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他真的不想成为师父在?天界的把柄,那在?回到天界的第一刻就该立即殉道,为何要一再拖延?
恒子箫自己都忍不住嗤笑自己。
原来自己满口道义,却始终只是个贪生怕死之徒。
不管是前?生还是今世,不管是利用他的赵尘瑄,还是真心待他的司樾,他都做出一副尊师重道的模样。
尊师重道这四?个字,恒子箫骗了外人,也骗了自己。
他处处恭顺,所为的不是师父,只是为了有个人——有一个强者能在?乎他、庇护他而已?。
他根本不想死。
「呵呵……你终于明白了。」
昏昏沉沉之际,恒子箫耳畔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是他自己的声音。
「你想有人真心待你,可你又真心待过谁?赵尘瑄利用你,你又何尝不是在?利用他,享受他给你指引的尊荣、享受他给你的关爱?」
「你对赵尘瑄俯首帖耳,真的仅仅是因为他救了你?再没有别的原因?」
恒子箫默然不语。
那声音低低地笑了起来,「受万人敬仰的名门仙师,法力高强,谪仙下?凡一般——这些难道不都是你这个无父无母的小乞丐最向往的东西么。」
恒子箫终于出声,他道,“不是我,是你,恒箫。”
「好,是我。那你,又有多高尚呢——」
那声音里夹杂着讥笑。
「你在?混沌扮可怜,到了天上又拖着不肯死,说到底,不就是指望司樾来救你么。」
「呵,连你都知道,天界扣压你是为了铲除司樾。你真觉得?区区三四?百年的情分?,值得?她为了你而抛弃混沌、舍弃自身??」
恒子箫咬牙。
「恼羞成怒了?」
恒子箫闭目拧眉,于心中一遍遍念清心诀,极力屏蔽一切杂音。
「我早就说过,我即是你,你即是我,你我一体,这清心诀又有何用。」那声音里的笑愈发明显。
「事到如今,你还不清醒,还在?等着谁来救你呢。」
「不会有人来的。」
「你于纱羊,不过是上司派下?来的任务,她引你飞升才能得?个引善的仙名。」
「再说司樾,你求了她那么多次,她哪次一口回绝,非逼你成仙?」
「只有你成仙了,她才能解脱,才能回到她自己家?里。」
「你我注定被人利用,被人抛弃。」
「若你早听我的话,在?煌烀成魔,至少能让那些混混沌沌的蝼蚁给你陪葬,总好过一个人孤零零的死在?牢房里。」
“够了——!”恒子箫低吼出声。
那声音消失了,可他却再无法维持平静。
恒箫说得?不错,不止是不错,简直是字字珠玑,将他隐埋在?最深处的不可告人全部翻撅了出来。
清心诀一断,阳鱼所产生的燥热逼得?恒子箫愈发浮躁,体内的灵气脱缰一般四?处乱窜。
气血上涌,他闷哼一声,乱了心神,喉中立刻尝到两分?腥甜。
一瞬间口舌五感都被血腥味填满,他像是被裹挟在?腥风血雨中,那些本置身?事外的回忆在?这血腥味中一点一点地有了颜色,变得?鲜活起来,成了他的一部分?。
恒子箫甩头,努力将那些回忆屏蔽。
不,那不是他,他不需要这些记忆!
他不想经历那样难堪的过去!
不想如恒箫一般活在?暗无天日的仇恨里!
有这么一刻,恒子箫发自内心的后?悔,后?悔自己为什么没有提前?一步自我了断。
比起成为恒箫,他宁愿以恒子箫的身?份死去。
这后?悔已?然无用,除了身?下?汩汩作响的熔浆外,世界再无声息。
无光无息,目光所及只有痛苦和死寂。
“呃…”
屠狞塔内的回忆不断在?恒子箫脑中闪现?。
即使他此生从未去过屠狞塔,可被关在?同?样黑暗、同?样孤寂的天兵牢内,他心中的那个恒箫正不断复苏、不断占据上峰。
身?下?分?明还是销金融铁的岩浆,恒子箫却无端感受到了彻骨的寒意。
那并?非恒子箫的感受,是来自于被玄寒水冲涤了三十年的恒箫。
屠狞塔只是凡间物,玄寒水的寒意尚不及烈焰寒冰池里阴鱼的一半,可那残存的记忆却冻得?恒子箫四?肢痉挛,身?体打颤。
「你我注定被人利用,被人抛弃。」
恍惚之间,耳畔响起了熟悉的话语,可他已?无法分?辨说话的到底是恒箫还是他自己……
一切皆是虚妄……
什么匡扶正义、什么恪守己心……全部都是用来骗他自己的招数。
他的那些深明大义全部都只是为了讨好师父而已?!
