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你时自带滤镜—— by孟中得意
孟中得意  发于:2024年01月0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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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东本人。”
“他才多大?还不是拿的家里的钱。你和这男孩儿还是少接触,那种家庭背景的孩子你可不是人家的对手。”
周主任认识于戡要比谭幼瑾早得多。前些年,周主任的一位老同学找到她,这位老同学颇有些财力,打扮得珠光宝气的,请她帮忙解决家里孩子的转学问题,她记得这位老同学最小的孩子也二十了。一问才知道,老同学离婚后又找了个男朋友,男朋友想把在外地上学的儿子弄过来在附中借读,求到了周主任头上。
周主任却不过人情,帮了忙,于戡转学到附中高中部,开家长会的时候,她见过于戡的爸爸几次。于戡父亲在一众家长里,格格不入,从长相年纪到做派,一点儿都没个当家长的样子。给孩子开个家长会,他像个雄孔雀开屏。于戡父亲对周主任很是尊敬,周主任却对他全无好感,现代社会,哪个正经男人会不到二十就有了儿子?三十多岁又找了个快五十的女朋友,除了吃软饭,还能有别的理由?这段感情断然长久不了。事实证明,她猜得没错,没多久,老同学就分了手,于戡他爸好像也换了个同龄女朋友,于戡也转了学。
“买这房子的钱不定是他爸从哪个女人手里弄来的。”
即使谭幼瑾现在连句话都不愿和于戡多说,但此时仍忍不住为于戡澄清:“这房子是他自己买的。他还没毕业就拍网络大电影,您可能不知道,拍网大挺赚的。”
“你跟他很熟?”
“不熟,只不过我和他是校友,对他多少有点儿了解。”
“知人知面不知心,你还是要小心一点。有些男人功利起来完全超出你的想象。我听你舅母说,有个男孩子为了考她们学校的研究生,竟然去勾引系里的女导师……真是道德败坏。”
谭幼瑾听了母亲的话只觉得可笑:“您是想暗示我什么呢?我还没有师德沦丧到这种地步。至于于戡,早已毕业,而且早有女朋友。我和他,只有房东和租客这一种关系。”
于戡勾引她?亏她母亲想得出来。她此时被迫理解了于戡当时的想法,他爸爸已经戴了一顶吃软饭的帽子,眼看这顶帽子突然要落在自己头上,无论如何也要撇清关系。于戡和他父亲是截然相反的两类人,他花她的每分钱都还给了她,包括她请他喝咖啡的钱。但她并不想把当年的事讲给母亲听,母亲听了,只会觉得她这老师当得很失败,竟能让学生产生那种误会。
周主任听女儿的语气,也觉得自己过于敏感了,但女儿周围都是这种所谓搞艺术的男的,她很是不放心:“要我说,还是理工科的男孩儿好,踏实稳重,没有那么多花花肠子。你当时听我的学理多好,周围不缺好男孩儿,学业感情两不误。像我和你爸爸就是同学,知根知底。你非要来什么电影学院,身边圈子就没一个正经男的。我觉得你舅母给你介绍的那个就不错……我知道,你说不想结婚是气话,归根结底还是靠自己找不到合适的,又放不下面子。你跟我说心里话,妈妈难道能笑话你吗?”
“我确实是靠自己找不到。”谭幼瑾听烦了母亲的这番议论,几乎是恶作剧地说道,“您也别给我介绍了,我自己找,我正准备去上个相亲节目,发掘下其他可能性。”
周主任下意识地说道:“哪个正经男人会上节目找对象?”
谭幼瑾笑:“您不是一直认为我喜欢不正经的男人吗?”
