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长忙问:“那这病酒得病多久?”
郎中摇头,“那就?不知了,这样?的人太少,尤其是妇孺小孩,本就?极少接触到酒,就?算病酒了,也不会为了这点小事请大夫。”
“此类患者我生平未见,或许三五日、或许□□日、或是一两个月,总归是能消下去的,你们也不必太过担忧。”
“我们可耽搁不起那么?多时日啊!”村长道,“有立刻消疹的药吗?”
郎中无奈道,“依我看来,也不必用药,若非要治疗,那我就?按照治瘾疹的方?法开个方?子?。不过……就?算我开了药方?,现在也难以抓药,所有的药材都紧着水患那里用。”
村长道,“无妨无妨,您开了便是。”
郎中开了方?子?,村长当?天便花了重金买药熬药,并暂停了宴会。
芳儿喝了两天的药,却不想身上的红疹越长越多,每天早上都会新冒出来一批红疹。
不过两天的工夫,那身皮肉别说去给槐娘娘做花侍了,光是看着都觉得心惊肉跳。
他们叫来梁婶,梁婶这一回?哭闹不止,大骂村长夫妻苛待她的女儿。
“她从?来没有这样?,一到你们家就?长出那么?多疹子?,全身上下没了一块好肉!”她拉着女儿的手,在村长门口哭骂,“必是你们家里不干净!我要带她回?去!”
她这一通闹,引得周围村民都聚了过来。
众人看着满脸红疙瘩的芳儿,也不禁低声议论起来。
“梁婶子?,你这话是怎么?说的。”村长夫人道,“我儿子?还不到一岁,他的皮肤总比芳儿要嫩吧,连他都没事,我们家又怎么?会不干净。”
梁婶登时回?道,“那你说,芳儿为什么?会长这些疹子?!”
“这…”村长夫人百口莫辩,“这我怎么?会知道呢……”
“就?是你家里不干净!吃的碗、用的被、睡的床,谁知道是什么?东西不干净!又或许你家里的酒气太重,把她熏到了。”梁婶扯着芳儿的手就?要回?去,“不管是什么?,我这次一定要带她回?去,她要是住在你家里,只怕一辈子?都好不了了!”
“你…”
“算了吧夫人,”旁边有人劝道,“反正都是在村子?里,芳儿既然不能喝酒,那住哪儿不都一样?么?。或许是你家什么?东西冲到了芳儿也未可知啊。”
“是啊,把芳儿的皮肤养好才是要紧事,旁的就?别管那么?多了。”
村长和村长夫人无话可辩,也只能让梁婶把芳儿带了回?去,并交代她,只要芳儿身上的疹子?一好,便立即通知他们。
芳儿懵懵懂懂地跟着梁婶回?到了家里,坐在熟悉的床上,她仰头望着母亲,“娘,我以后不用在去村长家了吗?”
梁婶红着眼睛,鼻尖发酸,“你想去他们家吗?”
芳儿当?即摇头。
梁婶抬手,抚上了她长满疹子?的脸,继而将女儿搂进怀里,呢喃啜泣着,“那就?不去了…再也不去了……”
芳儿不知道她去村长家里是做什么?的,更不知道每天晚上都有人潜入村长家中,用荨麻草涂抹她的身体。
恒子?箫这几天除了寻找荨麻草外,也遇见了过来镇灾的琭海宗弟子?。
他试探着向他们询问起何家村的事。
“你说何家村的那棵槐树?”
对?方?道,“很早以前我们就?派人去看过了。罗盘毫无反应,加之周围从?来没有出过祸事,所以也不必管它。”
“罗盘没有反应?”恒子?箫一愣,“会不会不准?”
