媿姈没有反驳的理由。
“我知道了?……”她低着头,“你先别动,我来。”
媿娋舔了?舔嘴角,“那你最好快点,我可?没多少?耐心了?。”
这天晚上,房里只有媿姈。
她欺身跨坐在司樾上方,玉臂环着她的肩颈,令司樾的目光只落在她一人身上。
“郎君,你爱我么??”她问。
媿姈以为,司樾多少?是喜欢她的,可?司樾却问:“爱是什么??”
看着身下尚带两分稚气的少?年,媿姈低下头,磨蹭着她的额角。
“如父母之于骨肉,且怜且喜。”
司樾一时没有说话,她半瞌着眼睑思索许久,很是纠结,道,“那大?概还差一分火候。”
媿姈一笑,鬓上的珠翠浅浅摇晃。
“郎君,你虽年幼,可?并不是个轻狂之徒。”她贴着司樾,不让她看清自己脸上的悲苦,“只恨你我相遇太晚了?些?……”
那些?怨气年年岁岁地纠缠着她们,若不吃够男人的心肺肝脏,便要?受怨念焚烧之苦。
这一年,她的日子就要?到了?。
一只手掌覆上了?媿姈的脸,带着薄薄一层茧。
媿姈抬眸,她身下的少?年静静地望着她。
那双黑眸里蕴藏两分紫意,幽深如渊。
分明?不过是十来岁的少?年,可?在那双眼睛的凝视下,媿姈却有种被看穿一切心思的错觉。
“郎君……”她偏头,五指覆上了?司樾的手背,脸颊亦轻轻挨蹭她的手心。
“我会让你舒服的。”
她低吟着,衣裳半褪,勾人的举动却更像是借此逃避司樾的眸光。
司樾自始至终只是静静地望着她。
媿姈的心脏咚咚咚跳着,连着呼吸也急促起来。
在那平静的目光下,她的心音越来越强烈,冥冥之中,自心底响起一个声?音——
他知道了?,他知道自己要?杀他。
可?司樾始终没有挣扎逃跑,只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不错眼地盯着媿姈的身段动作。
直到媿姈抚过了?司樾的双膝——
“……”她顿了?顿,手感有些?不对。
媿姈扭头看去,盯了?一会儿,又回头看向了?司樾那张白净无辜的脸。
“……”
四目相对,司樾疑惑地嗯了?一声?,问:“接下来呢?”
接下来,她就被媿姈穿好衣服,掐着双腋抱起,一把丢出了?宅子的院墙外。
墙外响起咚的一声?落地响。
过了?一会儿,外头传来叩墙声?,“姐姐,你扔我做什么??”
媿姈头疼地扶额,倚在墙内,“你给我回家去!”
“我的家不在这里吗?我们都成亲了?。”
“亏你还有脸说!”媿姈怒道,“调皮的丫头,以后再?不可?来此地!”
院外的司樾问:“你恼了?吗?”
“是。”媿姈一字一句严肃道,“我不想再?看见你。”
“为什么??我们的夫妻感情就这样毫无预兆的破裂了?吗!”
这一句问得媿姈都要?气笑了?。
她为了?这少?年辗转反侧,几度和媿娋起了?争执,没想到闹了?半天,居然?是个女娃娃。
怪不得她觉得司樾和一般男人不一样——当然?不一样!
“没有为什么?。衣服里给你包了?几锭银子,拿着去外头好好过日子,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好,那我过会儿再?来。”
“永远别再?来了?!”
