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你时自带滤镜—— by孟中得意
孟中得意  发于:2024年01月0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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挂掉母亲的电话,谭幼瑾躺在床上看自己大三时拍的短片。又来了电话,是她表妹来的。表妹说话很小心翼翼,当谭幼瑾表示会去参加她的婚礼,她的声调才变得活泼起来,她对谭幼瑾说,幸亏你们当初阻止了我,否则不会有现在的幸福。
睡觉之前,谭幼瑾撕去了这天的日历,离录制结束又少了一天。
第二天早上起来,谭幼瑾刚醒,就看到于戡发给她的微信,让她看一下她的邮箱。微信是凌晨五点发的,谭幼瑾想,这人起得真早。她连着喝了大半杯咖啡,打开邮箱,下载附件,除了完整的评估报告电影预算还有前面的分镜头手稿。她坐在电脑前看于戡手绘的分镜头,时不时往嘴里灌咖啡,要不是闹钟提醒她要录节目,她会一直看下去。他的镜头语言确实比大三时的她高明多了。
她很佩服于戡,他一定把她的短片看了许多遍,才从这短片里提炼出了她的文字剧本,最终转换成了独属于他的镜头语言。她远不如于戡,自己拍的短片,就几十分钟,昨晚重看还做了许多心理建设。然而也可能是面对别人的失败,比面对自己的更容易。
于戡开车来接她,谭幼瑾一眼就看到了他跟以往不一样,戴了一副墨镜。她觉得有点儿奇怪,以前从来没见他戴过墨镜。
有摄像机在,于戡并没问她到底看不看他发给她的东西。他只对她说,早上好。
今天和昨天不一样,要凭对对方的了解程度获得今天的约会基金,这基金承担他们今天的中餐晚餐以及其他一切活动的经费。
编导告诉于戡,让他开车完全是破例,剩下时间不允许他再开车。接下来所有消费都要来自于他给自己挣的约会基金。因为油费很难衡量,所以建议他修改代步工具。
一共十个问题,谭幼瑾拿到的第一个问题是,对方第一次见你穿的外套是什么颜色。谭幼瑾记得是黑色。于是她在答题板上写了两个字:灰色。
第二个问题,对方对你说的第一句话是什么。这个她确实忘了,并不是她有意假装不知道。于是谭幼瑾直接在答题卡上写忘记了,连猜都懒得猜。
第三个问题,对方在这几天接触里最常使用的口头禅是什么。谭幼瑾写下三个字:不知道。她写得很快,甚至连思考的时间都没留一点儿给自己。
一共十个问题,谭幼瑾猜测她大概答对了三道。
编导把分开的两个人请到一个房间里揭晓答案。谭幼瑾坐在于戡对面,他的墨镜还戴着。她有点儿好奇,想问问于戡是不是受伤了。
编导通过重放视频,揭晓第一个问题的答案。于戡第一题答对了,谭幼瑾倒不奇怪,因为这一天他给她拍了照片。他记得她的衣服颜色是什么并不奇怪。
第二个问题,于戡也答对了。
谭幼瑾想,于戡的场景再现能力确实不错。她之前一直很欣赏他这一点。
前三个问题答案揭晓,谭幼瑾三个全错。在她的衬托下,于戡的记忆力显得格外的好,好得像是他和节目组串通好了一样。
小编导短暂地为谭幼瑾尴尬了一下,看着答题卡笑道:“接下来我们看第四个问题。”
第四个问题,单独把于戡的眼睛截出来,和其他人的眼睛混在一起,让谭幼瑾猜哪双眼睛是于戡的。谭幼瑾觉得自己再答错,观察力就显得太低下了。
第五、六题和第四个问题差不多的,也是把于戡的五官单摘出来,和其他人的混在一起,让谭幼瑾猜。
这三道题,谭幼瑾都答对了,编导用一种略带夸张的语气夸赞谭幼瑾的眼光,以弥补她前三题的失败。谭幼瑾想,除非是脸盲,一般人怎么可能猜错。
