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师父灭过世—— by江枫愁眠
江枫愁眠  发于:2024年01月0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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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待宗主问话,屋内已不见?人影。

如司樾所说, 修真界一时半会儿是不好回去了。
她领着恒子箫在凡界走走逛逛,一样是蓝天白云,一样有广袤大地。
司樾出行, 向来?不御剑, 只靠一双布鞋行走。
她一路向南, 穿过了几个城镇,每日就是闲逛。
恒子箫问她:“师父,我们要去哪里?”
“你想?去哪儿?”司樾翻着小摊上的竹篓,一边回?道。
恒子箫摇头, “弟子不知。”
他是头一回?下山, 哪里知道要去哪里。
司樾放下手里的竹篓,又是只看不买,“不知道,那就多走走,走着走着就知道了。”
她余光瞄见?对面有一糖画的摊位, 眉开眼笑,“走走走, 看看去。”
摊子后坐着一老伯, 司樾带着恒子箫和纱羊过去, 对方招呼道, “两文钱, 转到什么是什么。”
那摊上画着一个?转盘,是十二?生?肖的图案。
司樾转头看向恒子箫, “你要什么?”
纱羊建议他道,“这时候要龙最划算。”
恒子箫点头, “那就龙吧。”虽然他不属龙。
“外道了不是,”司樾一笑, 回?头对着老板道,“我要个?花篮。”
“花篮?”纱羊低头,看了一圈转盘,“这上面没有花篮呀。”
老板脸上却?绽开一丝笑意,“花篮五文。”
“太贵了,四文。”
“五文,不议价。”
“行吧。”司樾掏出五个?铜板,对恒子箫道,“念你是头一回?,我豪气一次,这一次得?了,可?要好好记上一辈子,往后再不会有这么贵的了啊。”
恒子箫本也没想?要,但既然是师父给的,他一定会好好记上一辈子。
说话间,老人已经开始作画。
他用糖抹出一个?圆片,圆外再加一环,圆与环之间用曲折的糖条连接,环外勾了细细密密的花边。
纱羊歪着头,到这里什么也看不出来?。
老人又另做了两个?拱,拱与拱之间也用一条条曲折的糖线相连。
“这我看出来?了,是提手。”纱羊道,“那篮呢?”
她话音落下,老人回?到最开始做的圆片上。
他舀一勺糖,在最中央的圆片周围勾了一圈,随即一手抵着圆片,一手拉着外围的环,缓缓慢慢往上抬。
圆片留底,外环上升,两者一低一高,拉开距离,中间刚勾上的那圈软糖由此被拉伸,变成了薄薄的一层,连接上下,正是个?篮子的模样。
纱羊惊呼一声,她还没反应过来?,那糖就“立”了起来?。
这还未完,老人随手挥洒,于板上勾出四只鸾鸟,形态不一,羽翼华丽。
又取几颗花生?,每颗自中间分成两半,成花瓣状。
五瓣花生?一组,攒簇成团,用糖粘结,生?出莲花。
花和鸟都置于篮中,在篮柄上黏上一根线,线后系着一竹签。
四周已有人来?围观。
老人提着那竹签,递到恒子箫手中,笑道,“拿好。”
恒子箫接来?,日光之下,这一糖篮晶莹剔透,如琉璃一般,篮中生?花,引得?四面来?鸾,引颈扑花。
恒子箫已是过了喜欢糖画的年纪,可?看见?这个?篮子,眼里还是不由得?透出了两分孩子似的喜欢。
如此作品,堪称宝物,他不由得?问一来?历,“老伯,这是什么篮?”
“这是何仙姑的篮子。”老人弯眸,“吃下去,保佑你平平安安,福寿双全。”
纱羊绕着花篮飞了一圈,看着那栩栩如生?的四鸾和花生?,也不免赞叹道,“凡人真是了不得?,五文钱就能做出这样的东西来?,纵没了法力,可?神子到底是神子呀。”
恒子箫对着老人道了谢。
带他们离开摊位时,那摊子已被围得?水泄不通,排着队也要老人给做花篮。
纱羊对那花篮爱不释手,很是中意,她也和那篮子上的四鸾一样,飞在了花篮旁。
“没想?到糖画还能做这样的东西,我还以为只能是十二?生?肖外加个?凤凰、乌龟什么的。”
她仰头看向司樾,“那摊上只有十二?生?肖,你怎么知道还能做花篮?”