司樾被丢了出?去, 媿姈设了障眼法,让她再也找不到这座宅子。
可惜司樾并?非凡人,不仅能看?见宅子的位置, 也能看出这豪宅原本是何模样。
她?不知?道?那老头去哪了, 最?近一段时间, 他每把她领到一个小世界后,待不住几天就自己跑走,过?个几年又出?现,将她?带去下个世界。
在那老头回来之前, 司樾暂时没地方想去, 便在媿家姊妹的宅子旁找了棵松树,爬上去躺在枝杈上休息。
树上有个鸦巢,里头的乌鸦扑扇着翅膀冲司樾这个不速之客吼叫。
司樾斜了它们一眼,“干嘛这么小气,这树又不是你家的。”
“呱!”雄乌鸦愤怒地叫着。
“我打?扰你们新婚了?”司樾指尖一弹, 一颗碎玻璃落进?了鸦巢里,“喏, 权当贺礼, 让我住几天。”
皎洁的月光之下, 那碎玻璃折射出?剔透的光来。
乌鸦被亮光吸引, 收了翅膀, 重回巢里,两鸟用喙来回啄着玻璃, 满意极了。
它们不再叫唤,窝在巢里, 歪着头盯着司樾。
司樾翻了个身,背对着它们挥手, “看?什么,有什么好?看?的,去去去。”
她?枕着自己的一条胳膊,想起了方才的媿姈。
那时的媿姈是对自己动了杀心的,如果她?是男身,她?不会留情。
想到这里,司樾蜷缩起身子,双眼放空地望向天上的明月。
无?聊,真?无?聊。
跟着老头走了二十?多个小世界,她?还是没有找到一件想做的事,也没有找到一个爱她?的人。
自己以?后要做些?什么呢,一直这样走下去么……
已经走了几百年了,再有几百年,终究会有把小世界逛完的一天。
逛完之后又要做什么、自己还能活多久……
“好?烦,好?无?聊,”司樾喃喃自语着,“我什么时候才死啊。”
她?抬手伸向月亮,“神啊,来个能打?的吧,不然我就要去天界找你们了。”
这话刚说完,远处就传来了脚步声?。
司樾回眸,见树下走过?一瘦弱书生。
那是个凡人,身上死气极重。
司樾扫了眼,魔瞳中紫芒一闪,读出?他是个赶考的学生,因启程得晚,不得已连夜抄近路去皇城。
她?躺在树上,看?着书生一步步朝媿家姊妹的妖宅而去。
司樾摸了摸口袋里的银子,媿姈被她?戏耍之后恼极,却也还记得给她?塞了点度日的银钱。
那书生已走到妖宅门口,犹豫着叩了叩门。
很快,大门打?开,他踏了进?去。
司樾鼓了鼓脸颊,自己半夜被赶出?来,那人却进?去了。
两相对比,她?莫名有些?不高兴。
她?就在树上躺了几天,从高处将宅子的情形收入眼底。
说是宅子,不过?是被俩姐妹施了障眼法的破庙,屋瓦残破,尚不能蔽日,廊上屋檐结满蛛丝,那一院子的仆从也都是被她?们杀死的男人骸骨所化。
后院的那一方池塘皆是死水,除了一株莲花妖外,连一条鱼虾也没有。
司樾看?着那书生在这破庙里和两姊妹寻欢作乐,不亦乐乎,早就忘记了赶考之事。
见到媿娋圈着他的腰撒娇,媿姈坐在一旁给他打?扇时,司樾不自觉屏住了呼吸。
两姊妹身上伴有一股奇香,唤作美人香。
此香馝馞馥郁,闻之使人动情,可本质不过?是她?们身上的腐肉血污之臭。
每当她?们使用这香术时,司樾都得关闭嗅觉,免得自己鼻子遭殃。
看?着被两姐妹包围的书生,她?不由得露出?些?感同身受的同情。
大夏天的,这味儿可够他受的。
好?在书生只是凡人,闻不到臭味,只觉馨香,乐在其中。
这座宅子如同戏台,来来往往不知?演了多少?出?戏。
司樾看?着看?着,就伸手往旁边的鸦巢里一摸。
摸来串乌鸦叼回的果子,她?一边看?戏一边吧嗒吧嗒地往嘴里送。
她?伸手的次数多了,那对乌鸦便狠狠啄她?的手背,让她?客气点。
“别那么小气嘛。”司樾又给了颗碎玻璃,“相识便是缘,咱们能当上邻居不容易。”
乌鸦展翅呱了一声?,让她?滚。
“好?了好?了别叫了,”司樾转过?头去,“反正你叫我也不会走的。”
谁都让她?走,哪里都不收她?,她?已经习惯了——乖巧无?用,死皮赖脸才是正道?。
两姊妹招待了那书生几日,媿姈杀人的日子要到了,无?暇纠缠,便立刻让莲花精出?马。
刚成了亲的书生没有两日就和娇俏可爱的莲花精滚做一团。
“噢——”司樾在树上一拍手,恍然大悟,“原来接下来要这么做!”
