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晶石通体紫黑,散发着?极其?浓郁的邪气,光滑的体表上沾着?些许湖水,在?灯光折射下显得愈加诡异。
司樾瞌了瞌眼睑,右手一握,那晶石在?她掌心里碎成?齑粉,消失在?了空中。
她又低头看向胸口,把罩着?纱羊的左手挪开,嘴角一扯。
五万四千只眼啊……
冰钓回来的第二天一早, 门主傅洛山便带着白笙找上了司樾。
司樾打?着哈欠起身,“知不知道现在什么时辰。”
“知不知道现在什么时辰!”傅洛山用脚勾开椅子,一屁股坐了下去, “你还哪里?有点大前辈的样子。”
司樾揉着眼睛, “我正值…”“好了, 说说昨天的事吧。”
司樾抬眸,眼神?清醒了。她看着傅洛山,一字一句道,“我正值二八年?华。”
傅洛山啧了一声, 眉宇间显出不耐和鄙夷来, “有意思吗?你就非得说吗?”
司樾抱胸,不高兴了。
白笙立即递出一缕水鬼的头发到司樾面前,转移话题道,“师叔,昨夜打?捞出了四十二斤水鬼发, 上品三斤,中品二十七斤, 下品十二斤, 不知是出现了多少水鬼?”
“我忘了, ”司樾眨了眨眼, “估摸着八.九十的样子。”
傅洛山倒吸了口凉气?, “九十只?”
“九或十。四十斤头发九十只鬼分——”司樾斜眼看向傅洛山的头顶,“人家又不像你。”
“竖子无礼!”
白笙急忙再转话题, “师叔,依您看, 此番异象是哪里?出了问题?”
仙门眼前居然聚集了如此多的恶鬼,要么是有邪修做法, 要么是裴玉门真的衰败了。
“裴玉门确实人丁不旺,”提起正事,傅洛山脸上不免露出了两分惆怅和凝重,“但寒冬正月,哪里?听说过出水鬼的事情。那湖面冻得有一尺厚,投河化鬼之?前都得磕死?在冰上了。”
“人傻啊,不会凿个洞再投河吗?”
“谁大冬天的特地跑出去凿洞再投河,想死?不会直接上吊服毒?”
司樾一摊手,“那谁知道呢。”
“你非得抬杠?”
白笙再度圆场道,“弟子揣测,会不会是从其他水域过来的?”
傅洛山摆手,“这方圆千里?,就属我们裴玉门仙气?最弱,这些水鬼成群结伴,汇聚起来的阴气?连我们都能一眼发现,其他门派不可能发现不了。”
“师父……”白笙无奈,虽然这话是事实,但直接说出来未免有些灭自家威风。
他蹙眉道,“可若不是机缘巧合下形成的恶鬼,那就只能是…人为?了。”
“是啊,我也担心……”
司樾盘腿坐在炕上,“所以你俩找我干嘛,在淑女的闺床前讨论鬼不鬼的,真是没有脸皮。”
“谁家淑女一餐能啃一头烤全羊。”
“那你可是看错我了,”司樾抬起拇指,“羊算什么,我一餐能吞掉十几座城。”
在外面浇完水的纱羊提着壶回来,正好听见?这句话。
她抬头看了眼床边,傅洛山摆手,“我不和你扯臊,本来想问问你知道些什么,看来你什么都不知道,真是浪费工夫。既然如此,那这些日子你就好好留意四周动静,我得回去给仙盟写份汇报。”
他带着白笙起身出门,临走前白笙对着司樾行?礼道,“师叔,那些水鬼发……”
司樾挥手,“拿去玩吧,叫你师父别再来了。”
白笙一笑,“多谢师叔。”
两人离开了院子,纱羊飞到了司樾面前。
司樾伸了个懒腰,“这傅老?头,还真把自己当?成我爹了,敢这么和我说话。”
“他要是见?过你吞城的样子,估计就再也不敢了。”
“这话说的,”司樾睨向她,“好像你见?过似的。”
“这有什么的,”纱羊说,“大雾天我还是见?过的,你要是吞城,总不至于把嘴巴张得像城郭一样大,肯定是化成原型来吞。”
“我的原型你都知道了?”