虚妄——
皆是虚妄!
到头来,他始终是那个没爹没娘、遭人唾弃的灾星!
“唉……”
不知从哪儿传来一声叹息。
“庆典那晚,我说的话,你小子是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啊。”
恒子箫一怔,猛地睁眼。
在?他睁眸的那一瞬,司樾的身?影便?出现?在?他面前?,占据了他整个视野。
像是一滴清水润入了老旧的画卷,将泛黄的纸张洇开新色。
那堵塞了五感的血腥气悉数褪去,他从恒箫泥淖般的过往中挣脱。
面颊之上,似有一道暖流流经,融化了他身?上残留的寒意。
良久,恒子箫才意识到,他已?热泪盈眶,落下?了泪。
“师…”他颤抖地开口,被司樾反手捂住了嘴。
“先出去。”她道。
她起身?,摸索着下?巴,观察了一会儿恒子箫颈腕上的镣铐,然后?伸手,掰核桃似的把三个镣铐咔嚓咔嚓对半掰了。
禁锢一消,恒子箫顿时滑入烈焰寒冰池内,被司樾眼疾手快地一把捞住。
她抓着恒子箫的一条胳膊,将他拖上了岸。
恒子箫的内府被那锁链压制,又一连受了数日极刑,此时四?肢如泥,根本没有腾云之力。
司樾拍拍他的肩背,“坐好,我传你点气力。”
恒子箫依言在?池边坐下?,却不住扭头,怔忪地看着司樾。
他实在?不敢相信,司樾竟真的会为了他一个挂名的弟子独闯天牢。
见他这幅神情,司樾一笑,“怎么,不想我来?行,那我走…”“师父!”
恒子箫立刻抓住她的手,软烂的身?子重心不稳,摔倒在?地。
他顾不上起身?,双手死死抓着司樾,哀求地望着她。
司樾低头,与他对视。
恒子箫眼睫微颤,声音里隐约哽咽,“我只是没有想到,您会来……”
司樾回身?,蹲在?了他面前?。
“你猜我为什么会来?”
“因为……”恒子箫顿了顿,“因为您有慈悲之心……”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司樾顿时笑了。
恒子箫茫然地看着她,等她笑够了,猛地一巴掌拍在?了恒子箫头顶。
“我来,是因为你值。”
在?恒子箫困惑的目光下?,司樾抬手。
她左掌之上漂浮着一点点白色的光沫。
这些光沫细小如尘埃,以千万计数,每一粒都散发着温和的光芒。
“看看,”司樾右手指着这些往上浮升的小光沫,“这一点就是一条命,都是你在?煌烀界救下?的。”
恒子箫一愣。
司樾将手抬起,万千光沫便?飞至空中,围绕恒子箫周身?。
点点荧光,将这牢狱内的黑暗驱散。
司樾蹲在?地上,和恒子箫抬头一起仰望这无数光点。
“即便?你真是那场旱灾的灾星,可你在?煌烀界救过的灾又何止百场。”
司樾道,“苍天无情人有情,我来这里,是他们一个劲儿地催我,要我来救你。”
被千千万万的光沫萦绕着,恒子箫垂眸。
他跪在?地上,摇头,“可若非师父教导,单我一人是绝不会这么做的……他们谢错人了。”
若没有司樾,他哪里会如此好心,没有司樾的恒子箫,就只是恒箫而已?。
“圣人论迹不论心。”司樾笑道,“不管你想着什么,这些人受了你的恩惠是真。我敢闯来这里,凭的便?是这被你救下?的千万苍生。”
她伸手,食指穿过莹莹光沫,点上了恒子箫的心。
“他们叫我来救恒子箫。那么你呢——”
那双黑紫色的眼眸意味深长地笑望着他,“你是恒箫,还是恒子箫?”