【??作者有话说】

签节目合同之前,谭幼瑾和许辰进行了一次长谈。
正式谈话前,两人聊最近在上映的几部电影,提到其中一部的导演陈导,许辰笑道:“我们这专业的淘汰率太高了,大陈是我们那届导演系唯一能拍院线电影的。你别看现在电影拍那么烂,当初没毕业的时候眼光叫一个高,国内的导演他没一个看得上的,至于国外,伍迪艾伦的电影在他看来就是浪费胶片,完全可以压缩成五分钟的脱口秀……他谁都批评,结果你看他现在拍的这是个啥。”
许辰随口提到了于戡:“没毕业的小孩儿都特狂,你知道我们系有个叫于戡的小孩儿吧,上学时听说那是狂得没边了,不过他影评写得确实好,我当初还以为他以后能吃上电影这碗饭,最近才知道,他不声不响地拍了一堆网络大电影。网大也能叫电影?现在的年轻人跟我们那时候不一样了,我们那会儿放弃艺术选择金钱还要纠结扭捏一下,觉得臊得慌,没脸见人,他们就很理所应当。”
谭幼瑾抓住一个并不紧要的信息笑道:“你自许老前辈,其实完全是年轻人的想法,只有二十岁以下的人才会觉得三十多岁老得不得了,是另一代人。像我这个年龄,我几岁,就觉得几岁年轻。”她完全略过了 “于戡”这个名字,也没有对他的行为做出任何评价。
许辰也笑:“倒也是。前阵子遇到一个刚火的小明星,长得是真好,就是嘴跟白送的一样,见了我,夸我真不像35岁的,我心里想35岁在他心里得老成啥样。”他们这圈子从不缺年轻面孔,也不缺年纪轻轻就功成名就的,像她,已经算大器晚成。
谭幼瑾问许辰:“你能告诉我,你们节目给我定的人设是什么吗?”
“没有人设,你只需要展示真实的自己。在家什么样,在节目里就什么样。你相信我,我不会让你在节目上演三流电视剧的戏码。”在许辰没考上电影学院之前,这个行业的鄙视链很坚固,拍电影的看不上拍电视剧的,拍电视剧的看不上搞电视节目的,这几年由于网剧网络大电影的加入,鄙视链又有了深度细分。许辰虽然是个综艺导演,长期处于导演鄙视链的底层,但她也不怎么看得上狗血电视剧的剧本,她坚信只要找到合适的嘉宾,就会自动生成具有可看性的故事,根本不需要导演组专门写蹩脚剧本。
谭幼瑾微笑,什么是真实的自己?在家和在学校的她都不一样。
她问许辰:“那三个男人都是谁?” 节目为每个女嘉宾准备三个男嘉宾备选,三个男嘉宾涵盖20+、30+、40+三个年龄段,女嘉宾通过微信聊天等筛选方式从中选一个约会。
“保密。“许辰又说,“男嘉宾我们已经有了初步人选,我们会在里面尽可能选择契合你条件的。你更喜欢年轻的还是成熟一点的。”
找到合适的男性人选并不是个容易的事,要世俗条件相对优秀,长得能上镜,还愿意曝光,还要在镜头下接受被挑选,被女嘉宾委婉地嫌弃。现在许辰手里有一个男嘉宾大名单,这些人选她并不是都满意,但是这是一个双向选择,也有她满意最后名额敲不定的,所以有些不那么满意的也只能在名单里留着。为了提高效率,许辰制定的策略是:既然三个男人里,每个女嘉宾最终只选择一个约会,那么每个人的备选里有一个让女嘉宾满意就够了,其他的说得过去就行。如果谭幼瑾喜欢二十多的,那么就在这个年龄段里侧重找一个符合条件的,另两个条件也不太强求。
