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啦一声珠响,红髅琲落于她手?中。
五指收紧,她死死握着那珠串。
云端之下,万缕魔气自混沌滚滚而来,源源不断穿过天层、涌入红髅琲中,被那一颗颗苍白的骷髅吞纳吸收。
四?野之内黑烟滚滚,无一处光明之隙。
自混沌诞生以来,地界上的一草一木、一妖一魄,一切魔气都沸腾翻涌,腾升凝聚于红髅琲中。
举界之邪气汇聚司樾一人掌中,她五指越收越紧,直至掌心被骷髅的棱角勒破,一注紫红色的魔血顺着红髅琲,润过半串凶煞的骷髅头,滴入被魔气染黑的云雾里。
神王划开的那一道清明,立即被数倍凶猛的黑烟血风反噬蒙上。
混沌占领四?重天花费了整整十年,而往上的四?重天界,在旦夕之间便?成为了无神之地。
“在看?什么?”
司樾从廊外回眸,看?向身旁的媿姈,随口回道,“看?看?天,看?看?云。”
媿姈顺着她方?才看?过的方?向望去,天边落日旁红云滚滚,夹杂两分紫意?。
“好烈的火烧云,”媿姈感慨道,“连我们这边都看?得这么清楚。”
司樾抚着后颈扭了扭脖子?,“我去过的一个小世界里,人类把这一时间称为逢魔之时——真不吉利啊。”
看?着这样红的天,偶尔会让她想起些?不吉利的往事。
媿姈掩唇而笑,“这话轮不到你?说。”
提到人类,媿姈又?是一叹,“也不知道子?箫过得还好么。”
司樾挑眉,“他又?不是你?儿子?,你?怎么老?提他?”
“他不是我儿子?,却是你?唯一的弟子?。”
媿姈偏头,头上的珠钗随之摇晃,折出温润的宝光。“你?在意?他,我自然也就在意?他。”
“我很在意?他吗?”司樾问。
媿姈笑了。
司樾耸肩,扭过头去。
她确实在意?。
她伸了个懒腰,打着哈欠起身,“这么不吉利的时候谈论那小子?,一会儿就该有不吉利的事发生了。”
“司樾——!”
一声刺耳的喊叫从混沌宫外直传到宫内。
司樾倒吸一口凉气,小指抠了抠耳道,这声差点没给?她震聋了。
“主人,”空中落下一片红枫,继而化?形成女童,“主人,外面有一只从天界来的蜻蜓非要见您。”
司樾抬了抬下巴,“让她进来。”
“是。”红枫散去。
媿姈好奇,“你?什么时候又?认识天界的人了?”
“被迫认识的。”司樾道。
她们没等多久,很快红枫就领着一只满脸焦急的小蜻蜓到了廊上。
“司樾!司樾——”甫一见到司樾,纱羊立刻扑了过来,一头撞在她的下巴上。
“嗷!”司樾痛呼一声,捂着下巴,不必她问,纱羊就抓住她两侧的碎发,红着眼哭喊:“你?、你?快去救救子?箫!”
“你?先松手?。”司樾道,“头发在你?手?里,我很没有安全?感。”
纱羊根本不听,“这种事不重要,重要的是子?箫!子?箫他……闯祸了!”
“这位仙子?,还请稍安勿躁。”一旁的媿姈道,“还未请教,你?来混沌可有准许?”
纱羊一愣,别开眼,心虚道,“没有……我是偷偷下界的。”
司樾揉着下巴,笑道,“私自下界?旺财,你?胆子?见长,还真是阔别三日,叫我刮目相看?啊。”
这话却像戳中纱羊的痛处似的,她当即疾声道,“我也是没有办法!文昭司君住在九重天,他不下来,我又?上不去,写?信求他他也不回。除了下来找你?,我还有什么办法!”