“怎么?会呢,我们巡查时,至少是两三人一组去的,一个罗盘不准,难道两三个也不准?”琭海宗的弟子?道。
“再说,要真?是邪魔,那必然害人,可何家村从?来没有人报过案,我们每次去那里,他们也没有任何异常,反而是那棵槐树,真?的庇佑了那里三百年不受灾,许是神树也未可知啊。”
“若是何家村和槐树勾结,主动?进行活人祭祀呢。”恒子?箫道。
“唉,你怎么?净往坏处想。”对?方?有些不耐了,“这么?多年了都没有什么?事,平白无故地去管那么?多做什么?,倒是眼下的洪水,还有洪水后出来活动?的妖魔、瘟疫急着处理呢。别管这些杯水风波了!”
有赵尘瑄勾结洪员外的案例在前,恒子?箫本就?对?宗族信心不大,此番试探,直接让他心凉了一半。
他开始犹豫是否要把这件事报给琭海宗。
琭海宗若是再派弟子?过来,也无非是拿着罗盘绕着树走一圈,那槐树能骗过罗盘一次,就?能骗过第二次。
他们来了不仅没有助益,反而会打草惊蛇,把事情闹得更加复杂。
恒子?箫心情凝重,好在荨麻草起了效果?,芳儿暂且安全了,他也有时间再好好想想对?策。
然而,这仅仅只是他个人的打算。
恒子?箫自到何家村以来,所作所为太过扎眼,纵然瞒得了肉.体凡胎的何家村村民,却瞒不过头天就?被他刺了两刀的槐树。
在梁婶把芳儿接回?去的这天晚上,何家村无月无星,夜幕暗得透不出一丝光亮。
正在床上入定的恒子?箫倏尔睁眼,只觉外头阴风阵阵,忽而间狂风大作,砰的一声,屋内门窗尽数被风撞开!
他立即抽出剑,翻身下床。
只见门外夜深处立着一抹人影,似在凝望着屋内。
“司樾!司樾!”纱羊被门窗碰撞的声音吵醒,同样?看见了门外那道人影。
她扒着司樾,翅膀微微颤栗,声音也有些发颤,“那、那是什么?东西!”
纱羊面对?邪祟的经验不比恒子?箫这个少年高到哪里去,怕极了这些鬼魅邪祟。
司樾靠在床上,看着恒子?箫持剑定在门口。
恒子?箫僵着身子?,见门外的人影越来越近,转眼之间,那东西飘一般地飞到了门前。
他终于是看清了,浓重的夜色下,一高挑的女子?站在门外。
她肤色雪白,初夏的天,穿着一身厚实的华裙,领口、袖口和裙摆上是浓密的狼毛滚边。
一头乌发半挽半散,头顶的发髻上垂着两串洁白的槐花,身后披散的长发直达脚腕,中间编着或金或白的鸟羽。
两只耳垂也挂着一片美丽的羽毛,和编织在长发间的那些照相呼应。
女人穿得清奇美丽,容貌更是昳丽非凡。
她长得清婉动?人,如髻上那两串槐花一样?姣好纯洁,空谷幽兰般的柔美。
领口那一圈灰黑色的狼毛如一笔浓墨重彩,将她的脸衬托得更加清丽白皙。
五官之中,女子?的两只眼睛尤为好看,其中瞳孔乃是剔透的翠色,即便是在夜里,也散发着清雅的光晕。
这对?眸子?美则美矣,却也表明?了来人并非人类的事实。
恒子?箫握剑的手更紧,他盯着女人发髻上的槐花,万没有想到,他两度前往坟山时,她不现身,却在这个时候突然找上门来。
他没有动?作,女人先开了口。
她抬起一只如玉的纤手,抚上胸口,那双翠绿色的眼眸一弯,溢出两分笑意。
“又见面了,小道士。”
恒子?箫立刻喝道,“你想干什么?!”
槐树一愣,继而笑道,“看来,你很没有教养。”
恒子?箫一愣,“什么?…”
槐树踮脚,在恒子?箫面前转了一圈,披散的长发和美丽的裙子?皆轻盈地铺开扬起。
在她的背后,末端的裙摆上有一处明?显的裂口,把灰狼毛的滚边给刺成?两截。
槐树转完一圈,轻飘飘地落地,“你刺破了我的衣服,又坏了我的新皮,居然还如此无礼。”
她笑着问:“你难道就?不该向我说一声对?不起?”
