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你时自带滤镜—— by孟中得意
孟中得意  发于:2024年01月09日

关灯
护眼

“我给你的那把刀太利了,不适合切菜。”
“是我不小心,我自己来。”创可贴她完全可以自己贴。
“我知道你怕麻烦别人,但我一点儿都不觉得麻烦。”
再回到厨房,谭幼瑾的工作已经被于戡取代。
“那我做什么?”
于戡把草莓洗好装盘递给她:“你先吃,顺便在旁边指点指点我。或者跟我说说话。”
“你什么时候学会的做饭?”
“去年拍片子的时候。”去年拍一悬疑片,主演是一厨师,特意请了厨师培训。他自己在旁边看着,看久了,也偷师了半成,勉强能摆出个会做饭的样子。于戡一般把拍网大说成拍片子,把自己拍的网络大电影直接省略成“电影”,别人一般会默认为院线电影,他也不愿意让一般人有这误会。
老谭看着视频问周主任:“这男孩儿是个演员?都有什么作品?”
【??作者有话说】
本章前一百评论有红包!各位节日快乐!

◎孤独的人是可耻的◎
谭幼瑾常年单身, 且对相亲十分排斥,给她的父亲造成了很大的心理压力。以老谭朴素的价值观,女儿对男人的初始印象是由父亲决定的,如果女儿对他这个父亲很满意, 即使运气不好见到了一些比较恶劣的异性, 也多少会对婚姻有些憧憬。他几乎认定女儿不谈恋爱不想结婚, 是对他这个父亲的无声批判。
老谭因为小时候没能长时间陪伴女儿向女儿道过歉,但谭幼瑾并没有就这个问题谈下去。她说, 这方面您只需要向我妈道歉, 您没什么对不起我的,换了我, 也不会比您做得更好。
老谭就没法子说下去了,他很难不理解为女儿因为在婚姻里不会比他做得更好, 所以不结婚。他总不能说你也跟我一样,找个支持你事业的另一半。
老谭很感激自己的夫人支持自己的工作, 承担更多的家庭责任, 但他一点儿都不希望自己的女儿过自己夫人的日子。想归想, 但说不出口, 尤其当着自己夫人的面, 像是对夫人生活意义的否定。理想的女婿事业当然不能太差,但事业心太强了也不行, 最重要的是有家庭责任感, 能够承担更多的家庭责任。总有人见他女儿没有结婚,要帮忙介绍, 听到某个青年才俊一心扑在事业上, 他直接就给否了。
对手机里的这个“演员”老谭也不满意, 这个职业太不稳定, 不可能一心扑在家庭上。周主任也不满意,不过原因不一样。
在问题没有得到答案后,老谭直接去搜于戡的名字,才发现他原来是个导演。
老谭对影视完全外行,他对网络大电影并无歧视,只认为是一种新兴事物,见到于戡一年拍了这么多网络大电影,虽然他一个都没听过看过,但认定他是个勤奋有事业心的年轻人。
老谭不觉得于戡是个合适人选,看夫人比自己还要不满意,宽慰她道:“我看幼瑾对这个男孩儿没什么意思,都是男孩儿一头热。”
“你怎么看出来的?”