“好好好,”见她急了,司樾点了点她的小脑袋,“那你?先找个房间睡一觉,要吃什么自己去厨房要。”
“我又?不是吃不起饭来投奔你?的穷亲戚!”纱羊怒道,“你?知道子?箫出什么事了吗!”
“什么事儿?”
“他被打入天牢了!”
司樾没有说话,媿姈却是一惊,“什么?”
纱羊抹着泪,上气不接下气地抽噎,“他不是会惹事的孩子?,天界让他坐了二十年的冷板凳,他都自得其乐,他已经够懂事了,可居然、居然还要受这样的苦……他招谁惹谁了……”
“慢慢儿说。”媿姈递了帕子?给?她,“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自纱羊得到文昭的准许,去看?望过恒子?箫后,回来不过三天,便?听说了恒子?箫打入天牢的消息。
她急得到处查问,最后打探到了事情的始末。
“说是玟珽仙翁让他的坐骑带了一车好酒去一重天看?望旧友,天界内凡是经过天门,不论尊卑,必须要有公文批示。”
“那坐骑拿不出来,子?箫拦着他不让他进,对方?恼羞成怒,抽出鞭子?就打他,还骂…还骂他一个妖魔,有什么资格管仙神的事。”
媿姈心中一紧,忙问:“子?箫还手?了?”
“我不知道。”纱羊摇头,“听说他一开始是夺了对方?的武器,不想更激怒了对方?。”
“那坐骑提拳打他,硬是要往天门里闯。守将赶来的时候,两个人在天门口扭打了起来,酒也洒了一地。”
“那坐骑被隔了仙职,贬为凡畜了。可子?箫也被安上了守卫不力、有辱天威的罪名!”
媿姈又?问:“被关在哪一层?谁处理的?”
“五重天戍戎总卫亲自判的!”纱羊的语气又?焦急了起来,“关的是四?重天天兵牢第八层烈焰寒冰池!判受百年冰火之刑!”
她说着,抓紧了司樾的手?指,“司樾,你?还记得吗?子?箫上一世被关在屠狞塔里,被玄寒水泡了三十年,出来便?快要疯魔了。
“这一次他受的可是冰火双刑,长达百年!别说是他,就算是有千年修为的仙君也受不得这样的刑罚啊。你?快想想办法,我们一起去救他!他只有你?这个师父了!”
媿姈不语,只是复杂地看?向了司樾。
司樾照旧靠着栏杆,自始至终没有说过话。
在纱羊焦心如焚的注视下,她淡淡开口:“旺财,我问你?,你?下来时,可还顺利?”
纱羊一愣。
“从六重天下来,六道天门,竟没有一个人拦住你?这只小虫。”司樾一哂,“你?啊,与其担心别人,不如担心担心自己。”
她说罢,对着红枫道,“给?她安排个能长住的房间。”
“司樾!”纱羊撒手?,后撤了几?步,“你?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是——明知山有虎,傻子?才上山。”
司樾起身,掸了掸屁股上的浮尘,“看?在相识一场的份上,你?在混沌安心住着吧,那百花田怕是也没有你?的位置了。”
“那、那子?箫呢!”纱羊冲着她的背影喊道。
“我不是说了——傻子?才上山。”司樾回眸,漠然道,“天有天规,怎么办都是你?们神仙的事,与我无干。”
“司樾!”纱羊不可置信地睁大双眼,“那可是你?从小带大的孩子?,你?就这样见死不救吗!”
