霍衙差喝得较多, 小衙差喝得少一些, 也就由他负责把霍衙差送归家。
霍衙差被小衙差搀扶着时,酒足饭饱地伸手拍了拍伏危的肩头, 说道:“伏郎君你且放心,在衙门若是有人为难于你,我便是不能正大光明的帮你,私下也会帮你的!”
伏危面带笑意一拱手:“那伏某在此多谢霍衙差了。”
“好说好说。”
霍衙差已经六七分醉意,酒意上头,什么都好说。
男人在酒桌上最易称兄道弟,不过是一顿酒饭过后,关系就近了。
送走了二人,伏危才从轮椅上站起去了茅房。
从茅房出来就扶着墙壁催吐出酒水,欲保持清醒做旁的事。
虞滢见到伏危催吐催得面红耳赤,双眼红润,便是额间的青筋也因极度不适而凸显。
心头不忍,忙去起火温了一下煮开过的水,待水刚刚温热,外边只余剧烈的咳嗽声。
虞滢急忙端着温热的水出来,走到他身旁时闻到了浓重的酒气,不是很好闻,但她也顾不得好不好闻。
见他咳嗽得厉害,她仅犹豫了一下,还是伸手轻柔地拍着后背给他顺气。
片刻后,伏危气渐顺,虞滢才把水递给他,说:“漱漱口,我一会给你做些醒酒汤。”
伏危缓过了一口气,道了声“谢谢”,随后接过了温水。
虞滢收了手,然后转身疾步去找药材给他熬醒酒汤。
虞滢带来的药材不是很多,但好在有一小包拐枣。
她取出一小把拐枣洗净后切碎放入锅中煮了满满的一碗水,把余下的一勺许糖也放进锅中一起煮。
煮着醒酒汤,她从庖房出来瞧伏危,便见他在埋方才呕吐出来的污物。
他缓过了劲,与她道了声“抱歉”,随即走去洗净手中的碗,但步伐摇晃不稳。
虞滢忙上前扶住他,说道:“碗就先搁着吧,我一会收拾。”
她扶着他入了屋中,才把他放在床上,正想要离开的时候,他却反手抓住了她的手腕。
屋中还未点油灯,只有堂屋些许光亮映入,勉强可视物。
昏暗中,虞滢不解地看向他。
她只看到他在盯着她瞧,却看不见他的神色。
静默了片刻,伏危开了口,声音却是低沉沙哑:“我不想再用别人的称谓来唤你,我想知道你原本唤做什么。”
虞滢眸色微敛,沉默了下来。
片刻之后,她缓缓开口把已有近半年没人唤过的名字说了出来:“虞滢,不虞的虞,清澈汀滢的滢。”
虞滢——
伏危在心底过了一遍这个名字,他再张口,温柔轻唤:“虞滢……阿滢。”
听到久违的名字,虞滢眼眶一瞬湿润,有泪花在眼中打转。
她不是余六娘,她是虞滢呀。
这一点,不会随着她跨域了时空,灵魂寄居在他人身上而改变的。
可在这里,她只能是余六娘,不能是虞滢。
但还好,还是有一个人知道的。
眼眶有泪,虞滢还是笑了:“好熟悉的名字,只怕再久一些,我都快忘了。”
伏危看不见,却听得出她说话的语调有一丝哽咽,更听得出她话语之中深深的无奈。
“那往后无人的时候,我便唤你阿滢。”
他声音虽因剧烈咳嗽过后显得沙哑,可却伴随着温柔。
虞滢轻轻点头,应了声:“嗯。”
伏危松开了她的手。
虞滢暗暗呼了一口气,收敛自己的情绪,说:“你且等一等,解酒汤很快就能煮好,我去瞧一瞧。”
她转身出了屋子,入隔壁屋中拿出帕子擦了擦眼角,然后才去庖房查看火候。
水已经沸腾了,她用木勺再次把拐枣戳碎,这样方能熬出药效。
继续熬了小半刻,虞滢才倒到碗中,一碗水只余七分满。
药碗烫手,虞滢用碟子垫在底下。一手端着醒酒汤,一手提着油灯走回堂屋。
入了堂屋,把解酒汤放到了桌面上放凉,顺道收拾饭桌上的狼藉。
休息有半刻的伏危听到堂屋收拾碗碟的声音,也从屋中走出,一块帮忙收拾。
虞滢道:“你去休息吧,我自己可以的。”
伏危道:“我没醉。”
虞滢瞧着他通红的脸,心道这还不叫醉,那什么才叫醉?