恒子箫陡然一震。
四?周光沫盘旋起落,让他想起了最初的最初,尚且惧怕水的他落进?了停云峰的湖里。
那一晚,萤火千万,将他团团围聚,漫天的萤光扫去了他心中惊惧,使他再不怕水。
如今,这些小小的光粒亦围绕着他,温和灿烂,破除黑暗。
飞过恒子箫身?周的每一点光粒都载着一段故事,于他脑中一一涌现?——
「恒大……恒弟,这次多谢你,若不是你,我和蓝瑚只怕都要留在?镜子里了。」
「这红琉璃耳环是我的。你真的,真的是来救我的?」
「道长的大恩大德,我们母女?没齿难忘,今生还不上的,来世再还。」
「壮士…我老婆子没钱……」
「恒兄弟,救命之恩无以为报,这一次真是不知怎么谢你才好。」
「又有伤员送来了,恒小兄弟,过来搭把手!」
成千上百的人声汇聚一处,恒子箫呆在?那万千光点中久久无言。
他从未想到,自己的那些举手之劳汇聚一处后?,竟如江河奔涌般滔滔不绝,震撼心扉。
「他们叫我来救恒子箫。那么你呢——」
最终,那些口音各异的声音褪去,只留下?司樾那似笑非笑的一句——
「你是恒箫,还是恒子箫?」
“我……”他是……
他是……他是,恒子箫,他是恒子箫!
六岁拜师学道,十七岁筑基下?山云游世间,此后?三百余年扶弱安贫,除奸卫道,从未做过半点亏心之事!
他敢叩天说一句——他恒子箫,无愧!
轰——!
一声霹雳惊雷赫然炸起!
雷响九天,尚在?天边,却震得?天兵牢都动?荡了起来。
雷如银龙,携力万钧。
嘈杂的惊呼自天牢外响起:“怎么回事!”
“是九重天雷,下?界有人要飞升了?”
“荒谬!这里是四?重天,哪来要渡劫的神子!”
“快去禀报啻骊老祖,看看是何处的天雷!”
怒雷厉电之中,司樾大笑出声,她拉起恒子箫的胳膊,将他架在?身?上。
“走罢,”她一脚踢碎了池边的三道结界,“换我带你出去了,恩人。”
她的笑豪情恣意,放荡无羁,让恒子萧恍然间想起他学御剑时,司樾振臂一扬,满山繁花将他送上高天。
她在?山顶冲他笑喊——
「少年当凌云。怕什么,我托着你」
司樾带着恒子箫回到混沌宫时, 宫门口聚集了七.八名魔臣。
这几名魔臣几乎都是恒子箫所熟悉的,媿姈、媿娋、狄虎、鬼芝四人都?在,但盲剑、水袖、良璞等大多魔臣并不在此。
对于恒子箫的?到来, 他?们似乎并不意外。只是看着越来越近的?天雷, 媿娋不由得问:“这个节骨眼上, 他?要飞升?”
司樾回道,“本?还想着瞒一瞒,放个假的在牢里。这雷一响,全都?白?费。”
“算了算了, 没有这雷也瞒不了多久。特意放出消息来, 不就是让我们去劫的?么。”
恒子箫渡劫渡得突然,媿姈没有任何准备,有些?无措,“只是混沌界从来没有经历过天雷劫,这、这该如何安置?”
醉魔道, “嗝,别急——先、先喝点儿酒。”
他?旁边的?少女厌恶地一蹙黛眉, “我很早就想说了, 人多的?地方难道不应该禁止醉鬼发言么。又?吵又?臭的?, 我都?不想待了。”
另有魔问?:“渡天雷劫是什?么感受?和生孩子一样?”
“差不多, 都?是九死一生, 生了就升了,生不出来就死了。”
“原来如此……”鬼母掩唇, 担忧又?坚定?道,“那么, 就让妾身来做引婆罢。”
角落里的?鬼芝若有所?思,喃喃自语, “真有趣,我还没有给雄性接生过……”
恒子箫愣愣地看着面?前七嘴八舌的?群魔。
他?本?以为师父带自己回来,必遭整个混沌界的?反对。
就像当初媿娋反复警告自己那样,他?必会遭人白?眼。
却不想,回到混沌后却是这样一幅热火朝天的?景象。
他?不由得朝媿娋望去,媿娋对上了他?的?视线,扶额叹气。
她当然还是觉得恒子箫是个大麻烦,可司樾带着恒子箫巡游西部,回来后的?那晚,单独见了她。
“你知道问?题出在谁身上。”
那天晚上,司樾没有带恒子箫,她对媿娋说:“除非我死,否则永远都?会有下一个恒子箫。”
“那小子两辈子过得都?不容易,既已修成魔身,便也算是混沌的?一员。你是老?祖宗了,别太难为小孩儿。”
司樾这样说了,媿娋还能如何,只能是承担起老?祖宗的?责任了。
司樾没有制止这吵闹的?打算,她让众魔先聊着,自己带恒子箫走小径去了宫内。
“师父…”恒子箫犹疑地望着在宫门口的?众魔,还有那雷光乍现的?天空。
司樾揽着他?,快步而走,这大约是恒子箫见过她步履最快的?一回。
她边走边道,“外面?的?事?你不用?操心,凝神静气,混沌的?空气驳杂紊乱,比小世界更容易分心。”
“是。”恒子箫深吸一口气,努力稳住气息。
司樾带着他?一路回了自己的?寝宫,她一掌拍开殿门,正在里面?休息的?纱羊吓了一跳。
“你怎么…”她刚要抱怨,一抬眼就看见了司樾身旁的?恒子箫。
“子箫!”纱羊错愕地愣在了原地,恒子箫也是一惊,“师姐,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我想救你,可又?没有门路,只能来找司樾了。”纱羊委屈道。
“私自下界,是…”“我知道!可你都?被打入天牢了,难不成要我眼睁睁看着你受百年的?酷刑?”