“我看幼瑾对他只是基本的礼貌,并不怎么热情。”画面里他女儿笑都很少,有时笑也是淡淡的,像是出于礼貌。
周主任也这么觉得,她放了心,她以前总怕女儿被文艺圈的男人给骗了。可是她的女儿既对她介绍的靠谱男孩儿完全没兴趣,也对这种长得好看对她殷勤的男孩子没什么意思,她到底喜欢什么样的男的呢。
屏幕里的字幕,以夸奖羡慕为主,其间也掺杂着一些不太友好的批评言论,“只有我一个人觉得这个男的不好看吗?为什么都夸他帅?”“要真帅,早火了,用得着上恋综表演”, “这男的一看就没做过饭,摆明了演戏”,“美颜开的太大了,西红柿的颜色都变了”“ “小姐姐是明白人,知道男的在演戏,心里指不定翻了多少白眼。”
老谭和周主任看到批评于戡的言论,并不觉得反感,只认为是网友的言论自由,应该得到应有尊重。直到看到攻击他们女儿的,他们马上觉得自由也应该有一个尺度。
老谭血压一向稳定,直到看到“这个女人也一把年纪了,到底有什么可傲的”“三十如狼四十如虎,装什么矜持”“这个女人家里应该挺有钱的,要不男的不至于这么上赶着”……
周主任不满道:“就不应该上这个节目,什么人都可以指指点点……你女儿从小自尊心就高,看了肯定受不了。”周主任太了解女儿的自尊心,只要在她面前夸奖自己的学生,就能激起她的好胜心。她开始是无意的,后来利用了她的自尊心让她上进。
“就是嫉妒,不用理他们。”说着不理,但老谭还是忍不住用自己刚刚注册的号对他眼中的无理言论进行批驳。老谭虽然也觉得女儿和男孩儿的年龄差有点儿大,他觉得同龄人更适合女儿。但他可不觉得三十老,甚至他觉得自己还属于青壮年时期,大有可为,说他女儿老,是对女儿的侮辱,更是对他的侮辱。他洋洋洒洒了一大篇,等到要发出去才意识到字幕有限制,只能缩减。发表字幕的同时特意对夸奖女儿有气质的评论进行点赞。
直播后期,观众里出现了一些明显认识于戡谭幼瑾的,有几条字幕连在一起“谭幼瑾疯了吧,和一个拍网大的搞到了一起” “这是被年轻的□□给搞晕了嘛”“网大都能忍,以后再批评别人的电影可就说不过去了啊”。
菜做好装了盘,谭幼瑾以为直播要结束了,结果编导告诉她,要等吃完饭才结束。
她忍不住说:“有人看吗?”
“很多人看。”
当得知直播人数已经超过七位数,谭幼瑾倒不是很惊讶。节目跟直播平台要了推荐位,多少有一些观众点进来看。但她不信真有七位数。早两年,她一个媒体熟人对她说,直播数据后台可以直接改,两三万的观看量改成上百万,动动手指就行。还有更离谱的,发通稿吹观看量的时候,把几个时间段的直播人数相加,凑成一个惊人的数字。
不过两三万的人对她来说已经不少了。给学生上课,一百人以上就是大课。
谭幼瑾给于戡买的啤酒摆在桌上,于戡没问她,就给她倒了半杯。
谭幼瑾微笑着说谢谢。她在心里自问,此时自己是不是有表演的成分。当着摄像机和这么多观众能完全坦然地不在乎这些目光吗?如果没有摄像机,她会对于戡说什么?她脸上的表情会是怎样,和现在会是完全一样吗?