谭幼瑾对在节目中谈恋爱毫无希冀,所以很大度地表示,世俗条件优秀的男嘉宾优先节目里的另两位女士,介绍给她的男人只要道德人品不低于人类平均水平,至于长相身高职业她都不是很有所谓。唯一的要求不能找她的熟人,下了节目,她还要生活。
许辰也笑:“虽然你对我们毫无要求,但我对自己还是有要求的。放心,不是什么歪瓜裂枣都能上我们节目。”
节目录制时间长达四周,跨越了春节,除春节的三天假外,其余时间都是连续录制。谭幼瑾对这个录制时间倒还满意,都在她的寒假里。正式录制的前一天,天还没亮,她就打车去编导给她安排的“家”。
按照导演组制定的计划,在正式录制前要完整记录谭幼瑾她约会前一天的生活,最好是在她真实的家里拍摄。但是谭幼瑾签合同的前提,就是不暴露她的房子。也不是完全是为了保护隐私,这房子是她租来的,房东未必同意被拍进节目里。节目组只能妥协,给她临时找了个住处。
负责谭幼瑾这部分拍摄的小编导让她多带点书到她临时的家,因为这样比较符合大家对知识分子的期待。编导想象的谭幼瑾家,就算没有专门为书准备间房,至少得有面书柜,要不书都读哪去了呢。
但谭幼瑾连个专门书架都没有。她坚信“书非借而不能读”,凡是能在图书馆找到的书,她基本都不会买。即使自己买了书,看完了她也会捐出去,而不是收藏在家。为数不多的书都是图册,每天睡前翻一翻图。在房子更换房东前,她睡前常翻的一本书是世界家具大百科,方便她在梦里畅想自己未来的装修。
她如实告诉编导,她自己的真家里没什么书,更没有某些读书人家里和屋顶齐高的书柜。小编导听了,还有些惊讶,大概是觉得她名不副实。
为了让谭幼瑾看上去更像是一个知识分子,编导拍摄前很贴心地带来了不少英文假壳书,虽然这些书只有一个壳,但显得很厚重,在书架上摆满,很有书香气息。谭幼瑾看见这些全新的书壳,自嘲地笑了笑。她无意间看到第三排中间那本,书名的英文字母印错了,她不得不提醒小编导,最好把这些假书撤掉,否则很可能弄巧成拙。
大概是为了呼应她这三十多年的单身生涯,谭幼瑾临时的家一股性冷淡工业风。她自己的家可没有这么冷。这个新房子供暖不怎么好,她为了配合拍摄只穿了一件高领毛衣。摄像拍她做早餐,她在热面包上比平常多抹了一大匙黄油,就着热咖啡送进去,希望能让自己暖和一点。她比编导想象得要配合,当小编导提出让她在镜头面前表演看书,谭幼瑾在尴尬地笑了一声后,同意了。
她每天确实都在见缝插针地阅读,但表演阅读,对于谭幼瑾来说很困难。她虽然在电影学院待了这么多年,但演技非常一般。
客厅里有一架琴,小编导问谭幼瑾:“谭老师,要不弹首曲子。房主说了,这琴可以用。”
但谭幼瑾不想弹。她学过五年琴,她还是个小学生的时候,每天在家吃饭时,周主任都会放曲子给她磨耳朵。谭幼瑾五年学琴经验向她的母亲周主任证明,她全然没有任何弹琴天赋。她还学过一阵舞蹈,在培训班浪费了不少光阴和金钱,却从没在学校文艺汇演中露过一次脸。谭老师在本市最好的中学之一教重点班,见识过太多德智体美劳全方面发展的学生,但她最终悲哀地发现,她的女儿并不属于这些全面发展的学生之一。周主任尽力掩饰自己的失望,但掩饰得不太好,偶尔会冒出一句:别人可以,你为什么不可以?