纱羊说得毫不犹豫,恒子箫顿时语塞。
万般愧疚如潮水将他?淹没。
回想起自己在天牢里对纱羊的?揣测,恒子箫后悔莫及,惭愧地不敢与她对视。
“没时间让你俩抱头痛哭了。”司樾把恒子箫往床上推去,对尚未弄清状况的?纱羊说,“听见外头的?雷了么?”
“当然听见了,”纱羊道,“原来混沌也会打雷。”
“那是渡劫的?天雷。”
纱羊眨了眨眼,“渡劫?谁要渡劫?”
司樾目光指向了床上的?恒子箫。
恒子箫苦笑道,“是我,师姐。”
“什?么?”纱羊震惊道,“你在煌烀界不是已经渡过劫了吗!怎么又?要一次?”
“一时间难以说明。”恒子箫盘腿,准备入定?,“师姐,等事?情过后我再向你一一解释。”
司樾打一响指,两片红叶落于她身后,在地上幻化?成人形。
“主人。”红枫赤枫躬身待命。
“看好他?。”司樾转身,往门外走去,“有事?马上来禀。”
两妖童应道,“是。”
“等等!”纱羊还莫名其妙着,“司樾,到底出什?么事?了?我、我要和你一起吗?”
“你留着。”司樾没有回头,迈出寝殿的?瞬间,一道紫色的?结界覆盖了房屋,“不要让任何人进来。”
宫殿之外,混沌的?天色愈发波谲。
不到正午,天空却暗沉发黑,暗潮似的?天穹上,有一片金白?色的?浓云遮蔽在了混沌宫上方。
金云中雷光闪烁,青紫二色的?雷电在金云中翻滚跃现。
雷声穿过九天,沉闷地落在混沌。
在这浑厚的?雷声里,有一道厉喝传来——
“司樾!”
司樾行至混沌宫前,宫门口吵嚷的?众魔不知何时已静了下来。这些?混沌界的?元老?巨魔各个垂手而立,望对苍穹。
中城万户皆空,所?留只有魔兵。
城郊一角,灵羽送芳兴园最后一批孩子上了传送阵,她自己也上了阵,一扭头,看向了疏散百姓的?良璞。
魔马上的?良璞注意到灵羽苍白?的?脸色,遂驱马踱步到了阵前。
“将军……”灵羽仰头,忐忑地问?他?:“主君呢?”
“放心,”良璞道,“她有分寸。”
灵羽抿唇,搂紧了身边的?几个孩子。
惴惴之中,她仰首望着马背上的?良璞,轻声道,“将军,您也请保重。”
良璞颔首,目送最后一批百姓消失在了传送大阵之中。
混沌宫前,司樾仰头,望向高处。
翻滚簸动的?暗云上天将林立,当中有披富丽霞彩、头顶威赫神光者,正是天圣母啻骊。
那一声司樾,正出自于她口。
司樾仰头,眯了眯眼,“叫我干嘛!”
“司樾,”啻骊的?声音穿过雷霆,带着神威落至混沌,“是你打伤了四重天的?天兵守将、闯了天兵牢,劫走了我天界的?罪犯?”
狄虎喊:“是又?怎的?!”
司樾喊:“不是!”
两人同时开口,说完后,上下皆沉默了。
司樾痛苦拍头,“闭嘴。”
被所?有人幽幽盯着,自觉说错话的?狄虎缩起脖子,小声反驳,“你、你你不诚实……”
“刚才不算,”司樾冲天上招手,“再问?一次——”
轰——!