好在他虽收拾得慢,但也没有出错。
虞滢在心底感叹——伏危便是喝醉了酒,都有一种常人所没有的极强自控能力。
待收拾干净桌面,虞滢也不用他去洗碗,态度强硬的让他坐着把醒酒汤给喝了。
一通收拾,已是戌时,隔壁的邻里早已经熄灯歇息了。
伏危洗漱回来后,便歇息了。
可待虞滢沐发沐浴回来的时候,却见原本昏暗的屋子又亮了。
她回屋把长发擦得半干,烧柴火暖屋的时候,从屋中出来,走到他房门前敲了敲。
屋中传出伏危的声音:“门没上锁,你直接进来吧。”
虞滢把房门推开,就见他把竹凳搬入了屋中,坐在外头,以床为桌,不知在写什么。
因床与竹凳差不多高,他只能躬腰低着头,看着就很累。
虞滢问:“你怎么又起了?”
已经歇息了小半个时辰的伏危,站起身舒展了一下腰骨,回道:“还需写一份对今日公堂之上审过之案的见解,写完后我再休息。”
虽然知道知县并不会多瞧,但伏危还是得做细来。
虞滢听到是公事,忽然有种下班了还得被压榨的感觉。
“那你早点忙完休息。”
伏危点了头,看了眼她湿润的长发,也叮嘱道:“待头发晾干后,你也早些睡。”
虞滢“嗯”了一声,可看到他放在床上的笔墨纸,琢磨了一下,提议道:“不若把竹桌抬进来吧,省得你这般辛苦来写。我正好带了一块桌布来,你也不用担心沾上油腥。”
伏危琢磨了一下,还是应了。
二人把桌子搬进屋中,虞滢继而把火盆也搬了过来:“我在你屋中烘头发,你也可以暖和一些。”
伏危闻言,知晓二人能相处久一些,唇角露出笑意:“好。”
待她坐下后,伏危不急着做活,而是与她说道银钱的事。
“家中余下的五百文你不用给我了,往后的租金我也会自己想办法的。”
虞滢捋着长发在火盆旁烘烤,闻言,疑惑不解地看向了他:“为何?”
伏危浅浅一笑,缓声道:“你这两日置办的物件,还有今日的酒菜都花去了不少银钱,我怎能全让你来出?再说我手上也还有几个钱,够花使的。”
伏危手上应是还有百来文钱的,养三个人,省着点花使,也能够用两个月的。
虞滢斟酌后,说:“那你不够用的时候,记得与我说,别不好开口。”
伏危轻一颔首:“我会的。”
顿了一下,虞滢有问:“不过你的月俸可够租屋子和花销?”
伏危笑道:“不算粮食,寻常衙差是两百文一个月,霍衙差尚且有三百文一个月,我再不济应该也有四五百文一个月。”
这月俸并不算多,甚至有些少。
可县衙中的公职人员,都能从一些杂七杂八中捞取油水,只要不过分,那知县便不会管。
周知县的俸禄也少,要维持这县衙周转,也得靠这玉县的士族豪强商户来供给,所以对于底下的人也是睁只眼闭一只眼。
“四五百文,那也足够了。”虞滢盘算了一下,除却租金和寻常花销外,也还是能有剩余的。
就单单月俸来说,这活是算是个好差事。
虞滢:“那就按你说的来吧,我也不吵你了,你赶紧做活吧。”
伏危点了头,然后提笔,可却久久不下笔。
虞滢见此,还是打扰了他一下,问:“可是遇上了什么难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