谭幼瑾也很无奈,她就是不可以,她有什么办法。很多别人轻易能做到的事,她费好大劲都很难做到平均水平。有好几年,谭幼瑾最大的愿望就是混迹于人群中,成为最普通不过的一个人,她不求聪明的冒尖,只求不引人注目的丢人。但很长时间里,连这都是个奢望。
小学每次两两组队的时候,她总是落单的那个。作为唯一一个落单的,很难不吸引别人注意。这时候老师会问同学们,谁愿意和谭幼瑾组成一个三人队,在老师多次善意提问下,终于有人善良地站出来,表示她们不介意多谭幼瑾一个。但善良也是有限度的,他们只愿意善良一次。
她从没把这些事告诉自己的母亲,因为母亲很忙,工作之余操心她的衣食已经够累。她父亲做地质科考,常年出差在外,家里全年靠母亲一个人操持。她上学早,固然有她母亲想揠苗助长的雄心,但实际上还是她的意志。她不想再上全托幼儿园,而一般的幼儿园上下学时间和她母亲工作时间冲突,于是她就只好提前上小学了。
她不光生理发育晚,智力发育也晚,何况她的同学们比她的智力多发育了两年,她在班里就像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傻子。她一天到晚混混沌沌的,老师上课,她根本不知道老师在讲什么,老师向她提问,她也不能领会什么意思,但还是会回答,老师听她回答听得一头雾水,在同学们的笑声里,请她坐下。放了学,她不知道老师留了什么作业,就背着书包回家了。交作业的时候,她甚至不懂撒谎说忘在家里了,因为她根本不知道留了作业。她的同学们大都是幼儿园就在一起上,她属于临时插进来的一个,在智力和体力上又都属于拖后腿的存在,没人愿意和她组队。
轮流当了几次电灯泡后,再遇到两两组队的情况,谭幼瑾就主动提出自己一个人。一个人的时候,她觉得很自在,不怕会拖谁的后腿,不怕谁会嫌弃自己。她能和自己的一切缺点和平共处。开始是被迫不一样,后来就习惯了不一样,和大多数人不同也没有任何精神负担。
谭幼瑾微笑:“抱歉,我不会弹琴。”
于是小编导只得作罢。
拍摄的这一天,谭幼瑾在镜头下看了两部电影,耗时五个小时。她觉得电影很好,正可以趁着这个机会推介一下。而她三餐包括做饭时间只有一个小时,早饭牛奶列巴,午餐是蔬菜三明治,晚餐白粥配榨菜,榨菜是在楼下便利店买的。
编导很疑惑:“您平常都有这么多时间看电影吗?”她还以为谭幼瑾单身到现在是因为工作太忙。
谭幼瑾说:“这是我工作的一部分。”
小编导很是羡慕,她也希望工作就是看电影。
接着小编导对谭幼瑾发出了来自灵魂深处的疑问:“您看了这么多爱情电影,就没想过谈恋爱吗?”
没等谭幼瑾回答,小编导又说:“我当初听您讲爱情电影,还以为您恋爱经验丰富。”
【??作者有话说】

◎单身老小姐◎
活到三十一岁,谭幼瑾从不觉得结婚生子是人生必选项,也不觉得自己至今没有谈过恋爱有什么不对。只是在给学生们讲爱情电影的时候,偶尔会有一点心虚,虽然她的侧重点是电影。
但她大多时间觉得这心虚没有必要,她回道:“人类的所有感情都是共通的,没谈过恋爱也不妨碍讲爱情。”
谭幼瑾早上六点打车到临时住处拍摄,拍到晚上十点才回家。进单元楼时,正巧碰到于戡和一个女孩子在一楼等电梯。