不一样,她在心里很清楚地评判到。那么于戡的所作所为有没有表演的成分呢?她问自己。他在镜头前呈现了一个几乎完美的形象,虔诚甚至谦卑地表达着对她的感情,这形象真是太好了。她一开始很奇怪于戡即使要上恋综,为什么要选择她。他说想要为她澄清,她相信有这个理由。但她觉得肯定也有别的。一个漂亮男人痴情却得不到回应,在当今太容易引起人的怜惜,怜惜往往能唤起关注,这关注很难说对于戡没有一点儿诱惑力。他的事业不上不下,如果能在大众传媒上输出这样一个形象,对他的事业当然是有帮助的。
她母亲总怀疑她现在对恋爱婚姻不感兴趣,是不是从男的身上受了什么刺激。
她约会过一些男人,在她很年轻的时候。她进了大学,脱离了母亲,开始做一切母亲不让她做的事,在冰冷的雪天喝冰镇可乐吃冰激凌、吸烟、喝高度数的酒,穿母亲绝不让她穿的衣服,有的衣服布料不是很多。还有,和男人约会。她这时候已经不再像十五六岁那样渴望有人无条件地爱自己,她觉得这期望就跟落魄书生渴望狐仙突临自己家差不多,梦想很美好,但做做梦也就得了。她要恋爱既不是出于强烈的生理需求,也不是因为孤独寂寞产生的心理需求,有点弥补十五六岁遗憾的意思,还有一点像是后来学车,别人都会,自己不会有点儿不好意思。但就像后来没学成车,她也没和任何人从约会走向恋爱。自从最后一个约会对象和她闹得不欢而散,祝她孤独终老后,她就再没约会过,又成了她母亲当时理想的女儿,一心扑在学习和工作上。
是有男的让她不好受,可她也不是什么好相处的人,大家彼此彼此,谈不上谁伤害谁。事实上,只有于戡这个男人让她受过刺激,和婚恋全无关系。事后细究原因,因为她对他毫无防备。
现在也是因为这个,即使是看起来最温暖和谐的时候,她对他也不是毫无防备。但是她愿意配合他扮演这样一种形象,如果对他的事业有帮助也不错。毕竟她十来年前拍的短片,她自己都不愿意多看,他却看了好多遍。而且抛开私人恩怨,从她的职业角度来说,她愿意他有更好的发展。
两个人,四菜一汤,有点儿多了,谭幼瑾问编导摄像要不要一起吃。大家很客气,都表示还不饿。
在镜头前,谭幼瑾只喝了一小口酒,公平地夸赞了于戡做的每一道菜,表现出了一个合格的客人应有的素质。一盘土豆丝,一半是她切的,她不小心切到手,剩下的便换成于戡切。两种土豆丝混在一起,但她能分清哪个是她切的。
一顿饭吃到尾声,编导在直播镜头扫不到的地方,建议于戡弹吉他回馈观众的热情收看。
两人对坐着,谭幼瑾没有抬头,她握着手里的玻璃杯,里面的啤酒还有剩。于戡看了谭幼瑾一眼,问她想听什么,谭幼瑾笑道:“我都行,你可以征求一下直播间观众的意见。”
不知是直播间观众的建议还是编导自己的想法,编导说大家想听《孤独的人是可耻的》,问于戡能不能弹。
【??作者有话说】
上一章红包发啦。
如果今天晚上十点没有更新,那就明天再看吧。

◎滤镜◎
于戡说他不会弹编导点的这个, 他没再征求谭幼瑾的意见,开始弹亨德尔的一首曲子。谭幼瑾很熟悉这旋律,只是第一次听吉他版的。
谭幼瑾低头喝杯子里的酒。她本来是没打算喝的,但是一曲都没弹完, 杯里的酒已经空了。她也没再倒, 就这么看着空的玻璃杯。手指轻叩着玻璃杯, 发出有节奏的清响,只有她一个人听得到。传到其他人耳朵里, 被吉他声盖过去了。