“司樾!”
啻骊的?怒喝与怒雷一同砸下,“你在灵台关了三千年,还不死心,刚一出来便又?要兴风作浪了么!”
“我怎么了我,”司樾扬声道,“你倒是说说,我干什?么事?了?”
“打伤天兵守将、擅闯天兵牢,劫走了天界的?囚犯——这些?难道不是你所?为!”
“不是!”司樾如愿以偿,重新回答了一遍。
这次没人捣乱。
“……”
和这样的?无赖对话有损老?祖的?身份,好在啻骊身边的?天将十分会做人。
立刻有神接话道,“司樾,你该不会以为死不承认就能当做无事?发生了吧!今天你说什?么也要给天界一个交代!”
“好啊!”司樾撸袖,“给就给!我早料到你们会这么说了!”
她朝啻骊脸上丢去一个东西,两旁神君立刻拦截。
“老?祖小心,有暗器!”
他?们抓住一看,片刻后,呈到啻骊面?前,禀报道,“老?祖,是个透明胶带!”
望着一板一眼向她认真汇报的?神君,啻骊也想扶额拍头,但她必须保持神威,于是只瞌了瞌眸。
或许瞌眸,就是神的?拍头。
“司樾,”啻骊挥开那胶带和递胶带的?手,望向下方,“你我都?是旧相识了,何必玩这等把戏。今天,你必须交还恒子箫,随我一同去西方请罪。”
“你说去就去?”媿娋冷笑,“恒子箫是司樾的?徒弟,和你有什?么干系,你哪来的?脸说‘交还’二字!”
天渊神君喝道,“恒子箫早已授过仙籍,是在天界名册上的?仙,是死是活都?是天界的?事?,你们搅合什?么!”
“放你姨奶奶的?屁——”媿娋啐道,“我看你是耳朵被狗屎堵了,这么响的?雷都?听不到!他?要是仙,那这雷劈的?又?是谁?”
“你!”从未听过如此污言秽语的?天渊神君一时哑然,被震得说不出话来。
另一仙君道,“恒子箫即便不是仙,那也是实打实的?神子,神子由神管理,有什?么问?题?”
“他?曾经的?确是神子。”媿姈道,“可早四百年前,他?就已修得魔身,自然是我混沌的?子民?。”
“那他?修的?也是仙道!这天雷便是铁证!”
双方争辩不下,鬼母怒道,“够了!恒子箫是仙是魔,是去天界还是留在混沌,都?该由他?自己决定?!”
“就是!”司樾趁乱帮腔,“你们这帮□□的?家长,根本?不懂得孩子的?心!”
“神子乃是神所?创,由不得他?随意撒野!恒子箫必须回天!”
激烈的?口战之中,啻骊瞌了瞌眸。
“司樾,”她抬手,让身后的?众仙神噤声。
“我再问?你一次,到底交不交人。”
司樾挑眉,“交又?如何,不交又?如何?”
“交了,我便向佛祖求情,免你再受囹圄之苦。不交——”啻骊眸中闪过威光,“那你便是在向我天界宣战了。”
“诶呦呦诶呦呦,”司樾跳上屋顶,对啻骊嘘声,“一个没成仙的?人类而已,你非要闹得这么大阵仗?”
啻骊冷笑,“这可不仅仅是一个人类,而是我天界十万仙神的?颜面?。”
“为免战火,一点面?子又?算得了什?么。”司樾不以为然,“以和为贵这词儿可是你们发明的?。莫非为了那虚无缥缈的?脸面?,你要闹得生灵涂炭不成?”
“这话过分。”啻骊道,“不论你如何舌灿莲花,都?别忘了,这场仗是你司樾挑起的?。”
司樾笑道,“那我不要面?子,我给你磕一个,你就把这事?当个屁放了,行不?”
这话一出,天上顿时传来哄笑。
六戟神君嘲弄道,“司樾,你要真当众给我们老?祖磕一个头,承认混沌居于天界之下,那我们倒也可以考虑考虑。”
底下众魔当即沉了脸色,唯有司樾依旧嬉笑着。
“那不行,我磕了,你们转头又?杀来,我岂不吃了大亏?你们要真有诚意,咱们去西方佛祖面?前立誓。”
“你滋扰天界、伤我天兵,还敢去西天见佛祖!”六戟神君指向她,“我看你是活腻了!”
轰——!!!