恒子箫并不意外槐树找上门来。
草木类的精怪比飞禽走兽更能洞悉周围的变化, 自己?对?芳儿使得?那些伎俩,怕是逃不过她的耳目。
他只是没有想到,离原定的祭祀日才过了两天对方就找上了门来, 更没有想到, 提出如此?残忍之法的妖精, 看起来既不凶神恶煞,也不阴邪狡诈,相反,倒有两分清雅仙逸。
他盯着槐树精, “你做出如此?伤天害理之事, 有什么脸面提教养二字!我已?将此?处情?形告知了琭海宗,不日便有仙家弟子来此?除妖,你若不想被烧成木炭,趁早离开,休再伤人!”
“伤天害理之事?”那双翠色的眼眸微微睁大, 显出些许诧异来,“你倒是说说, 我做了什么伤天害理之事?”
听了这话, 纱羊忍不住了, 她从司樾领口探出一个脑袋, 骂道, “你把人皮活生生剥下来,还把那些人烧了当做花泥, 这还不叫伤天害理么!”
她发?出声音后?才引起?了槐树的注意。
她扭头朝着屋内看去,目光在司樾身?是上停顿了一瞬, 继而讶道,“你们休想骗我。我虽然久居山野, 可也知道外头人人都是这么做的。”
“什么!”
槐树抬手,抚上自己?领口的狼毛。
葱白纤细的四指陷在灰色的狼毛里,指尖稍动,便将周围的狼毛拨得?颤动起?来,仿佛活了一般。
“这是我丈夫从狼王身?上剥下来的。”槐树道,她又拉来身?后?的头发?,那里缀着鸟羽,她挑起?一片,说:“这些,是他从一只白鹭身?上拔下来的。”
“那时候,那只白鹭天天来我枝上,告诉我它今天去了哪里、做了什么,替我排解了五六年的孤寂。”
她说着,捻动着那根羽毛,期待地问?几人:“好看吗?”
纱羊恍然大悟,“难道你是因为何家村的人猎杀了你的朋友,所以才这么报复他们?”
“什么?”槐树一惊,“不,我只是在赞叹神子的智慧。”
她笑了起?来,“他们多么聪明,竟能想到将它人皮毛剥下,用来妆点自身?——天下除人类外,再没有如此?聪慧的生灵了。”
槐树又转了一圈,向他们展示自己?身?上的衣服。
“剥皮制衣,这是我丈夫教给我的。从前我也如你们一般有过顾虑,但?他告诉我,人人都是这么做的。”
“我不信,他便带着我去了市集,把刚剥下来的皮毛卖给了县衙和几个小道士,不管是官府还是仙家弟子都没有训斥他,我这才放心。”
“人类乃是神子,是我等妖精之楷模。他们所做,皆是天理神旨,效仿他们是顺天而行,又何谈伤天害理呢。”
“若这叫做伤天害理,你们也不该找我。论先来后?到、论数量多少,自有别人比我更伤天害理。”
她见恒子箫久久不语,咦了一声,“莫非你从未见过兽皮?那也难怪。”
“好罢,你若不信,我可以给你一块,你带回去问?问?你的师父,他一定知道我所言不虚。”
槐树温声细语的一番话,令纱羊先是瞠目结舌,堵得?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恒子箫沉默片刻后?,道,“你既然知道人类是神子,又是谁给你的胆子去剥神子的皮!”
“我又不修仙道,为何不敢。”槐树笑道,“你瞧这外头,天若降灾,一场洪水便带走多少神子?我这三?五年才取一张皮,已?是出于对?天神的恭敬了。”
恒子箫眯眸,“天灾所致,乃是轮回报应,你一个树妖,也配和天相比?”
“如此?说来,被我取走性命的,也是轮回报应。我若是无故取人性命,坏了因果,天神鬼差又岂能容我?”