她几乎想要问于戡, 就是这么为她澄清的么?那个他口中需要澄清的留言几乎已经消失了。他现在新造出来的这一个才真给她带来了压力。倒不是怕舆论,这种和她职业无关的舆论即使有负面, 对她的影响也是有限的。真正困扰她的是,她不知道于戡是真是假, 但她好像可能也许有点儿当真了。
谭幼瑾低头看向桌下,她自己的腿几乎是贴着椅子, 但于戡的腿要舒展多了。有时桌下比桌上更能说明两个人的关系。在于戡还没毕业, 她还是他广义上的老师时, 她曾经跟他说过, 要拍一桌人的暗流涌动, 镜头不光要从台上扫,还要看看桌子下面, 演员可不是脸上有戏就得了。
相比现在, 谭幼瑾更喜欢他们私下的相处。现在她总是怀疑于戡在演,对镜头他可能比她更敏感。唯一一次, 她在镜头前完全相信他, 是他因为谈及他拍的片子, 耳朵发红, 一句话都说不出。
她不喜欢这种感觉,自己的情绪被另一人推着走,猜他真心还是假意。
谭幼瑾有一个熟人曾为她在年轻时候没能恋爱感到遗憾,因为没能体会到那种丰富复杂的情绪实在可惜。这情绪一样一样拆开看,谭幼瑾发现,所有的她都体会过。她只为自己的母亲有过那样的情绪波动,在她还是个小孩子的时候,大多数快乐都源自母亲的夸奖,而母亲一旦夸奖她的学生,马上就能激起她的嫉妒心和好胜心,而后她又为自己的嫉妒羞耻,她一直都知道嫉妒是不好的。她猜测母亲的心情,猜她是不是对自己满意。等她大了些,开始能够一分为二地看待自己的母亲,可听到别人批评自己的母亲,哪怕有七分事实,她也觉得很反感。因为是自己人,对自己人总是袒护的。
等她违背了母亲给她制定的规划开始独自生活,她才慢慢获得了自己情绪上的自由,再听到母亲夸奖别人,终于能客观地去欣赏所夸之人的优点,而觉得自己有没有这优点都不影响自己的生活。
这情绪自由太过来之不易,一点儿都不想拱手让人。好在这些年来她还算经得起诱惑,因为能诱惑到她的都不来诱惑她。
她喜欢轻松的关系,不愿意给自己罪受。而她并不是一个适配度高的人。适配度高的人,和大多数人都能愉快相处。她不只不高,简直低得令人发指。她的一个约会对象骂她,你又不是什么十全十美的人,为什么这么挑剔别人?她并没有挑剔,让别人为她改变,只是觉得不合适。但她没有反驳,只是说,我能力有限,光是忍受我自己一个人的缺点就已经竭尽全力了,再多了实在受不了。那人以为她在讽刺,其实她说的也算是实话的另一个版本。
一曲弹完,于戡还要重复弹,刚听到前奏,谭幼瑾就打断了这弹奏,笑着问道:“今天直播是不是开了美颜?”她太知道如何打破浪漫的氛围。
刚才因为于戡的曲子冷清的直播间评论突然就炸了。照一般常理认为,因为直播美颜这事儿是谭幼瑾提出来的,那她肯定不是美颜的最大受益者。至于最大受益者,明摆着是某个人。之前觉得谭幼瑾对帅哥太冷淡的人,也为她找到了理由,其实这人并不是真帅。评论里除了夸谭幼瑾坦诚的,剩下的都围绕于戡的长相。
“我就说,这男的要真这么好看,怎么会现在还是个扑街。”
“菜都变色了,还信他真长这样,不骗你们骗谁。”
“既然小姐姐提出来了,那就把美颜关了吧。”
偶尔有一个认识于戡的,为他证明他并没有靠着美颜欺骗大众,但很快就被别的评论淹没了。
老谭问周主任:“好像幼瑾看着皮肤是比平常好点儿,这男孩儿不长视频这样?”
