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是她厉害,乙堂先生真想把她乱棍打出学院。
看着他扭曲的?脸,司樾抚掌而笑,“我胡言乱语,你当什么真呢。”
这话?简直是火上?浇油,乙堂先生铁青着脸,忍气吞声道,“……您贵为?裴玉门之表率,如今又?是孩子们的?先生,晚辈不得不当真。”
“对不住,对不住。”司樾拱手,“下回我注意?。”
这话?题到此为?止,围墙的?另一侧,宁楟枫和?蓝瑚皆若有所思。
宁楟枫惭怍不已。
真人所言,并非对哪一种灵根的?蔑视。
他方才的?想法,属实?是断章取义?了。
蓝瑚身旁的?紫竹道,“小姐,这司樾真人看着不着调,可听她说这番话?,倒有几分禅理。”
蓝瑚一笑,“你什么时候还懂禅理了?”
紫竹羞涩道,“只是隐约觉得罢了。”
蓝瑚微微叹息,“我也不懂。可我如今知道了,那传言不假,她大约的?确是打败了无数元婴高手的?。”
司樾蹲在地上?,又?几十个?孩子们唠嗑小半日,算是混过去?了一天。
这一日后,乙堂的?孩子对她是否生出敬重之心暂且不论,但距离却是近了不少。
下学时,司樾已是众星拱月,被乙堂的?几个?孩子簇拥着去?食堂吃了饭。
恒乞儿依旧隔着很远和?她坐,仿佛并不认识她一般。
纱羊觉得奇怪,司樾倒是乐得自在。
她吃完慢悠悠地往院子里走。
她住在学院最北边,距离稍远,和?学生们的?路线没什么交集,四?周十分清静。
这一路上?纱羊频频回头,将到院子的?时候,她终于忍不住拉住司樾,小声提醒道,“司樾,你没发现吗,有人在跟着我们。”
“这路又?不是我们开的?,谁都能走,你管人家呢。”司樾打着哈欠想要回去?睡觉。
“但是…”纱羊还想说什么,司樾已推开院门进屋了。
纱羊迟疑地往后看了眼。
这个?复杂的?情况,真的?不用去?管吗……
她最终还是和?司樾进了屋,而屋外正如她所想的?那样,情况变得复杂了起?来?。
院子不远处的?树后,跟了司樾一路的?恒婷珠正纠结着要不要去?敲门。
她纠结了一路,直到司樾进屋。
司樾在裴玉门地位颇高,恒婷珠绝没有单独找她的?勇气。
但今天相?处下来?,司樾表现得非常随和?,这让婷珠大起?了胆子,觉得或许能和?司樾说说话?。
她想告诉司樾,恒乞儿是灾星,他害死过很多人,她不该收他做徒弟。
这话?婷珠前几日也找自己的?先生说过,但先生不仅不赶走恒乞儿,还训斥了她,说她没有同窗之谊。
无怪乎乙堂的?先生不相?信婷珠。
裴玉门所收弟子都要登记名册,其中自然包括了生辰八字,若有大凶之相?,早在统计名册时就?被发现了。
恒乞儿家中没有长辈,但恒家村有名簿,记录了他的?出生年月日时。
白笙找村长要来?看过,只看出恒乞儿命途多舛,远够不上?危害一方。
彼时的?恒乞儿不过是个?六岁稚童,和?前世那些?禛武宗、赵尘瑄八竿子打不着关系,单从目前的?八字上?推断,能看见?的?命运十分有限。
就?眼下而言,恒乞儿确实?没有害过人,他的?命也只是苦难一点而已。
但婷珠不懂这些?,她相?信巫婆、相?信父母长辈说的?,恒乞儿就?是个?害人的?灾星!
她想,一定是先生不相?信她,又?或者是这先生的?道行太浅,所以才没看出来?。
司樾的?道行深,又?愿意?和?他们说话?。
她去?找司樾,就?能将灾星一事公布于众,让这个?讨厌的?乞丐滚下山去?!