“谁不知道。”纱羊本以为?司樾会很得意她的名声在外,却见?她抠了抠脸,露出几分别扭的腼腆来。
“你怎么了?”她奇怪地问。
“总觉得……像脱光了衣服站在集市里?一样,有点害臊。”
纱羊抽了抽嘴角,“我倒不知你居然还有羞耻心。”
但再一想,“脱光了衣服站在集市里?”,对司樾来说竟然也只是“有点害臊”,可见?她还是没有羞耻心的。
“如此说来……司樾,”纱羊上下地打?量她,“你的原型是一片雾,雾也分雌雄吗?”
“怎么可能,”司樾用看白痴的眼神?看她,“你见?过哪片雾长丁子的。”
“说话别那么粗鄙!”纱羊叫道。
她想起昨天的事来,又问:“既然如此,你这么邋遢的人为?什么会化成女人的模样?那些渔者?叫你‘小?子’你还不乐意,对雾来说,性别有什么所谓。”
“嗯……这话从前也有人质问我。”
“我没有质问,只是好奇。你要是不方便说也可以不说。”
“倒也没什么不便,”司樾道,“既然开智化形,自然是模仿最向往的形状。”
“你向往女人?”
“我向往强者?。”
纱羊不明白,“那和女人有什么关?系?”
司樾道,“幼时?目光所及,唯怀崽、带崽的雌性最强。”
纱羊恍然大悟地啊了一声,“这倒是没错,母羊都敢为?了孩子去和豺狼拼命。”
“那你生崽子了吗?”纱羊又问,问完她自己便答了,“应该没有,我从没听说过。”
司樾嗯哼了一声,印证了她的猜想。
“原来这就是你幻化成女人的理由,”纱羊笑道,“你小?时?候还挺天真烂漫的。”
“那当?然,小?时?候的我可爱极了,进城人家都得拦住我。”
“为?什么要拦住你?”
司樾推开门往外走,“盘问我是不是混进来的仙童,又或者?是不是哪位绝世大妖走丢了千金。”
纱羊追上去,飞在司樾脸旁,“那你是怎么长成现在这样的?修炼时?出了差错吗?”
司樾拧眉,看向她,“现在怎么了,我现在不倾国倾城吗?”
纱羊抱胸,“奇怪了,明明妖魔知道化成什么模样最能勾引人呀,我还以为?三界的审美是一致的呢。”
司樾伸出两指掐住纱羊的两颊,面无表情道,“你这小?虫,还学?会拐弯骂人了。”
纱羊被她掐得动弹不得,含含糊糊地开口道,“你又不在意容貌。”
司樾要是在意皮囊,变一个就是了,但她偏不,又总是不喜欢别人谈论她的外貌。
“不在意不代表乐意被骂。”司樾道,“‘鄙人’是自个儿?用的。”
纱羊拉扯着她的手指,扭动着钻了出来,“那你乐意被骂什么?”
“这是人话么?”
“是蜻话。”
说完,纱羊和司樾对视着都沉默了。
“我、我只是觉得讲这个谐音的机会很难得……”纱羊别过脸去,自己也觉得尴尬。
太丢脸了,她竟被司樾腐化成了这副模样!
司樾撒开她,往食堂走去,她不置一词的反应让纱羊更尴尬了。
裴莘院的四位先生都达到了筑基,平时?辟谷,不用和学?生们同吃,来食堂吃饭的只有司樾一个大人。
今天司樾难得踩着饭点,四周学?生颇多,每一个都对司樾行?了注目礼。
她排在一群半身高的孩子队伍里?,纱羊的尴尬变成了羞耻,她小?声对司樾道,“我们还是回去吧。”
“凭什么。”司樾说,“这饭菜我也有份。”
指不定就是她给傅老?头的十万灵叶买的菜呢。
打?饭的厨娘给孩子打?多了饭,一抬头,身前突然出现个同样高的人,一时?没反应过来,嗬了一声,“咋长那么高呢。”
司樾咧嘴,乐道,“谢谢。”
纱羊戳她脖子,“这是拿孩子在和你比较。”
“你别老?是把人往坏处想。”司樾端着碗盘找了个位子坐下,责怪纱羊道,“心里?总是那么阴暗的话,小?心走火入魔。”
“这话轮得到你说吗?”
两人坐下吃饭,纱羊昨天受到了惊吓没有食欲,今天缓和过来了,取出自己的餐具。
她拿着半个核桃壳做的碗,从司樾的碗里?分出来些饭菜。
刚刚下界的时?候,纱羊是不吃凡人吃的东西的,她从前没有吃过,也并不合胃口。
她不吃,司樾一天到晚地在旁边大快朵颐,耳濡目染二十年?,不知不觉中纱羊也习惯了和人类一样一日三餐,哪天不吃,心里?总是空落落的,好像什么事情没做似的。
“司樾,”她盛了饭,扭头往左右望去,口中小?声道,“你有没有觉得…他们都在看我?”
