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仅如此,一些公羊、小羊还会?被拉出去分吃。
此般情形,那些宽慰之语毫无用处,不如不说。
村长摇头,拄着拐杖,穿过一众村民,迟缓地?离开。
石洞之内,横七竖八或坐或躺的村民沉默地?望着洞口的两兄妹。
他们的眼睛陷在昏暗的洞内,眼中的光彩比这方石洞更加灰冷黯淡。
在经历半个月的圈养虐杀之后,他们已然从旬初的举动里读出了些什么。
大人抱紧了身边的孩子,夫妻挨挤在一起,纷纷低下?头去。
至少明天死的不会?是他们了……
旬末浑然不知大人们在想些什么,她打开了纸包,里面是一点药粉。
她拿给哥哥看,“哥哥,上药。”
看着眼前懵懂的妹妹,旬初心中百感交集。
想起那伙妖怪所说的话,他双眼发热,愈加悲痛难忍。
“末……”少年倾身,一把抱住茫然的妹妹,将她紧紧护在怀中,出口的声音喑哑绝望。
他想起晚上那个女人笑?着对他说——都说羊族和善亲切,果?然不假。
旬初五指收紧成拳。
他真是无用!
早知如此,还不如不听他们的话,至少能免去两条无辜者的性命。
如今,他既害了人,又没有保住妹妹……
旬初恨得想自爆妖丹换两个妖怪的命来?,可这石洞里还有其他村民在。
他纵有玉石俱焚之心,可若惹怒了那伙妖怪,其他村民必会?受他牵连。
悲愤交加中,旬初松开妹妹,一拳砸上身下?的石壁,发出一声含恨的沉叹。
他闭着眼,于绝境之中无望祈求——
不论是谁,若有人能救他妹妹逃离苦海,即便要他魂飞魄散他也?心甘情愿……
可即便只?是祈求,旬初也?深深地?明白:这是绝无可能的。
小羓村远离城郭,偏安一隅,此处地?界少有人来?。
何况自己身无长物,既无钱帛,也?无妖力,只?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小妖,贱如草芥,纵有人来?,又凭什么救他们……
若是神?子,此时还能向上天祈求;而他们这些小妖,又能向谁求救……
在这弱肉强食的混沌界,他们能做的,唯有等死而已。
入了夜,司樾翘着腿躺在草席上,恒子箫盘腿坐在一旁入定。
荒郊村落,可外?面连虫响都没有,静得诡异。
“师父。”恒子箫开了口,得到?司樾的一声鼻音。
他问司樾:“弟子有惑。”
“说。”
“今日见到?的那个羊少年,他的体魄和功力起码有金丹的水准。在煌烀界,金丹修士的力量已不容小觑,但在混沌界,这样的实力却还要处处受欺。”
恒子箫回想着入混沌以来?见过的所有生灵,道?,“不止是他,半个月前,在鹫…在柳先生故居,那一帮守卫的素质都逼近化神?,若在煌烀界,数十名化神?一拥而上,弟子是绝不可能一剑就将其全部降服的。”
混沌界里的妖怪鬼精们分明有着不俗的实力,可都好似不知如何使用,根本不能将其尽数发挥。
混沌界的灵气本来?就比天界稀薄驳杂,若再不能将已有的实力发挥出来?,那自然是不可能和天界抗衡的。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司樾躺在草席上睨他,“这事没有那么简单。”
“我们的寿命很长,但在文化传承上远不如人类。”她道?,“在混沌边远处,文字并不普及。”
漫长的寿命带来?的不一定是智慧,更可能是顽固和守旧。
“混沌界里的生灵繁多复杂,每一种族的修行方式都不一样,没法统一归类。”
他们并不像人类那样,能以举世之力去钻研、琢磨一种道?法,并一代一代传承、精进。
“万物都有其惰性。譬如这个村子,存在了上千年,前后有过上万头羊,放在煌烀界已是盛极一时的大宗,但在这里,所有羊妖只?会?按照第一头羊流传下?来?的方式生活、修炼,且在时流中不断消磨着第一头羊传下?来?的咒术。”
“若它一开始传了十道?术法,那么一千年后,可能只?磨损得剩下?了七道?。”
“中途即便有某个天才?羊研究出了新的术法,也?会?因为老一辈羊妖的守旧思?想而难以传播。”
混沌生灵难以发挥自身实力,一方面是因种群繁多,无法琢磨出普世的修行道?路;
另一方面则是长寿带来?的故步自封。
这两个弊病,哪一个都无法医治。
混沌界的情况,确有两分抱着金山饿死的意味了。
“有族群的情况尚且如此,那些没有先例可循的孤魂野鬼就更加完蛋。”
司樾道?,“不是所有人都像我一样有大机遇的。”
“师父的机遇……”恒子箫见司樾神?色平静,并无异色,遂进一步试探道?,“是说那位老者么?”