她?这几天受了教,所学颇多。
那两姊妹当晚便杀了书生,像是司樾初次见她?们时那样,把书生拖到院子里,徒手撕开他的胸腹,挖出?心肺肝脏吞吃下去,吃得满身脏血、双唇殷红。
分吃了男人的内脏,两姊妹熟练地将他制成鬼仆,继续等待下一个路过?的男人。
可惜此后的几天里,再没有人经过?这栋妖宅,而一个男人的脏器并?不足以?压制媿姈的怨气。
接连几日,她?的脸色越来越阴沉,身上的煞气也越来越重。
司樾可见,媿姈身上那浑浊杂乱的血红煞气平时如丝如缕,到了这几日,变得粗.大起来,如臂如腿,急切暴躁地纠缠着她?,催促她?嗜血杀人。
最?后,媿姈再也承受不住身上翻滚的怨气,将院中的几个鬼仆带去自己房中。
整整三日,荒山之中回荡着女人凄厉的嘶吼,有时如泣如诉,有时歇斯底里,疯癫痴狂。
三日后,媿姈打?开房门。
此时的她?已恢复了先前的温婉,看?着神清气爽、容光焕发,只是身后屋内散落了一地残骸,墙壁上还残留几道?深深的爪痕。
她?的怨念平复了下去,却不想此次发泄所造成的动静引来了麻烦。
翌日当晚,又有人经过?两姊妹的妖宅。
来人是个戴着斗笠的年轻男人,脚步声?非同寻常。
男人和此前大多路人一样,叩门进?入了宅子。
只是这一回,进?屋的并?非猎物,而是专为两姊妹来的猎手。
管家引着男人进?入花厅,花厅之中是打?扮得楚楚动人的两位女妖。
媿娋上下打?量了一番男人,率先开口,媚笑着问:“这么晚了,郎君打?哪儿来啊。”
男人的脸藏在斗笠之下,低声?道?,“自然是从来处来。”
媿娋噗嗤一声?,捂着嘴笑道?,“该不会是从东土大唐而来吧?”
面对她?的调侃,男人只淡淡道?,“不敢。”
“那是要往哪儿去呢?”媿娋说着,自个儿笑着接了话,“到去处去?”
“这么说也无?错。不过?,还能说得更明白些?。”
男人低头,摘下了头上的斗笠,露出?一张冷俊的脸来。
他盯着二女,“我专为两位而来。”
在他露出?真?容的瞬间,强大的灵气自他身上涌现爆发。
男人手腕一动,斗笠骤然甩出?,边缘如刀刃般锋利,径直飞向二妖。
二妖一惊,当即起身,一个后撤,一个旁闪。
媿娋旋身,手中幻出?一把殷红的琵琶,她?握住顶部琴头,往外边一抽,竟抽出?了两把妖冶的吴钩。
这两把吴钩,握柄为琵琶琴头,钩身藏于琵琶之内,是媿娋的本体武器之一。
她?一钩劈碎那飞转而来的斗笠,后方媿姈手中妖芒一闪,一柄三尺一长的骨笛出?现在她?手中,正是她?的本体。
她?双手持笛,低头吐气,一阵呜呜咽咽的魔音从笛中发出?,院中鬼仆纷纷聚来,朝着厅中修士扑杀。
趁此工夫,两姊妹往院外跑去。
百年间,多有法师上门,两姊妹并?不惊慌,早就摸出?了一套熟门熟路的逃生之法。
一个修士的背后是偌大的师门,像她?们这样的孤魂野怪,不管来的修士是强是弱,不管是杀是放,都必须马上弃巢转移。
然而,这一回来的并?非寻常修士。
厅内金光一闪,那修士手腕一抖,数十?张符咒四处飞去,贴满了四面院墙。
一时间,金色的符文连成一片,封起了一张结界,将整个妖宅笼罩其间!
正欲翻墙的媿娋猝然落地,被结界打?回。
结界之内,法光烁烁,空气越来越灼.热。
男人持着法杖朝二妖走来,身后是倒地不起的鬼仆。
“此乃化妖结界,以?你们的修为,不到一时三刻便会化为血水。”他冰冷地凝视着二人,“我会给你们一个痛快,有什么遗言,趁现在说。”
“死道?士,”媿娋咬牙,阴恻道?,“我就是死,也要拉上你做垫背!”
她?朝修士冲去,反手握钩,斜割向对方喉咙。
修士手中法器一横,不待媿娋靠近,便将她?横扫打?飞,撞去了贴着符咒的院墙上。
“呃…”媿娋呕出?一口黑血。
“你我修为差距甚远,”修士漠然道?,“就不必做无?用功了。”
说着,那双冰冷的眼睛看?向了另一处的媿姈。
媿姈一颤,绝望地缓缓后退,直至脊背抵上了院墙。
若是媿娋都无?法伤其分毫,她?便更无?取胜的可能。
身为邪妖,她?料到了自己必有丧命的一日,可真?到了这个时候,媿姈依旧生出?两分怨恨来。
她?生前不得好?死,成妖之后竟也摆脱不了被男人杀死的下场——
倏尔,她?低低地痴笑起来。
修士拧眉,“何故发笑。”
媿姈哼笑着,“我笑这天道?何其不公,又笑幸好?我这一生杀够了男人,还笑我不听?妹妹劝告,否则,还能再多杀几人!”