恒子箫一愣,回眸看向倚在床上的司樾。
他本是义愤填膺地想要诛杀妖邪,认为自己?所做乃不平则鸣,可如今竟哑口无言,一句话也说不出了。
剥活人皮祭祀妖精,这是何等残忍的邪法,怎么到了槐树口中?竟无一点过错……
他不说话,槐树悠悠叹了口气,“念你年幼,我不与你计较。今日说理与你,你若是明辨是非,就别再胡闹了。否则,我可要替你师父教训教训你。”
司樾对?上了恒子箫的眼,她知道恒子箫被这槐树说的内心动摇,想从她这里寻求帮助,稳定心神。
她半瞌眼睑,忽而一笑,不出一言相助,反问?恒子箫,“事已?至此?,你想如何呢?”
恒子箫不知道。
他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做了。
纱羊同?样看出了恒子箫的迷茫和动摇,她顾不得?害怕,噌地飞了出来,喊道,“子箫,别被她的歪理蒙骗了!你想想芳儿,十一二岁的小姑娘要被人生生剥皮,她又做错了什么!你若不管她,她必死无疑!”
恒子箫一惊,回过神来,握紧了剑柄。
不错,那些被剥皮的孩子何其无辜!他竟被这妖女所蒙蔽,险些着了她的道!
“该被教训的是你!”恒子箫不敢再听槐树的胡言,对?着她劈出一剑,剑气燃火,熊熊火光照着槐树破去。
槐树低呼一声,脚尖点地,眨眼间向后?飘出十数丈。
她落在了屋外的空地上,牵着自己?的裙子,低头看了看有无烧坏。
再度抬眸时,恒子箫已?提剑冲来。
靛青色的长剑上缠绕着雷电,夜中?少年的眉眼比剑更利。
他一剑将槐树打出门外后?,紧追出门,甫一近身?,左手剑指在前,右手持剑于左侧,自胸前削剑而出,槐树连忙抬手挡下,恒子箫一招不成,立即转身?蓄力,再出一记平抹,扫出一圈圆弧剑气。
槐树连连后?退,翠色的眸子里浮现些许错愕。
既是为了恒子箫的突然变脸,也为这小少年剑法中?的暴戾之气。
“小小年纪,竟如此?凶狠。”她退开之后?,凝神打量着面色冰冷的恒子箫,“我本无意开杀戒,可你剑中?戾气过甚,若放任不管,日后?必为祸世间!”
恒子箫眯眸,没有说话,再度朝着槐树袭去。
那眸中?黑暗看得?槐树心中?一惊。
她双眉微蹙,双手于胸口结印,四周草木沙沙作?响,赫然间,无数藤蔓自她身?后?蔓延而出,如蛇一般朝着恒子箫蹿去。
恒子箫接连闪身?,躲过侧边刺来的藤蔓,脚下的土地上伏来暗藤,他纵身?起?跃,槐树瞧准时机,再对?他射.出一株。
空中?躲避不及,恒子箫被束住腰身?、定在地上。
槐树眸中?发?出翠芒,调动数百藤蔓,顷刻间织成天罗地网,欲将恒子箫罩在网下。
纱羊飞出了房门,看着密密麻麻的藤蔓笼罩住了恒子箫,着急地回头催促司樾,“司樾!快去帮忙!”
