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幼瑾并不太相信医生的话。一个不以貌取人的医生?她一直认为以貌看人是整容医生和导演的职业病,看到什么程度往往决定了他的职业水平。观察同一个人,牙医会第一时间注意到牙齿、擦鞋匠会透过鞋而不是衣服去判断出这人的生活习惯消费水平,而一个室内设计师,只通过房子装修就直接给房主的审美下了定义。如果一个牙医在潜在病人笑时,最先注意到的是口红色号而不是牙本身,那大概率更适合当一个美妆博主。
在宣称不以貌取人后,整容医生又说被她的气质所吸引,谭幼瑾并不怎么相信。她自认并没有什么让人一见钟情的本钱,这几年对她表示好感想跟她进一步发展的男人大都是熟人,因为觉得她是一个适合结婚的女人。她并不觉得适合结婚是什么夸奖,只觉得这些人看人的眼光实在有待提高。
谭幼瑾忍不住笑着回复道:“您是看了哪张照片得出的结论?”其实应该说谢谢直接把这话题终结的,但她突然产生了某种恶作剧的心理。
医生为了证明自己所言无需,很快发来了一张照片。
医生并没有尴尬,尴尬的是谭幼瑾。
这张照片是谭幼瑾的证件照,曾经挂在学校官网教师页面上。
照片是于戡给她拍的。她从小到大都不怎么上相,证件照一般要比本人难看三分。那时于戡还没主动和她划清界限,有天他打开官网上的教师简介,指着谭幼瑾的照片说:“谁给你拍的?怎么把你拍成这样?”谭幼瑾并不觉得照片特别难看,但是于戡坚持要给她拍一张新的,并让她把原来的替换掉。于戡给她拍的那张照片只在网上待了不到半年,谭幼瑾就又换了新的。不知道节目组从哪儿搜罗到这张照片,还作为她的资料给她的潜在约会对象看。
幸亏于戡不会看这种节目,否则真不知道怎么面对他。拿着几年前的照片上节目,给约会相亲对象看,这一切看在别人眼里,只能说明她对于戡拍的照很满意,满意得过了头,以至于忘记了自己的年龄。
为了对抗这种尴尬,谭幼瑾直接打开原相机,怼脸照了张自拍,这天阳光很好,在这种强光下,脸上的一切小缺点都暴露无疑,包括没被彻底遮盖住的黑眼圈。
和照片发过去的还有一句话:那张是几年前的,我都忘了在哪拍的,大概率用了美颜,您看看现在这张真实的。
医生惊讶的一时不知如何对答。并不是两张照片差异过大,而是对方竟在节目上毫无顾忌地发给他用原相机拍的素颜照片。
谭幼瑾并不认为这张照片是素颜。节目组并没给她配化妆师,但她打了个粉底,还修了个眉毛,虽然眉毛没画,口红也没搽。
医生在再三思考后发来了一句话:你的气质很独特。
第二个和谭幼瑾聊天的男人是播音主持出身,大概对自己的声音很自信,他放弃了语音输入法转成文字,而是直接发来了语音。
谭幼瑾不是很能欣赏,无紧急情况发来一串串大段语音的人。
然而他的声音确实体现了他的专业,谭幼瑾出于客套称赞他的音色。
受到谭幼瑾的鼓励,男人马上又发来一条语音,声音迫切的颇具有磁性:我想听听你的声音。能让我听听你的声音吗?
谭幼瑾有一种男人在朗诵诗歌的错觉。她几乎想回:你如果真这么想听我的声音,可以去买我的音频课。
不等谭幼瑾同意,对方就发来了语音邀请。
如果不是录节目,谭幼瑾大概率不会接听这种语音电话。她按了接听键,很客气地说你好。
男人又用那种很有磁性的声音说:“你的声音也很好听。”
“跟你比不了。”这绝对是谭幼瑾的真心话。
谭幼瑾这边,“我在等世上唯一契合灵魂”还在唱,手机那边的男人也听到了,适时地回应谭幼瑾:我完全能理解你,我也一直在寻找我的soulmate,有时候想将就将就得了,但我最终发现,我的字典里就没有将就二字,无论是对工作还是对待感情……”
谭幼瑾不能当着节目说,咱们这灵魂也没深刻独特到非得找个伴侣来理解,于是只好沉默。
男人当她默认:“我们这种热爱艺术的人旁人总觉得我们清高,其实遇到知音……”
谭幼瑾实在不觉得自己和男人是一类人。为了避免这个话题继续下去,她再次称赞男人的音色很好。
二号聊天对象继续说:“我想你和我一样,一定喜欢徐志摩。”
听到这句话,谭幼瑾不知如何回答,她只能确定一件事,她实在不是他要寻找的灵魂伴侣。
那边又说:“我在看他的一首诗,我也给你读一下吧。”
接着谭幼瑾的房间里充斥着二号聊天对象充满感情的声音,这感情在胸腔里堵着,仿佛要爆炸了。
“ ……
你摸摸我的心,它这下跳得多快
再摸我的脸,烧得多焦,亏这夜黑看不见
爱,我气都喘不过来了
别亲我了
我受不住这烈火似的活
这阵子我的灵魂就象是火砖上的熟铁,
在爱的槌子下,砸,砸
火花四散的飞洒……
我晕了,抱着我,
爱,就让我在这儿清静的园内
闭着眼,死在你的胸前,多美!
