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师父灭过世—— by江枫愁眠
江枫愁眠  发于:2024年01月0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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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松下?来的弦猛地?收紧,恒乞儿丢下?碗筷就往外跑,脑中只有一个想法——
被?发现了。
他径直冲出门?外,又窝到了昨晚的小坡上,在叶子稀疏的灌木里蹲着,露出一对黑眼睛警惕戒备地?四处打转,仿佛随时会?有人冲出来把他抓走。
这么蹲了两刻钟,山中又回荡起了司樾的声音——
“甲堂恒大,甲堂恒大,收到请回复,收到请回复。”
恒乞儿嗖得缩了头,连那双眼睛也给躲进去了。
好半晌,四周没有动静,他又抬头,探出了一点眼睛来。
院子里,司樾等了一会?儿,对纱羊说?:“你看,人家不愿意来。”
“肯定是?因为昨天的事情,”纱羊笃定道,“他肯定以为你知道他要杀人,要打骂他了。”
司樾翻了个身,挠了挠屁股,“现在时机不好,依我之见,还是?给彼此?留一点冷静缓和的时间。”
“虽然我知道你是?想偷懒,但他好像确实被?吓到了。”纱羊很不情愿道,“好吧,那今天就算了,明天、明天一定要和他好好谈谈!”
“嗳,这就对咯。”司樾露出深邃的笑来,笑得纱羊凭添了一层不满,莫名有种吃亏的感觉。
司樾摸出一本话本,继续在摇椅上一晃一晃地?看书?,看得纱羊直摇头。
小魔头对司樾的态度模棱两可,看似亲近,可这亲近来得古怪,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执着于司樾,也还不知道他到底对司樾是?怎么想的。
这边这个大魔头更是?不着调,一天到晚地?拖后腿,都不知道她来是?干什么的。
纱羊翻出命簿,又通读了一遍。
搭档不靠谱,这个任务也只能靠她来推进了。
日?落西头,司樾看了个把时辰的话本,把书?往脸上一盖,睡在了摇椅上。
今天不用去学堂,也不用管小魔头,真是?久违的清静。
她一边打瞌睡,一边想着晚上要不要去钓鱼,忽然,院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紧接着便是?一声:“司樾真人、司樾真人可在?”
整理命簿的纱羊一抬头,来人竟是?山长。
他面色焦急,手里抱着个孩子,用被?褥裹了起来,看不清模样。
纱羊扯掉了司樾脸上的话本,忙应道,“在呢在呢!怎么了!”
山长脚步不停,抱着那个孩子走了进来,对司樾点头致意,随后便直入正题,“真人,您手中可还有治热病的丹药?”
司樾还没睁开?眼,纱羊便替她回了,“怎么了,是?谁病了,这个孩子是?谁?”
山长松开?一点被?褥,露出了半张脸来,“是?恒大。”
被?抱着的正是?恒乞儿。
那张素来苍白?的小脸此?时通红一片,他双眼闭着,额上冒汗,身体却在哆嗦,已意识不清,醒不过?来了。
山长匆匆解释道,“丹房的弟子说?,库里的风寒药刚都布施给了周边和契地?的百姓,新的一批还没练成。三长老又在闭关,我只好带他来这里问问。”
“司樾!”纱羊急忙回到司樾身前,拉着她的手腕划拉,“快,快拿药出来。小魔…恒大发热了!”
司樾终于醒了。
她看了眼山长怀中的恒乞儿,又看向纱羊,疑惑道,“你怎么会?觉得我有治凡人发热的药?”