说话之间,金云之中雷光爆裂,那云团隐有破碎之势。
这一道惊雷令云端之上的?啻骊心口倏尔发沉。
不知为何,她隐隐有不祥之感,可反复推算几遍,却又?找不出到底哪里错漏。
看着屋顶上笑意吟吟的?司樾,啻骊心中的?不祥愈发突显。
混沌尚未恢复元气,面?对天兵压境,司樾居然如此镇定?。
难道有什?么是她没有算到的?么——
不可能,混沌衰败了三千年,啻骊很清楚,现在的?混沌绝无抵抗天界之力。
若想保全混沌,除非司樾大开杀戒。
但啻骊确信,已被镇压三次的?司樾绝不敢走到那一步。
不安之下,啻骊再不和司樾做口舌上的?争执,只想速战速决,免得夜长梦多。
“司樾,看来你我之间少不得一战了。”
雷光之中,啻骊抬袖,那庄严的?华袖抬起,如令旗一般,号令满天兵将。
她启唇,落下铿锵一字:“战——”
霍然间,一柄染火神箭自天中射向中城!
身高三丈的?太炎巨神挽弓,凝纯阳日?火于弦上,射出了对战混沌的?第一箭。
熊熊燃烧的?巨箭砸向城中,在落地之前,两卷水墨长袖赫然荡开。
那绵长的?水袖如河带一般绕城一周,正是水袖的?绝技——「水墨乾坤」
水镜在城上扩开,整个中城都?没在了水下,纳入了水袖的?领域。
此时此刻,她便是这片空间的?主宰,为一切处于「水墨乾坤」的?妖魔提供了增益便利。
水镜甫一张开,一柄猩红如血的?罗伞破水而出,旋转而上,伞尖自高空和刺下的?日?火神箭碰撞在一起。
伞尖对箭尖,两两僵持,几息之后,自中央荡开了一圈强劲的?气波。
司樾抬头,望着众神之上的?啻骊。
“真要动手么?”她道,“再谈谈,总有商量余地的?吧?”
啻骊不语,冷眼看着下方。
三千年前,司樾是如何带着一众妖魔血洗天界的?——那时,她可曾给了他?们商量的?余地?
数名神君领兵而下。
这场仗蓄谋已久,从来就没有和解的?选择。
三千年了,这笔血仇该讨回了。
此战不求杀死司樾,但重创混沌势在必得!
天上寸步不让,司樾遂回身,望向宫前尚未动作的?众魔。
逆着阴风,她头上的?柳枝浅浅浮起。
她心下沉叹,面?上却是一笑,“得,抄家伙吧各位。”
几声轻响,方才还静立不动的?几位大魔瞬时摆出了各自法器。
一双双魔瞳亮起血色,电光之下,端的?是凶光毕露。
雷声隆隆,风雨摧城。
司樾垂手,红髅琲缠于她掌中,万骷成串,汇聚到最后,是一尾血红的?流苏。
纱羊哪有心思歇息。
她焦急地询问红枫:“外头到底出什么事了?司樾呢,司樾她干什么去了?”
红枫偏头, “仙子果真不知?”
“你们都瞒着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天界瞒她, 瞒着她用了她的眼睛监视司樾, 瞒着她原来引恒子箫飞升是假,灭混沌才是真!
恒子箫瞒她,瞒着她和司樾说了些什么。
司樾也瞒她——到头来,只有她一个人被瞒在鼓里!像个傻子一样什么都不知道!
红枫叹了口气, “仙子勿躁, 外头是啻骊带着天兵天将来攻打?混沌了。”
“什么——!”纱羊惊叫之后,又?冷静了下来。
这事并不出人意料,从啻骊老祖让文昭司君倒拨天物时?镜、把司樾从灵台里放出来起?,这场战争便开始谋划了。
“那?、那?混沌打?得?过么?”她忐忑不安地问。
红枫摇头。
赤枫抱着唐刀,面色冷厉道, “自从主人被关入灵台后,这三千年间你们天界对混沌做了什么, 你该不会不知道吧。”
纱羊确实不甚了了。
她在天上?活了三百年, 那?三百年里从来没有离开过百花田, 哪能?知道天界对混沌做了些什么, 只是偶尔从来花园的仙子们口中听得?一两句消息, 或是某某仙君斩杀了混沌妖魔,又?或是某某神君清剿了混沌邪气浓郁的地带。
从前纱羊只当故事听, 如今这些只言片语组在一起?,所指向的结果却让她心虚胆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