司樾慢悠悠地从床上下来,走至门口,就见恒子箫剑指擦过剑身?,长剑上亮起?鲜红法光,四周雷电缠绕、劈啪作?响。
他低喝一声,长剑圆扫,硬生生扭断了腰上的藤蔓。
至阳至刚的剑气迸发?而出,火雷相碰,如浴火破茧般,将密不透风的藤蔓焚烧炸裂,碎成一段段焦炭。
被雷电炸开的藤蔓四散在地上,上面燃着余火,恒子箫踏火而冲,自槐树侧翼袭去。
槐树一惊,再度调动蔓藤,刚一动作?,恒子箫左手便捻起?剑指,掐一段烈火诀,抢在槐树之前,在她身?后?的藤上砸下了三?道烈火。
那火险些烧到槐树身?上,她来不及灭火,恒子箫已?提剑自空中?刺下。
她连忙脱身?离开,向后?跃出数丈,还未落地,恒子箫已?一剑斩下,暴烈的剑气直冲槐树,欲将她拦腰斩断。
槐树美眸微睁,双手于胸前改换咒印。
一阵白光亮起?,上万槐花花瓣凝聚成团,裹在了恒子箫身?周,如丝绵般将他困住。
一股幽香钻入恒子箫的鼻内,他马上抬袖掩鼻,却还是慢了一步。
那香味令他头晕脑胀,四肢也没了力气。
他的双腿绵软无力,往前一步,就措不及防地跪了下来,只能勉强靠着剑保持平衡。
见他跪地,槐树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没想到一个才筑基的孩子竟把她逼到这个地步。
他招式中?的杀气绝非普通筑基修士所有,那横冲直撞的剑气实在可怕。
槐树落在地上,嗔了一声,“好个道士。我好言相劝,你竟这样不分青红皂白。我犯杀孽向来是为了自己?,今日除了你,倒也算是造福一方了。真不知道是谁把你教成这样!”
司樾抱着胸倚着门框,听了这话,摸摸鼻子,别过头去。
纱羊扒着司樾,“你还等什么呢!子箫危险了!”
司樾还没说话,困在花团之中?的恒子箫却蓦地抬眸。
他死死盯着槐树,眼神如利箭一般。
方才那过于雷厉风行的剑势和暴躁的杀气,确有两分是为了掩盖恒子箫动摇的内心。
他反驳不了槐树的话,只能虚张声势。
但?在槐树说出这句话后?,一切都变得?不同?。
他右手紧握住剑柄,撑住自己?的身?体,左手抬起?剑指,咬牙默念法诀。
他身?体动不了,可体内的法力并不受阻。
猛然间,他收了剑指,左手也握于剑上。
槐树呼吸一滞,直觉不对?,立刻念咒,凝起?双倍数量的槐花瓣,将恒子箫紧紧锁于期间。
白色花团之中?,少年低垂着头,单膝跪地,双手拄剑,墨色的发?尾垂在身?前一侧。
隐约间,空中?轰起?一声遥远沉闷的雷鸣。
恒子箫上无父母,下午兄弟,只有一面刻在背上的灾印。
他知道自己?卑贱、弱小、不讨人喜,对?司樾来说,他远远够不上“弟子”,只能算是一个随行。
正因如此?,恒子箫力求尽善尽美,他讨好司樾,努力修炼,为的就是能让师父认可他的能力、认可他这个徒弟。
或许是他错了,或许槐树才是对?的,可恒子箫不管对?错,他只知道自己?绝不能让师父蒙羞!绝不能当着师父的面败给他人!
槐花收紧,浓郁的花香闷得?恒子箫喘不过气。
他咬紧牙关,自丹田发?出一声厉喝,双手之下,长剑硕硕,烈火与暴雷齐鸣,顺着剑脉,轰然砸入地里!
轰——!
雷火爆燃炸开,荡起?一圈红蓝交织的激浪,将他周身?数万繁花尽数破开!
恒子箫自乱花之中?提剑奔走,双眼微红,死盯着惊愕的槐树。
他举剑而下,缠雷带火,那双黑眸在槐树清澈的眼中?倒映出了一片扭曲的执念。
他不能败,他不能丢人,不能让师父觉得?他无用!
“嗬——”长剑势如雷霆,自槐树头顶落下,直至劈开大地,落下一道被雷火焚黑的地缝。
恒子箫这一剑没有落空,女人的身?形却在他剑下化为一抔白花,散落满地,不见人影。
纱羊僵着身?子问?:“她死了吗?被杀死了吗?”