听着他读诗,谭幼瑾的灵魂也变成了“火砖上的熟铁”,被他的槌子,砸出了四散的火花。
一首诗朗读完,谭幼瑾出于礼貌,第三次称赞他的音色很好,感情很充沛。
二号聊天对象听到后马上说:“你现在读什么诗?能不能给我读来听听。”
谭幼瑾耐不住他的再三邀请,只能念了张宗昌的一首诗:
“大明湖,明湖大。大明湖里有荷花。荷花上面有□□,一戳一蹦跶。”
手机那边的男人听了,掩不住的失望,这个人实在难做自己的灵魂伴侣。但不知出于何种原因,他并不准备马上放弃谭幼瑾,为了挽救谭幼瑾,他说:等咱们见面,我送你一本徐志摩的诗集,你一定会喜欢他的。
接连聊了两个人,谭幼瑾虽然没做任何体力劳动,却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疲倦。她连着喝了两杯咖啡,才缓过劲来。
这个男人大概看的也是于戡拍的那张照片。他们对她的了解,不过照片和资料上的那几行字。而她,比他们更豁得出去,连姓甚名谁都不知道就来参加节目了。
有了前两人的经验,谭幼瑾对第三人已经做了足够的心理准备。
他的头像也是唐俑,不过是男的;不知是巧合还是故意为之。
好在这第三个人对自己的声音不是十分自信,没有给她发来一大串语音。
他没有自我介绍,只发来一张照片,照片上的天空被他拍得很有层次感。
他问谭幼瑾:“你那的天跟这差不多吧。”
谭幼瑾在书桌前呆了许久,这时看到他的文字,才意识到自己在屋里待得太久了,起身走到落地窗前去看窗外的天。
她觉得文字说得不够准确,于是也拍了一张照片发给了他。
她拍的照片跟他相比,有些粗糙了。她猜他可能是个摄影师。
像不知道说什么但必须聊天的人一样,他们聊了很长时间各地的天气。
【??作者有话说】
“南方太大了,你猜具体是哪儿?”
谭幼瑾老老实实地回答:“我猜不出。”她又补充道:“除非你告诉我经纬度。”
“你上学时一定是个好学生。”
谭幼瑾并不认为这是在夸她,大概是嘲笑她呆,别人会怎么问呢?可能会问下当地的景点或者特产,反正不会问经纬度。
过了几十秒,那边很配合地发来经纬度。
谭幼瑾看了,脱口而出具体城市,是一个不太出名的地级市。她活了三十多年,在自己熟悉的地方,还不能凭直觉判断东南西北,必须抬头看太阳才能确定,但她的地理书面成绩却一直很好。这有周主任一半的功劳,周主任是一个地理老师,并且信奉一个人只要想学习在任何地方都能学习,小时候带谭幼瑾去爬山,边爬边给她讲解不同海拔为什么会有不同植被,回来会提问。寒暑假坐火车和母亲去旅游,到站的时候,她已经背下了从始发站到终点站的所有站点。
“跟你相比,我倒好像是个外来人。经纬度是我刚才在网上查的,如果不是你问,我现在还不知道我老家经度多少。“
“我也只是碰巧知道。”
“你可真会给我台阶下。如果不是摄像机在拍,我不会跟你说实话,暴露我的无知。”
他这么坦白,谭幼瑾很意外,摄像头一直存在,但大家都在假装它不存在。
“我和你不一样。”他又继续说,“我好像从来都没做过好学生,我的老师很讨厌我,连句话都懒得跟我说。”
谭幼瑾并没多少安抚别人的经验,但此时听他感慨,觉得有义务安慰他,但没想到合适的词,只好沉默。
对方倒没把沉默当回事,把话题转到她身上:“你最近看的一部电影是什么?”