孩子们悄悄盯着纱羊,有的甚至站起来看。
司樾扒着饭,“可能是没见?过会说话的虫子吧。”
裴玉门的弟子多少见?过精怪,就算没有,心中惊奇也不会当?着纱羊的面表露出来,可这些刚刚入门的孩子不同,他们是第一次见?到这样巴掌大小?的人,背后还带着翅膀。
如此热烈的注视令纱羊有些紧张,也有些不自在,仿佛她成了妖怪。
正如芒在背时?,孩子们的注意力却突然转移了不少。
“那个乞丐来了。”
“听说他昨天把千字文一口气?默出来了!”
“怎么可能,我都还不会呢,他之?前不是天天罚站么?”
几句细碎的交谈传入纱羊耳中,她朝食堂门口望去,看见?低头走来的恒乞儿?。
恒乞儿?平常走路总是这样,低着头,一步步地挪,脚抬得很低,鞋底常和地板擦出声音来。
“是小?魔头!”纱羊拉了拉司樾的袖子,司樾头也不抬,只敷衍地点了点表示知道,并不在意是谁来。
恒乞儿?步入食堂,他很容易地看见?了司樾。
一众孩子里?,司樾的存在格外显眼,任何人都能一眼看见?。
他看着司樾,想要过去,可到了只是多看了她一眼,便继续自己的路,拿了碗去打?饭。
装了饭,恒乞儿?也没有靠近司樾,他坐在自己惯坐的角落,默默地抱着馍啃。
“咦,他怎么不过来?”纱羊疑惑道,“这两天不是每天都往院子里?跑吗?我还以为?他很喜欢你呢。”
“喜欢我什么?”司樾擦了擦嘴,“非亲非故的,哪来的喜欢。”
“唔…”纱羊使劲想了想恒乞儿?喜欢司樾的理由,“喜欢你、喜欢你…喜欢你……”
“讨厌,干嘛突然表白!”司樾嗔了她一眼。
纱羊:“……这便宜你都占?”
“虽然你又穷又讨厌,长得也一般,但你还是挺强的。小?魔头从小?受尽欺负,可能崇拜强者??”这个好不容易想出来的理由很快就被纱羊自己否定了,“不过他根本没见?过你出手……现在的他恐怕也还不太理解什么是修仙、什么是强者?吧……”
司樾嗯哼了一声,不置可否。
“奇怪了,那他之?前为?什么那么粘着你,昨天还把自己的午饭和棉袄给你了。”纱羊捏着下巴,“难道是小?魔头见?到大魔头产生的臣服感和归属感?”
“净扯淡。”
纱羊点点头,“我也觉得。那他为?什么对你那么好呢?”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司樾道,“安全起见?,我看就先搬回停云峰,先和他保持距离。”
“你穷得连根头绳都没有,有什么可盗的。”至于奸——纱羊都懒得分析了,“你总想着逃避,别说非奸即盗了,这可是啻骊老?祖的命令,就算他是后期的大魔头,想要杀我们,我们也得上!”
“真有意思,”司樾哼笑一声,“你连啻骊长什么样都不知道,还这么为?她卖命。”
纱羊挺胸,骄傲道,“这就是小?神?仙对大神?仙的臣服感和归属感!”
“真烦。”
纱羊没理会司樾的抱怨,她的抱怨毫无用处,任务该执行?还得执行?。
她看向角落里?的恒乞儿?,不禁蹙眉道,“不过小?魔头也不容易,走到哪儿?都被人这样盯着看。”
司樾提醒她:“你就是盯着看他的其中之?一。”
“我只是偶尔看看。”
“大家都是这么想的。”
“好罢好罢,”纱羊将心比心自己刚才的感受,“我不看、不看就是了。”
她移开目光,正准备询问司樾今天感化小?魔头的计划,身后却传来脚步。
有人站在她后方,道,“见?、见?过司樾真人。”
纱羊回头,就见?宁楟枫和蓝瑚一行?站在走道上。
打?招呼的是宁楟枫。
他脸上带着两分扭捏和无措,似乎和司樾打?招呼是一件不得不做却又无比羞耻的事情。
倒是后面的蓝瑚,对着司樾盈盈一拜,落落大方,灵秀可爱。
司樾抬头,冲他们点了点。
宁楟枫等了一会儿?,见?司樾一句寒暄也无,遂有些失落地行?礼离开。
他和蓝瑚打?了饭,正要坐下,蓝瑚问他:“楟枫哥哥,不去和真人坐一块儿?么?”