小编导刚感慨了两人的默契,谭幼瑾下一道题又答错了。
像谭幼瑾自己预测的那样,十道题她自己一共答对了三道。而于戡十道题没有一道答错。她和于戡就坐在对面,这时候,她想,于戡戴墨镜也是好事。
不过因为是默契度测试,木桶的容量由短板来决定,尽管于戡所有题都全部答对,但因为谭幼瑾,他们的默契度只有三十分。
小编导对着谭幼瑾露出了神秘的笑容:鉴于这个测试不够充分,我们又给二位加了一个新项目。这个新增加的项目是许辰临时让加的,并不在原定的规则之内。
这是额外根据他们定制的猜电影项目。谭幼瑾根据节目组给她的电影名,在画板上画画,让于戡猜。谭幼瑾想到于戡毕竟是一个电影从业者,如果准确率太低,被人知道了,实在不太好。她小时候学过几年的画,倒还算有绘画功底,不过这种画,最需要的是达意,倒不需要太细腻。她这次不像刚才答那十道题时这么轻松,每看到一部电影名都在想怎么准确地传达给于戡。
于戡和谭幼瑾的画法完全是两种,谭幼瑾的图都是根据电影名字来的,但于戡却不肯这么简单地放过谭幼瑾,他画的都是电影里某一幕场景,他觉得谭幼瑾会认出来的。他这种画法设置了很大的门槛,一般人如果只听过电影名,或者看电影看得囫囵吞枣,根本不可能猜出来。
谭幼瑾甚至有些奇怪,于戡到底是对她有怎样的信心,才会认为她都能猜得出,怕猜错,她每一张画都看得很细致。他画的这些场景,确实都是她印象深刻,每一幕都像是刻在了她脑子里。而于戡能够画得这么准确,当然他对这些画面印象也很深。
谭幼瑾想,之前她对于戡倒不算是误会,在某种程度上,他确实是一个很好的交流对象。但这种交流,只能停留在某种方面。
这个结果很出乎编导的意料,相比刚才的惨败,这一局的百分百胜利显得十分不可思议。
编导愉快地向他们宣布,鉴于他们的默契,他们最终获得了一百元的约会基金。这个数字充分显出他们是一个节约环保的节目。在公布这个消息之后,小编导又很遗憾地说,我们还为你们特地准备了一个增加默契度的节目——跳交谊舞,如果你们刚才测试不达标,就可以去参加了,是不是有点儿遗憾。小编导的目光转向于戡,但她没能从他的眼神里获得有效信息,因为他戴着墨镜。
谭幼瑾倒是庆幸,能不去跳交谊舞。她小时候学了很长时间的舞蹈,但是她很少从肢体的舞动伸展中获得太大的快乐。等到她整个人终于不再像以前那样紧绷,她也几乎忘记怎么跳舞了。交谊舞她倒是会跳的,只是和于戡?还是算了。
出了那个测试的房间,于戡突然来了一句:“玩游戏,你也这么认真,汗都快下来了,看到你,我还以为现在是夏天。简直像个小孩子。”他声音很轻,好像怕第三人知道似的。
谭幼瑾下意识地用手指去够自己的鼻尖,确实出了汗。被一个比自己小八岁的人说自己像个小孩子,心情实在很复杂。她在心里说,难道你不是吗?在这种节目里,随便做个游戏都这么认真地炫技。她没问于戡为什么自信他画的某个场景会让她马上想到对应的电影,她觉得答案未必是她想要的。
在镜头前,她什么都没说,她甚至忍住了好奇心,没问于戡为什么突然戴了墨镜。
节目组剥夺了于戡开车的权利,他们的代步工具变成了步行以及自行车。
两人骑车,一前一后,谭幼瑾在前,于戡在后。
于戡对谭幼瑾说:“我十五岁第一次来这个城市,为了能赶快熟悉,我用了几天时间,骑车把整个城市转遍了。”他熟悉这个城市的每一条街,甚至比本地人还熟悉,因为一般的本地人只了解他所在的那一个区。但他经常跟着父亲搬家,所以好些区都熟悉,早先导航还不普及的时候,有人跟他问路,他指得都很准。但即使这样,他也感觉自己是个外来人,因为这个城市里没有自己的房子。