谭幼瑾说了一部上世纪三十年代老片子,这是她第五遍重看。
“你大概是一个怀旧的人。”
“并不是,我是最不怀旧的人,我永远最喜欢现在。我只是觉得过了这么多年,技术在进步,但人的困境好像还是那些,并没什么不同。”
她对民国毫无向往,至于更早的年代她更是只感到可怖。一部史书那么厚,施舍性地只给了女人几页。一个男人向往过去尚能理解,但一个女人想回到过去,大概只能以得了失心疯来解释。
她现在的生活,大半要感谢现代科技。她天生没有方向感,去旅游,如果没有手机导航,不知会走多少错路。更别说其他。
至于她自己的年少时代,她也没有丝毫怀恋。花着父母辛苦挣来的钱在母亲的期待下去上各种培训班,结果成绩总是让人失望,当她很有自知之明提出想要放弃时,母亲拿她教过的最好的学生来激励她不要半途而废,把她衬托得像是一个既没有能力也没有勇气的懦夫。周主任无意间感慨,“你们年级第一那个孩子,父母一天到晚挤在个小房子里打麻将,还能有这样的成绩,换个家长,换种环境,真不知道多有前途。”说者无心,谭幼瑾听了却很有些鸠占鹊巢的心虚,觉得辜负了优秀父母对自己的培养,真该把自己的家长和自己宽敞的房间让给年级第一,让他从优秀变得更优秀。
现在多好,自担其责,只要她承担得起代价,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我最近倒想回到前几年。”
谭幼瑾在心里想,他也许不是想回到过去,只是想变得更年轻。
“我猜你应该不会喜欢老男人对你追忆过去。”
“倒也不是。”谭幼瑾表示她对老男人并无偏见。她猜不出对方的年纪,但估计他不会比自己小。不过直到聊天结束,他也未向她追忆他过去的辉煌。
他们的聊天以一张照片开始,以另一张照片结束。不过下午两点半的天和下午五点的天空是两番景象。
聊天结束后,谭幼瑾马上给许辰发微信,让她把给男嘉宾看的照片换掉,节目宣传播出时也绝对不要放。
“为什么?我觉得这张照片很好。”
“但这是几年前的照片,我现在不长这样。”
“我觉得你这几年并没什么变化。”许辰打趣道,“谁给你拍的?不会是暗恋你的人吧。”
“不是。”谭幼瑾斩截地说,“他误以为我暗恋他,想要跟我划清界限。这张照片一定要删掉。”
“什么人这么自恋?”许辰出于职业道德,收敛住了自己的八卦心。在她的印象里,谭幼瑾一直很有界限感,不会做出什么让男人误会的事。
“事情已经过去了,把照片删了就行的。”谭幼瑾又发了自己的证件照给许辰,“把照片更新一下,告诉他们这才是我的近照。”
“我还是觉得原先的照片和你更像。”许辰顿了顿说,“不过既然你坚持,那就按照你说的来。如果你有需要,我们可以给你再拍一版。”
“不用了,谢谢。”
晚上,小编导给了谭幼瑾一张表格,让她填三个聊天对象的年龄职业家乡兴趣爱好……稍晚一些,他们会评估三位女嘉宾信息掌握的准确度,根据排名,确定约会基金。
第二天结果公布,谭幼瑾是最后一名。
因为成绩太差,很有进步的余地。在谭幼瑾正式约会前,节目组特意给她请了一位婚恋指导——演艺圈婚姻幸福的代表秦笛女士,来对她的感情问题进行诊治,以达到对症下药的目的。
秦笛来节目之前,看到谭幼瑾的名字,还在想是不是自己知道的那个。
秦笛上一次火是二十年前,那时她熟练扮演具有一切人类美德的美貌女子,可惜命运总是跟她扮演的角色开玩笑,把一切和人类美德无缘的人聚集在她身边,各种考验她,而她在逆境中,却仍不忘初心,楚楚动人,我见犹怜。她的丈夫在镜头前看见她,低估了她的演技,深信她就是角色本身,在种种努力之下终于把她娶回了家。