“死到临头还不悔改。”修士手中法杖一杵,“也好?,我这就将你超度。”
“不劳你动手!”素来温婉的女子倏地嘶吼出?声?,她?抬眸,露出?一对布满血丝的双眼,“我已被男人杀了上百回,这一次,我绝不死在男人手中!”
说罢,她?便要自爆妖丹而亡。
正当媿姈要赴死之时,一只手搭在了她?的肩上。
媿姈一愣,她?身后就是院墙,哪来的人?
她?猛地转头,就见墙壁上活生生长了一只白手。
紧接着,墙外传来熟悉的声?音——
“唔,让让,挡着我了。”
媿姈吓了一跳,连忙退开。
下一刻,熟悉的身影从墙里走出?,来到了媿姈身边。
“什么人!”那修士一怔,握紧了手中法杖,目光如炬地戒备着那凭空穿墙而来的少?年。
“你怎么来了!”媿姈亦是大惊,“你、你到底是什么人?”
“一日夫妻百日恩,我就没走过?。”司樾抬头看?她?,指向远处的高松,“一直守着你呢。”
媿姈睁大了眼,“什…”
“原来是这女妖的姘头。”那修士抬手掐诀,法杖金光大作,欲将这少?年一并?收了。
媿姈急忙移步,挡在司樾面前,额上渗出?汗来,全然没了方才赴死的慷慨从容。
“她?只是个普通的小丫头,和我没有关系,也不曾杀过?人,不干她?的事!”
她?自己是活不成了,至少?护这女娃离开,不要和她?、和她?们一样……还没活过?半生,便独自横死于荒野。
但媿姈的举动并?无?意义,男人身后亮起数道?符文。
繁复的金色符文如火苗扭曲燃烧着,法诀念毕,他手中法杖蓦地指向二人所处之位。
强大的罡气轰然袭来,距离尚远,媿姈便皮肉灼痛,喉头发甜。
可她?不移一步,铁了心护在司樾之前。
“如父母之于骨肉……”
隐约间,她?似乎听?见身后的司樾低声?呢喃了些?什么,下一刻,媿姈的腰带被人扯住。
一股凉气自后方包裹来,那焚烧般的灼热之气顿时被隔绝于外。
她?腰后一沉,兀地被司樾扯去身后。
那比她?矮了半个头的少?年立在她?身前,只一抬手,便掐灭了那数十?道?符箓的金光。
修士一怔,“怎么会…”
“走罢。”雌雄莫辨的少?女冲他开口,“我不杀修道?之人,你滚。”
男人厉声?喝道?,“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我么……”
少?女垂眸,思索一番后,道?,“按照你们的说法,我是三十?六小世界一切鬼怪妖邪的神。”
她?瞳中亮着一分妖冶的紫意,出?口的话猖狂恣肆,却口吻平淡,仿佛只是在陈述事实。
“你我修为差距甚远,”她?道?,“就不必做无?用功了。”
“我?们这才知道, 她不仅不是人类,而且是高?于鬼怪妖邪之上的魔。”
修士的尽头是飞升成仙,再往上修便是神;
而妖鬼邪修们也有“飞升”, 对他们来说, 成魔便是最终的境界。
恒子箫了然?, 师父所谓的“她是她们的神”,这话的确不算嚣张,只是陈述事实。
“那后来呢?”他问。
媿娋躺在榻上,瞥了恒子箫一眼, 倏地?哼笑了一声。
“你还真把自?己当成听姑姑讲故事的娃娃了?”她扯了旁边的络子在手里绕着玩, 一边嫌弃着恒子箫,一边又接着道,“后来她师父来了。”
“那个老?者?”