为?了这件事,恒婷珠偷偷跟了司樾一路。
她迫不及待地想要揭发恒乞儿,但单独和?大仙人搭话?,还是令婷珠有些?胆怯。
她看着那屋里亮起?了灯,觉得不能再拖延了,于是鼓足勇气从树后走了出来?。
刚一动作,她的?手腕忽然被人从身后抓住。
“啊!”婷珠吓得尖叫起?来?,她惊恐地回头,更惊恐地发现——不知何时,恒乞儿竟出现在了自己背后!
那双黑漆漆的?眼睛盯着她,冬夜之中,北风呼号,拽着两边树林的?枝杈如沙沙摇晃,在冷月下透出斜长、阴暗的?影子来?。
婷珠心跳莫名一滞,只觉得恒乞儿前所未有的?可怕。
这想法一闪而过。
再怎么可怕也不过是个?臭乞丐罢了!还能把她怎么样?
“你、你干什么!”她很快从这情绪中挣扎出来?,狠狠甩开恒乞儿的?手,鄙夷厌恶地看着他,“干嘛跟着我!”
恒乞儿却没有松手,他紧紧抓着婷珠,婷珠怒道,“好痛!松开!你这个?灾星!”
“你……”男孩直勾勾地盯着她,“干什么,要。”
婷珠得意?地哼了一声,“你说我要干什么?当然是去?告诉真人你的?身份!”
自入学以来?,短短半个?月的?时间,恒乞儿风头无两,一会儿剑术超群,一会儿又?成了文曲星下凡,而她却连甲堂都进不去?。
婷珠恨死了恒乞儿,看见?他就?烦。
她说完这话?,却不见?恒乞儿对她哀求。
那双黑眸令婷珠又?升起?了方才的?那种感?觉,毛骨悚然,后背发凉。
婷珠说不出来?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但她本能地想离开这里、离开这个?乞丐。
“不要,”恒乞儿盯着她,“不要说。”
“你说不要就?不要?”
婷珠用更大的?力气去?挣脱恒乞儿的?手,嘴上?喊道,“你等着瞧吧,明天你就?得被赶下山去?,继续当一个?要饭的?!”
她说完发现自己挣不开,于是用另只手去?掰恒乞儿,却怎么掰也掰不开。
这让婷珠莫名心慌起?来?。
她加大了声音尖叫道,“你给我松手!放开!”
“不要,不要说。”恒乞儿不仅没有松手,反而伸出另一只手抓住了婷珠,“求你,求求。”
他哀求了婷珠,可婷珠并不满足,反而更加害怕。
“臭乞丐,你给我松手!”
她两只手都被抓住,伸出腿来?狠狠往恒乞儿身上?踢,踢得发出声声闷响,踢出了婷珠全部的?力气,可恒乞儿手上?的?力度丝毫不减,脸上?也没有半分吃痛的?表情。
他只是用那双黑到看不见?光的?眼睛紧紧地、紧紧地盯着婷珠,干裂的?嘴唇嗫语着,“求求,求求……”
“混蛋!畜生!贱人!杂种!”婷珠彻底害怕了起?来?,“司樾真人就?在前面,你再不放开我就?…”
她的?声音夏然而止,那双冻得紫红肿大的?手死死捂住了婷珠的?嘴巴。
恒乞儿蓦地用身体往前撞去?,直把婷珠撞到在了地上?!
他跨坐在婷珠身上?,用尽全身力气压住她,一只手捂住嘴,一只手掏出了此前藏起?的?筷子。
那只筷子的?头部被恒乞儿削尖。
他看着身下的?女孩,目光从那张惊恐的?脸移到了她的?脖颈。
拼命挣扎的?婷珠瞪大了眼睛。
黑暗之中她没有看见?那只筷子,但她头顶的?月亮被恒乞儿挡住,那点稀薄的?光亮消失在她眼睛中,取而代之的?是男孩稚嫩的?脸和?黑暗的?双眸。
这已足够令人寒颤。
他像是处理自己打到的?鸟那样,准备处理了婷珠。
恒乞儿从未杀过人,他一直觉得自己是欠恒家村的?,理当赔罪,可不知为?何,“杀了她”这个?想法十分轻易地就?浮现了出来?。
仿佛对他而言,杀人只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比不上?一个?馍来?得重要。
恒乞儿盯着那纤细的脖子, 在动手的瞬间传来了异响。
司樾的院门被人推开,响起了纱羊的声?音,“谁、谁在那里?!”