宁楟枫摇头,他在剑术上输给了恒乞儿?,学?术上也败给了恒乞儿?,哪有脸面去到司樾真人面前。
至少…至少等他打?败了恒乞儿?,才能堂堂正正地拜师。
眼下他必须克己守心,加倍努力。
蓝瑚目光微转,她倒是想过去和司樾共进早膳。
但顾及宁楟枫的面子和心情,眼下不是好时?机。
她遂柔声劝慰道,“也好,来日方长,不必急于一时?。楟枫哥哥,我们就坐在这里?吧。”
宁楟枫嗯了一声,凌五和紫竹立即上前,用丝帕垫在座上,再将餐盒摆上,从储物器内取出洗手漱口的金盆、杯具,伺候两人用饭。
蓝瑚落了座,她一抬眸,看见?对面角落里?的男孩正抬着头,直勾勾地盯着他们。
那双黑眸不似孩子似的懵懂无邪,却如狸奴捕鼠时?般阴沉锐利。
在蓝瑚看过来时?,他才猛地低下头,咬在了手中的馍馍上。
蓝瑚收回目光,望向自己面前的白馍。
总觉得恒乞儿?那一口是咬在他们身上。
司樾今日得跟着乙堂学一天, 上?午听文课,下午当陪练。
文课她打瞌睡 ,陪练时也没几人敢找她, 她只能倚着大树继续打瞌睡。
快下学时倒是有几个孩子大胆地围了过来?。
他们在树前围了一圈, 仰头瞻仰司樾真人的瞌睡。
司樾发现了, 懒得睁眼,只换了条腿撑着自己。
婷珠站在人群之后,暗暗打量司樾,心想, 原来?这就?是恒乞儿的?师父, 看着也没什么了不起?的?……
司樾肩上?的?纱羊被孩子们围观得很是尴尬,便问道,“你、你们有什么事吗?”
“哇!她说话?了!”
“她真的?是活的?!”
他们看的?不止是司樾,更是那个?奇怪的?小飞人儿。
纱羊刚要生气,就?见?一个?女孩仰头对她道, “你长得真可爱,你是妖精吗?”
纱羊马上?就?不气了, “不是妖精, 是仙子。”她纠正道。
孩子们马上?道, “哪有这么小的?仙子, 司樾真人才是仙子呢。”
纱羊瞪大了眼睛, 身后传来?一声喘笑。
“你笑什么!”
没法对这群小神子发火,纱羊转过身来?骂司樾。
“岂有此理, 世风日下,是仙是魔都分不清了。”
“你以为?我很乐意?被叫仙子么, ”司樾抱着胸,“我若生在天界, 论资排辈,怎么着也得混个?神君当当。”
这话?纱羊没法反驳。
她想,以司樾的?实?力,若生在天界,恐怕已是和?啻骊老祖、神王帝君齐名的?大神了,叫仙子确实?是委屈她。
“败者为?寇,输了就?是输了。”她嘴上?还是要强硬一下,“怎么,难道你还输不起?吗?”
纱羊本来?以为?司樾会还嘴,却不想她只是点头,“确实?,输了就?是输了。”
见?她如此,纱羊又?莫名地心虚起?来?,转而安慰道,“山不转水转,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了,虽然我不是很清楚以前的?事,但不论如何,你已不在灵台。一切都等完成了任务、回了家再说。”
司樾挑眉,“若我赖在天上?不走呢。”
“那你八成会被封个?什么神君,你可是司樾,啻骊老祖和?神王帝君不会怠慢你的?。”
司樾点点头,笑了笑。
两丈开外,孩子们懵懂地看着真人和?小飞人儿对话?,他们不知道讲的?是什么,只觉得这东西真神奇,能说能笑还能飞。
真好,要是有得卖就?好了……
等两人不再说话?后,人群中有孩子忍不住开口,向司樾提问,“真人,听说只要碰到你就?能成为?你的?徒弟,是真的?吗?”
司樾困得流泪,打着哈欠点头,“想试试?”