恒子箫的剑法远超纱羊想象。
她看着恒子箫从小练剑,在纱羊的印象里,恒子箫只是个勤勉用功的小孩,毫无实战经验,所以方才如此?焦急地催促司樾帮忙。
可她不想,恒子箫初次下山对?上妖魔就有如此?纯熟之应对?。
他剑中?气势绝非初出茅庐的小道士,一上来便饱含凶煞之意。
纱羊不禁想起?恒子箫刚到裴莘院时,那一天晚上,只有六岁的他扑倒了恒婷珠,取出怀中?的筷子,心平气静地取她性命。
她一直以为,恒子箫上一世成魔,都是赵尘瑄之过。
可难道有些东西真是与生俱来、挥之不去的么……
恒子箫胸口起?伏着,没有放松警惕,忽而间,一道空灵的声音自恒子箫身?后?传来——
“你,果然不是善类。”
他挥剑转身?。
十丈开外,槐树孑然而立。
她的面上再无柔婉的笑意,徒留一片冷然,鬓上的两串槐花也只剩下了一串。
“你比妖魔更加可怕。”槐树提起?长裙,一字一句道,“我要除了你。”
她拎着裙摆两侧,那厚重的裙子被她提起?,裙摆处的狼毛离了地,一丝黑红色的鬼烟从她裙底钻出,弥漫在了空气当中?。
恒子箫后?退半步,瞳孔微缩,眼前的景象令他胃部翻腾,那随着气血上涌的暴戾都退去了两分。
槐树的裙摆之下,忽然探出了一只血手。
那只手血肉模糊,只有骨肉,没有皮肤。
血手之后?,一个恍惚是被剥了皮的人爬了出来。
一个、两个……
她的裙下不断有这样的怪物爬出。
它们身?上是糜烂的血肉,从头到脚没有一块皮肤,行动之间滴下黑红色的黏稠腐血,那血落在地上,便将土地烧出一个黑洞。
纱羊倒吸一口凉气,又贴紧了司樾,“这、这不会是那些死去的‘花侍’吧……”
一共十三?人,他们摇摇摆摆,行动迟缓地朝着恒子箫围去,将他包围其中?。
恒子箫抿唇, 眉间紧锁,余光注意着身后。
这些血尸大张着嘴巴,除上下两排染血的牙齿外, 口中一片漆黑, 仿若深不见底的?空洞, 发?出灌风般的?“嗬嗬”声。
铺天盖地的腐臭味充斥在空中,这臭味如有实质,将人眼睛熏得刺痛。
恒子箫被围在中央,他握着剑, 脚下开始走动?, 戒备着四周。
十数血尸摇晃踉跄着靠近,将包围圈慢慢缩小。终于,在槐树的?一声啸令下,块头最大的?血尸朝着恒子箫飞扑过?去。
恒子箫当即抬剑抵挡,剑光一闪, 他侧步闪身,避开扑来的?血尸, 剑斩在它?的?胸口, 将黑血淋漓的?尸体一分为二?。
一击得手, 恒子箫却脸色大变。
他手中这把白笙赠与的?剑居然发?出滋滋声响, 所沾腐肉之处如冰雪消融, 被腐蚀成锈!
才斩一头血尸,他的?剑就成了一根破烂。
电光石火间, 第二?头血尸扑来,恒子箫下意识抬剑抵挡, 那把残破的?长剑霍然被血尸撞断!
半根残剑落在地上?,恒子箫瞳孔一缩, 接连两个空翻和血尸拉开距离。
“糟了!”纱羊惊呼,“他就只有这一把剑啊!”