结婚之后,秦笛彻底息影,开始相夫教子。原来,她在镜头前演,现在,她在家里演,演技并不比以前差。但是待遇却很有差别,也没有工作人员为她鼓掌,夸她演技出神入化,她的丈夫只道她就是这么一个人,本色出演,根本不觉得她演技绝佳,为他放弃了怎样的机会和舞台。思考再三,她决定转换舞台,她丈夫也同意。她开始以为是丈夫支持她的事业,后来才知道他是知道她不会翻出什么水花。四十岁的女人,又很多年没演戏。
秦笛火的时候,各式样的人都笑着往她身边凑,她嫌烦,怕没有隐私,又怕这些人不安好心想占她便宜;然而当人们疏远了她,冷着眼从几米之外打量她当她不存在,让她保有了隐私,她又觉得寂寞,嫌这些人势利眼,开始怀念以前被簇拥的时光。没办法,她习惯了聚光灯。
复出的第一部 戏,秦笛只能在爱情电影里演女主的小姑姑——一个无足轻重的小角色。她以为无人注意,却在一篇影评里看到了自己的名字,这篇影评忽略了女一女二,直接把她打捞出来,讲她演得好。写影评的人叫谭幼瑾,秦笛看到影评马上引为知己,找了几个人终于拿到谭幼瑾的联系方式,请她一起吃饭。谭幼瑾委婉但直截地拒绝了,连个客套的话口都没留。
秦笛在心里骂谭幼瑾不识抬举,又有点儿自怜,早几年自己大火的时候,姓谭的难道会拒绝她?
有这个角色打底,虽然没有好戏请她演主角,到底不太愁片约了。复出后,秦笛拼命接戏,电影电视剧,好的差的来者不拒,最近,有部剧很有水花,她在里面演女二,一时间竟然压住了女主的风头。那些和她半熟不熟的人又凑了上来,这次秦笛没有直白地嫌他们烦。有势利眼往自己身边凑,这是成功的表示。
在见谭幼瑾之前,秦笛已经见过了另两位女嘉宾。秦笛一看到谭幼瑾,就觉得她被节目组给坑了,连个化妆师也不给她准备。她也是傻,不给你准备不会要求嘛,就算没法提要求,自己请个化妆师也好。镜头最吃妆,单露不显,三个女嘉宾合在一起播出,她就吃亏了。
大概是第一次录节目,完全没经验。
另外两个女嘉宾就很有镜头感,尤其是她见的第一个女演员。看似随便在沙发上找个位置坐了,但其实是室内光源最好的地方,她很知道自己的左脸比右脸好看,随时准备向摄像头展示自己美丽的左脸,每说一句话都很注意脸的角度。
秦笛对这个同行既生气又佩服,生气的是这年轻同行故意坐在自己身边,不光抢占了独属于自己的光,还通过对比暴露出自己不再年轻,佩服的是她在戏外也很有女主角的自我修养。
秦笛有一种本事,一张脸只要看上二十秒,就能准确说出这人脸上做了什么医美项目。见第一个很有女主角自我修养的女演员,在第三眼之后,她就判断这人前不久刚刚填充了苹果肌。而她只看了谭幼瑾一眼,就确定谭幼瑾的脸没做任何努力,甚至连打扮都没怎么照顾镜头。
秦笛觉得谭幼瑾过于随意了,她这样随便,把盛装打扮的她衬得过于郑重其事了。秦笛心里说,既然都来参加恋综了,咱能别装清高了吗。秦笛一直觉得来参加恋综的都是不红却想红的人,想红嘛,不丢人,但遮遮掩掩就没意思了。何必呢?谁不知道谁啊?
谭幼瑾并不是故意为之。拍摄的地点没有暖气。谭幼瑾为了保暖,黑色毛衣外随便套了一件白色宽松长款羽绒服,把她身材的最大优点——一双长腿给掩盖了。她倒不是刻意掩盖自己的优点,实在是太冷了。
秦笛本以为谭幼瑾会主动提起那篇影评和她套近乎,自认伯乐,但是并没有,好像她完全忘了这件事。既然谭幼瑾不提,秦笛也只当这事不存在,没必要非得给自己认个恩人。
简单寒暄之后,秦笛直接开门见山:“说说你对三个人的评价吧。”
谭幼瑾给的都是正面评价,第一个人有一双善于发现美的眼睛,很擅长赞美别人;第二个很有热情且热爱工作。至于第三个,谭幼瑾说他的照片拍得很好。
每个人的评价字数都差不多,听上去并无偏爱。
秦笛马上问:“那你现在对哪个更有好感?”