她发呆一天了,走动走动也好。
“我!”“我!我!”几个?孩子提着剑走了出来?,见?司樾点头便往她身上?扑。
司樾脚下一晃,在孩群里如游鱼戏水地走了几圈。
她速度并不快,摇摇摆摆,左踏一圈,右倒一下。
两个?孩子堵住了她的?左右,她往前倾,前面的?孩子立刻全神贯注地做好了准备。
那伸出去?的?脚蓦地又?收回,虚晃一枪往后去?了。
“哎呀笨死了!”外面观战的?孩子急得吵嚷,“左!左呀!”
他们看得着急,明明人就?在那里,速度又?不快,怎么会抓不到呢,定时那些?人太蠢,于是自己也加入进来?,半个?院子都玩起?了老鹰抓小鸡——只有一只鸡。
场地不大,可不论多少孩子、如何动作都抓不住司樾的?一根头发。
他们甚至手拉手围成圈把司樾套在里面,收圈锁死时,被她一个?腾空大跳,直接跳出了圈外。
跑了半个?时辰,孩子们累得坐地喘气。
司樾看着一地的?小孩儿,嗌嗌发笑,“怎么,这就?不行了?”
几个?丫头小子坐在司樾脚边,气喘吁吁地仰头看她,“真人,你都不累吗?”
司樾转了转脚脖子,“怎么不累,离开床的?那一刻起?,我就?累了。”
“怪不得先生说你从来?不露面,你是在停云峰躺了二十年吗?”
纱羊点头,“倒也没差。”
“你天天躺着,为?什么还那么厉害呀。”
“这话?说来?可就?长了。”
司樾随手拔了根草放到口里嚼,她也蹲下来?,蹲在孩子中间。
“我若说天生的?,是敷衍你们。若不敷衍地说,那是我也曾当过学生,修得时间比你们长,自然比你们强些?。”
“那您是怎么修的??”
“站着修,坐着修,跑着修,滚着修。不过——”她把嘴里的?草拿了出来?,笑道“我还是喜欢躺着,在梦里修。”
孩子们顿时惊呼,“梦里!睡觉也能修道么?”
“别听她胡扯。”纱羊飞过来?,补充道,“不过也的?确有类似的?修法。”
孩子们看向她,她向大家解释道,“你们现在还小,等练气之后,你们的?师父会教你们如何入定。入定从外表来?看和?睡觉很像,都是一动不动地待在床上?。”
“哇,那修仙就?是整日睡大觉咯?”
司樾点头:“差不多。”
纱羊摆手:“绝不是!”
司樾身旁的?孩子瞅着蹲坐着的?司樾。
他悄悄的?,悄悄伸手,趁司樾和?前面的?人说话?时,朝她脚踝摸去?。
正要碰到,那只脚倏地一收。
他吓了一跳,抬头,就?见?司樾笑吟吟地指着他,“哈,你这小子,还给我玩偷袭。”
男孩羞赧地嘿嘿一笑,“您又?没说结束了。”
“不错不错。”司樾对他大加赞赏,“有点子谋略。”
乙堂的?人数比甲堂多得多,且没有让人生畏的?贵族,气氛便活泼许多。
孩子们围着司樾,七嘴八舌地问了起?来?。
司樾不像他们的?先生那么古板,这不许那不许的?,司樾绝不会说出“荒谬”“造次”“无稽之谈”等回答来?。
发现这一点后,问题便止不住了,慢慢的?,连尊称也没了。
“你是什么灵根?”“你多大啦?什么修为??”“你有多强呀?”
司樾直接从“真人先生”降级为?了“你”。
乙堂的?先生在一旁听得又?是心惊又?是恼怒,害怕孩子们冒犯了司樾,又?气他们把自己教的?尊师重道全都抛之脑后了。
他盯着司樾,仔细观察司樾的?表情,见?司樾不仅没有发火,反而还坐了下来?,这才松了口气。
司樾盘腿坐在地上?,挨个?回答孩子们的?问题。
“我是……”她思考了下,“五灵根吧?”
“五灵根?”孩子们一下子炸了锅,“那不是废物?吗?”
“裴玉门里都没有五灵根的?。”
刚松了口气的?先生立即大声地咳嗽了起?来?,只可惜处于震惊中的?孩子们根本没人在意?他,他咳得喉咙痛了,孩子们也注意?不到他的?眼神。
不止是孩子们震惊,实?则先生心中也万分惊愕。
五灵根,废物?的?灵根,这是修真界公认的?事实?,能打败一众元婴老祖的?司樾怎么会是废物?灵根?