他是买下谭幼瑾租住的房子时,才算真正有了一个自己的房子。但在房东卖那房子之前,他确实没有一定要买房的想法,他本来想的是靠拍网大攒一些钱,将来想拍什么拍什么,反正通过网大的训练,他最擅长的不是拍电影,而是控制成本。他想拍一部自己想拍的片子,小成本也可以拍,完全不受别人的控制,想拍什么就拍什么。但是他也不知道怎么想的,那天突然想去看房,本来是看一看,但鬼使神差就定了。他攒的钱全都变成了房款。
听于戡这么说,谭幼瑾想起十六岁那年,高考结束,她也是骑车在这个城市转了好些天,之前的这么多年,每天都在忙学习,都没完整地把这个城市看过一遍。
但是即使这样,她感觉自己也不如于戡熟悉,每一条小巷子他都能说出来历,像在这个城市生活了多年。
“你真的是十五岁才来这里吗?可我觉得你比我还熟悉这里。”好像于戡才是真正的本地人。
于戡笑着说:“我在你二十三岁那年来的这儿。”
谭幼瑾听了,想到二十三岁的自己,那年她正在读博。周主任告诉她专心学业,暂时先不要考虑婚恋问题。她确实没考虑,因为根本没时间考虑。
那年,他们彼此都不认识,彼此都忙着自己的事儿。
【??作者有话说】

◎抽象◎
途径一家点心店, 谭幼瑾多看了两眼,她打小喜欢吃这家的点心,不过这两年不知怎么就网红起来,店门口总是排很长的队, 偏偏还没入驻外卖平台, 这两年她一次都没吃过这家的麦芬。
其实别家的麦芬也未见得差, 但因为一直吃不着,在记忆里愈发美味起来。
下午他们按照节目组的安排去了一家陶艺店, 捏出自己眼中的对方, 谭幼瑾捏的于戡比较抽象,于戡问她, 我在你眼里就长这样吗。谭幼瑾有点儿不好意思,因为于戡捏的她倒很像那么回事。她笑道, 是我手拙,不能捏出你十分之一的美貌, 只能勉强捏出个人样。末一句像骂人似的。她说完才意识到。她不是个精通说话艺术的人, 但平常说话很注意界限, 除非故意, 一般不会冒犯到谁。今天说话过于放松了, 甚至有一刻忘记了镜头。
于戡不以为忤,盯着谭幼瑾制作的泥人看, 看了好一会儿, 称赞道:“确实很有人样。你要是女娲,捏出的世界肯定比现在要精彩。”
谭幼瑾隐约觉得于戡在嘲笑自己, 她要是女娲, 这世界审美的标准恐怕要颠倒了。她没搭于戡的话, 打量着自己的作品, 试图做出些改良。她一眼都没看于戡,她太知道她长什么样。然而理论和实践是两码事。她能就他的相貌特征以及神态描述上千字,但实践起来,只能概括为四个字:勉强类人。之所以能够类人,是因为她对于戡的身材比例把握得很准确。
于戡再次看着谭幼瑾捏的自己笑道:“你的作品很有思想性。”
出了陶艺店,两人去小餐馆吃晚饭,步行过去。虽然天气预报预告今天又有雪,但两人都没带伞。于戡钻进一家便利店买了一把伞出来。他嗖地一声打开伞,撑在谭幼瑾头上。伞完完整整地落在谭幼瑾头顶,雪花落在于戡头上。
黑伞将白色雪花和谭幼瑾的头发隔绝开来,这情形让她觉得有点儿怪,好像于戡是她的保镖。
谭幼瑾不得不提醒:“这伞够遮两个人。”
“但我没有雪天打伞的习惯。”
“那我自己打。”
“我的手不怕冷。”
谭幼瑾的手确实很怕冷,但她也不习惯别人淋着雪为她打伞。不过她知道于戡有时候很固执,她不愿为了这点小事和于戡争。
于是谭幼瑾说:“如果不是大雪,其实我雪天也不习惯打伞。”
于戡按了雨伞按钮,撑着的伞迅速合拢。雪花落在谭幼瑾的头发、外套上,她抬头看天,雪花往她的眼睛里钻,她眨了眨眼睛,鞋子在落雪的地面上留下一个个脚印。她往旁边一瞥,也看见了于戡的脚印。
谭幼瑾听见于戡说:“每到下雪天,我总觉得有好事发生。”
谭幼瑾只是闭着嘴笑笑,没有问于戡这些年下雪天遇到了什么好事。因为一说话,雪花就会往嘴里钻。
但是于戡对着谭幼瑾突然抛来了一个问题:“你现在的生活,符合你十五岁时的设想吗?”