纱羊一愣。
的确,连她都没有,司樾又怎么会?有,这种药她们根本不可能用上。
山长听了,愈发焦急,“这可如何是?好,看来只能去山下?一趟,接个郎中回来了。”
“那、那还来得及吗?”纱羊比山长还要着急,“我听说?凡人的医者治病非常繁琐,而且还不一定能治好。”
纱羊对凡人的疾病毫无了解,但她这些年翻了许多次煌烀界的命簿,里面被?风寒带走的凡人不在少数,何况恒乞儿身体瘦弱,年龄又小,风险便愈高。
“总归是?能等到丹房弟子回来的。”
山长看了眼身后长长的山路,又看向司樾身后的屋子,为难道,“真人,孩子体弱,折腾不得,可否让他暂进屋中歇息,我去山下?请了郎中就回来接他。”
“没问题!”等不及司樾说?话,纱羊便急急地?应了,她拨开?门?帘,“快抱他去炕上。”
“嗳,有劳。”
山长将恒乞儿放在了司樾的床上,又对司樾纱羊作?了一揖,便御剑下?山寻郎中去了。
纱羊在炕边飞来飞去,对那浑身发烫的小孩儿束手无策,急得如无头苍蝇一般。
司樾打着哈欠,靠在门?框上,好笑地?看着她,“他若就这么死了,煌烀界不就保住了?”
“若只是?要保住煌烀界,还用得着我们在这儿待二十年?”纱羊头也不抬地?回嘴道,“我们的任务可是?让他成仙。”
“歇歇吧,一个风寒就能要走命,那他也不会?有飞升的气运。”
“他有没有是?他的事,我们既然受命下?界,总要尽最?大的努力。”
纱羊呀了一声,指着恒乞儿叫道,“司樾,他身上冒了好多水!他要融化了!”
“蠢虫,那是?汗。”
纱羊茫然地?看向她。
蜻蜓没有汗,仙神魔鬼妖邪都没有汗,她从没见过?汗。
炕上的恒乞儿皱着眉,难耐地?摆头。
他只穿着一件里衣和一件外套,在外面吹了一宿的冬风,早饭没吃,精神又绷得紧。
纱羊的担忧并?无夸张,恒乞儿烧得十分厉害,已不是?普通的风寒。
他浑身上下?都疼得厉害,像挨了棍棒一般。
身体上疼,精神上也不好过?。
他惶惶地?摇头,在睡梦中沙哑地?呢喃,“不……不要……走、走……放开?……”
“他好像很难受,”纱羊手足无措地?向司樾救助,“怎么办司樾,你总有办法的吧!你可是?司樾啊!”
“就算你奉承我,我也没怎么给人崽子治过?病。”司樾偏头,“我顶多也就给狐崽子治过?。”
“那你就把他当做狐崽子治。”纱羊推着她往炕边走,“崽子都是?一样的。”
“得亏你没学医,”司樾扭头看她,“否则得让人锤成烂泥。”
她站到炕边,扫了眼打颤的恒乞儿,口中对纱羊道,“你天天养花弄草的,不知道植物的药效吗?给他捡点驱寒的草来就是?。”
纱羊道,“草药是?仙药圃管的,百花田是?百花田,仙药圃是?仙药圃,完全不一样。”
“普通的仙花也能让凡人延年益寿,你在百花田待了三百年,就一点积蓄都没有?”
纱羊不好意思?地?小声说?,“我只是?刚刚化形的小仙……”化形第二天,她就来到了司樾身边。
说?话间,床上的恒乞儿侧过?身去,蜷成了一团。
那张干裂发白?的嘴唇哆哆嗦嗦地?嗫语出几个字来,“奶……痛……”
“他、他是?不是?在喊奶奶?”纱羊慌了神,推了推司樾,“司樾,是?走马灯!他都看见死去的奶奶了!”
“可怜的小家伙终于能和奶奶团聚了,想必这就是?他跨越两世?的愿望,如今得偿所愿,我们就不要打扰他了。”
“你再说?风凉话我就拔光你的头发!”
司樾抬手,覆在了恒乞儿的头上。
她回眸斜了眼纱羊,“你确定要我来治他?”
“怎么了?”