她朝着恒乞儿的方向飞来。
恒乞儿的心智尚不足以做好后手准备, 他杀婷珠完全是一时起意, 丝毫没有考虑过?之?后该如何掩埋, 此时骤然被?人?撞见,他瞳孔微缩,终于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无措愣神间,他被?婷珠猛地?推翻倒地?。
她拼了命地?往司樾的院子跑, 一边跑一边喊, “先生!先生!”声?音带上了颤抖和哭腔,和飞来的纱羊迎面撞在了一起。
“诶呀!”纱羊撞得?头晕,接着一阵天旋地?转,她被?婷珠当做救命稻草一般捏在了手心。
“仙子!仙子!”她哭着喊,“他欺负我!他要?害我!”
黑暗之?中, 婷珠没有看见恒乞儿手里?的筷子,她也绝想不到恒乞儿会有杀人?的想法, 只以为恒乞儿要?打她。
只这一点, 也足够婷珠受惊了。
“你、你冷静, 慢慢说, ”纱羊的翅膀都被?捏皱了, 她先顾着婷珠,好生宽慰道, “是谁要?欺负你?”
“是那个灾星!那个乞丐!”
看着哭喊着的小姑娘,纱羊心里?发虚。
她当然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 并且看见了婷珠看不见的那支筷子。
若非如此,她也不会急着飞出来。
想到刚才的场景, 纱羊不禁有些后怕,若再晚一些,恐怕眼?前的小姑娘就成了一具尸体?。
婷珠虽然欺负过?恒乞儿,但无论如何罪不至死。
纱羊顾念婷珠的遭遇,便忍着疼痛被?她死死攥着。
“什么灾星,什么乞丐?”她往婷珠身后望去,“这里?没有人?呀,你是不是上学太累,出现幻觉了?”
“没有!就是他!他欺负我!”婷珠往身后望去,却蓦然发现身后连半个人?影都没有。
她错愕了一瞬,紧接着低头,几乎贴着纱羊的脸大声?道,“他逃走了!他刚刚欺负了我!他是个灾星,他是坏蛋!”
“你冷静,冷静!”纱羊呼出一口仙气来,在闻到这股莫名的香气后,婷珠的情绪渐渐平缓下?来。
她的双眼?好似蒙上了一层雾气,呆呆地?站在原地?不动了。
纱羊这才得?以脱身,她飞出了婷珠的掌心,抱歉地?对她说:“今天什么也没发生,你别?多想,快回去睡一觉吧。”
听到这话,婷珠一改之?前的激动。
她果然转过?身,乖乖地?一步步走回了自己的宿舍。
纱羊目送她离开,确认婷珠平安回去了,才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舒展了被?捏痛的翅膀,纱羊飞回了小屋。
屋子里?,司樾靠在床上翘着二郎腿,腿上搁着本话本,手里?拔着葡萄,脚尖还吊儿郎当地?一晃一晃。
见她这幅模样,纱羊气得?咬牙切齿道,“尊主大人?,你好自在啊。”
司樾抬眸,眼?睛越过?话本看向纱羊,“嗯?什么尊主?”
“怎么,你以前不是被?这么称呼的吗?”
司樾摇头,“好像没怎么听过?。”
“咦?”纱羊好奇道,“那你的部下?是怎么称呼你的?”
“司樾。”
纱羊一脸迷惑。
司樾道,“怎么,名字不就是被?用来叫的么。”
“话是这么说,可直呼上司的名字难道不怪异么?”