谭幼瑾摇摇头,雪花飘过她的脸,她笑道:“不太一样。但我对现在的生活还算满意。”大概怕雪花和风一起往她的嘴里钻,她的语速很快。
她没告诉于戡,和他这样的好看男孩子走在一起,就比较符合她十五岁时的设想,比较能满足她当时的虚荣心。但她十五岁的设想也只停留在这里,往下她也不知道怎么想下去了。直到现在,一想到要和一个人在密闭空间内长时间相处,她就会出现母亲那双对她长时间审视的眼睛,接着便无法想象下去。相比这个,好像还是单身终老比较能想象,她已经想象到老了怎么办。她不太能接受去养老院,在养老院做了几次义工,她发现养老院,就是一个放大的幼儿园和小学,也充斥着小团体,不擅社交的老人好像也难获得快乐。
她看看旁边的于戡,雪花落在他的头发上,她很想提醒他,将连帽衫的帽子扣在脑袋上,抵挡雪花,但又觉得如果他想戴一定会自己戴,用不着她提醒。
谭幼瑾反问于戡:“你呢?”
“我那时候好像没什么想象。”唯一的想象就是,能够有个独立的住处。在家的时候,时常有女人来他父亲的家。当他开门时,来人就用一种他不太能忍受的眼光打量他,那种眼神他不太能形容,但他当时有一种屈辱感。现在想想这种屈辱像是过度敏感的应激。
到小店门口。两人看看自己身上的雪,又看看对方,相视笑了一下。谭幼瑾怕弄脏小店的地面,在外面跺鞋子上的雪,一连跺了好几下。
于戡笑道:“你现在鞋底很干净。”
谭幼瑾没再看鞋底,和于戡一起进了小店。于戡的手突然落在谭幼瑾头发上,她刚要反应,于戡展开手掌给她看:“你头发上有雪,不过现在已经化了。”
谭幼瑾点了一份酒酿汤圆,等待的时候,她看着窗外,窗户上蒙了一层雾气,看窗外的行人看得并不真切。
“你经常一个人吃饭吗?”