“我的力量在他身体里游走一圈,那他离成仙可就要远上几百年了,弄得不好这辈子比上辈子成魔还快。”
纱羊一愣,才想起来还有这层道理。
“我看就让他睡在这里,等那老头请郎中回来。”司樾道,“一时半会?儿的,死不了。”
她刚说?话,忽然手上一烫,被?昏睡中的男孩紧紧抓住。
“师尊……”他死死抓住司樾的手,模糊地?呓语,“我乖…我、喜欢……”
“哇!”纱羊转了一圈,“你看你看,她梦里都是?你,你已经和她奶奶一个地?位了!”
“这有什么值得高兴的,”司樾睨她,“就算是?你,给当他奶奶也是?降了不知道多少个辈分了。”
纱羊不在乎降辈分,她认为恒乞儿这句话是?任务的一个巨大突破,值得高兴!
但恒乞儿的下?一句呓语,将她的高兴扑灭了。
“药…师尊用药……”他喃喃念着,忽地?一转头,有泪从眼角滑落,“不……师尊…别?、别?抛弃……”
纱羊一顿,朝司樾看去,迟疑着开?口,“司樾,你有没有觉得,小魔头好像变得会?说?话了……”
倒不是?说?他从前是?哑巴,但这句话里的用词不太像是?恒乞儿会?用的。
尤其是?“师尊”一词,这显然不是?他目前所掌握的词汇,他也从不这么称呼司樾。
司樾看着炕上面色潮红男孩,他的眉间、手指和身体都透出痛苦的小动作?来。
热汗流下?,将他两鬓黑发打湿,不过?是?六岁的稚童,却隐约显露出半分清冷的邪气。
文昭司君的天物时镜只是?将时间倒回,但发生过?的事情到底是?实实在在发生过?的,并?不能一笔抹去。
“大概真是?走马灯了罢。”她道。
“什么!”纱羊尖叫起来,“果?真?受寒居然如此?凶险,真能要了凡人的性命。这可怎么办呀司樾!司樾!”
司樾瞌眸,错开?了视线,可还有低微、辛酸的呓语钻进她耳内。
她不由得哼笑一声,为啻骊文昭,更为自己。
罢了——她想,除了一句罢了,再也没别?的可说?。
“你去熬粥。”司樾从恒乞儿怀里抽出手来,对纱羊道,“再告诉那老头,不用请郎中了。”
“嗯?”纱羊不解,“什么意思??”
司樾挽起袖子,覆上了恒乞儿的额头,“我来治。”

恒乞儿烧得迷迷糊糊的, 做了无数个滚烫的梦。
一开始梦的是恒家村里发生的事,从?他有?记忆开始一直到他被判为灾星、被投入井中。
在口鼻被雨水淹没之时,恒乞儿见?到了奶奶, 奶奶的面孔融在水里, 水波一荡, 四周环境隐有?改变,变得陌生无比,唯有?那水声还停留在耳畔。
井中的黑暗褪去,恒乞儿一低头, 赫然发现自己正站在水上!