司樾摊手,“你乐意叫尊主也行。”
“我才不会这么叫——再者,你又不是我上司。”
“那你想叫什么,主人??”
“我凭什么要?叫你主人?!不对…什么乱七八糟的,又被?你带沟里?去了。”
纱羊飞到司樾脸前,拽住她的两缕头发。
“说正事!你知道刚才有多千钧一发吗!”
司樾盯着自己被?纱羊重重抓着的、岌岌可危的头发丝。
“我已经深刻感受到千钧一发了。”
在她的目光下?,纱羊不仅没有收力,反而愈加用力,使出了一千零一钧的力道,冲她喊:“要?不是我动作快,现在小魔头就已经双手染血了!”
“他的手早就染过?血了。”司樾指向门外,“就在那里?,残忍地?杀害了一只年轻鸡。”
“那也是因为你!”
纱羊愤怒道,“司樾,你到底还想不想完成任务了!”
“想啊想啊。”
“你这就不是想的样子!”纱羊两手一扬,扯掉了司樾两根头发,“你给我认真一点,明天开始必须和小魔头好好相处!”
司樾躺了下?去,“他现在是裴莘院的学生,每天都要?上学,下?学后还得?做功课,哪有时间给我用。”
“借口,都是借口!”纱羊飞到她眼?前,“他今天可是真的准备杀人?了!司樾,杀人?啊!是杀人?!才六岁的孩子就要?杀人?,你不觉得?这很?可怕吗?”
“就我的身份立场和过?往见闻而言,”司樾看着她,老实道,“确实,不是那么可怕。”
“那倒也是……”
纱羊摇头,“不对不对,又被?你带偏了!司君派我来和你一起做任务,就是为了纠正你这可怕的想法,让你了解天界和小世界的常识,你应该和我一个思想才对!”
“这不是强人?所难吗,”司樾拔了颗葡萄丢进嘴里?,“我可不想顿顿吃蛆虫蟑螂。”
“蛆虫蟑螂怎么了!”纱羊拍了拍她的脸,“你瞧不起我虫族?”
司樾摆手,不敢不敢。
纱羊咳嗽了两声?,再度引回正题,“总之?,正常人?类是不该杀人?的,至少不该杀害无辜的人?。”
“人?类之?中,历代君王将?臣哪个杀人?少了,照旧金光护体?转世富贵,我怎么没看出人?类之?中还有这规矩?”
纱羊一愣,回想了下?自己从前学的内容,答道,“那是因为他们杀的都是阿赖耶识的仇人?,一切都是因果报应。”
“你说对了。”司樾又拔了颗葡萄,“那就当那小子杀的都是阿赖耶识的仇人?。你这小虫,想妨碍因果报应吗。”
“我…我学识不精,说不过?你,但神君肯定知道原因。既然他们让我们阻止小魔头杀人?,那我们照做就是了。”
她推了推司樾,“司樾,你有没有发现些什么?”
“我发现到睡觉时间了。”
“什么睡觉时间!你哪来的睡觉时间!”纱羊道,“我是想和你谈谈小魔头的事。”
“什么?之?前那些还不算谈?那你得?说到什么时候!”