“我救了他,谁来救我?”司樾哼笑一声,“这等拙劣的圈套还是免了罢,我可不是要美人不要江山的昏君,何?况,混沌的美人多的是。”
说罢,她揣着袖往前走去,无论纱羊如何?叫骂都不再回头。
看着水云镜里传来的画面, 文昭心里捏了把汗。
镜中?的?司樾已然远去,没有半分要回头的架势。
他只得向上方的?啻骊禀报,“老祖, 看来司樾是不会为了恒子箫一人而挑起两界纷争了。”
那镜中影像正是从纱羊身上传来。
这自以?为瞒天过海偷渡下界的?小仙还不知道, 自四百年前她随司樾下界时?起, 她那五万四千双眼睛便?已成为了天界之眼,随时?随地都能透过她的?视角观察司樾。
“是么。”啻骊的?语气听不出?喜怒。
文昭低着头,寸步不敢挪动。
“罢了。”倏尔,啻骊声色一缓, 四周空气又轻快起来。
她弯眸道, “毕竟是一统混沌的?魔主,她要真?为了一个弟子置混沌众生于不顾,那倒叫人看轻了她。”
文昭摸不清她的?心思,迟疑道,“那……”
“倒是媿姈, ”啻骊继而开口,意?味深长道, “才见过恒子箫几面, 竟比司樾这个当师父的?还要上心。看来你说得不错, 那恒子箫却有过人之处, 不知除了媿姈, 他在?混沌的?那两个月里还和谁有过交集。”
文昭一顿。
他终于明白,啻骊让恒子箫去混沌待两个月到底有几层用意?……
“微臣明白。”他躬身道, “微臣这就去办。”
媿姈是个意?外,混沌诸魔自然不会在?短短两月内对一个神子产生什么感情。
可他们亲眼见过了——恒子箫确有其人, 司樾真?的?有这么个徒弟。
纱羊来混沌一事,本没几人知晓, 可不知怎地,自她来的?第三?天,混沌界便?有了流言蜚语。
“听说主君的?徒弟被?抓了!”
“是和主君一起回来的?那个?”
“对,就是那个小盲剑呀。”
“小芒饯?!魔啊,听起来好好吃!”
“哎呀,是盲剑啦。”
进宫的?狄虎脚步一顿,扭头看向身旁的?假山。
窃窃私语便?是从?假山后传出?的?。
“那个小盲剑——他被?谁抓了?”
“混沌谁敢抓主君的?弟子,自然是被?天界给抓了,听说被?打入了天牢,要受一百年的?极刑。”
“为什么?他怎么会被?天界抓去?”
“还能为什么,为了打主君的?脸呗。”
“那城里还有卖芒果饯的?吗?”
“你别打岔!城里都空了,哪来的?芒果饯!”
“啻骊和神王怎么不死呢。咱们不打他们就罢了,整日琢磨着对付咱们。也不想想,要不是有西方,那九重天早三?千多年就是咱们的?了。”
“烦死个人了,真?亏他们命大。”
三?个宫娥挎着木篮从?假山后的?小径走?来,前面两个一边走?一边咒骂着天界,脸上一片怨怼。
狄虎当即脚步一转,朝御书房去了。
他迎面走?来蛟侍和破风二将,破风笑问?他:“虎兄气势汹汹的?,要往哪里去?”
“闪开。”狄虎一把推开他,自顾自地往前走?。
“嘿……”破风好心关切,却被?推了一把。
他无奈地摇了摇头,与?蛟侍继续前行。
别过狄虎,他们对面又走?来水袖、伞女及良璞诸将。
双方于廊上相互见礼,蛟侍抚着肩上的?小蛟,“几位也是听诏而来?正?好,狄虎刚刚过去。”
“好,多谢。”双方对视一眼,眸中?流转着心照不宣的?暗色。
他们抱拳行礼,皆道一声,“保重。”“诸位将军保重。”
擦肩之后,就此别过,各行各路去了。
书房之内,早有人先狄虎一步。
纱羊来了混沌后,天天缠着司樾,让她快去救恒子箫,此时?也不例外。
司樾来书房,她也来书房,闹了一上午,现在?一旁中?场休息。
媿姈见她和司樾说完了话,便?笑着上前说自己的?事了。
她将手中?名册递给司樾,司樾翻了翻,抬眸和媿姈对视一眼。
媿姈垂眸,轻声道,“看看,还有哪里需要布置?”