恒子箫来?混沌后,最在意的两个人,一是柳娴月,二便是那位未曾见过面的师祖。
他已听了太多有关柳娴月的事,可没有人提过那位老者,即便是最早跟在司樾身边的媿姈媿娋也?对他不甚了了。
恒子箫很难想象,师父这样的脾气,居然会?心甘情愿地?拜人为师。
此外?,自己在地?狱幻象中看见的那个老人,到?底是不是他——这一点也?有待商榷。
“啊,不错。”司樾坦然地?承认了。
“是他把我从万魔山带出来?的。如果?没有他,我现?在也?还窝在山里,做个浑浑噩噩的草头王罢了。”
她虽然并无异样,可也?只?草草地?说了一句便停下?了。
司樾起身,扭了扭脖子,望向了门外?。
“行,今天就唠到?这里,先睡罢。”
恒子箫一愣,下?一刻,司樾便搂过他的头,将他按倒在了草席上。
他正对着司樾的衣襟,司樾身上没有丁点儿味道?,女子的馨香也?好,妖物的草木、膻味也?罢,如此近的距离,恒子箫什么也?没有嗅到?。
“师、师父,我……”他红着脸往后缩去,想要保持距离,却被司樾不紧不松地?扣着后脑。
“哈,”她低头看着怀里的恒子箫,“你脸红了?”
“我…没有……”恒子箫羞窘地?反驳,眼前的胸脯微微颤动起来?,泻出两分笑?。
司樾带着笑?,扭了扭腰,“孽徒!你怎么能肖想自己师尊的玉体呢~”
“……”在那矫揉造作?的嗓音下?,恒子箫倏地?就不脸红了。
“师父,你又看那些乱七八糟地?话本了。”
“我一直都看。”司樾嘿嘿一笑?,揶揄的目光落在了恒子箫的俊脸上,“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来?吧,做你想做的畜生事吧!”
恒子箫捂脸,他真想立刻昏死过去,也?真想烧了师父的书库。
在恒子箫羞愤欲死之际,大门猛地?被人踹开,十数名赤.裸上身的恶妖持械闯入。
恒子箫身子一绷,覆在他后脑上的手指指腹轻轻缓缓地?打了两个转。
恒子箫便稍稍放松下?来?,依言闭上了眼睛。
他不敢放开神?识,怕入室的这伙人修为在自己之上,只?能竖起耳朵,凝神?细听着动静。
嘈杂的脚步朝他们走来?,在距离他们一尺处停下?。
脚步声在距离他们一尺处停下。
有粗砺的声音响起, 问:“这就是?司樾?呵,也没什么?了不起的,竟被区区一碗药给迷晕了。”
另有声音道?, “看着也不好看呐, 干干瘪瘪的, 她是?怎么?迷惑住狄虎那种大魔的?”
恒子箫的身体绷紧了两分?,他努力静下心来,告诫自己沉住气,不能坏了师父的计划——
“嘿!”
他刚这么?想, 身旁主?张假寐诱敌的司樾自己就坐了起来。
她反驳道?, “怎么?就不好看了,哪里不好看了,凭什么?我就不能迷惑住狄虎了?”
恒子箫一噎,屋里的二十来个?妖怪也是?一怔。
他们指着突然坐起的司樾,震惊道?, “你、你怎么?……”
“我怎么?了,”司樾撩了撩头发, “我不美吗?”
“……”话不投机, 为首的雄妖当即举起手中的大刀朝司樾身上砍去, 口中喝道?, “上!给老大报仇!”
他身后的妖物们举着兵器一拥而?上, 恒子箫立即起身,抽剑挡在司樾身前。
然而?, 那明晃晃的大砍刀还没落下,便蓦地一转刀刃, 掉头砍在了另一名男妖身上。
噗嗤——
一刀下去,鲜血迸溅, 直接砍掉了对方的一条胳膊!