司樾哼笑一声。
不用她说,纱羊也知道,司樾毕竟游览过二?十多个?小世界,比她有经历得?多。
司樾指着那花篮,对恒子箫道,“下回?记着了——真家伙,都不在明面上。”
她不说“好东西”,而说“真家伙”。
恒子箫不免又想?起了菜人一事。
洪家和许多酒楼的菜单上乍一看并无端倪,可?菜单之外,却?还有人肉菜肴,那是只有门?内客才知道的单子。
他明白了过来?,师父是在用这个?花篮点他,让他谨记这次的教训,不要离开洛城就把那里的事抛之脑后。
恒子箫颔首,“师父,弟子以后一定细心留神,凡事多看多思?。”
司樾哈哈一笑,“走吧,快出城,晚了又要付客栈钱了。”
城里夜间是不能在街上待着的,司樾又舍不得?住店,便?总是在天黑前出城,到郊外野地露宿。
纱羊曾问她,为什么不在破庙里睡,好歹有个?屋顶呀。
司樾应下了,当晚找了个?破庙睡进?去。
几人刚刚合眼,那破庙里便?冲进?来?一伙儿强盗。
那一晚后,恒子箫才知道,原来?晚上的破庙是住不得?的,那里是流寇贼人最爱的营地。
他们一路南行,越往南走,空气越发潮湿,隔三差五就要下雨。
走了半个?多月,这天一大早上就落了大雨。
司樾不管下不下雨,她只管住店要钱,马不停蹄往前走,要在天黑前穿过这个?镇子去到郊外。
街上只有司樾和恒子箫二?人不穿蓑衣不打伞,引得?行人注目。
纱羊躲在司樾怀里,望向她身后的恒子箫,不由得?对司樾说:“你是功力深厚,子箫可?不行啊,给他买个?雨具吧。”
“是吗?”司樾转头,恒子箫的功力只够使三四个?时辰的避水诀,从?早上走到下午,他已经耗尽了法力,眼下已有不少?雨水透过屏障,打湿了他的发、衣。
见?司樾回?首,他立即摇头,“弟子无事。”
说这话时,为了掩盖法力枯竭的疲惫,他咬着下唇,不敢喘息。
“罢了,瞧你那可?怜样儿。”司樾找了家雨具店,去到店里给他拿了件蓑衣。
看这毛毛糙糙的衣服,再看身长腰细、肤白眸黑的恒子箫,纱羊倒吸一口凉气,“你就不能买把伞吗,好好的佩剑少?年郎,穿这个?像什么样。”
“打伞他还能耍剑么。”
“那、那你有没有什么避水珠、什么隔水的法衣之类的?”纱羊盯着司樾,眼神分明是肯定她有。
“没有。”司樾道。
“你肯定有!”
“我没有!”
“师姐,我就要这个?吧。”恒子箫拿起那件蓑衣,去找掌柜结账,“师父说的没错,路上行走,打伞岂不累赘。”
他自己付了钱,把衣服穿上。
看着头戴斗笠、一身蓑衣的恒子箫,纱羊又心疼又气急。
这成何体统,她一手养大的小兰花,竟做了个?狗熊模样的打扮!
司樾不用付钱,倒是很满意。
他们走出店外,恒子箫展了展胳膊,这是他头一回?穿蓑衣,虽有些笨重,但看着雨水直愣愣打在身上的场景,还有些新奇。
尤其是头顶的那个?斗笠。
雨水落在上面,发出滴滴啪啪的闷响,让恒子箫想?起了师父头一回?带他下山吃的那家打卤面。
那天也是个?雨天,四野无人,雨水打在茅草棚上,他们伴着那淅沥的雨声,坐在棚下吃面。
恒子箫不讨厌雨,尤其喜欢这雨落的声音。
他穿了身蓑衣,继续跟在司樾身后走。
路上的行人不再看他,那奇异的视线都集中在了司樾身上,司樾浑然不觉,在春夏交替的雷雨里一身轻松、阔步向前。
恒子箫走在她身后。
他分明比她高了,可?双眼还是习惯性地追逐司樾的脚步。
他想?起了小时候也是这么跟着师父,想?起了那时师父对他十分抵触,坚决不肯收他为徒。
恒子箫想?不起来?,师父是什么时候把他当做徒弟的。
许是为化?解他和宁楟枫的矛盾,派他二?人深夜偷枣;
许是看出他内心惶惶、闷闷不乐,于是焚香丢球,逗他一笑;
许是那晚为他施法,给了他一条破解背上符咒的道……
恒子箫苦读十年,他再也不是见?到法术就顶礼膜拜的小乞儿,他见?到了元婴级别的大能,看着赵尘瑄驱鬼,手中剑光烁烁,身前阵法、符箓、法器一应俱全,可?他生?不出半分敬佩和羡慕。
他不知司樾的道行,可?只看一眼司樾的脚步,便?自发地跟她走。
他亦步亦趋,跟了司樾十年有一,却?总觉得?永远也走不到她的身侧,永远只能在她身后瞻仰。