“你闭嘴!听我说!”纱羊不想听她再插科打诨,直接踩在了司樾嘴上,用两只脚封住了她的嘴巴。
“我今天发现了一件事,小魔头似乎没什么善恶观。”
司樾终于安静了下?来,纱羊可以好好说正事了。
“你想想他之?前的行为,他应该是知道什么是善、什么是恶,并且也知道善是好的,恶是不好的。”
恒乞儿饿到皮包骨头也不去偷窃,他知道偷窃是坏事;
哪怕是给司樾找鸡,他的第一反应也是去取得?厨娘的同意,而不是偷。
“他能和宁楟枫吵架,但被?恒铁生掀书?辱骂的时候却丝毫不还手,这是因为他认为自己是灾星,觉得?自己亏欠恒家?村的人?,所以就任他们欺负。从这点上来看,他也是讲道理的。”
纱羊道,“但就像你问他的那样,如果他奶奶快饿死了,需要?他去偷窃,那他也就能毫不犹豫的去当小偷。”
“今天也是,他从小就忍受着婷珠的欺负,但在婷珠准备向你揭发‘他是灾星’的时候,他竟然毫不犹豫地?打算杀了她。”
“他知道善恶好坏,可一旦触及到他在乎的事情时,小魔头就根本不管善恶是非。”
纱羊思索道,“任务要?我们‘引导’小魔头向善,我一开始以为,是要?我们告诉他什么是善、什么是好,但现在看来,他正处于善恶混沌的交叉点上,只要?来个人?把他往哪边轻轻推一推,他就会立刻走向哪边。‘引导’真的只是‘引导’……”
她自言自语了半天,想问问司樾的想法,一抬眼?,却发现司樾已经闭着眼?睛呼吸均匀地?睡着了。
纱羊沉默地?看着她呼呼大睡,半晌,她捞起司樾的三根头发,猛地?一拔!
“啊!”司樾猛地?坐了起来,“何人?夜袭!”
“你说呢!”纱羊当着她的面扬了头发。
“司樾,我本来不想管你太多!但既然你是这个态度,那就别?怪我不留情面了!”
她抱胸冷酷道,“我现在给你发布第一道命令,从明天开始,你必须每天和小魔头独处半个时辰!若你抗命,我就告诉文昭司君!”
“别?欺人?太甚,”司樾指着她,“什么人?能天天见面?就算是不能下?地?的婴孩偶尔也会和母亲分开,这命令根本不切实际。”
“好吧,”纱羊宽松了一点“那就每旬休息一天!”不等司樾开口,她便道,“我已经很?仁慈了,不许得?寸进尺,你要?是讨价还价,我就去告诉文昭司君。”
“司君司君,你除了司君还会说什么。”
“我还会说灵台!”
司樾瞪着纱羊,纱羊不甘示弱地?回瞪她。
“你要?非来硬的,那我就在每天的半个时辰里?使劲折磨那小子。”
纱羊惊道,“你敢?”
司樾挑眉,“我敢,你能怎么办?”
纱羊鼓了鼓两颊,片刻后冲她大喊:“司君!灵台!”
司樾扶额,“娘嘞……”
见她这般,纱羊知道是自己赢了。
她高兴地?笑了两声?用来庆祝自己的胜利,接着又反过?来安慰司樾,“好啦好啦,我也没要?求你必须做什么呀。你可以每天中午把小魔头叫过?来,让他在一旁读书?,然后你就睡觉嘛,这样也算独处。”
“我这么做不是和你过?不去,”纱羊进一步解释道,“你想,导致小魔头毁灭煌烀界的根本原因是什么?”
“是文昭那家?伙玩忽职守。要?不是他不认真盯着水镜,能出这岔子?”
“不许编排司君!”
“根本原因是那个陷害利用了小魔头的师父,那个叫赵尘瑄的家?伙!” 纱羊谆谆善诱地?问道,“那么,他为什么能够陷害利用小魔头呢?”
司樾说:“因为他发现了那小子傻吧。”
“不对!是因为感情呀感情!”纱羊痛心疾首道,“你看看小魔头后面对赵尘瑄多好,他之?前也和我们说,他不去偷窃是因为奶奶不喜欢他偷东西。我觉得?,他是个很?重感情的人?。”
“他一个人?孤零零地?在屠狞塔里?关了三十年,三十年啊——别?说是人?类了,就算对我来说,也是一段很?长?的时间了。”纱羊垂眸,“三十年,一万多个日夜里?,他身边漆黑一片,没有光、没有声?音,什么也没有,只有极寒的冷水往他骨头里?钻。”
“赵尘瑄为小魔头打开了塔门,他三十年里?见到的第一缕光、听到的第一句话就是赵尘瑄。”
“司樾,”纱羊抬头望向司樾,“你也在灵台里?关了三千年,我听说你刚进去的时候挣扎得?很?厉害,整个九重天都在颤,可见连你也忍受不了这样的孤寂。那你应该能够理解小魔头的感受吧?”