谭幼瑾光凭背影就认出了于戡,他只在连帽衫外穿了件外套。于戡还没毕业的时候,谭幼瑾为了不在学校里和他说话,培养出了五米开外凭背影认出于戡的能力,见到背影,便绕着他走。她不想听他客气地称呼她为“谭老师”,她还得虚伪客套地回应。既然他那么避嫌,为什么不能绕着她走,见了面装看不见。他自己爱演也就算了,她还得陪着他演。
然而也有躲之不及的时候,比如说现在。
于戡转身看见了她,像以前的每一次一样,称呼她为“谭老师”。谭幼瑾微笑着回你好,笑容很机械。女孩儿也转身,好奇地打量了她一眼。
女孩子不是上次谭幼瑾吃饭遇见的那一个,是另一种漂亮。高而瘦,背着一把吉他,看上去和于戡一样也不怎么怕冷,虽然穿着宽大的羽绒服,但腿上只一条破洞牛仔裤,脚踝也完全暴露在冷空气中。
女孩儿在和于戡谈她最近看的一部电影——《丑闻笔记》,三分钟看完一部电影的电影博主为了吸引眼球,大概会给这部电影改名为《快退休老处女因为嫉妒,恶意捅破四十岁闺蜜和学生不伦恋》。
女孩儿对着于戡感慨,中年女老师会被小她二十多岁的学生爱上,只有凯特·布兰切特的脸才有说服力。
女孩儿又说:“不过朱迪·丹奇更能吸引我,她让我忘记了她在演戏,让我相信她就是一个被寂寞和欲望折磨的单身老女人。我不觉得她可恨,只觉得她可怜。”为了佐证她的看法,女孩儿重复电影里朱迪·丹奇的一句英文独白,她记得不是很准确,却还算完整,流进谭幼瑾的耳朵里直接翻译成不算准确的中文:“太久没有被人触摸,以至于仅仅是公交车售票员的无意碰触,都能在体内激起一股久违的渴望,直涌到两腿之间。”
谭幼瑾很怕冷,一条围巾遮住了她的大半张脸,她现在很感谢这条围巾,把她的一切情绪都堵在了里面,没有泄露出来。
她有些焦躁,九层的人到底在做什么,电梯为什么一直卡在那层,让她在这里听两个既不懂单身也不懂老的年轻男女谈单身老女人的寂寞难耐。
“不知道她是孤独才变成这样子,还是因为她是这样的人才会孤独。一个人寂寞惯了,就像坠河的人,稍微有人释放一点善意,就当成救命稻草,要把这稻草一起拉入水底。”
谭幼瑾站在一旁,心想:这女孩儿的观点可比她的长相要平庸太多。
大概是旁边有一个单身、年纪不算很年轻的女人在旁边,于戡自始至终没有对电影发表意见。
女孩儿又换了一个主题感叹:“不过她有一句话说得很对,青春期男生的感情是世界上最靠不住的东西,不过是新鲜而已,得到了就弃如敝屣。其实希芭也未必完全不知道,她只是需要一个年轻男人确认她的魅力还在。希望我以后老了不会这样。”
于戡沉默许久,突然说:“这部电影太老套了,不值得你浪费时间。”
谭幼瑾也不喜欢这部电影,不过她不认为她和于戡的不喜欢是同一个原因。这部电影的导演大概是无法理解两个女人间的复杂感情,所以直接简化成了一个女人对另一个女人求而不得的爱情。把男女之间的感情直接简化成爱情也就罢了,同性之间也这样粗暴。
谭幼瑾等不及电梯到一楼了,她转身向单元楼门口走。
她刚要开门,听见有人叫她:“谭老师,电梯来了。”
“我想起我还有个快递要取。”谭幼瑾没有转身,走出了门,她身上宽大的黑色羽绒服将她和夜色融为一体。
刚才在出租车上的困意都被寒风驱逐了。她真是和于戡一句话都不想说,然而以前不知道怎么这么多话。大概是她以为她说什么他都会懂,当时年纪也不小了,真不知为什么会有这种错觉。难道真是因为孤独?