他又想?起那天回?来?,他问司樾——师父,您吃过人么。
司樾回?他的是一份自嘲似的笑,恒子箫鲜少?能从?司樾脸上看见?那样的表情。
他翻书不少?,没有找到一个?和司樾有关的记载。
司樾,到底是谁;
她为何会到裴玉门?;
又为何会和他结缘……
恒子箫有太多疑问,可?最终,他只是一言不发地跟着司樾走。
两人走了近一个?月,越往南去,那蓑衣穿戴的次数就越多,到最后,恨不得?长在恒子箫身上。
“这天气越来?越奇怪了,”纱羊抬头,望着沉沉的天空,又看了看路上越来?越多的乞丐,“前面该不会是发大水了吧。”
按说烟雨江南,雨当如烟,可?这段时间天天是倾盆大雨,夹杂着冰雹,就没太阳露面的时候。
纱羊刚说完,就有一路带刀捕快跑了过去,去往城门?贴了告示。
“走,看看去。”司樾吐掉嘴里的甜草,带着两人过去一看。
城下围了百姓,有识字地主动念给大家听。
“彭城洪水,水势凶猛,兹此通报,各家各户做好准备。河道招工……”
听完之后,城下议论纷纷,百姓脸上都露出了惶恐和难色。
几人退了出来?,纱羊问司樾:“这里是鹿城,彭城就是鹿城南边的那个?城吧。大水之后还有瘟疫,我们还要继续前进?吗?”
司樾道“当然继续,这小子长这么大都还没见?过洪水是什么样儿,难得?遇上了,岂能不去开开眼界。”
“那也好。”纱羊没有反对,侧身对恒子箫道,“身为修士,不仅要降妖除魔,也要扶弱救贫。大水之后百姓必不好过,咱们过去看看,有什么是我们能帮忙做的。只是你道行还浅,得?小心瘟病。”
恒子箫颔首,“我会的,师姐。”
司樾道,“向来?都是山不就我我就山,这下可?好,洪水主动过来?,倒省了咱们的力气,我们就留在这鹿城等着罢。”
纱羊惊奇道,“你要在这里住下?”
“笑话,在城里住得?多少?钱呐,”司樾道,“找个?村子住就行。”
“我就知道。”纱羊撇撇嘴,“好罢,那快走吧。”
几人穿街走巷,出了城,又走了好一段路。
四周越来?越冷清,终于在天黑时分,有一处村庄出现在了眼前。
这村子背靠青山,两侧多柳,村口有槐,方圆不见?其他人烟。
从?这儿去到城里,少?说也要走上一天,称得?上是与世隔绝。
恒子箫来?到村前,见?村口立了一块石碑,上刻黑红的三个?字——
何家村。

看见这三个字的瞬间, 恒子箫莫名有些不适。
纱羊左右看了看,贴紧了司樾,亦是小声道, “是因为天黑了吗, 我总觉得不太舒服。”
“前后就这么一个村, ”司樾迈步往里走,“没得选。”
“好吧,”纱羊缩进了司樾的衣服里,“反正跟你在一块儿, 也?没什么好怕的了。”她说完又道, “你可不要丢下我。”
司樾揣着她进村了,恒子箫跟在她身?后,路过村口的那棵老槐。
四?月初,那槐树上?零零碎碎地长了叶子,参天的高树四?散开来, 像是几片乌云压在头顶。
晚风一过,两侧柳树枝条摇曳, 在暗处来回摆动。
“师父, ”恒子箫上?前?一步, 低声在司樾耳边道, “这里的气场不太对。”
不止是树的原因, 这会儿正是各家吃晚饭、出来闲聊消遣的时?候,可村子里安安静静的, 看不见半个人影。
“问问看。”司樾对着就近的一户人家扬了扬下?巴,“看他们愿不愿意租房子给我们。”
恒子箫应了, 上?前?叩门。
过了好一会儿,门才?打开一条缝, 缝里露出半张男人的脸来。
“这位壮士,”恒子箫对他作?了揖,“我们是路过的修士,想找村长租一间房。”
男人上?下?扫了他一眼,沉沉开口,道,“往东走,第九棵柳树前?就是村长家。”
说罢他立即关上?了门。
恒子箫回头看向司樾,司樾道,“走罢。”
两人往东去,找到了第九棵柳树前?的房子。
样式上?来看,确实比其他房子要结实干净一些。
恒子箫上?前?叩门,这一次门开得不慢。
何家村的村长不是恒子箫印象里的老伯,而是一位肩宽体?硕的壮年男人。
“什么人?”村长强壮的身?体?直接堵住了门口,不让人窥视到屋内半分。
“您就是此处的村长?”恒子箫问。
“我是。”男人又问了一遍,“你们是什么人?”