“二哥!”被砍的男妖错愕地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的老大,砍人的雄妖也是?一惊,连忙收刀。
他后退两?步,身后本朝司樾扑去的小?弟突然转向,将手中的长矛戳向了他的后心。
“你活腻了!”被叫作二哥的雄妖怒不可遏,小?妖惊悚地哭求道?,“不、不是?我,我也不知道?是?怎么?…”
他还没解释完,另外十几个?小?妖皆举着兵器朝二哥刺来。
屋里混战成一团,所有人的武器都不受控制。
精瘦的男妖顿时反应过来,马上高喊,“快扔掉兵器!”
兵器哗啦啦掉了一地,可混战并没有结束。
他们的兵器不再失控,手脚却又不听使唤的自己动了起来。
“别打了!”“别打了,快停下!”
闹哄哄的战局里发出两?声竭力的呼唤,可并不起效。
他们挤在屋里,你给我一拳,我给你一脚,扯头发折尾巴,哎呦呦地叫唤着,打得昏天黑地、密不可分?。
短短片刻,为首的雄妖就被自己的手下按到在地,一个?咬他的胸,一个?掰他的脚。
司樾哈哈大笑着,在一旁指挥,“别光啃胸,去咬掉他的舌头,免得你家老大说话太臭!”
这句话后,那小?妖果真颤巍巍地抬头,往大哥脸上凑去。
他和大哥的嘴唇越来越近、越来越近,两?人脸上的神情?也越来越惊恐。
恒子箫倒吸一口凉气,这场景就连他都不忍细看,司樾却是?津津有味,乐不可支。
“混混混账!”
大哥到底还是?大哥,他使劲抽出一只手来,猛地甩了小?弟一个?嘴巴子,把他整个?儿扇去了墙上,只是?那开口的声音暴露出了大哥的慌张。
司樾笑得愈发热烈,拍着大腿抃踊不止。
她在大笑中抽空喊道?,“所有人——听我指挥!谁咬掉二哥的舌头,谁重?重?有赏!”
霎时间,整个?屋子里寂静了一下。
二十多?双妖眼齐刷刷地盯向了地上的大哥,他们的身影如傀儡般,不受控制地朝雄妖扑来。
“妈的!”强壮如大哥,也不由得被这些?恶狼似的眼神盯出了一身冷汗。
他拼了命地挣脱压制在身上的小?妖,一路狂跑出了屋子。
他在前面跑,二十几位小?妖在后面追。
一群人蜂拥离开,司樾跟出了屋子,笑着拍手,对两?旁喊道?,“来来来,你们也别闲着,一起去,把你们的好二哥带回来。”
原本沉寂的村庄霍然涌现出数百妖物!
左邻右舍、所有房门都被打开,本埋伏在屋内的妖怪们纷纷涌现。
他们的身体皆不受控制地追着二哥跑去,口中不约而?同地齐呼着——
“二哥!二哥!我的好二哥!别跑——”
这整齐嘹亮的口号响彻夜幕,二哥在前面撒腿跑着,数百名小?弟在后面穷追不舍,各个?都对二哥的舌头馋涎欲滴。
“该死的!”在山里转了两?刻多?钟,不论二哥怎么?跑,都跑不出这座山村。
那激昂的口号东升西响,他被困在这座山里,狼狈躲藏。
山中石窟中,旬初听见了这诡异的号子,旬末抓着他的衣服问:“哥哥,他们怎么?了?”
“不知道?……”旬初愣怔着,想起回来时,那些?妖怪叮嘱过他‘不论听见什么?动静都不许出来’,便抱着妹妹拍了拍,“别管他们,睡觉吧。”
明天之后,妹妹还不知会如何,至少今晚,他希望她能有个?好梦……
外面的呼号还没有停,那口号响了半宿,直到天光乍现时才堪堪收音。
空荡荡的村子里,司樾倚着墙根,看着被一众小?弟押回来的雄妖。
他嘴角淌着献血,双眸猩红地瞪着司樾,目光恨不得将她剥皮拆骨。
可司樾一看见他最角的鲜血便又忍不住大笑了起来。
“好好好,”她拍手称快,摇头失笑,“是?谁取的头功?”
押着二哥的一只狼妖抬头,颤巍巍道?,“是?、是?我。”
“啊,”司樾挑眉,笑道?,“原来是?你。好,你来给大伙儿讲讲,二哥的小?嘴儿滋味如何?可还甘美?”