在夏天好像更容易产生错觉,冬天则不会,冬天的寒风让人清醒。
几年前的夏天,晚上某家艺术影院重映《巴里·林登》,谭幼瑾到了电影院,意外发现于戡坐她后座。外面正热,这家电影院夏天空调温度一贯开得很低,谭幼瑾每次来都特意带件外套。她猜于戡或许不常来,他只穿了一件黑色短T恤。当然也可能不怕冷,她见过他冬天只穿一件帽衫。
电影散场,他们前后脚出去,于戡主动跟她聊起了电影。两人从电影画面聊到电影配乐,从电影院聊到了地铁站,地铁里没座,两个人便站着聊,面对着面。怕打扰别人,他们的声音并不大。开始是两个人说,后来便变成了谭幼瑾一个人说,她从电影配乐讲到了老单身汉亨德尔,从他的歌剧讲到清唱剧,讲亨德尔和巴赫的交集,于戡低头看着她,听她说话。
她很少这么痛快地讲话。给学生讲课是另一回事,要有主题,偶尔引申到别处,也要适时拉回来,要考虑学生的理解能力,要思考怎样说他们才能听懂。她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个擅长说话的人,她可以写明白,却很难说明白。她的母亲以前经常对她说“谭幼瑾,真不知道你到底在嘀咕什么,不要整天自说自话。”母亲对她说的话一点儿都不感兴趣,只盼着她把时间都用在学习上。
她讲得太尽兴,以至坐过了地铁站都没察觉,于戡也没提醒她。于戡大一就从宿舍搬出来住,他和谭幼瑾都住在学校附近,虽然不在一个小区,但应该在同一个地铁站下。
过了两站谭幼瑾才意识到自己坐过了,她抱歉地笑笑,和于戡从车厢里出来,等相反方向的地铁。
玻璃映出谭幼瑾的像,她穿着牛仔裤白T,外套被她搁到了包里,玻璃里的她并不比于戡大多少。有一瞬她觉得自己和于戡好像同班同学,放学后相约一起回家,结果话太多坐过了站。事实上,她的学生时代,并没有一个可以说这么多话的同学。
从小学到高中,她的同学都比她大,他们自以为成熟,嫌她幼稚,觉得她根本不会懂大人的事,也不怎么和她交流。她和同学们最多的交流,就是他们来向她请教错题。她经常看见有人一到课间就开始聊,打了上课铃还不想结束,她很好奇那是怎样一种感觉。等到成人,主动和她交流的人多了,她也始终遵循着社交礼仪,倾听多过表达自己。话说得这么多,还是第一次。
谭幼瑾站在等候区看着自己的镜像,思考话是不是太多了,好像在学校里上课还没上够似的。于戡问她:“你怎么不说了?”
他好像也很喜欢亨德尔,谭幼瑾自以为了解他,以为他要不想听会直白地表现在脸上,恰好她也很想说,好不容易找到了同好,恨不得把之前积攒的话都倒出来。这次上了地铁,谭幼瑾一直盯着上方的站牌,生怕坐过了站。以前她一直希望快一点儿再快一点儿,这次却觉得太快了,到了站还觉得有好多没来得及说。她对于戡说,她那儿有亨德尔早期清唱剧的CD,可以借给他听。她不算音乐发烧友,对音乐设备并不怎么讲究,CD也很少买,手机的音乐软件基本就能满足她,但她却收集了很多亨德尔的CD,也许是因为亨德尔作为一个倔强的老单身汉,倔强地单身到死,她觉得不出意外,自己也可能单身到死。
出了地铁站,于戡并未和她告别,而是提出送她回家,理由是她是个女的,这么晚一个人回家不安全。谭幼瑾觉得完全没必要,她以前总是一个人回家,并没遇到什么事。
然而于戡坚持,谭幼瑾也就没反对。路上,于戡跟她说起他想要拍的一个短片,他们从地铁走到谭幼瑾的小区,又走到她家楼下,要说的话还没说完。如果是白天,谭幼瑾会请于戡上去坐坐,继续聊,虽然她基本不请人到她的家。但此时是晚上,而于戡是个男的,她并不觉得于戡对她有什么企图,但她作为老师,基本的避嫌还是要的,传出去,对他俩的名声都不好。她让于戡在楼下等一下她,她去楼上取了CD拿给他。