谭幼瑾仍是微笑,回答也很模式化:“我都没有恶感。”
“但是现在你需要做出选择,三选二,你决定和哪两个男人开始后天的约会。如果你只选择一个人,那也可以。”
谭幼瑾觉得一开始就选择一个人,很可能被节目组剪成一见钟情,后续很难收场。第一个男人的年龄她很确定,但第二个和第三个哪个更小她不由琢磨了一下。心里对朗诵家很有点抱歉,他这么积极地展示自己,但她剥夺了他未来出镜的机会。可没办法,她不想让人误以为她喜欢小男人。也许对朗诵家来说,这也不失为一件好事,他可以及时止损去寻找他真正的灵魂伴侣。
“你确定?要不要再考虑考虑?”
“我确定。”
“节目组帮你告知这两个幸运的男人。”
秦笛问谭幼瑾:“为什么放弃第二个?你不是说他很热情吗?”
“他很好,但我和他想象中的灵魂伴侣距离很远。”
“这可不一定,据他给节目组的反馈,他对你很满意。”
“这是他的风度,为了给我一个面子。”怕没有说服力,谭幼瑾又补充道,“而且他太年轻了,我和他恐怕没有共同语言。”
“年轻?但我看了他的资料,他和你年龄差不多。”秦笛说这话的时候,一直在观察谭幼瑾的表情,她脸上的笑很值得玩味。
谭幼瑾及时掩饰了自己的震惊,那么她选择的两个人里有一个是二十来岁的。整容医生明显不是,那么就是第三个?
一个很会拍照的二十来岁的男人?和她聊天最为顺畅的是一个二十出头的男人?种种条件层叠在一起,让她想到了于戡。
尽管她认为于戡不会来参加这种节目,但是一个和于戡相似的男人,她觉得自己也最好敬而远之。
“我现在还能改变主意吗?”
“为什么?”
“我不太能接受和比我小的男人约会。”
“很抱歉。”秦笛见够了谭幼瑾镇静的样子,此时看她终于有点事情不在掌握之中的慌乱,颇带点愉快的说,“但是不能。因为男嘉宾已经得到了我们的通知。狂喜又失落,太伤害一个人的感情,我相信你不愿意这么伤害他。”
“而且。”秦笛继续说,“因为你之前并没有太多经验,你可能并不了解自己的真实需求。你在不知道他年龄的情况下,选择和他继续约会,说明你们并不是没有共同语言,你实际可能不排斥比自己小的男人。”
秦笛一时八卦心发作:“是有哪个年轻男人给你什么不愉快的回忆吗?”才会听到他们的年龄,就避之如蛇蝎。
“没有。”
但秦笛不相信。她甚至不相信谭幼瑾单身到现在,只不过是为了做节目贴了个标签。她相信,像谭幼瑾这个年纪还单身的人存在,但是这样的人,多少得有点儿羞涩,绝对不会毫无障碍地上恋综,像全世界宣布自己单身了三十多年。除非她不是。在秦笛的圈子里,一直单身是缺乏性魅力的表示,她不认为有女人愿意给自己贴上这种标签,又不是偶像剧女演员。
秦笛笑道:“观众很好奇,你这么优秀,为什么单身到现在?”
“您是默认单身是因为不优秀吗?”谭幼瑾不是很喜欢这种问题,这话细听就能听出对单身的歧视,单着是因为不够优秀。因为这种歧视,许多单身或者不婚的人为了不落下风,都要在后面补上一句,虽然我是单身但我可不是没有人追哦;我虽然不想结婚但我一直在谈恋爱,从来没有空窗期。
秦笛马上否认,自己并没有这种意思。她也不好当着镜头说,她觉得谭幼瑾也不算丑,不至于连个追她的男人都没有。
“这么多年,你就没有遇到一个让你恋爱冲动的男人吗?”