司樾拿笔,在?那册子上圈了几个圈,“这两处再加点儿,这边注意?防火。”
媿姈拿过一看,不等她继续汇报,狄虎便?闯入了书房。
“司樾!司樾!”他张口便?喊,屏风之后传来懒洋洋的?一声,“这儿呢——看书的?地方保持安静,你不知道啊?”
“安静什么安静!”狄虎绕过屏风,见到了瘫坐在?长榻上的?司樾。
司樾身边还有一只小飞虫在?飞来飞去。
“哪来的?苍蝇。”他扫了一眼,伸手就要拍死。
蒲扇似的?虎掌压来,纱羊惊呼一声,连忙冲进了司樾的?衣服里。
“哈哈,”司樾乐了,食指点着纱羊的?脑袋,“方才还和我红脖子瞪眼儿大呼小叫的?,现在?又怂了?”
纱羊惊魂未定地盯着外面的?狄虎,差点被?他捏成肉泥。
“这不是苍蝇。”司樾见她害怕,便?让她自己静静,抬头问?狄虎:“你什么事儿?”
狄虎也无心纠缠一只小飞虫,他道,“这话该我来问?你。你知道你那兔子被?抓了吗?”
他嗓门大,声音粗,这一声里外三?间都听得清楚。
主君的?兔子——!
来御书房办事的?众妖魔一个激灵,连忙竖起了耳朵,一边又假装正?经地扒拉了些活儿来掩饰偷听。
“什么兔子,我可是还没出?阁的?黄花闺女,你怎么能这么诬陷人家。”
狄虎一阵作呕,“你能正?常点不?我说的?就是那个、那个叫什么来着……”
他拍着脑袋,脑子里除了司樾向他介绍女装恒子箫时?的?那一声“她叫兔儿~”外,再想不起别的?名字,倒是方才那俩宫娥口中?的?称呼越来越鲜明突出?。
狄虎啧了一声,实在?想不起了,便?沿用了别人的?话,“就是你那小盲剑,小盲剑啊!”
“谁是小盲剑。”
一道冷漠的?声音自狄虎身后传来,狄虎壮硕的?身体?陡然一僵。
他惊恐地微转余光,就见一身冷煞之气的?盲剑从?他身后走?来。
巧得不能再巧。
“老、老大……”狄虎抽搐着嘴角,颤抖地打了个招呼。
“谁是小盲剑。”盲剑剑眉一拧,“剑某怎不知晓?”
狄虎低头、转脸,努力把虎背蜂腰的?自己缩成一团,不敢和顶头上司对视。
倒是司樾哼笑一声,凉凉道,“谁是小盲剑,你自己心里清楚。”
书房内外的?众人立刻又竖起耳朵。
盲剑皱眉,“剑某不清楚。”
“那就是你自己的?问?题了。”
司樾说完,压低了声音对狄虎道,“把问?题抛给对方——看看,你又学到了一课。”
狄虎不敢作声。
司樾又问?盲剑,“你来干嘛?”
盲剑下颚微抬,“来提加薪。”
尚未离开的?媿姈一声轻咳,“高级官员百年内没有加薪计划。”
“是么,”盲剑侧身,蒙着缎带的?眼睛望向了媿姈的?方位,“或许,能够通融一下。”
媿姈笑道,“您别为难晚辈了。”
盲剑不满。
“听见了你就回去吧。”司樾挥手,“黑压压的?一坨,杵在?这儿挡光。”
盲剑回身,瞥向座上的?司樾,“那么,剑某还有一事要问?。”
“说。”
他面向司樾,“恒子箫真?的?被?打入天牢了?”
“对对对!”狄虎豁然开朗,“叫恒子箫来着!”