她并没取回CD给于戡,她出门忘记带钥匙了,门打不开。她第一时间给于戡打电话,说CD一时找不到明天再带给他,让他先回家。她没在电话说她没带钥匙的事,她这时突然想起了师道尊严,让学生知道她出门没带钥匙开不开自家门,够没溜的。
她站在楼道窗户前,往楼下看,心想果然是年轻,才几秒就跑没影儿了。等看不到于戡,她才下楼,附近有酒店,她可以临时住一晚。
第二天她找开锁匠开锁,进门拿了CD送给于戡。没多久,于戡就把CD还给了她。后来,她在于戡的短片里听到了熟悉的老亨德尔,只有几秒,就被男主粗暴地关掉了。
【??作者有话说】

三位女嘉宾各自录制,分线并行。等到中后期才见面。
正式录制这一天,谭幼瑾戴着黑眼圈早早醒来。她到凌晨两点才睡着,为了驱逐困乏,她连喝了两杯浓咖啡。
天还没亮,谭幼瑾就爬起来洗漱,一刻不歇,坐车去她临时的家,和她一起离开的,还有两个行李箱。在节目录制时间,她都要住在临时的“谭家”。
节目组给她找了三个约会备选,涵盖了20+、30+、40+三个年龄段的男人。录制第一天不见面,只在微信聊天,节目组给了谭幼瑾一个新手机和一个微信号,让她用这个微信号和男人网聊。而在聊天前,三个男人的资料,她都一无所知。一无所知是单方面的,男方都看过她的资料。而三个男人的情况,都需要她通过聊天自己获取。
在节目设定中,三个女嘉宾里,获取男方信息最少的,第一次约会基金为零。节目总导演兼制片人许辰对这个区别于其他恋综的设定很是得意,她认为这一定程度上反映了生活法则,掌握的信息越少越容易被骗,被骗很容易就会有金钱上的损失。
谭幼瑾随便给自己起了一个微信名,头像上的女子和她没有任何相似之处,是一个梳着倭坠髻的拱手女侍俑,很胖很端庄,她前不久在博物馆拍的。
为了如实向观众展现他们的微信聊天内容,节目组要求嘉宾要用语音输入法,再将语音转成文字,而不是直接打字。
谭幼瑾自嘲地笑了笑,在这种全无隐私的情况下,还能在镜头前忘我地谈起恋爱,那一定是个天才。可惜,她从来跟天才无缘。
聊天过程中,为了烘托气氛,节目组特意在房间里放起了李宗盛的《晚婚》,试图引发她的某种情绪,以作为有效素材剪进节目里。节目组的这种手段像极了三流电影,剧情不够音乐来凑。
我从来不想独身却有预感晚婚
我在等世上唯一契合灵魂
然而这歌对谭幼瑾却只有催眠作用,她听了只想睡觉,连着打了两个呵欠,流出泪来。不过她很清楚剪辑的作用,她现在的一切反应都是未经处理的素材。素材都是一样的,但不同的人剪辑出来就是不同的故事。比如她和于戡那些相处片段,被于戡剪出来就是她对他图谋不轨而他坚定拒绝。谭幼瑾固执地认为剪辑比拍摄更能体现审美,因此她固执地认定于戡的审美上限不会很高,所以大多时候对他去拍流水线的网络电影也不觉得多么遗憾。
而现在,虽然她是因为呵欠流的泪,剪出来,就是她触歌伤怀,感怜身世,一个单身却渴望爱的大龄单身女青年形象简直要鲜活的要从屏幕里蹦出来,
她听着歌,忍着困意,和三个约会对象一对一微信聊天。
第一个没等谭幼瑾询问,就主动自我介绍是某整形美容医院的副院长,他表示自己完全不是个以貌取人的人,相比五官,他更看重一个人整体散发出来的气质,他一见谭幼瑾的照片,就被她独特的气质所吸引,觉得必须要和她认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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