司樾没有答话,片刻又躺了下?去,“我可没他那么脆弱。”
她并非无法忍受孤寂。
她无法忍受的,是别?的东西。
婷珠中了纱羊的迷香, 迷迷糊糊地?回房睡去了,第二天醒来后也记不得昨天晚上的事。
她不记得,恒乞儿杀人未遂的事, 便就此?没了下?文。
另一边, 司樾按照纱羊的命令, 每日?和恒乞儿接触。
纱羊知道司樾的性格,绝不指望她能对恒乞儿嘘寒问暖,只能是?通过?增加相处时间来培养感情。
在她看来,恒乞儿十分重情, 只要多多相处, 孤苦无依的恒乞儿必然对司樾心生亲近。
日?久天长,就是?石头也能捂热,何况还是?知恩图报的恒乞儿。
纱羊自认为这个计划自然又完美,也不需要劳驾司樾什么,她只要在恒乞儿面前露脸, 让他喊她一声师父就行了,实在是?无可挑剔。
拍了拍手里的花泥, 纱羊揩了把额上的汗, 仰头望着太阳, 觉得自己真是?了不起。
这哪里只是?引导一个小魔头, 分明是?引导两个。
司樾隔日?授课, 今日?没有课,明日?才去丙堂。
难得休息, 她在躺椅上翻了个身,纱羊催促道, “已经中午了,你该把小魔头叫过?来了。”
“我不想动。”司樾侧蜷着身子, 懒洋洋道,“你去叫。”
“我栽了一上午的花,全身是?汗,你可是?躺了一个上午,”纱羊叉腰道,“你好意思?吗。”
司樾没动,她飞过?去踹了司樾一脚,“快叫他!”
司樾啧了一声,依旧不肯从躺椅上起来。
她圈了个手在嘴前,如纱羊所言,躺着叫道,“甲堂恒大,甲堂恒大,请来学院北边小院儿一趟。重复一遍,甲堂恒大,甲堂恒大,请来学院北边小院儿一趟。”
这声音传遍了整座裴莘山,于山中回响,惊起两只麻雀,也惊得学院所有学生都茫然地?抬起了头。
他们还没找出声音的来源,就见一道黑黑小小的影子从食堂蹿了出去,跑得飞快。
昨晚之后,恒乞儿一直紧绷着情绪。
他在被?婷珠推开?后立即逃离了树林,躲去宿舍后,一眼不错地?观察四周动静。
小孩心志未稳,杀婷珠的时候只想着不要暴露自己的身份,却没想过?如何处理尸体,如何避人耳目。
现在跑出来了,恒乞儿才想起了杀人之后的事。
他想,婷珠厌极了自己,这事一定瞒不住。
仙人知道了定会?赶他下?山,也许还会?杀了他……
恒乞儿无比沮丧失落,好不容易有了去除灾星邪气的门?路,马上就能变成正常人了,现在却又得想办法逃走。
纵然难过?,但恒乞儿也无可选择。
他想不出除杀婷珠以外的方法,没有第二条路可走,就也谈不上后悔一说?。
他想杀婷珠,可谈不上不讨厌婷珠,恒乞儿并?不憎恨恒家村任何一人,倒是?从来没有欺负过?他的宁楟枫——不知为何,恒乞儿不喜欢他。
还有宁楟枫身边的女孩,她也从来没害过?他,甚至都没和他说?过?话,但恒乞儿没来由地?烦她。
蓝瑚那双总是?滴溜溜转的大眼睛让他有种被?盯上的感觉,仿佛她也要抢他的师父似的。
话又说?回来,什么喜欢、什么讨厌,恒乞儿也没个概念。
他没喜欢过?人,也没讨厌过?人,喜不喜欢、讨不讨厌的,这些情绪有又如何,没有又如何?