他一出?口,立刻对上了盲剑幽冷的?视线,狄虎马上偃旗息鼓,闭上了嘴。
“怎么这事儿你也知道。”司樾道。
“整个中?城都传遍了。”
盲剑冷然道,“如今两界依旧是剑拔弩张,混沌元气尚未恢复,天界此番举动,摆明是项庄舞剑。”
“传言沸沸扬扬,绝不是一只小蜻蜓所引发的?,怕是有人在?混沌匣剑帷灯。”
盲剑问?,“你打算如何??是暂且封刀挂剑,还是秣马厉兵、驰马试剑。”
“秣马厉兵就足够了,”司樾道,“没必要再加个驰马试剑。”
盲剑矜持不语。
他有他的?坚持和骄傲。
狄虎巴望着司樾,他也是为了这事儿而来的?,“只要你开口,我马上下去准备!”
“准备个屁。”司樾踢了他一脚,“回去多生几个虎崽才是真?的?给混沌添砖加瓦。天界的?事情,关我们屁事。”
狄虎瞪大了虎眼,“司樾,那可是你徒弟!”
“徒弟怎么了?”
“徒弟可是你的?传人!何?况是唯一的?徒弟。不管你喜不喜欢他,天界这么做不就是在?公然打你的?脸么!”
司樾奇怪道,“打我的?脸,你那么激动做什么?”
“打了你的?脸,就是打整个混沌的?脸面!”狄虎怒道,“他们想干什么,不就是在?宣战吗!我懂——神仙那边的?规矩,杀质子就是要干仗!人家下了战书,咱们一动不动,岂不成了王八?”
“几千年不见,‘质子’这么高深的?词儿你都掌握了。”司樾懒懒抚掌,“好,有长进。”
“能说点正?经话不?”狄虎道,“你给个准信,什么时?候去劫狱!”
司樾耸肩,躺了下去,“我就没打算去。”
“司樾!你还有点骨气没有!”
狄虎一指外头,“他们把恒子箫收去当质子,咱们已经忍了。现在?他们又要给他上刑,摆明了是在?一步步试探我们。你这时?候还要忍,你忍了,天界就会止步于此吗?”
“怎么?”司樾坐了起来,“你小子今天是来给我上《六国论》了?”
狄虎拍着胸,“柳娴月不在?,我今天就给你当一回先生了怎么着?他要是还在?,绝不会放任天界这样欺负咱自己人。”
“你对我狂什么,”司樾又躺了回去,“有本事你对天界狂去,别吵奶奶我睡觉。”
“去就去,你可别后悔!”狄虎转身就走?,“劫个狱的?事儿,老子一个人就能把他带回来。等带回来了,老子要让他拜我当师父!”
司樾懒懒地挥手,半句不留。
盲剑目送狄虎离开,“他可是个剑及履及的?人,再不拦下,就真?要到天界了。”
司樾闭上眼睡觉,无所谓道,“随他去。”
围观了全程的?纱羊气得扯了她两根头发:“看看你!还不如你手下硬气!”
司樾不理她。
一旁的?媿姈看向了盲剑。
在?媿姈询问?的?目光下,盲剑微微颔首,离开书房,往外去了。
狄虎如盲剑所料,出?了混沌宫就往天上飞去。
恒子箫被?关押在?四重天天兵牢。
天界九重天,重重都叫混沌界生厌,但四重天格外不同——它格外的?可恶讨厌。
那是柳娴月战死的?地方,也是混沌三?千年衰败期的?起点。
狄虎穿过四重天界,倒也没有完全莽撞。
他上来时?避着人,隐匿了身形,直到四重天天兵牢外,被?外围阵法识破了气息。
“什么人!”一旁的?天兵守卫立刻鸣笛。
“有魔物入侵!”
“快去通知天渊将军!”
见踪迹暴露,狄虎显出?身来,直言高呼:“天庭小儿们,你虎爷在?此,不要命的?尽管上来!”
领头的?天兵喝道,“设阵——!”
数十天兵捏诀聚力,自狄虎脚下扩开一道天罡八卦阵。
四周云雾潆洄飞转,如泥沼般困住了他的?双腿,不断将他往阵眼内拉扯。
上空数千金羽箭层层叠叠,环绕数圈,对准了阵中?的?狄虎。
“放——!”