狼妖不想回答,可他的嘴巴却自己动了,开口道?,“不甜,酸的,还有点臭……”
司樾顿时爆笑出声,笑得前仰后合,指着那面色扭曲的二哥道?,“听见没,连你小?弟都嫌弃你,以后记得多?刷刷牙。”
二哥气得脖子发红,青筋直跳,可没了舌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死死地瞪着司樾,扭着肩膀一个?莽冲朝她扑去。
“诶诶诶——”司樾后退半步,不必她出手,押着二哥的两?妖就拉住了他。
“败军之将,还敢放肆?”她由止不住笑意?,啧了一声,挥手道?,“去去去,一边跪着去,待会儿再来收拾你。”
她话语一出,气得火冒三?丈的二哥倏地自发走去一旁,跪在了司樾脚边,顶着一张愤怒至极的脸,身体却乖乖的一动不动了。
恒子箫站在一旁,手里还提着剑,没有放松戒备。
“师父,他们是??”
“不急,你一会儿就知道?了。”司樾又对着那数百小?妖道?,“去,把村民驮过来。”
那些?小?妖的脸色顿时扭曲成了猪肝,可不论他们如何不情?愿,身体都自发地往后山石窟走去。
听了一晚上“二哥!我的好二哥!”的呼号,石洞里的村民惊得一宿未眠,不知那号子对他们来说意?味着什么?。
当听见脚步声后,村民们不由得噤若寒蝉,相互偎缩在了一起。
可这一次,迎接他们的不是?冷血残暴的妖怪,而?是?一头头四肢着地,跪爬过来的坐骑。
石洞里的村民震惊地瞪大了眼睛。
昨天还穷凶极恶的妖怪,如今却跪在地上,对他们磕头喊道?,“求爷爷奶奶骑我,让孙子背您出去!”
旬末惊恐地抓着哥哥的手,“哥哥……他们怎么?了?”
旬初亦是?呆愣地看着眼前这群不停磕头的妖怪。
半晌,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对妹妹小?声道?,“大概是?,疯了……”
天傍亮儿, 小羓村里出现了一幕震撼的绝景。
村门内外,上百名壮汉四肢着地,一步步往村子?里爬来, 每个人的?背上都骑着一名战战兢兢的村民。
他们从半山腰被驮回村子?里, 没有人知道这帮残暴的妖怪又要做些什么?, 从昨天晚上开始,他们的举动就极其反常诡异。
时隔半个月重?返家园,村子和他们走时没什么大的差异,只?是多了两个生?人。
“是他们!”旬末抓着哥哥的?衣角, 认出了这?是他们从溪边带回来的?人。
旬初一怔。
怎么?回事, 这?两个人喝了药,居然没有被杀死……
到了村中间的?空地上,驮着村民的?妖怪们终于停了下来。
漫山遍野地打了一宿,他们累得直吐舌头,双手撑地, 耷拉着脑袋哧哧喘气。
“好好。”司樾合掌,不?让他们起来, 也不?让村民们下来, 就着一人骑一人的?姿势, 问话道, “有人和?我讲讲, 这?些是什么?人么??”
这?几百号人,不?管是骑着的?村民还是被骑着的?妖怪, 都更想知道她是什么?人。
在一阵愕然的?寂静后,最?老?的?羊妖忐忑地开口了。
“这?两位…英雄, 敢问,是你们降服了这?群妖怪么??”
他像是个能主事的?人, 司樾便往他身前走去。
“不?错,他们想要杀我,可惜没这?个本事。这?是什么?地方,你们是什么?人,他们又是什么?人?”
恒子?箫确信师父一早知道此间内情,这?些话不?过是为了他和?村民们才问的?。
“啊,果然如此。”老?羊说着就要下来给司樾磕头,“多谢英雄出手相救,老?朽并全村…”“罢罢罢!”