有了不会?变好,没了也不会?死人,有没有的,日?子都照样过?。
既然毫无影响,那喜欢和讨厌便都是?无用的东西。
恒乞儿希望司樾能喜欢他,是?因为那是?白?笙说?的。
他只是?想让司樾帮他去除身上的邪气,却不知如何开?口,也不知开?口后会?不会?又被?抓起来投入井中。
在恒乞儿茫然无措的时候,白?笙告诉他,只要他能讨司樾喜欢,他就能过?上好日?子。
喜欢这个词撞进了恒乞儿迷惘的心,叫他云开?雾散一般,顿悟出了一个大道理——
如果?司樾喜欢他,就会?帮他去除邪气、就会?带他过?上好日?子。
这就是?喜欢的用处了。
至于他自己对司樾喜不喜欢、讨不讨厌,那都是?不必要的。
他的喜欢无用,他的讨厌也无用。
恒乞儿从没考虑过?自己和司樾的关系,他连喜欢、讨厌都没想过?,那些虚无缥缈的问题就更加复杂,不是?他能想清楚的。
他唯独能够确定的是?,司樾不喜欢他——至少现在还不喜欢他。
那么,等婷珠告诉司樾,自己是?灾星、自己要杀她,不喜欢他的司樾会?如何反应?
恒乞儿没有抱任何希望。
偏偏四周都是?结界,山长又会?变纸鹤,他逃不下?山,只能找个地?方暂且躲着。
那天晚上,他抓紧了那根削减的筷子,漆黑的眼睛盯着黑夜中的一切风吹草动,很快,看见了婷珠。
恒乞儿心跳一滞,认定是?婷珠带人来抓他了,脚步悄悄地?往后挪,随时准备跑。
但坡下?静悄悄的,除了婷珠再没别?人。
恒乞儿看着她直直地?回了宿舍,这一晚上再也没出来过?。
他守了恒婷珠一夜,在坡上吹了一夜的冷风,吹得双颊发青鼻子发红。
恒乞儿死撑着双眼,绷紧了神经,在寒冷、困倦和紧张中浑浑噩噩地?过?了一晚。
直到天色大亮,其余孩子们吃完早饭去学堂了,学院中都平平安安的,没有任何异常。
恒乞儿不想去学堂,他觉得还不到安全的时候,可他要是?不去,山长便会?变出纸鹤找他……
纠结了半晌,恒乞儿还是?从坡上下?来了。
一夜的紧绷令他有些恍神,头顶发重,脚步虚飘,他不停地?吸鼻子,鼻水频频往下?淌。
他来得晚,赶在山长后脚来。
山长不满地?看了他一眼,倒也没说?什么,总归是?在规定的时辰里到的。
他没说?恒乞儿什么,恒乞儿却一个劲儿地?盯着他看。
山长疑惑道,“何事?”
恒乞儿低着头摇头,见山长并?没有要抓他的意思?,这才走入了室内坐下?。
整个上午恒乞儿都在吸鼻水,他脸上很热,身上却冷,冷得他在衣服里打颤。
这感觉非常奇妙,自他来到裴玉门?穿上棉袄后,就再没有打颤过?。
棉袄……
恒乞儿一摸袖子,忽地?想起来了,他的棉袄给司樾包饭去了,还没有拿回来,怪不得有些冷。
坐了一个上午,到山长喊下?堂时,恒乞儿习惯性往食堂走。
他迷迷糊糊地?打了饭,迷迷糊糊地?坐下?往嘴里塞东西,脑子晕乎乎的,比早上还难受,也没力气去想什么婷珠、什么灾星、什么后果?了。
正当恒乞儿有些松懈时,空中忽然响起了一声——
“甲堂恒大,甲堂恒大,请来学院北边小院儿一趟。重复一遍,甲堂恒大,甲堂恒大,请来学院北边小院儿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