“劳驾,我们是路过的修士,想在这里租一间房子,暂住一段时?日。”
“修士?”男人打量了他一番,“你是琭海宗的弟子?”
鹿城乃琭海宗的契地,故有此一问。
恒子箫摇头,“不,我们只是云游到此。”
“这里不接待修士,”男人面色冷然,“请另寻他处。”
“且慢!”恒子箫手腕一翻,取出十两银子来。
男人扫了眼他手里的银子,收入怀中,从门里走出,“跟我来。”
他带着恒子箫和司樾一路往深处走去,何家村依山而建,村口低而村内高。
一连走了两刻钟,已是上?了山。
在村子的最深处,有一块荒废了许久的白地,杂草丛生,背后就是山林。
白地与山林交界处,有一老旧的平屋。
村长把他们带到那里,说:“只有这一间空房,你们要住?”
恒子箫看向司樾,司樾没有摇头,他便道,“住。”
“你们要住几天?”
这话让恒子箫微微蹙眉。
十两银子租这样的破房,别?说是几天、几个月、几年,就是直接买下?也?绰绰有余。
他又看向司樾,司樾笑眯眯地望着他,没有任何表示。
恒子箫想了想,反问对方:“能住多久?”
村长毫不客气道,“最多半个月。”
“这太不合理。”恒子箫道。
“我们这儿的规矩就是这样,”村长道,“我可以把钱还给你。”
“一个月。”恒子箫说。
“不行,最多半个月。”
他如此强硬,恒子箫只得应下?,“好,半个月。”
他亏了大本,可村长还没完,又加了条件,“天黑后不许到村子来,否则立刻赶你们走。”
若是刚下?山的恒子箫,必要和他理论,可经历了菜人案,一路上?又有司樾的点拨,他愈发?心细,以为这何家村必有蹊跷。
“好。”他面上?应下?,“但你们也?不能随意出入我们的房间。”
村长冷冷地扫了他一眼,侧过身?道,“放心,这里没人对修士感?兴趣。”
他只说了这些便转身?走了,既不给饭菜,也?不借被褥,单把他们丢在这荒郊野外。
“这村长好生无?礼。”纱羊从司樾衣服里飞出来,“而起看起来很讨厌修士。”
“诶——”司樾对着眼前?的房子长吁一声,“十两白银就换了半个月的破房子,真是血划算。”
恒子箫低下?头来,愧疚道,“弟子无?能。”
“无?妨,反正不是我的钱。”
恒子箫在洪府赚的钱全?都搭了进去,好在他检举有功,官府赏了他们二?十两银子,三七分成,司樾给了他六两,否则他还得倒亏不少。
他推门进屋,迎面一股扬尘。
恒子箫猝不及防吸入,咳嗽了两声,侧过身?来对司樾道,“师父稍等,待弟子打扫之后您再入内。”
“好好好,”司樾一笑,坐在了门口的木桩上?,“你还算殷勤。”
恒子箫挥开扬尘,踏入屋内。
和这间屋子一比较,洪府给他们准备的住处也?还算得上?干净整洁了。
屋里空空如也?,只有侧倒在地的一张四?角桌,除此之外再无?它物,唯有铺满了全?屋的厚灰。
月光洒入,这积满灰尘的空房透出两分萧瑟和一分阴气。
恒子箫抬手,指尖闪过蓝芒,他连施三次清洁咒,才?将灰尘除去。
待扶起倒地的桌子后,他再请司樾入内。
纱羊进来就是一声长叹,“都说人往高处走,我们倒好,越走越落魄了。”
她说完这句话,马上?撸起袖子开始布置房间。
司樾就坐在那张桌子上?,翘着二?郎腿,看着两人忙忙碌碌。
收拾之后已是夜半,恒子箫凑到司樾身?边,寻求她的意见,“师父,我想出去探查一番。”
“这么晚了,还是白天去吧。”纱羊道,“那村长不是不让我们晚上?出门么。”
“正因如此,才?要去看看。”恒子箫虽是这么想的,可还是望着司樾,不确定自己的想法是否正确。
“好啊,”司樾笑看着他,“你倒是活络了不少。想去去吧。”
得了司樾的应允,恒子箫一点头,起身?出了门。
上?回在洪府,他太过愚钝。
乱葬岗离他如此之近,他却一连数十天都没过去看一眼,到后来还得是师父亲自领着他去。
