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她因为兄长一个小小的退让这样开怀,秦白霄情不自禁地退了一步。
“我去练剑。”
他匆匆丢下一句就走了,屋子里只剩下温颜和秦江月。
空气好像一下子稀薄起来,温颜微微面红,手脚都不知如何摆放。
她很少和师兄这样单独相处。
“师兄……”
“我有些累了。”
秦江月突然开口,打断了温颜的话,温颜怔了怔,立刻道:“那师兄你好好休息,我去外面收拾一下。”
她利落地转身出去,既然已经得到允许留在这里,就没必要磨磨蹭蹭,惹师兄心烦。
房门关上,只剩秦江月独自一人,他忽然就想到薛宁与他独处的时候。
一开始也不习惯,就像和温颜待在一起一样。
但不过几天时间下来,屋子里只剩下他一个时,竟然觉得有些空荡荡的。
换做其他人,他也会这样吗?
秦江月静静地摩挲着手上的玉扳指。
薛宁这会儿也没走远。
她就在外面。
站在角落里,看着秦白霄和温颜一个个走出来,都没有要走的意思,那就是都留在这里了。
温颜甚至都开始张罗住处,只有一间屋子,那就再造一间。
作为师姐,她甚至还照顾到了秦白霄,在自己的房间旁边又造了一间房。
“府主吩咐下来,我就去找江师弟拿了这法器,放大之后可以做临时的栖身之所。”
江师弟,在无争仙府,还有这样高明的法器,那就只有男配之一的江太阴了。
江太阴母亲是修界最强的器修,只是和薛琮一样,都死在了魔族手中。
他完美继承了母亲的天赋,在炼器方面堪称当世第一。
这样的法器,也只有温颜可以随随便便从他手中拿走,薛宁只有眼巴巴看着的份儿。
江太阴讨厌薛宁,他和薛宁年纪差不多,是薛琮活着时,常会和薛宁提起的“别人家的孩子”。
每当薛宁任性妄为的时候,薛琮总要说江太阴如何如何,为何不能和人家学一学。
时间久了,薛宁就特别讨厌江太阴,见了对方就冷嘲热讽,两人从小打到大,后来不打了,是因为薛宁根本打不过对方了。
连法宝这样的依仗也没了,因为江太阴的母亲手中法宝比她更多,江太阴本身还会炼制法宝。
从薛琮去世,江太阴更是无所顾忌,这无争仙府里从前最不给薛宁面子的就是他了。
如果不是秦江月的名声在外,时常庇护薛宁,江太阴可能早就把这个恶毒的女人毒哑了,或者让她瘫在床上,省得出来惹人心烦。
总之都是讨厌她的人。
薛宁站在角落里吸吸鼻子,转身到后面去了。
她来到后山涯边的位置,捧了一把落叶使劲扔到山下,看着飘零的落叶,如同看着自己风雨飘摇的未来。
真正的寒心不是大吵大闹……
“仙子,仙子!”
正酝酿情绪呢,就被小神龟给打断了。
薛宁恶狠狠地瞪回来:“干什么,没看见我心情不好吗?”
“仙子哪天心情好过吗?”小神龟纳闷。
薛宁:“杀无赦!”
小神龟四肢脑袋尾巴都缩进壳里:“仙子饶命,我只是来提醒仙子,到用膳的时候了,仙子不给真君准备膳食吗?”
……对哦,折腾半天,都到吃饭的点了,难怪那么多明媚的忧伤,原来是饿了。
人饿了的时候,就是会觉得莫名悲伤。
所以一定是因为这个才会这么难受,这么委屈。
薛宁吸吸鼻子,拍拍手掌残存的尘土:“谁管他吃不吃,饿着他最好!”
小神龟悄悄冒出脑袋,看到薛宁鼻尖眼睛都红红的,虽然没梳理发髻,但一边简单的长辫子,配上淡紫色的襦裙围裳,竟有些说不出的亲和美丽。
人靠衣装说得一点都没错,宁仙子那样的变态恶霸打扮一下,竟然也成了小娇娇!
神龟错愕无比,连饭菜的事都忘了,直到被香气吸引。
请注意,不是薛宁突然改变心意做饭了,这香气是从温颜新造的屋子那边传过来的。
薛宁一下子就心梗了。
小神龟见她不吭声,也没阻止的意思,诚实地朝着香气的源头奔过去。
薛宁更心梗了。
“给我滚回来!”
这低气压简直和从前的薛宁一模一样。
小神龟立马停住脚步,灰溜溜地跑回来,试图解释:“仙子,声明一下我不是嘴馋啊,我就是想去替你一探究竟。”
“我自己不能去吗?”
薛宁咬唇,提着裙摆小心翼翼走过去,扒着墙悄悄打量那边的情形。
好家伙,不愧是女主,比她来时准备得妥当齐全多了,这么一会儿没见,整个后山小院都大变样了,之前被降魔剑压塌的石桌恢复原状,还多了好几处休息用的桌椅,是想到秦江月行动不便,总要走几步休息一下吗?
不仅如此,灶具也非常齐全,各种各样的主食菜肴都有,一看就是膳堂那边精心给配置的,不像小神龟去偷的,乱七八糟的。
作为女主,自然是点满了金手指的,饭菜烧得很香,薛宁闻着香气,看着托盘上的三菜一汤,样样精致,卖相和味道都很棒,她心梗到了极点。
好难受。
这种难受在看到秦江月屋前的菜地被取缔,种满了已经盛放的灵花时上升到了顶点。
啊!!!!