一声令下,数千金光朝着狄虎射去。
狄虎双拳.交握于胸,暴喝一声,虎啸震天,将万千金剑震个粉碎。
他身后黑白相间的?长发飞扬扭曲,抬眸时?,瓦蓝的?虎瞳竖成一线,中?间荡开一剂黛色。
他一拳砸进身下的?天罡阵眼,数道裂纹如蛛网布开,竟硬生生强行砸碎了法阵!
天兵被?这力气所慑,惊恐地往后退去。
双腿脱离泥淖,狄虎纵身高跃,恶虎扑羊般冲进天兵阵中?,一通厮杀。
狄虎仅靠一身蛮力,与?百名天兵打得天昏地暗,那沙包大的?拳头一拳便?锤晕一个。
数名天兵涌来,狄虎一手扣着一个天兵的?肩膀,直把那俩戎装铠甲的?天兵当成两块盾牌,嘶吼着往前冲过去。
不到一刻钟的?时?间,此处的?守兵便?倒了一地,或昏死在?地,或抱着伤处哎呦呦地痛嚎。
“哼,”狄虎拍了拍手,不屑地嗤笑,“一群菜鸡。”
“狄虎!”
突然有一厉喝自他身后传来。
狄虎扭头,见一银甲天将站在?空中?,满目冷厉地望着他。
“你是什么东西。”狄虎指向他,“竟知道你虎爷的?姓名。”
那天将冷笑,“我乃神将天渊,三?千年前和你们有过一战,自然认得你。”
“原来是昔日的?手下败将,”狄虎仰头大笑,“老子记不得你,想来不过是个无名小卒,侥幸苟且下来罢了。”
“休得猖狂!”天渊怒道。
他自怀中?取出?一道金索,“我奉命在?此等候你们混沌之魔已有多时?了!今日叫你尝尝玄天妖索的?厉害!”
他掷出?金索,金索在?空中?化作一道金光,束去了狄虎身上。
被?金索捆住手脚,狄虎起初不以?为意?,嗤之以?鼻。
“什么妖索,老子是魔!”他扭身挣索,本以?为用些劲儿就能挣开,可挣扎了两三?下后,狄虎的?脸色渐渐凝重了起来。
“喝——喝啊!”到最后,他拼出?全力也未能破开束缚。
看着他涨红的?脸色,天渊大笑,“我劝你还是省点力气,这玄天妖索乃是上古法宝,就算是魔主司樾来了,也一样无可奈何?!”
“你、你卑鄙!”狄虎红着脖子喊道,“有种和老子单挑,靠别人的?法宝算什么好汉!”
“呵,”天渊蔑笑着摇头,“混沌怎么派来你这么个蠢货。”
他自云端下来,一抬手,控着妖索将狄虎勒至半空。
“卑鄙小人!”倒挂在?空中?狄虎也要骂人,“放开你爷爷我!孬种,和我一对一打一场!”
“我可不像你这么蠢,激将法对我没用。”天渊丝毫不受挑衅,“你不是想见恒子箫么,好啊,我现在?就送你去见他——走?!”
天渊拴着狄虎,将他打入了前方的?天兵牢,囚禁在?了顶层牢房里。
此处乃是关押罪神的?地方,前不久又经过加持,设下了数百道克制妖邪的?阵法。
即便?是赫赫有名的?六戟神君,若被?关押在?此,也要四肢无力、法术尽失,狄虎这般的?莽夫根本不可能外逃。
牢内漆黑一片,只传来一声天渊的?警告:“老实待着,等你们魔主来救你罢!”
“放我出?去!”狄虎四肢被?捆,便?用肩膀砰砰撞墙,“废物!让爷爷和你打一场,教教你怎么当孙子!”