他起初还想,难道师父真要他给凡人当上?一年半载的犬师?没曾想原来在洪府耽搁那么久全?是他自身?之故。
也?不知每天他外出遛狗、路过乱葬岗时?,师父那似笑非笑的眼神下?,都是怎么看待他的——一想到这里,恒子箫就双耳发?烫,羞耻得想要以头抢地。
他如此蠢笨,也?难怪师父要特意买个花篮点他。
这样的错误他再不会犯了,以后凡到一处地界,他必将方圆几里先探查几遍。
恒子箫一身?黑衣,又敛了气息,在这未点灯的夜里行走,普通人还真看不出他来。
出了门,恒子箫看了眼屋后的山林,又扭头先往下?方的村庄探去。
此时?虽不到夏季,可南方的天气已有些闷热,再加上?数日来的大雨,屋内应当潮湿憋闷,需要开窗透气。
这一路走来,恒子箫路过的大多村子都是夜不闭户,唯独这何家村家家户户紧闭门窗。
他绕着村子走了一圈,发?现村子比他想象得要大得多。
可除了每户人家屋后都栽了一两棵柳树外,也?再没别?的异常了。
恒子箫想,凡事不可能都如洛城乱葬岗那样有现成的证据日日摆着,或许是今日时?机不对,又或许村长只是单纯排斥外地人。
他走村子的最西侧,再往西过去,远处有一片槐树林。
非恒子箫机敏,而是半夜时?分的槐树林实在是惹人注目。
相隔数里,又是在深夜,远处的那些槐树枝杈纠缠,竟织出一片比夜还沉的黑暗。
有人将槐树称为鬼树,其形状在暗处确有几分悚然。
他既然来了,不妨前?去一看。
恒子箫朝着那片槐树林走去,甫一靠近,一股寒气扑面而来。
何家村依山,本就较城里阴冷,这片槐树林更是阴寒。
虽然阴寒,但这里的槐树长得却比村口那株要好,树上?已长满了绿叶和花苞。
有关槐树的传闻实在太多,或是神树、或是鬼树,或是福树、或是祸树,记载不一。
只是他们因为水灾来此,见到如此众多的槐树,叫恒子箫不免想起曾读过的一本地方县志,上?记:神槐在泜河东岸。明河堤数溃,民受其害。有神示梦于邑人曰:我城隍神也?。悯若等久罹阳侯之难,今已植砥障矣。厥明视之,岸畔果?有槐生焉。自是终无?河决之患。
何家村村口村旁都种?植了槐树,不知是否也?有过此类传说,因而将槐树视为了神树。
恒子箫摸索着往里走去,在有关槐树乃鬼树的论调里,有一证据,说是槐树生长过快。
他不知这些树长得快不快,但实在是高大磅礴,越是往里走,里面的槐树就越是高大。
他终于走到了尽头,此处离何家村已有十里地,不远处是一座小丘陵。
山下?竖一石碑,恒子箫过去一看,亦是用黑红色的漆刻的字,写的是“何村冢”。
他往山上?走去,这座山上?是密密麻麻、排列有序的坟包,看数量,何家村俨然是个有百年以上?历史的村庄。
在坟山山顶,有一株参天巨槐,比恒子箫这一路走来看见的所有槐树都要高大、都要茂密,五人尚不能合抱树干,干上?树鳞斑斑,有人将其称为龙鳞,但恒子箫生不出观龙的敬畏,反倒有些说不出的古怪。
和一路过来的其他槐树不同,这棵槐树上?已结满了槐花,一串一串雪白的穗子垂下?,煞是壮观。
除了开花之外,这棵树实在大得可怕,树上?枝条肆意伸展,如一把伞般遮盖住了整个山头,将全?山上?下?的坟墓尽数纳入荫下?。
风一过,满树白花摇摇摆摆,和底下?的坟冢遥相呼应,像极了一条条白色的挽联。
树底有一四?方鼎,鼎里插满了残香,两旁还供了瓜果?。
看来何家村的村民时?常到树下?祭祀。
这树给恒子箫的感?觉不好,可除了这虚无?缥缈的感?觉外,也?再没旁的证据。
他转身?欲走,走了两步,倏地折回身?来,取出司樾给他的金鳞匕,往树干上?猛地一刺。
刺入之后,倒没有恒子箫预想中那样流出鲜血来,可刺入的瞬间,那触感?让他吓了一跳。
不像是刺入木头,却像是刺入了皮肉!