“没有。”
秦笛觉得这天简直没法聊下去,只好抛出下一个问题:“你对恋爱对象不可能完全没有设想吧。”
谭幼瑾为了保证节目能够顺畅地录下去,这次倒是多说了几个字。
“眼光独特,独特的就跟没见过什么世面一样,觉得我是这世界上最好的女的……”她随口说的,因为并不觉得会有这样一个人出现。她母亲只她一个女儿,也从不觉得她是世界上最好的。周主任常年在名校教重点班,见过太多优秀学生,虽然也曾经夸谭幼瑾优秀,但这个“优秀”是一二三等奖外的优秀奖,用来鼓励她变得更加优秀。
秦笛心想,谭幼瑾择偶要求实在是太幼稚了……大概她十来岁的时候有过这种想法。
但对着摄像头,为了让谭幼瑾和未来屏幕之外的观众仍对爱情保有诚挚的期望,秦笛对谭幼瑾很是诚恳地说:“相信我,一定会有这么一个人出现的。”
谭幼瑾很是客气地道谢。
【??作者有话说】
约会前的那两天,一直在下雪。
谭幼瑾的微信收到一条很短的视频,视频里大雪纷纷扬扬地下着。上一条消息是一张天空图。她一面觉得出于礼貌至少应该回复几个字,但是手指刚触到键盘,又把手机放进了包里。
这一天的下午,是谭幼瑾的私人时间。于戡发来短信,说要请她吃饭,为他以前的不懂事道歉。她那时候热心帮助他,他却不识好歹。
这道歉来得太迟,以至于谭幼瑾最开始看到这些字的排列组合,竟有些麻木,等到谭幼瑾把这条短信仔细读了两遍,才意识到发信人的真正意思。
太晚了,然而聊胜于无。他终于认识到自己错看她了。她比他年长八岁,又曾是他的老师,理所当然地宽容些,他有那样一个父亲,很害怕吃软饭的帽子也扣在自己脑袋上,反应过度也不是不可以原谅,毕竟那时候他还很年轻。于是谭幼瑾很大度地说:“过去的事就不要再提了。”回复完,仍然盯着他道歉的短信看,仿佛刚刚沉冤得雪的犯人,手里捧着赦令,一个字也不敢错过,生怕自己看错了。
于戡却并不打算让这事过去,他主动提出要当面向谭幼瑾赔不是。
搁往常,谭幼瑾会拒绝。伤口愈合了,疤还在,他即使还了她清白,她也不想再和他有什么关系了。但这次不同于往日,她想跟他谈谈房子的事。她希望他能把房子转手给她,她会多付一点钱,并且承担未满两年交易的税费。她不会让他吃亏。
饭约在晚上。去之前,谭幼瑾又跟许辰确认,最开始她资料里的照片绝不会再次出现,更不会出现在节目中。等到许辰发来肯定的回复,谭幼瑾才真正放了心。
挂掉许辰的电话,谭幼瑾窝在沙发上计算房子再次交易的税费。如果没有这个节目,她还真拿不出这么多钱。
谭幼瑾往青柠汁里丢了几个冰块,在二手房交易软件上看本小区的最近成交记录,心里估算要跟于戡谈的价码。这个房子是本小区最好的户型之一,单价也应按照近期最高单价开给他,低了仿佛是故意利用他的愧疚占他的便宜。
算完了,仍不能安心写她的音频稿。
鬼使神差地,谭幼瑾打开视频软件开始搜索于戡的电影,第一个出现的是恐怖喜剧,片头没有她想象的粗制滥造,六分钟过去,屏幕跳出付费方能观看的字样,会员也不例外。谭幼瑾心里哼了一声,还收费,倒是很有勇气。她很好奇,许多经典片子开个会员就能看,这种网大还要单片付费,真会有人看吗?
影片在谭幼瑾付费之后又继续原来的剧情,她在心里自嘲道,这世上真是什么人都有。
她打开投影仪,拉上窗帘,整个屋子黑下来,把于戡的网络大电影投到100寸的幕布上,眼睛盯着屏幕看。青柠汁喝完了,她从冰箱里翻出一瓶清酒,窝在沙发里自斟自饮。
电影结束,谭幼瑾走到窗前拉开窗帘,刚才在黑暗里积聚的恐怖被驱除了大半。故事很单薄,一句话就能概括出来,甚至发展逻辑也欠缺说服力,但恐怖的气氛却从屏幕蔓延到了谭幼瑾的酒杯里。她喝完了杯里最后的一口酒,看到摄影一栏出现于戡的名字,几乎要笑了。她几乎怀疑导演就是故意选这么一个单薄的故事,以此凸显他的技术,恐怖气氛完全是靠灯光镜头焦段的变化营造的,隔着屏幕,她怀疑里面的凶手要走出来。她甚至闻到了楼道里腌臜的气味,新打破的蛋液从一级阶梯留到另一级,印在路人甲的脚上。
她没看错他,一个人真有才华,不管多少,总是舍不得藏着掖着,非得露出来才罢休,即使他在大方向上已经屈服,但是不被关注的电影细节,比如路人甲原先的鞋底,他也要从细节里跳出来告诉别人我很牛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