司樾一把扶住他,“你且坐着说话。”
老?人揩了揩眼角,在司樾的?坚持下,颤着手回道,“这?里是小羓村,我是这?里的?村长。”
他叹着气,向司樾恒子?箫娓娓道来了一切。
“半个月前,狄虎将军突然率兵,击退了鬼牛所领的?叛军。鬼牛被斩,他的?部下四处溃逃。”
村长指向了远处的?群山,“从我们村向西,过七八十里就是鬼牛的?老?巢。他的?巢穴被魔军剿了,里头的?败兵便往我们这?里逃来,霸占了村子?,将我们赶去后山的?石洞里,每日供他们取乐、吃肉。”
“才半个月不?到,村里已经死了三?十多人了。” 他又是一声长叹,眼眶滚烫发红,声音也哽咽起来,“我们被关在石洞里,没吃没喝,整日担心受怕。幸蒙两位英雄搭救,否则……”
随着村长的?叙述,周围其他村民或是悲愤沉默,或是低头抹泪,低声嚎哭起来。
他们成了这?一伙儿兵匪的?玩物粮食。
滴水未进?倒还可以忍受,可一连半月的?恐惧阴翳,将这?些村民们折磨得形消影瘦、憔悴恍惚。
这?里所有人的?体貌状态都不?容乐观。
“原来如此,”司樾点头,难得正经,“你们受苦了。”
村长扭头,看向身后同骑一人的?旬初旬末,“这?俩孩子?的?父母都被他们吃了,前两日他们还被妖怪带走,不?知道叫去做了什么?,昨晚回来时,满头是血,我们还以为要没命了。”
司樾看了过去,旬初对上了她的?眼睛后,蓦地低下头去,回避了司樾的?目光。
“既然如此,老?村长,你就先带着大家安顿去罢。”司樾道,“先恢复了精神,再看有没有少什么?东西。这?些强盗有我们看着,只?管放心。”
“好好好,一切就有劳二位英雄了。”村长连连点头,尚有些忌惮地扫了眼单独跪在一旁的?二哥。
二哥脸色铁青,嘴角流着血,身上也多有淤青,满脸要吃人的?愤恨,偏偏站不?起来,只?能老?老?实实地跪在道路中央。
要不?是被咬掉了舌头,此时他的?嘴巴一定忙个不?停。
死里逃生?的?村民们实在是筋疲力尽,顾不?上招待两位救命恩人,相互搀扶着往自家去。
空旷的?地上只?剩两百多号兵匪,守灵似地排排跪着。
旬初扶着妹妹从妖怪背上跳下来,路过司樾时,他顿了顿,踟蹰地仰头望向她。
“我…”他抿了抿唇,片刻,只?低低道了句,“对不?起。”
司樾伸手,揉了把他的?头,又不?轻不?重?地拍了拍。
她没有说话,只?是抽回手时,少年?身上的?伤已尽数愈合,变得光洁如初。
沉闷的?痛感?骤然消失,旬初一愣,怔怔地待在原地。
司樾已转身往恒子?箫那边去了。
“师父,您早就知道鬼牛的?残兵逃到了这?里?”恒子?箫问。
“溪边时我不?是说了么?,这?里是鬼牛的?老?巢。”司樾道,“不?止这?一处,附近还不?知藏了几窝。”
恒子?箫道,“那弟子?再去别?的?地方打探。”
司樾哈哈一笑,“不?急,我们把事情都做了,还要手下做什么?。我回去睡一觉,你在村子?里逛逛,看谁家有什么?要帮忙的?。等这?些小羊平复过来,我再从宫里搬救兵,你我也好继续赶路。”
“这?里已是鬼牛的?老?巢,我们还要继续赶路?”
他以为他们此行只?是为了视察兵灾的?。
“艰难处海了去了,”司樾道,“出来时你也看见了,宫里忙得连我都不?送,他们都是忙人,就我俩清闲。你就受累,陪我当一回先锋罢。”
恒子?箫当即抱拳倾身,“弟子?不?累。”
“不?累就好,”司樾拍了拍他的?胸口,“安顿了这?一片,前面就是万魔山,那里的?路可不?好走。我先去歇息了,明日再换你。”
“是。”
恒子?箫目送司樾回房,他一转身,正要视看谁家需要帮助,却不?想撞进?了旬初和?旬末的?眼睛中。
他们没有离开,一直盯着司樾和?恒子?箫的?方向看。
恒子?箫思索片刻,还是朝他们走去,蹲在了两个孩子?面前。
“饿了么??”他从储物器里取出两张素馅饼来。
旬末咽了口唾沫,朝饼伸手,还没碰到就被哥哥抓住扯回了身后。
旬初复杂地看着恒子?箫,“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恒子?箫敛眸,将饼送到了旬末手里。
他道,“修行者。”
司樾回了那间小屋,躺在草席上打了个哈欠。
她的?生?命至少有一半在睡梦中度过。
在出万魔山、遇见那个老?头之前,她能一觉睡上大半年?。