恒子箫拔出金鳞匕,抬手抚摸树干。
这棵老槐的树皮脱落了不少,未脱落处也?干裂成块,呈现出所谓的龙鳞。
恒子箫细细摸去,手感?又和普通的树皮没有区别?。
他看向手里的金鳞匕,迟疑地又在树干上?轻轻划了一刀——
果?不是他的错觉!
他用金鳞匕杀鸡宰鱼无?数,十分熟悉刀尖剥肉的触感?。
这刀刃之下?就是柔韧的皮肉,绝非树木!
恒子箫从储物器中取出一张自己在洪府画的分阴符。
符纸贴于树上?,不见反应。
按理来说,这便是没有邪气。
恒子箫目光微移,他握着金鳞匕,看了眼槐树后,立即返身?寻找司樾。
他伸手无?感?,所画的符箓也?没有回应,但师父所赐的金鳞匕却有所感?知,那便只有一个可能——这槐树的道行比他要深。
此地不能久留,他要立刻回到师父身?边。

恒子箫回?去将自己所观察到的事告诉了司樾和纱羊。
司樾侧躺在床上, 支着头听他讲完,“那你打算如何。”
“明日白?日,我再?去村里找人问问那棵树的来历。”恒子箫道, “若是邪物, 就引天雷劈了。”
村里种满了槐树, 那一棵又被建在祖坟之上,受了香火供奉,可见槐树在此处地位之高。
若直接动?手,何?家村上下都饶不了他们, 不如假装是天雷所致。
“可按你所说, 这里的村民必认定其为神树。”纱羊道,“就算去问,也问不出正邪,反而?会打草惊蛇,让村民们对你生出疑心。为何?不直接用罗盘…”
她话音一顿, 卡了一下,“你有罗盘吗?”
恒子箫摇头, 纱羊当即转身责问司樾, “他都筑基了, 连个罗盘都没有, 像话吗!”
“筑基怎么了, ”司樾道,“我也没有啊。”
纱羊都懒得骂司樾了, 扶额,“也怪我, 竟把这一茬儿给忘了。”
她对司樾道,“他历练的日子还长, 没有罗盘可不行,你回?去一趟,给他买一个吧。”
所谓的罗盘,可看?方位风水,也可用来检测邪气,是每个修士的必备之物。
“回?去?”司樾一听这话就不乐意,“好不容易走到这里,回?去又要走多少的路?”
她看?向恒子箫,“你真的需要吗?”
她这么问,恒子箫自然是:“不,不用。”
“司樾!”纱羊叉腰瞪着她。
“好好好,”司樾懒洋洋地从?床上爬起?来,“不就是罗盘么,用不着买,我来给你做一个。”
她叫恒子箫去后面的山上砍一小段木头来,巴掌大?小,拿回?屋里后,她用小指指尖沾了墨,在那段木头上画了个稍有歪斜的十字,并标上“东南西北”四个方向。
停顿了一下,她又画上了根歪歪扭扭的指针。
司樾对着那截木头吹了口气,把墨水吹干,交给恒子箫,“好了,拿去用罢。”
“这是什么东西!”纱羊叫了起?来,“上北下南还需要你来画?况且画上去的指针又有什么用!”
“师姐,”恒子箫倏地打断纱羊的话,他低头看?着手掌中的那截木头,道,“这指针能动?!”
“什么…”纱羊凑过去一看?,画上去的那根指针竟真的动?了起?来,随着恒子箫转身而?改变指向。
“尽管如此,这也还是太简陋了。”纱羊心疼他,“别人的罗盘是十九圈,你这是什么东西,好歹把天池八卦天干方位画画全吧。”
后半句是对司樾说的,司樾伸出小指来,“我又不是你,我的手指有这么粗,别说十九圈,就是三圈也画不下,要画你来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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