“比视频里好看点儿吧。”周主任并不喜欢这完全看不出皮肤纹理的滤镜,把人的五官都给模糊化了。
编导完全没想到谭幼瑾会当着镜头问这个,一时没想到合适的话让这个话题到此为止。
今天的直播时长已经足够了,在沉默了许多秒后,编导进画外音:谭老师可真爱开玩笑,今天的直播就到这里……
直播间的观众看到最精彩处,一颗心刚提起来等待着不曾预料的场面出现,直播间突然切断了。
直播结束,小编导才意识到自己刚才处理的不够妥帖,停留在观众对于戡的长相质疑中结束。
“谭老师,你刚才怎么想起提这个?现在好多人都觉得于戡是个照骗,根本不长视频里这样。”就因为谭幼瑾的一句话,把一个好好的爱情故事变成了对直播滤镜的讨论。
谭幼瑾并不觉得这句话如何影响了于戡,反正他的长相又不会因为她的话有变化。就算有,也不过是增加了他的讨论度,等节目正式播出,自然可以扳回一局。她倒是觉得美颜反而耽误了于戡,这种磨皮瘦脸的电子美容术只会让他看上去更奇怪。
直播结束,节目却继续录制。周主任见直播完了,马上给女儿打电话,今天他们一家三口要去看芭蕾舞《红色娘子军》,顺便问问女儿的感情进展。票是谭幼瑾一个多月前就买好了的。周主任年轻时的偶像是吴琼花,这场舞她看了好多遍,演员也换了几拨,她却始终兴趣不减。她年轻时很羡慕芭蕾舞演员,后来有了女儿,也未尝没有让女儿补足自己遗憾的想法。然而培养女儿的经验告诉她,把希望放在别人身上始终要落空。最近她自己报了一个芭蕾舞的班,从零开始学起。
谭幼瑾的手机铃声是树林里的鸟叫,和她设置的闹钟是一种是声音。她在电话里说正在录节目,让父母先去。
挂掉电话,于戡问她:“铃声你又换回来了?”
“嗯?”谭幼瑾的铃声从来都是鸟叫,只不过不是同一类鸟。
“四年前就是这个铃声,但昨天不是。”
【??作者有话说】
也不立flag了,不过即使稀稀拉拉地更新下去,到四月末也该结束了。到时大家再看吧。

◎你刚才说了些什么?◎
两人到剧场的时候, 舞早就开始了。于戡和谭幼瑾一起来的。他说他也想去看看,没准剧场门口黄牛有票砸手里,正在贱卖。
从出租车下来,剧场外仍有黄牛在挣扎, 问过往的行人要不要票, 前排中间的好位置。问到于戡和谭幼瑾, 于戡问什么位置票价多少。确实很好的一个位置,完全是贱卖。但于戡开了一个更低的价钱。开场这么长时间, 到底也不比流行明星的演唱会抢手。再不卖可能烂在手里, 最后黄牛咬牙跟于戡成交了。
于戡上一次和黄牛交易还是好几年前,咬牙的是他。离这里很近的另一个剧场, 原价680的话剧门票被黄牛炒到了两千多一张。他准备请谭幼瑾一起去看。之前谭幼瑾因为临时有事,把一个热门话剧的高价票送给了他, 让他独自去看。他不想欠她的。但实在没有闲钱从黄牛手里买这么贵的溢价票。最后咬牙买了两张原价480的,花了两千多块。等他邀请谭幼瑾去看的时候, 被告知她已经约了别人。他没有出手手里的票, 只是把黄牛给举报了。他视力很好, 入场的时候看到了谭幼瑾和两男一女一起, 他们的位置比他的还要好不少。
两人准备等中场休息再进去。临近过年,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即将要来的喜气。也不知这喜气何时来。谭幼瑾在剧场外问于戡:“你说,人在镜头前是不是忍不住要表演?”她当然是指于戡在镜头前对她展示了过多的热情。
于戡马上意识到了她在说什么, 几乎是笑道:“有时候好演员在镜头前比镜头外更真实。这是你说的, 你还记得吗?”
那句话还有后半段“好演员往往在镜头前比镜头外更真实,演戏时需要调动一切真实的情绪, 在镜头外倒可以装假, 眼神里的躲闪、声音里隐藏的急迫愤怒羞涩, 一切一切的情绪, 如果在电影里,可能会被一遍又一遍地重新观看,甚至会被截取图片,一帧帧地分析。稍微有点儿不对,就会被察觉。但在生活里,当你竭力要隐藏爱愤怒或者别的东西时,旁边的人可能在忙、看别人或者发呆,等你终于抑制着时刻要泵出的情绪表达完,对方才回过神,笑道,诶,你刚才说了些什么?太高明的演技反而显得有点儿滑稽。”
于戡对这段话记忆很深刻,他是从别人嘴里听到的,后来才知道出处在谭幼瑾这里。
“是吗?你怎么突然提这个?”她之前说过写过的东西,仿佛出土文物一样,被于戡发掘出来,放到她面前。
于戡接着她的话说:“诶,你刚才说了些什么?”