“我习惯一个人吃饭。”
“我也习惯一个人吃饭,不过我更喜欢和你一起吃饭。”
谭幼瑾当然不能说于戡的话有错,幸亏酒酿圆子即使端了上来,谭幼瑾的嘴可以用来吃东西,不必回答于戡的话。
于戡不能开车,打车送谭幼瑾回家。到谭幼瑾家小区的时候,于戡和她一起下了车。像昨天一样,谭幼瑾并不准备请于戡上去坐坐。她正想拒绝的话,一把伞已经撑在了头上,伞柄落到了她手里,她刚听到一句“小心地滑”,就见于戡又钻进了出租车。
雪已经停了,落在地上的变成了雨,地上结了冰,还没来得及清理。谭幼瑾撑着伞,每一步都走得很小心,低头看着月亮地儿,看雨落在地上,和地面的冰分不出你我。
她突然想吃麦芬,在外卖平台上买了另一家的,还有另几样点心。晚上不宜喝咖啡,但她终究还是没有抵挡住雨天喝咖啡的诱惑。她注意到客厅里角落的小书柜里放着几张CD,这家的真实主人大概是蓝调的忠实拥趸。她拿了一张播放,歌词翻译成中文,大概就是老婆和别人跑了,跑的时候还卖了他买的钻戒,惨不忍闻,于是谭幼瑾换了CD,这张截然不同,没有怨气,只有缠绵,她懒得再换,坐在沙发前的地毯上边喝咖啡边看于戡发她的分镜剧本。
歌声遮盖了大半雨声,却没能遮盖住手机铃声。
电话是于戡打来的。他告诉她,此刻他在她家楼下,有东西要给她。谭幼瑾走到窗边,看见了楼下的人影,不像带了伞。
她拿了伞下楼,出了电梯,走在大厅,隔着单元门的玻璃,她看到了于戡的脸,于戡在这时突然扣上了他连帽衫的帽子。直到打开单元门,她才把这张脸看得真切,紧接着她就看见了于戡手里的手提袋。
是她今天特意多看了几眼的点心店。
“我经过的时候已经没人排队了,就顺便买了带给你。”手提袋交接的时候,两个人的手指碰触到。谭幼瑾倒没别的感觉,只感觉他的手指有些凉,他的外套上有雨迹。
两人面对面,谭幼瑾说谢谢。其实没有必要的,她刚才已经点了别家的外卖,刚送到了。
“那明天见。”说这话的时候于戡的手握在单元门把手上,半个身子已经出去。
等到谭幼瑾完整地听到这句话,单元门已经把他俩隔开了。
“上来喝点东西吧,我也吃不了这么些。”
【??作者有话说】

电梯里, 于戡对谭幼瑾说:“你以前请我吃过一次这家的点心。”
“是吗?”谭幼瑾并不记得单独请于戡吃过这家的点心,此时听了,也未从记忆里仔细挖掘。
“片子里需要点心做道具,你特意买了这家的, 还多买了, 请大家一起吃。”于戡只得承认不是“我”, 而是“我们”。他不知道谭幼瑾记忆力是不好,还是很好。她对他们之间的有些事记得很清楚, 就像他之前对谭幼瑾说“你当年没少请我吃饭”, 谭幼瑾纠正他道“又不是特意请你一个人吃饭。”
谭幼瑾经他提醒想了起来,但如果她没记错的话, 那次于戡一直在忙别的,她买来请客的点心都被其他人分吃了。
“中午我本来想排队买, 又怕你认为我当着镜头作秀。没想到闭店前赶上了。”
“你……”谭幼瑾本想说“你怎么会这么想”,没出口又把话吞了回去。他想得很对, 如果于戡当着摄像头给她排队买点心, 她很难不怀疑他在演。他在这方面很了解她。
“我是不是想错你了……”
谭幼瑾微笑着不说话, 很抱歉, 她就是他想的那样。
“外面雨不小吧。”电梯里, 谭幼瑾注意到于戡的外套有被雨雪一遍遍砸过的痕迹。
“还好。”
出了电梯,到了家门口, 于戡的鞋底在入户门垫上蹭了好几下, 好像怕把她的家弄脏似的。谭幼瑾一直以为于戡是不怎么拘小节的,看他有点儿紧张, 她反倒放松了, “不必这样, 我给你拿拖鞋。”