此处是一片巨大的湖泊, 湖上没有?建廊,只有?浮萍莲花几许,恒乞儿脚下空无一物,吓得他脸色一白,对水的恐惧顿时涌上心头。
但他害怕与否似乎并无作用, 那双脚有?意识似地自?己往前走去,步子迈得极大, 算不?上跑, 只是脚尖偶尔在水上一点, 便平稳地滑出两三丈。
再一看, 那脚上的鞋子也让恒乞儿感到陌生。
他穿过草鞋穿过棉鞋, 却没见?过这种鞋子,很好看, 也不?知是什么做的。
那是一双黑色的长筒锦履,无甚花纹, 看着?它,恒乞儿心中莫名翻涌出许多情绪, 有?高兴、有?感激、有?珍惜,在种种喜悦之情之后,突然掀起一股巨大的怨恨,盖过了前面所有?情绪。
恒乞儿被带动着?往前走,湖泊很大,中心有?一座浮岛,岛上雕梁画栋,遍布假山,已?有?流水飞瀑。
一眼?望去,庭院错落有?致,花草树木间落其中,一派郁郁葱葱的雅致景象。
恒乞儿登上了浮岛,他落脚的地板白得温润,如?同?白笙送他的玉坠质地。
他往前走去。
恒乞儿警惕地观察周围,可脚下大步流星,一停不?停,径直往某处走去,全然不?受他的控制,他只来得及看看路两旁的风景。
两旁的花木上有?一些鸟,有?的背部雪白腹部玄黑,拖着?足四尺长白尾巴;有?的通体金色,披一身金丝,发出极其悦耳的鸣叫。
远处假山上泻下一柱瀑布,空中水汽萦绕,充斥着?清淡的花香。
越是深入其中,恒乞儿的警惕戒备就越是被错愕所取代。
他想,自?己大约已?经死了,这里就是传说中的仙境。
这么想着?,他的脚步倏地停了。
湖心岛上还有?湖,他来到瀑布之下的小湖前,那里有?一座八角亭。
亭周落着?白帐,帐上坠着?珍珠宝石,华贵非常。
恒乞儿心中那些莫名其妙的情绪愈发强烈。
倏地,他对着?亭子单膝跪下,沉声唤道,“师尊。”
出口的声音不?再僵硬沙哑,兼具清冷和成熟。
恒乞儿愣了愣,师尊?
师尊是什么东西?
他认得“师”,入裴莘院以来,天天和“师”字打交道。
那“尊”又是什么东西……
他不?知道,便姑且把“师尊”认做“师长”和“师父”。
这么一想,那里面的就是司樾真人了。
这一声“师尊”后,最中间的那扇白帐凭空往两边拉开。
只见?里面置了软塌,坐着?一人。
那人貌三十出头,一身上品白袍,襟口袖口上滚着?金丝刺绣的纹样,头戴玉冠,看着?尊贵非常。
他看不?清那人的脸,但一股巨大的酸涩和怨恨蓦地冲心而?上,刺得恒乞儿呼吸急促,心跳发狂。
前面明明没有?任何遮挡,可不?管恒乞儿如?何努力?去看,那人的脸就是模糊一片,怎么也看不?清容貌。
他想着?“师尊”一词,那张模糊的脸慢慢、慢慢变成了司樾的样子。
恒乞儿恍然大悟,原来是司樾,是他的师父!
他起身上前,手里不?知何时端了一碗汤药,红得发黑,散发着?一股难闻的腥气?。
“师尊,”他步入亭内,双膝跪在了司樾脚边,将药举过额头,“请用药。”
手中的药碗被人取走。
清冷的声音又一次从?恒乞儿的喉中响起,他跪在地上道,“甲钿城已?攻下,歼灭甲钿弟子二百七十三人,捕获一百八十人,是杀了还是炼制血儡,请师尊示下。”
司樾饮了药,没有?回答,只是片刻后垂手摸了摸他的头。
恒乞儿抬头,被触碰的瞬间,欢喜和厌恶同?时乍现在他心中。
两种情绪对立分明,每一种都达到了极致。
恒乞儿挥去这些莫名其妙的情绪,这些奇怪的情绪已?经伴随了他一路,他不?想要?。
他仰头看着?冲他微笑?的司樾,心里高兴起来。
看来师父已?经喜欢了他,他再也不?用当?灾星,他可以过上好日子了!
这么想着?,恒乞儿一低头,发现自?己身上竟穿着?漂亮的衣服,摸起来光滑丝凉,腰上还有?一条玉带,上面嵌了好些宝玉,这样的腰带他只见?宁楟枫带过。
恒乞儿双手来回摸着?衣服和腰带,心中愈加高兴。
他真的过上了好日子了。
湖风和煦,四周鸟语花香,他跪坐在司樾脚边,欣喜又宁静。
过了许久,亭中的司樾终于开了口。
“小子。”
恒乞儿抬头看她。
女人低头,冲他温柔微笑?。
她道,“去,天黑之前给我弄只鸡来。”
“他不?出水了!”