她的?声音不仅没能帮到恒子箫,反而?吸引了槐树的?注意。
槐树在血尸的?帮助下,腾出了手,有了空。
她指尖一动?,两根藤蔓在夜色的?保护下匍匐游动?,欲将恒子箫的?同伙抓住。
她断定这少?年的?同伙也和他一样,必不是好人,一并处理了干净。
纱羊焦急地望着前面,全副注意力都在恒子箫身上?,对此浑然不觉,那藤蔓骤然窜出,奔着她和司樾后背而?去。
槐树弯眸,露出得手之色,然而?下一刻,那倚着门框的?女人头也不回,只懒洋洋地抬了抬左手二?指,两根藤蔓便如被抽了骨的?蛇一般,萎靡地掉落在地,再也不受槐树的?控制。
槐树一惊,再度端详起司樾。
这女人相貌平平,周遭气质如凡人一般,使她没有注意。
如今细看,也还是看不出什么特别之处来……
她凝望的?时间太?久,被她打?量的?女人余光望来,露出一只黑中带紫、紫至发?黑的?眸子。
那眼眸里没有敌意、没有善意,只是平平地看了她一眼,继而?又收回了目光。
槐树偏头,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却有一股无形的?压力镇住了她的?手脚,令她本能地不敢再对司樾出手。
另一边,恒子箫丢了残剑,不得不从怀里拔出金鳞匕来。
血尸的?威力远超他的?想象,他再没有其他武器可用,只有这把匕首。
金鳞匕一出,槐树蹙了蹙眉,脸色也凝重了两分。
血尸前仆后继地朝着恒子箫冲去,他手中转出一道金色刀花,将匕首反握于手,横起小臂,持匕挡在胸前。
金鳞匕挡下了一只糜烂的?血手,它?不同白笙给予的?那把剑,和血尸相触依旧完好无损。
恒子箫放下了提着的?心,不止是为了自己而?庆幸,更也为了金鳞匕。
这是师父赐予他的?第一件宝物,陪伴他十载有余,若坏在这里,实在可惜。
确定血尸对金鳞匕无害之后,恒子箫便放开了手脚。
身后、身侧另有血尸围来,他余光一扫,脚跟为轴,带动?腰、臂,力惯金鳞匕,迅疾转身。
黑色的?匕首上?荡开一层水波般的?鱼纹,刀刃割开前方的?血手,随恒子箫扭身,扫开一道金圈,划过?四头血尸,溅起一片黑红色的?血雾。
槐树的?脸色愈加难看,认出这是刺破她衣裳的?匕首。
这把匕首果然不是凡物,只在一个筑基小子手里便有如此巨大的?威力,她五百年道行都险些被它?伤到。
四头血尸应声倒地,后方又有新的?补来。
恒子箫眸色愈厉,抬臂上?削,正对血尸面门。
然而?出手之后他的?动?作猛然一顿——短了。
他用惯了剑,此时距离正是长剑所能及,可匕首却远远不够。
出招过?早,匕首没能触及血尸,对方乘隙扑来,一口咬在了恒子箫持匕的?右臂上?。
恒子箫额上?顿时渗出冷汗。
他左手即刻成拳,一拳勾在了血尸的?太?阳穴处。
尸已非人,太?阳穴不再是血尸的?要?害,它?死咬着恒子箫的?右臂不放,恒子箫弓起腰背,右拳发?力,对着它?的?头部又猛砸三拳,终于将那颗腐烂的?脑袋砸脱。
血尸甫一松口,恒子箫立即御气跳出包围圈,远离血尸群。
他捂着被咬的?小臂,脸色有些苍白。
被捂着的?地方皮肉发?黑,一道鲜血顺着袖口流下,滴落在地。
血尸离他尚有一段距离,然三根藤蔓倏地从恒子箫背后跃起,缠上?了他的?双腕和脖颈。
“子箫!”纱羊大急,恒子箫被死死勒住,双脚离了地。
他使劲挣扎,槐树亦是使出了全力。
她双瞳发?亮,身上?浮动?着翠芒,肃杀之色不亚于恒子箫,势必要?将他除去。
恒子箫被吊在藤上?挣脱不得,远处的?血尸又朝他袭来。
如此危急,他根本没有还生之机。
“司樾!司樾!”纱羊急得大喊,“这次够了吧!该你出手了!”
可司樾岿然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