谭幼瑾先是诧异,继而涌起一股好久没有有过的情绪。很久之前,她小心翼翼地一股脑儿把所有想说的话都倾倒给母亲,这话里有真有假,假的是她在学校里很受欢迎,班里同学都很喜欢她。当然是假的,他们嫌她小又笨,并不带她玩。她很怕母亲听出来她在撒谎。但是她母亲正在忙别的,等她说完了,才吐出一句“你刚才在说什么?”并告诉她说话要有条理,否则别人根本不知道她在说什么。
当时的情绪一股脑儿攒在一块,简直提炼不出来一个精准的词。她人生中大半的负面情绪都可以来自这一类“你刚才在说什么?”学校里的同学听她咭哩咕哝说了一堆,问她“你刚才在说什么”,母亲对她说“你刚才说了些什么”,约会时,对方说“我好像没听懂你在说什么”。
她开始总反思是不是自己表达能力有问题,后来好奇是不是对方理解能力有问题。到现在终于知道,互相不理解才是常态。
在这种情绪还没有完全回想起来的时候,谭幼瑾听于戡说:“你忘了?”
她经他提醒才想起,他是照搬的她的话。于戡看着她笑,谭幼瑾被看久了,忍不住也笑了。
今天有月亮,但周围各种人工的光比月光更亮。
她没有忘。
这篇赚来的稿费买了她现在绝对不会穿的衣服,那时候她上大学不久,远离了过去的环境,开始做一个与以往截然相反的人,做得很熟练,只要不近距离接触,就会觉得她打小就是这么一人。只是当别人夸新的她时,她会为过去的自己感到一点儿不平。她发现,她并不讨厌以前的自己。
她像一个理想的老母亲一样爱着自己,即使洞悉自己的一切缺点,为自己的缺点难过,但从来没有一分钟,想要成为别人。现实的母亲做不到这一点,母亲不仅是她的母亲,还是一个独立的人,有工作,有家庭之外的生活,也有一堆人类的烦心事,不可能每天围着她的情绪转。她那时为母亲毫不能理解自己而痛苦。但她知道,母亲也完全不轻松,生了一个与自己截然相反的孩子,换成这孩子是外人,连朋友都不会做,但阴差阳错,却要在18年甚至更长的时间同这孩子绑在一起,把自己难得的休息时间都挤给她。命运这样捉弄人,却没有哪个人可以怪。
好在亲情不可以选,但朋友爱人可以选,感到不舒服随时可以离开,双方都轻松。
“你是不是特别害怕失望,所以一开始就把期待调到最低?”
谭幼瑾没有否认。这是她从生活里得到的经验。每次她怀着过多的期待时,愿望总是落空。反倒完全绝望的事会另有惊喜。但命运很神奇,总是能精准地判断一个人是真绝望还是假绝望。
“我猜,你是一个保守型投资者?”