纱羊围着?炕上的恒乞儿飞了一圈,高兴地拍手,“司樾,你还是很有?一套的。”
司樾收回覆在恒乞儿头上的手,“别乱飞了,煮了粥就去找那老头,要?是等郎中上了山,就得给上门费了。”
“好好好,我知道了。”纱羊往门外飞去,嘴里还道,“又不?是你的钱,你连别人的钱都要?抠。”
“这叫将心比心!”
等纱羊在山下找到山长,两人回来时,恒乞儿已?全然大好,呼吸平畅,脸色红润,身上也没了汗。
山长松了口气?,对着?司樾拱手弯腰,“多谢真人,多谢真人。”
司樾头也不?抬,在摇椅上翘着?二郎腿看话本,敷衍地回了句,“小事。”
她说完一顿,忽又从?书后探出头来看向山长,“对了,你本来打算花多少钱请郎中来着??”
山长啊了一声,马上掏出一枚灵叶,双手奉给司樾,“今日真是有?劳真人了。”
司樾收下了,咧嘴笑?道,“诶,小事小事,欢迎再来。”
纱羊撇了撇嘴。
“司樾,”她指着?恒乞儿问,“他怎么还不?醒,你到底治好了没有??”
“人类天黑后就是会睡觉的。”司樾回她,“第二天准醒。”
“那我就先带这孩子回去了。”山长又对司樾拱了一手,“多谢真人照顾。”
司樾摆手,示意他们赶快走。
山长走去炕边,把恒乞儿抱了起来,他刚一触碰,炕上的恒乞儿倏地睁开了眼?。
山长一惊,正?要?问候,恒乞儿猛地坐起来,跳下坑就往外跑。
“恒大!”山长连忙拉住他,“你做什么去!”
“鸡!鸡!”恒乞儿一个劲儿地往外冲,“鸡,师父,要?!”
司樾脸色一变,当?着?山长的面,她赶紧撇开关系,“胡说,我才没有?要?,你别诬陷好人!”
听见?声音,恒乞儿动作一顿,蓦地回过头来。
那双漆黑的眼?睛盯向了司樾,然后挣开了山长,跑到了司樾身边。
他看着?司樾,司樾看着?他。
噗通——恒乞儿双膝一曲,突然给司樾跪了下来。
屋内几人皆是一愣。
跪下之后,恒乞儿一眨不?眨地盯着?司樾,见?司樾迟迟没有?动作,便低下头,主动用头去拱她的手。
他陷在那梦里没有?出来,分不?清现实和梦境,只记得司樾摸他头时心中难以言喻的喜欢。
“师父。”他还未彻底醒来,像梦里那样唤着?,一个劲儿地拱司樾的手。
摸摸他,摸摸。
和梦里不?同?,他在靠近司樾时虽没什么欣喜,但也没有?任何厌恶或是愤怒等情绪。
司樾五指成爪抵在他头上,把他的脑袋推开,“治个风寒而?已?,别乱撒娇,真想感谢我的话,就拿钱来,懂不?懂规矩。”
恒乞儿抬头,懵懂地看着?她。
“干什么,”司樾挑眉,“你以为我会因为你大病初愈或是年幼天真就心软?你错了,这社会可没那么好混,婴儿买米糊也得给钱才行。”
“钱?”
“对,钱,钱才有?资格跟我撒娇。”
恒乞儿呆呆地看着?司樾。
他想,原来白笙和山长都错了,让师父高兴的不?是练剑、读书,而?是钱。
这一刻,他忽然想起那晚上宁楟枫说的话。
他说「她才不?喜欢你,你连给师父的孝敬都没有?!」
恒乞儿此前并不?理解什么是孝敬,却在这时突发奇想的开悟了——
原来钱才是讨好司樾的关键。
见?恒乞儿眼?中露出大彻大悟的神情,山长直觉不?妥,连忙道,“天色已?晚,真人,我就先带他回去了。”
他得赶紧和恒大解释一番,免得他走上歪路。
司樾刚一点头,纱羊便道,“没事的山长,就留他在这里吧,厨房里的粥他还没喝呢。”
山长迟疑道,“这……”
“什么?”司樾先一步开了口,“他睡这儿我谁哪儿?”