甲乙丙三堂只隔了一道一人高的?围墙。
中间乙堂吵嚷起?来?,两边都听得到。
在乙堂的?孩子喊着五灵根的?时候,左右院子都听见?了这话?,其中也包括甲堂里的?众人。
“谁说五灵根是废物?的??”不必司樾回答,纱羊便和?孩子们争论了起?来?。
“先生说的?!”“书上?写的?!”“灵根越多越差!”
“才不是这样,”纱羊道,“你们想,单灵根只能运用一种灵气,双灵根就?能用两种了,以此类推,五灵根能用五种,能使用五种力量,难道还不比单灵根强吗?”
“可先生说,灵根越多修行越难。”孩子们反驳道,“练不起?来?有什么用。”
纱羊张了张嘴,这时候才意?识到了神子和?神的?区别。
大世界是不分灵根的?,大家统一吸收天地灵气,但小世界灵气稀薄,且人类经脉纤细、身体脆弱,因此只能把灵气拆分,单股吸收。
且大世界的?生灵寿命长久,有的?是时间修炼,不像人类只有短短几十个?春秋。
基于人类的?这些?特质,才会有了“五灵根是废柴”的?理论。
纱羊哑然,这时司樾慢悠悠地开了口,“有没有用,得看做什么用。”
“有道是尺有所短寸有所长,单灵根有单灵根的?好处,五灵根也有五灵根的?妙用。”
她比划着,“野外造饭,金灵根、雷灵根或是风灵根这样的?单灵根有个?球用。而五灵根,木积柴,土建台,火生灶,水做汤。这时候单灵根不得给五灵根跪下,喊一声亲娘救我?”
“哦——”孩子们豁然开朗,咿咿呀呀地叫了起?来?,“五灵根好强。”“单灵根只能饿死。”
于平民家的?孩子来?说,吃饭的?确头等要事,比修不修炼重要得多,能做饭的?五灵根也就?比单灵根强得多。
她的?话?翻过围墙,传到了甲堂那边。
这些?话?对于裴玉门所有孩子来?说都是一种侧面的?鼓励,却独独成了对一个?人的?侧面辱骂。
宁楟枫脸色有些?难看,短短几句话?间,他直接从天之骄子变成了最没用的?单灵根。
他握着剑的?手指收紧,在凌五担忧的?目光下,乙堂那边又?传来?一声——
“可要是练不起?来?呢?”
有个?清醒的?孩子把话?题拉了回去?,“五灵根练不起?来?,不还是没用?”
宁楟枫手指一松,面上?装作练习,耳朵则偷偷竖了起?来?,想听司樾如何作答。
司樾方才的?回答是建立在五灵根能够练起?来?的?基础上?的?,可要是练不起?来?,不还是废物?一个??
司樾闻言,反问,“怎么算练起?来??”
“不说飞升成仙,至少也要像先生们那样能御剑!”
“哦?为?什么要御剑?”司樾问。
“因为?很俊呀!”“在天上?飞多好啊!”孩子们立刻高叫了起?来?。
司樾哈哈大笑,“若只为?如此,何必苦修数十年?这工夫拿出十分之一 来?去?城里做工,所得的?工钱便够你们去?驿站坐几十次飞剑了。”
“什么?”孩子们如拨云见?日,茅塞顿开,“这么容易就?能飞天吗?”
“当然,有了钱干啥都行。买两个?你们先生那样的?修士,日日供你们上?天都行。”
“那我不要修仙了,我要去?赚钱!”
“我也是!”
孩子中,有一智者问:“既然赚钱更容易,为?什么还有那么多人选择修道呢?”
司樾道,“有人所求是道,所以修道。还有人靠修道谋生,所以修道。前者百里挑一,后者多如过江之鲫。”
“求道者,一生清贫多舛,可无论单灵根或是五灵根,都能练至飞升。”
“牟利者,大富大贵,可无论是单灵根还是五灵根,都不得其法。”
“境界高低,不是灵根高低。你们呢——”她扫了一圈周围的?小孩,“你们是想一生寒苦地求道,还是富贵太平地寿终?”
几乎所有孩子都喊道,“要富贵——”
司樾大笑起?来?,“正是!正是!谁不想富贵呢!”
听了这话?,乙堂先生差点昏厥过去?。
他不得不走到司樾身边,附耳提醒道,“真人,和?孩子们说这些?,是否不太妥当……”
“这有什么,”司樾揣着手,扭头看他,“天下熙熙皆为?利往。他们求的?又?不是道,只是想过上?富足的?日子罢了。比起?问道,不如早点经商。”
乙堂先生被司樾气得胸闷。
清修之地,司樾竟这般大肆宣扬俗鄙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