毕竟,那时她能做的?事情实在不?多。
许是时隔三?千年?,她第一次回到了诞生?之地;又许是因为恒子?箫提起了那个老?头,司樾难得梦见了从前的?时景。
混沌界有诸多禁忌之处,其中,万魔山为最?。
它终年?不?见天光,底下座着混沌界最?主要的?一支魔脉,孕育了无数妖魔。
司樾便是那中万魔山中的?一片山岚。
和?活物相比,雷霆雨露想要修成人形极其困难,司樾只?是一片雾,一旦见光见水便会消散。
不?知是何等大的?机缘,这?片雾竟存续了千年?未散。
它慢慢有了意识,学着山中那些禽兽草木幻化了人形。
可雾从未离开过万魔山,在她的?认知里,世界就是万魔山,万魔山就是世界。
她在暗沉的?山林里漫无边际地走着,有妖魔想要吃她,她就打回去。
山岚化形不?易,出生?即是魔体,自化形以来未尝败绩,没有人能奈何得了她。
可即便拥有着强大的?力量,山岚也无事可做,不?管有没有化形,她都只?是独自在这?片山里游荡着。
她生?长在这?里,却像是个格格不?入的?外乡人。
除自己以外的?所有人,似乎都有事情要做。
他们要捕猎、进?食、繁衍、理毛。
雾不?需要进?食,没有人和?她繁衍,她无事可做,没有家人,没有同伴。
即便是独居的?动物,在睁眼后也至少会有母亲引导,但山岚孑然一身,什么?也没有。
她站在山西,往东望去,魔眼穿过山体,望见山另一侧给崽子?舔毛的?雌虎。
山岚认识它。
她在万魔山待了太久,认识这?山中所有的?生?灵。
那头雌虎极其凶猛,普通的?鸟兽自不?用说,就连一些化形的?小妖都不?敢招惹它。
可它此时搂着自己的?独生?子?,闭着眼舔舐它的?额头,胸腔中发出呼噜呼噜的?安慰声。
山岚不?由?得朝它们走去。
她翻过山,雌虎躺在地上浅眠,那只?软趴趴的?小虎崽子?躺在她身边吸奶。
山岚驻足观望了一会儿。
片刻之后,她足不?沾地地飘了过去。
雾没有声音,也没有气味,雌虎毫无察觉地被她近了身。
山岚趴在雌虎肚子?前,亦步亦趋地学着小虎崽子?的?动作,叼着虎奶,屈起五指,在它肚子?上来回按揉。
她尝到了母乳的?滋味,很奇怪,但却让山岚腾升出一股震撼——
她喝到了——这?个不?知道是什么?但很多幼崽都会喝的?东西,她如今也喝到了。
除母乳本身外,喝奶的?过程也令山岚感?到新奇。
虎腹上白色的?绒毛、温热的?体温、奇异的?乳香混杂在一起,身处其间,山岚像是被一团热烈的?云雾所包裹,软软热热,一直迷惘聊赖的?内心竟忽而平稳了下来。
如果她也有母亲,那一定就是一团如此气味、如此温度的?雾气。
山岚扎在雌虎的?腹部吸吮着。
雌虎眯了眯眼,总觉得腹部有些奇怪。
它回头,一眼看见了在自己崽子?之后,竟还有一个人形娃娃也埋在她肚子?里喝奶!
它吓得跳了起来,一巴掌拍在山岚头上,可那虎掌拍来,却像是穿过雾气一样,径直穿过了她的?脑带,没有任何实感?。
山岚坐在地上,茫然地看着雌虎。
她问:“我也做你崽子?,不?行吗?”
雌虎对她哈气咆哮,叼起自己的?崽子?,转身就跑。
山岚垂眸,在原地沉默了一会儿,扭头看向旁边的?一棵老?树,那树上结满了青色的?圆形小果。
“那,我做你的?崽子?。”她对树说。
树没有回答,但也没有像雌虎那样离开,山岚便当它同意了。
她变成了一颗青色的?圆形小果,粘在树梢,假装自己是树的?孩子?。
树不?像雌虎那样温暖,但和?其他青色小圆果挤在一起,也比自己一个人来得有趣。
山岚当了一个月的?树的?孩子?。
她一动不?动地待着,只?有当虫子?啃咬树叶,鸟雀雕啄树干时,她才会出声,喊道,“滚开!”
这?样的?日子?也还不?错。
但一个月后,树上的?小圆果纷纷坠下枝头,最?终只?剩下她一颗。
这?是树对果子?的?引导,就像是雌虎教?导幼虎狩猎,然后驱逐它一样——树的?孩子?再不?能待在树上了。
她最?后一个落下树来,坐在一地的?兄弟姐妹当中,又陷入了无所事事的?迷惘。
就当山岚打算再给自己找个母亲时,有脚步声传来。
山林深处,走来一名披着黑色半裙的?女妖。
她看见了坐在一地果子?里的?山岚,舔了舔乌黑的?嘴唇,问她,“小家伙,你在做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