“这炕那么大,够你和他一起睡了。”纱羊道,“恒大的病才刚好,吹着?夜风赶回去,指不?定又病了。”
“这有?什么,”司樾两指一捻,搓出个青色的小光点来,“给个避风咒就是了。”
“司樾!”纱羊叉腰,盯着?她,“你好歹是人家师父,孩子病了,难道不?该守他一晚吗。”
她咬重了师父二字,威胁意味颇重。
都说生病是人最脆弱的时候,难得有?这么好的机会,只要?司樾对恒乞儿稍微关心两句,就能在他心里留下温暖的回忆。
这样的天赐良机,纱羊绝不?会放过!
司樾不?悦地别过脸去,山长见?此,心中半是担忧半是高兴。
他担忧司樾又说了什么让恒乞儿误会的话,高兴恒乞儿有?和司樾亲近的机会。
最终,他还是觉得机不?可失,遂对两人拱手致意,“如?此,便麻烦二位了。”
“恒大,”他侧过身来叮嘱恒乞儿,“乖巧些,莫要?烦扰真人。”
恒乞儿呆呆点头,尚有?些头晕。
叮嘱几句之后,山长便辞过司樾纱羊,离开了小院。
昏黄的屋中,徒留司樾和跪在地上的恒乞儿四目相对。
恒乞儿眼?中还残留着?半梦半醒的茫然和迷离。
他懵憕地望着?眼?前的司樾,回想梦里的那个司樾,总觉得有?哪里对不?上号。

天黑得早, 恒乞儿坐在桌旁,捧着纱羊煮的粥喝。
他咕嘟咕嘟地往下咽,看?得纱羊一头雾水, 小声地询问司樾, “人类是这样吃东西的吗?”怎么和?蛇一样, 一口气不带停的。
“可能这小子天生海量。”司樾翻着书,有一搭没一搭地回?应道。
纱羊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把两叠小菜往恒乞儿的方向推了推,“别光喝粥, 吃点?菜吧。”
恒乞儿喝着粥, 黑色的眼睛自?粥碗上盯着纱羊。
“对了,你还?不知道我的名字呢。”纱羊对他亲切地笑道,“我叫纱羊,是?蜻蜓化作的仙子,也是?你师父的…朋友, 你叫我纱羊、师姐、仙子都可以。”
上次烤鸡的时候,恒乞儿满眼都是?司樾, 根本没和?纱羊说过话。
直到今天, 他才注意?到了这个神奇的小玩意?儿。
听了纱羊的话, 他并没有开口叫她, 只是?一言不发地盯着瞧, 让纱羊有些挫败。
一锅稠粥被恒乞儿不间断地吞下了肚。
他坐在位子上,目光从纱羊移到了司樾身?上。
“你是?不是?困了?”纱羊指向里间, “那里就是?炕,快去休息吧。”
“等一下。”司樾合上书, “刚才他烧得昏过去了就算了,现在还?上我的床是?不是?不太合适?就算是?崽子, 那也是?长了丁的。”
“那你也变成有丁的不就行了。”纱羊道,“反正你能变。”
“诶呦,”司樾别过脸去,“说话下流成这样还?好意?思自?称仙子……”
“近墨者黑,我已经很努力地保持纯净了。”纱羊看?向恒乞儿,“别管她,去睡罢,你才刚病好呢。”
恒乞儿依言走?向炕床,但他没有上去,而是?坐在了地上,随后直接躺了下来,蜷成了一小团,准备睡觉。
“咦,你别在地上睡呀,”纱羊跟了过去,“人类冬天得睡在炕上。”
恒乞儿没有起来,只是?用眼睛看?着飞来飞去的纱羊,似乎还?是?觉得这东西很奇怪。
“怎么了?”纱羊问他,“为什么不去炕上呢?上面很温暖呀。”
恒乞儿摇了摇头,“脏。”
“不脏的,”纱羊连连摆手,“我每天都有收拾。”
恒乞儿又摇起了头,“我。”
纱羊眨了眨眼,小魔头脏?