“是,我?也就?是那时见过他一面。”媿娋道,“那个老?头带着司樾去过很多小世界, 那一段时间里,他总是和司樾分开, 到了地?方, 把司樾一放, 自?己跑去玩。”
“这一次他来, 却是让司樾回混沌。他说她大了, 自?己也该走了。”
“他要去做什?么?”恒子箫问。
“天晓得,”媿娋道, “反正见了司樾一面,他就?走了, 让她不要找他。”
她说着,不满地?抱怨一声, “真把自?己当成菩提老?祖了不成。”
恒子箫记得,媿娋先前的语气中对那老?人是极其不屑的,可这一声抱怨,却让他觉得,媿娋的不满并非针对老?者本人,而是因为他抛下了师父。
尽管师父从前现在都?更加在乎媿姈,但媿娋对师父的感情?似乎并不比任何人浅。
“师父之后再也没有见过他么?”
“上哪找呢,除了最后那句讣告,就?再没过消息了。”媿娋扯断了两根络子,“司樾也当真听话,他让她回混沌就?回了——连带着我?们。”
当时的她们过够了被修士追杀的日子,在司樾击退那名修士时,媿娋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一路爬到司樾的脚下。
她跪在地?上给她磕头,咽着血沫说:“求您收留我?们。”
不仅是为了保命,更也是因为,司樾是她所见之中最为强大的存在。
最关键的是——司樾是女?人。
媿姈怜爱司樾,而媿娋憧憬司樾。
“即便是混沌界内,强者也多是雄性。”媿娋敛眸,“对我?们来说,司樾太难得了。”
恒子箫颔首,“我?理解。”
以媿娋的经历而言,凭空出现的一位女?魔,确如?救星一般耀眼。
“你一个男人,能理解什?么。”媿娋却是冷嗤一声,“别惺惺作态了。”
那时司樾低头凝视了一会儿跪在她脚边的媿娋,她原本对这个女?妖没什?么兴趣,可就?在这时,她改变了心意。
她带着两妖去了混沌界。
她们在混沌界找了个住处,两人伴在司樾身边,如?婢如?姊。
媿姈打理着她们的小屋,为司樾洗手作羹;
媿娋则每日跟着司樾外出扫荡周边的妖魔。
直到一日,她们在崖边遇见了一个身着破衫,双眼如?死灰一般的男人。
“柳娴月。”
事到如?今,媿娋依旧不由得感慨,“他一生最狼狈不堪的模样都?被我?们给撞上了。”
“他是……”
“嗯。那时他一族被神仙剿灭,说是剿灭,不过是适逢神君大寿,下面的小仙寻找贺礼,寻到了他们族中的一块古柳木上。”
媿娋抬手,轻描淡写道,“那是人家的祖宗,怎肯相让。但柳氏一脉都?和柳娴月一样,平日里清心寡欲,从不和外界起纷争,一旦起来,就?被人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恒子箫皱眉,“这不是杀人夺宝么。”
媿娋倏地?大笑起来,笑得头上金饰晃动作响,一双媚眼毒辣地?睨着恒子箫,笑道,“对我?们来说是,可对你们神仙而言,只是剿匪而已?,还能记一回功呢。
“兴许过不了多久,你也有机会来这混沌宫剿一剿了,若能取得司樾的项上人头,天界高?低得给你封个斩魔神君当当。”
恒子箫默然?地?盯着媿娋。
他并不辩驳,也不和她置气。
不管如?何辩白,他成为天界一员、站在了师父对立面已?成事实。
他已?然?向媿娋承诺过,自?己绝不会背叛师父。
这誓词和决心不必一而再再而三?地?搬出来说。
恒子箫不言语,媿娋觉得无趣,那黑沉沉的眼神看着她,倒好像恒子箫是个长?辈,她才是任性不讲理的娃娃似的。
她撇过头去,接了上面的话,“总而言之,柳娴月来了以后,我?们的日子就?彻底变了。”
崖边一遇,本欲赴死的柳娴月看见了司樾。
他虽然?看不清司樾的实力?几何,却看得出,她是个魔——不过几百岁的年龄便成了魔。
这令柳娴月生出一份强烈的希冀来。
他问司樾:君可有天下之志?
司樾说:没有,挡路了,让让。
柳娴月沉默半晌,长?叹一声:“我?就?知道,有魔圣巽琅在,谁敢妄图天下。”
尚且年幼的司樾脚步一顿,转头看他:“谁?”
柳娴月摆手,“你一个几百岁的小丫头知道也无用。前后已?有三?位武神为剿他而入混沌,结果都?是无功而返,这世上不可能有人打得过他,我?还是去死罢!”