谭幼瑾笑:“不,我是稳健型投资者。”谭幼瑾马上明了于戡的意思,他在说她不喜欢风险。事实上也确实差不多。她在银行做风险评估,结论是稳健型,比保守型稍微能承受一点风险。不过每当她对高风险理财产品流露出兴趣时,手机马上就会跳出提醒“该产品的风险等级超过你当前的风险承受能力”,她从善如流,马上放弃了尝试。
她选择单身本质上和她的投资学不谋而合。单身是一个人,恋爱是两个人,婚姻可能有一堆人,多一个人就多了一个不可控因素。
有人会想,高风险可能会血本无归,但也可能会有高回报;但也有人想,高风险可能有高回报,也可能血本无归。
单身则是把不可控风险降到最低。买房都可能蚀本,把钱存在银行里,收益是不多,但至少能保住本金。也不是毫无风险,通胀会让银行里的存款贬值。三十年前在银行里存了能买一套房的钱,如今取出来,连个厕所也买不起。取钱的时候可能会想,当时还不如花了,至少享受了,但是总比当时赔了好。
她说:“我对风险的厌恶帮我规避了许多风险。”
于戡马上说:“我这个人可以说没什么风险。尤其对你来说。”
谭幼瑾噗嗤笑了,她觉得他这句话很有问题。
“你是不是有点儿害怕我喜欢你?”于戡知道,即使两个人没有因为那件事断掉关系,谭幼瑾也不会和他在一起,甚至比现在在一起的概率还要低。她很反感师生恋,反感得人尽皆知,尽管他俩是挂名师生恋,她也绝不会为他破例。那时候,有其他人在场,谭幼瑾意识到多和他说了几句话,都要把别人拉入谈话中,尽管她并不擅长做这个。她尽可能的避嫌,生怕别人误以为他俩有什么关系。
谭幼瑾没说话,过了一会儿,她听见于戡说:“不要怕,该来的你怎么拦,都拦不住。”
他又说:“你好像意识不到你有多好看。”
谭幼瑾迟疑了一下,挤出两个字:“谢谢。”
“别客气,我觉得你比谁都好看。”他不说美,也不说漂亮,而是说“好看”,相比前两者,“好看”更为主观。他一点儿都没撒谎,他见过许多人,电影里的生活中的,在这些人里,他确实最喜欢看她,观察她。
仿佛要证明他说的话是真的,于戡说这话的时候,一直在侧着看谭幼瑾。
“我记得今天的啤酒度数不太高,你酒量是不是不太好?”谭幼瑾在暗示他可能喝醉了。
外面有风,把谭幼瑾的头发吹到了眼前,她刚要去拨,于戡已经先她把她的头发拨到了耳后。分不清她的脸和他的手指哪个更凉。他低头凑到她的耳边,发出一些声音,像是故意模仿风声,但此风声和现在正在刮的风是两回事,不如这风光明正大,像是从窗缝溜进来的,而且比正在的风要热很多。
他对她说:“你能闻到酒气吗?闻不到吧。”他刚嚼了口香糖,薄荷味的。
谭幼瑾笑他幼稚,故意和他拉开了一些距离。于戡也没再走近。离着远了,她在心里复习这风吹的声音。
“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你吗?”
谭幼瑾听到这话,她的关注点没有在“为什么”,而是在“喜欢你。”
“因为我足够了解你。”
她在心里重复这句话“为什么我喜欢你?因为我了解你。”好像别人不喜欢她都是因为不够了解她。
【??作者有话说】

没有摄像头, 谭幼瑾却有点儿入戏。
“我觉得你并不了解我。”谭幼瑾其实觉得喜欢根本不需要了解,只需要想象力。而太过了解会摧毁一个人的想象力。
“那你给我个更了解你的机会。”
“这可未必是什么好事。”
“你不用对我太好。”于戡顿了一下,“你可能不相信,我第一眼见你的时候, 并没把你想得多好, 我就觉得你这人吧, 和我比半斤八俩,没比我高尚到哪儿去。”
谭幼瑾听到“半斤八俩”不禁微笑, 她听到他继续说:“你当初把你高价买来的票送给我, 我还在想你为什么唯独送票给我,不送给别人?我想你是不是有点儿喜欢我?后来我发现我想象力好像有点儿丰富。”他那时并不想和比他资历深的女人发生什么情感上的联系, 怕被误解为抱女的大腿。谭幼瑾晚上十点给他发短信问他要不要票,他凌晨三点才回消息, 五点才睡着,结果当天上午才知道, 谭幼瑾在问他要不要票之前, 已经把票赠给了她的一个同事, 在那同事也临时有安排不能去之后, 才问的他。

文库首页小说排行我的书签回顶部↑

文库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