因为节目组经常来室内录节目, 谭幼瑾准备了许多一次性拖鞋,不是她自己的家,更要爱惜。她自己倒没那么讲究。她拿了一双一次性拖鞋给他,又让于戡把外套脱了放在衣架上。
谭幼瑾出去之前只有沙发旁的落地灯开着,一进门就把客厅里所有的灯都开了,整个房间顿时亮起来。音乐依然放着,在雨天放这么缠绵要死的音乐,听在外人耳朵里,很难认为她对爱情没什么期待。
“你和白天不太一样。”
谭幼瑾很平淡地说:“白天化了妆。”谭幼瑾一边说一边去拿吹风机。结束录制就彻彻底底洗了一次脸,换了一件宽大的卫衣,头发随意绑了一下。整个房间的灯都开了,太亮了,她素着一张脸,脸上的小瑕疵无所遁形。谭幼瑾想于戡大概说的是她的脸不一样。
“跟这个没关系。”
“喏,给你吹风机。”谭幼瑾指了指于戡的头发,“吹一吹吧,别感冒了。”
于戡自己都没注意到他的头发湿了,刚才完全没感觉。
她又给他指了指洗手间,“洗手间在那儿,里面有镜子。”她以前觉得他不是个爱照镜子的男人。但是事实证明,她对他有诸多误解。于戡摘了墨镜,谭幼瑾看出了他熬夜的痕迹,大概是一个很在乎形象的人,还要戴墨镜遮一下。
“用不着照镜子。”
“哦。”谭幼瑾心里笑,男孩子爱美没什么需要遮掩的,取悦别人的眼睛也是件功德。
趁于戡吹头发的功夫,谭幼瑾关了音乐,把点心装了盘。她问于戡喝奶还是咖啡,晚上不宜喝咖啡,但她没有为别人拿主意的爱好。于戡说咖啡,谭幼瑾想他明天大概还得戴墨镜了,但是她并没建议他换成牛奶。
谭幼瑾把单人沙发的位置让给了于戡,她坐到双人沙发上。她注意到于戡的头发有几根头发翘起来。她指了指于戡的头发,于戡好像没有领悟她的意思,谭幼瑾打开手机前置镜头让他当镜子看他自己,在谭幼瑾的注视下,于戡按了拍摄键。
她看着于戡的侧脸忍不住笑出了声。于戡在白天展现出的聪明乃至精明因为这翘起的头发在谭幼瑾眼中消失了,凭空多了两分傻气。不过照片确实是好看的,在这种光源下,用原相机怼脸拍,还能好看实在是难得的。但是他在想什么呢?她不是让他拍照啊。
因为这傻气,她暂时忘记了他是个有诱惑力的男人,鬼使神差地去帮他抚平头发。灯光打在他头顶上,刚才吹风机吹走了他头发上的潮气,仿佛有静电似的,她又马上缩回了手。手指重新放在咖啡杯上,她笑着说:“刚才你的头发翘起来了,不信你看刚才的照片。”
为证明她没有撒谎,她把刚才拍的照片通过微信发给了于戡。
她打量着照片上的于戡,觉得他真是傻得有意思。这种呆事,大概她二十年前才干得出来。等她抬头,才注意到于戡在看她。
谭幼瑾马上收敛了自己脸上的笑意,她注意到于戡的耳朵有点儿泛红,才反省自己的笑是不是不太厚道。
她正在低头反省的时候,一只手落在了她头上,她刚要抬头,手已经滑走了,就听于戡说:“你的头发刚才也翘起来了。”
根本不可能,她的头发绑着。
于戡打开自己手机前置镜头对着谭幼瑾:“看,现在是不是不翘了?”说着飞快按了拍摄键。
谭幼瑾心里笑他幼稚,又笑着提醒他道:“不要随便抓拍别人,尤其是找角度拍照才好看的人,小心被打。”
“你哪个角度不好看?“
谭幼瑾笑道:“于戡,你是近视了吗?”她进来因为视力下降,亲身体验到,近视了看人有一种朦胧美,仿佛自带滤镜,如果全国人民都近视,时下许多电视剧就不用花大价钱加滤镜,让演员的脸糊得失真,好像多年来摄影设备没有革新似的。谭幼瑾视力逐年缓慢下降,直到去年她才觉得自己有必要为了看电影,专门配副眼镜。因为在电影院里,她开始看不清四十岁男演员脸上的肌肤纹理,仿佛在看某些电视剧。