“……”后面的事,恒子箫大概猜到了。
他万万没有想到,师父也有如?此天真单纯的时候。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不过依我?看来,柳娴月也单纯得很。”媿娋道,“他不善武斗,却有蚕食鲸吞三?界之智,偏又长?了一副菩萨似的软肠子。”
柳娴月清楚地?知道,天界的强大不在个体,而在严明的纪律。
神王往下如?络子一般,将所有神仙捆绑在一张网上。
而混沌的弱小在于散乱。
司樾固然?强大,可以帮他杀死灭他族人的那一支仙脉,可天界对混沌同仇敌忾,一旦有仙坠入魔手,整个天界都?会震怒。
这混沌界里,没有任何一个魔可以对抗整个天界,因此,柳娴月心中再恨,也不得不按捺下来。
他要做的第一步,是将这个混乱割据的混沌形成统一。
“统一了之后,他却心软了,舍不得这井井有条的江山、 出生入死过的兄弟,更舍不得司樾为他吃苦,便把那灭族之仇放去了一边。”
恒子箫垂眸。
可惜,这些柳娴月想守护的东西,最后还是毁了……
连柳娴月自?己,也死在了他最恨的神仙们的手上。
或许便是如?此,师父才会暴怒,才会不惜一切代价势要灭了天界。
媿娋往后一靠,“好了,该告诉你的,都?告诉你了。”
这被尘封了数千年的旧事,因为恒子箫而一一打开,有些事,连媿娋自?己都?差点忘却了。
看着面前年轻的男人,媿娋恍然?间发现:原来,她真的已?经活了很长?的岁数,是一位上了年纪的老?人家了。
“多谢您。”恒子箫冲她低头致意,“晚辈受益匪浅。”
在听了这漫长?的故事之后,他也终于明白,为何自?己总有追不上师父的挫败。
他们之间的差距实在是太大了,不仅仅是功力?,也是经历。
他自?以为曾经沧海,可和师父相比,实在是一张寡淡的白纸。
师父自?然?是无所谓他有没有在修真大会上获胜的。
那一场比赛、那一两次胜负对师父来说,只是场孩子间的过家家,输了没什?么大不了,赢了也不值夸耀。
即便是所谓的飞升,在师父眼里,或许也只不过是婴儿蹒跚学步而已?。
他还有得要学。
“好了,你在我?这儿待得也够久了。”媿娋抬手,殷红的指甲扬起,她开口,道,“赤枫,要看就?进来看,偷偷摸摸的,叫人笑话。”
恒子箫一顿,紧接着便见院外走来一红衣白褾的男童。
这男童长?得极其标致,一对圆眼如?琥珀般晶莹剔透,脸上还有一醒目的印记,形状如?同枫叶。
他生得好看,只是看着自?己的眼神不太好。
“娋姑姑,”男童盯着恒子箫,低声问:“这是谁。”
“如?你所见,”媿娋轻飘飘道,“他是仙。”
心中的猜想得到印证,赤枫的眼神顿时犀利起来,欲化箭穿透恒子箫似的,冷声问:“天界的人为何会在这里!”
“因为——”媿娋起身,柔荑不轻不重地?搭在了恒子箫肩头,“他是司樾的徒儿。”
赤枫瞳孔一缩,不可置信地?望着恒子箫。
恒子箫对他一点头,简单介绍了自?己:“恒子箫。”
“他才刚刚成仙。”媿娋竟好心地?帮恒子箫说了话,“你也别太敌视他了。真要论起来,如?果不是他,司樾也回不来,况且,他原是魔身,是司樾非要他修仙的。”
听了这话,赤枫脸上的敌意转变成了疑惑。
“主?人为何要让他成仙?”
“这是天界和司樾的约定,只要他能成仙,司樾就?能回来。”
“原来如?此。”赤枫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看向恒子箫的表情?里多了两分同情?,“这么说,你是被神仙们利用了。”
在赤枫眼里,恒子箫俨然?是个好不容易修炼成魔,却卷入了神仙们的阴谋里的可怜人——什?么阴谋?
天知道,反正就?是神仙的阴谋。
恒子箫没有辩驳,这话也无可辩驳,唯一值得更正的是,他卷入的不是阴谋,而是阳谋。
“司樾刚回来,忙着和你姈姑姑亲热,一时半会儿怕是不得空。”媿娋搭在恒子箫肩上的手往前一推,将恒子箫推去了赤枫身前。
“她把这崽子交给了我?,我?现在交给你们,带他去宫里逛逛,以后还得住一段时间。”
赤枫应道,“是。”
齐胸高?的男童气势却不弱,他侧过身,对恒子箫道,“跟我?走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