她并不太理解恒乞儿为什么要说自?己脏。
神仙们是?不会排泄,也不会沾染尘埃的。
至于?人类,即便是?会用清洁术的修士,在纱羊看?来他们身?体发肤上依旧有覆有油垢尘屑。
所有人类在纱羊眼里都是?脏的,恒乞儿的卫生情况也就并无不妥了。
“对了,”她忽然想起来,“你们每天睡前都要沐浴是?不是??”
纱羊左右看?了看?,为难道,“这附近也没什么水…也没什么沐浴的地方……嗯……”
环顾时,她锁定了司樾,眼睛一亮。
“司樾,快,做一个大木桶出来,再往里面灌些热水。”
司樾头也不抬,“又不是?烫猪分肉,我才懒得做这些事。”
“可他说自?己脏,不肯上炕。”
“让他用清洁咒。”
“你傻了吗,”纱羊蹙眉,“他都没练气,哪里会清洁术!”
司樾翻了一页,嘴上应付道,“常言道,有志者事竟成;又言,心?诚则灵。只要有心?,就一定能成功。”
纱羊叉腰,“要是?有心?就能成功,那我现在都成了神王帝君了。”
“哈,凡有所象皆是?虚妄。也许你看?到的那个神王帝君是?假的,你才是?那个真的神王帝君。而我也并非司樾,只是?一只普通的蜻蜓,所以说……那个什么……”
司樾又翻了一页,思绪随着话本里的故事断了一下,“我才十六岁,什么也不懂,什么事也别叫我。”
“你又开始胡诌八道了!”纱羊一回?头,见恒乞儿盘腿坐了起来,严肃地凝望自?己的手,脸上无比认真。
这场景似曾相识,上一次他这么严肃认真还?是?对着太阳。
“司樾!”纱羊加大了音量,“别再戏弄他了,他真的很相信你说的话!”
司樾盯着书,敷衍地来回?点?头:“嗡嗡嗡嗡嗡。”
“闭嘴!我们才不是?这么叫的,这是?苍蝇!”
“好好,嘤嘤嘤嘤嘤。”
纱羊气得不行,冲过去拔了司樾两根头发,“你给我认真点?!这还?是?苍蝇!”
“啊!”司樾痛呼一声,皱着眉烦恼地看?着纱羊,被纱羊瞪了回?来。
“好好好,我知道了。”她叹了口气,不得已合上书,从摇椅上起身?,往恒乞儿身?边走?去,“清洁咒是?吧。”
她坐到恒乞儿身?旁,左手竖起食指中指,“抬手。”
恒乞儿点?头,学着她的手势。
司樾接着念道,“如我尊者,赞叹混沌十三法名谟坷伊莱朅释,净我发肤濯我内腑,涤荡周身?秽土。”
念完,她指尖亮起一点?微弱的蓝光,接着蓝光快速掠过身?体,闪烁了一瞬。
恒乞儿生硬地照念道,“如我尊者,赞叹混沌十三…”
“等一下!”纱羊倏地尖叫起来,转而单独传音给司樾,“这是?在祈求混沌水魔的力量吧!”
“是?啊,”司樾点?头,“得亏我记忆好,才能把八辈子前用的口诀想起来。”
“这不重要!”纱羊跺脚,“你怎么能教他邪术!”
司樾摊手,“难不成我还?能教他仙术?”
“唔……”纱羊一时语塞,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两人的对话恒乞儿听不见,说话间,他已偷偷默念完口诀,一点?蓝光在纱羊余光里闪现。
她吃了一惊,转头看?去,就见恒乞儿指尖迸现的蓝芒传遍全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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