他咒骂半晌,却再没有回应,天渊早已远离。
“龟孙!软蛋!没根儿的?东西!”狄虎又骂了两声。
骂完之后,他侧身贴着牢房墙壁听了一会儿。
片刻,那张粗犷的?脸上露出?一抹狡黠的?笑来。
那壮硕的?虎魔身形一变,不断缩小,最终竟露出?了司樾的?身形!
她一抬腿,轻巧地从?那玄天妖索里踏了出?来。
“哈,竟敢大言不惭地说能捆住我,也不知是哪个沽名钓誉做的?法器。”
她弯下腰,捡起坠落在?地的?妖索,掸了掸灰尘,顺手揣进自己的?兜里,“罢了,白捡一金链子。”
又拍了拍手上的?灰尘,司樾摸索了下四周墙壁。
果然是被?加持过的?牢房,四面八方铜墙铁壁,无一处薄弱。
既没有薄弱处,司樾便?随便?找了一面墙。
她靠在?墙上,用肩膀蹭了蹭,找准方位,她使劲蹭入壁内,身体?穿墙而过,轻而易举地来到了牢房之外。
顶层牢房外无人看守,也没有必要派天兵看守。
若是连这样的?牢房都困不住的?囚犯,纵使派兵来守,也不过是徒添伤亡而已。
司樾找到了通往下层的?楼道。
她望着深不见底的?楼梯,站在?楼上长吁一口气。
“得。一报还一报,从?前你小子闯雨霖寺,如今该换我闯天牢了。”
天兵牢·第八层
天兵牢统共十三层, 自八层往上,无窗无门,没有一丝通向外部的空隙, 所关押的犯人非同?小可。
漆黑昏暗的天牢之央, 有一红蓝双色巨池, 名为烈焰寒冰池。
池子一半是滚滚岩浆,一半是极阴之水,熔浆和阴水以阴阳双鱼状在?池中缓缓回转。
数道胳膊粗细的铁链自房顶垂下?,吊着囚犯, 使其?胸腹以下?都浸在?池中。
烈焰寒冰池中阴阳双鱼轮转不休, 池中囚犯便?随之感受熔浆阴水的极热极寒。
这便?是所谓的冰火之刑。
如今这第八层内再无旁人,只有恒子箫一名囚犯。
池周设有三道防护结界,恒子箫双腕和脖颈皆被铁链拴着。
他磕着眼睑,除了微微起伏的胸膛证明他还活着以外,再没有任何其?他动?作。
恒子箫被投入烈焰寒冰池已?有数日了, 此处不见光,也就不知道具体的时辰, 只知道身?下?的冰火双鱼已?转过了百周有余。
这刑罚并?不伤皮肉, 而是深入肺腑。
阳鱼游经时, 皮肤经脉有爆裂之痛, 体内灵气四?处冲蹿, 呼吸之间皆是沸腾的血腥。
阴鱼游过,便?是根骨彻寒, 冷得?骨髓发痛,六感麻木, 牙冠打颤。
此时恒子箫身?下?正值阳鱼。
他闭着眼,忍耐这炽热的痛楚, 脸上却并?无多少痛色,只是微微拧了眉心。
每每阳鱼游过,都让恒子箫不免回想起雨霖寺的地狱幻境。
比之他从前?受过的铜柱地狱,此处的阳鱼倒显得?有些温吞柔和。
或许这里到底是天界而不是地狱,没有那么残忍的酷刑。
又或许他是重要的人质,不能出事。
这冰火极刑并?不叫恒子箫难以忍受,他只痛恨自己的迟疑。
若他在?天将赶来之前?便?立刻爆体,如今也好省却了这些麻烦。
思及此,恒子箫不由得?自嘲一哂。
他在?混沌便?已?下?定决心,一旦天上出现?端倪,就立刻自尽——可他为什么还会迟疑。
冷寂无人的天门突然出现?了个蛮横不讲理的坐骑,他早该意识到不对劲。
明明察觉这是天界出手了,他偏偏还拖到天将赶来——
或许从一开始,那些所谓的决心就只是冠冕堂皇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