“我的视力很好。”
谭幼瑾仍是笑:“那就好,近视了多少有点儿麻烦。”于戡好像没有理解她的话,但谭幼瑾不准备再跟他解释,笑纳了于戡的赞美。就跟大街上被人随口叫美女一样,说的人并没当回事儿,跟人扯我其实也算不上很美,多少有点儿没事儿找事儿。
谭幼瑾把话题转到了剧本上。谭幼瑾谈到了剧本,女主角是于戡新加的,她原先的短片里并没有。
因为和窗户离得远,雨雪声听得不太真切。
对于女主角的形象,谭幼瑾有点儿意外,完美得简直不像一个真人。好人也不是一点儿缺点都没有。谭幼瑾又看了一遍,发现于戡对他描写的这个完美的人也不是很了解,像蒙了一层纱似的,像个美好的梦。因为最后没在一起,谭幼瑾反倒不觉得假了,因为对于喜欢又没有得到的人,总是有诸多美好的想象。尤其他这个年纪。
谭幼瑾喝完了一杯咖啡,才委婉地提了出来。因为不像于戡的路数。
“我很小就觉得世界不是非黑即白,编剧好像描绘坏人要比好人顺手得多,坏人很可信,好人就觉得假。我以前也这样。”于戡突然笑,“我好像想象人的阴暗面好像容易些,简直无师自通。”
谭幼瑾低着头,心想所以他以前会怀疑她对他别有所图?
“因为你,我对好人多了一点儿想象力。”
谭幼瑾没让惊讶露出来,笑道:“你很会夸人。”
于戡明显对她的回答不满意:“我像是随时都会撒谎吗?”
“我不是这意思,你好像只能看到我的某个角度。”拍照也是拍她最好看的一面。她低头喝水,等水见底才说,“哪个老师那么没溜,天天把自己的阴暗面暴露给学生,你看到的当然都是最好的一面。”而且她那时欣赏他,当然对他好。
“那你觉得你哪里坏?也让我看看。”
于戡望着她,好像要发掘出她不为人知的一面。谭幼瑾站起身,去给自己的杯子舔水。水壶里的热水都倒完了,谭幼瑾又按了加水键。
听着水流进壶里,谭幼瑾突然笑道:“你这么给我戴高帽子,我还哪里敢把我不好的暴露给你。”没等于戡回答,谭幼瑾就说:“不早了,你赶快回家休息吧。”
这是要逐客了,于戡很识趣地道别,跟谭幼瑾说明天见。他走得太迅速,连外套都忘了拿。等他出了门,热水壶里的水开了,谭幼瑾才想起他的外套搭在衣架上,雨伞也没拿。
等她走到电梯,电梯显示在一层。她马上给于戡打电话,让他在楼下等她。
于戡并没在电梯口等她。谭幼瑾走到单元楼门口,才看到于戡,他身上又被打湿了。这人走得可太快了。
“你没打车吗?”
“这天不好打车,骑车过去也没多远。”于戡看到谭幼瑾手里的黑伞,问,“要不要出来看看?”
就在谭幼瑾犹豫的当儿,于戡已经把单元门打开,顺走了她手里的伞,砰的一声伞打开,于戡在门外等着谭幼瑾出来。
“今天不看,明天晚上就看不到了。”
谭幼瑾和于戡不一样,这些年看见过许多次雪,然而她也被他的兴奋感染了,自动走到了伞下。
伞下只有她一个人,谭幼瑾说:“现在不是白天,你还是进来躲会儿吧。”
雨夹雪落在地上,很快结成了冰。
“又不是夏天的暴雨,落在身上简直没有感觉,而且我有帽子。”他的家乡冬天时常下雨,而这种淅淅沥沥的雨天,他从不带伞。偶尔错估了雨势,雨下得比他想象得大,有人邀请他共打一把伞,他也从来都是拒绝。两个人打一把伞的结果,就是两人都会淋雨,倒不如一个人独自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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