薛宁跑回涯边拳打脚踢,无声嘶吼,发泄心底的憋屈。
气死了,真是气死了,动什么都没事,为什么要动她的菜地,女主不会以为那是之前住在这里的人留下的吧?不是啊!那是她后面辛勤改造出来的!怎么可以……怎么可以……
好吧她可以。
本来书里这里就是属于她和白月光的地方,现在不过物归原主罢了。
薛宁蹲下来,抱着膝盖,蔫吧得好像秦江月给她的那枝花。
无根之花已经彻底凋零,花瓣都没剩下几片,一如她此刻的心情。
小神龟躲在一旁的石头下面,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换做以前,它可不在乎薛宁高兴还是难受,反正她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有三百六十四天都在发疯,其中一天还是因为身体不好,躺着休息。
但现在……约莫还是吃人嘴短,拿人手软,看薛宁这样,小神龟心里有点不舒服。
“仙子。”
它犹犹豫豫哆哆嗦嗦地凑到薛宁身边,看薛宁盯着远处不吭声,不由地叹了口气。
“他们吃他们的,我们吃我们的啊,不管温颜仙子做的菜如何美味,我还是最喜欢仙子你的厨艺了!”
薛宁顿了一下,转过头来,带着鼻音问:“真的吗?”
小神龟猛点头:“真的!这话保真!”
薛宁看了它一会:“那我只做我们两个的。”
“好好好好!”
总之快忙起来吧!忙起来就能忘了之前的不愉快了!
薛宁刚将灶台支起来,想到自己的菜地,还是心痛得无法呼吸。
我的菜地。
种花人真的受不了这个。
薛宁收了灶具:“不吃了,吃不下,我心里好难受。”
她坦然地说出来,让小神龟愣了好久。
看着她蜷缩成一团,靠着涯边的一棵快要枯死的树独自委屈,它好像感同身受一样。
不,不是好像,是确实感同身受。
它始终是她的契约灵兽,哪怕这么多年来他们相处得不好,但心意相通也是本该存在的。
很奇怪,以前怎么就没有感受呢?怎么突然在今天,就有了这微妙的心意相通。
小神龟安静地在一旁看了薛宁很久,直到天色暗下来,薛宁还是一动不动,脸色甚至有些苍白。
它咬咬牙,瞪着豆豆眼跑了。
仙子本来身体就不好,昨晚修炼还被反噬,这又难受了一白天,晚上还要露宿荒野,时间长了可是不好!
小神龟跑到屋舍前面,就看到秦白霄还在练剑,体力精力真不是一般人可比。
而温颜则在收拾新造的一切,小神龟惊讶地看到,白日里托盘上的三菜一汤,仍然原封不动的摆在那里,用法术温着。
温颜看着那些饭菜,神色也有些恍惚。
“师姐,师兄只是没胃口,你别难过,明日他肯定会吃的。”
秦白霄不忍看温颜这样,收了剑招安慰了她一句。
温颜勉强道:“定是我的厨艺不好。也是,我从未做过这些,只是看了些典籍,应该是没学到精髓,我会好好研习,争取明日能让师兄满意。”
秦白霄别开头,握紧了剑柄,实在没其他话可说,只有继续练剑。
真君没吃?
哪怕是第一次下厨,但温颜事事都做得好,这在仙府内是出了名的。
真君也不是会因为味道不好,就浪费别人心意的人。
不信你看宁仙子做的菜,真君不是都吃了吗!
当然,那是它来之后见到的,之前吃没吃它就不知道了。
小神龟趁着两人心事重重没注意,偷偷潜入秦江月的房间。
外面如何混乱,一进屋里心就静了下来。
小神龟做了充足的心理准备,打算替薛宁说几句话,毕竟自己是她的灵兽嘛,儿不嫌母坏!
可意外的是,它什么都没看见。
屋子里空空如也。
我真君呢??
我那么大一个真君呢??
同一时间,屋后涯边,薛宁正在辣手摧花。
她把眼前的花当做秦江月,本来就没几片花瓣了,干脆全都揪掉。
捏着干巴巴的一根空花枝,薛宁觉得稍微解气了一些。
忽然,她背后一凉,下意识回过身去,看到一个意外极了的人站在那。
她想过可能是小神龟在发疯。
或者干脆是什么蛇虫鼠蚁在闹。
可她完全没想过,会在这里看到秦江月。
天黑了,不但意外他来,更意外他一身白衣。
月光洒在他白色锦衣银色纱袍上,他玉冠束发,漆黑如墨的长发随风微微飞舞着。
他的五官生得太好,气质也是前所未有,哪怕是一母同胞的亲弟弟秦白霄,在他死后继承了他的一切,也继承不到他独特的气质。
那种干净,有神性,有禅意的气质,薛宁做不出太详细的形容。
他来这里干什么?
她可没忘了白日里他这么无视她的哀求,薛宁紧紧抿唇,反正他也不会是来找她的,不管他干什么,不理会就是了。
她背过身去,又朝山崖边靠近一些,盯着涯下乌云滚滚,刚好一些的心情更沉重了。
她雌鹰一样的女人,缩在角落里偷偷红了眼眶。
“薛宁。”
脚步声没再响起,但秦江月开了口,寂静深夜,他的声音很有质感,听起来平稳清静,安之若素,和薛宁潮起潮落的心情反差大到离谱。
叫什么叫?薛宁觉得不理人可真爽啊,难怪秦江月不爱理她。
她现在也不理他!
秦江月咳了两声。
他很虚弱,避开秦白霄和温颜走到这里,已经耗费了他大半的力气。
薛宁不理人,缩在角落里,背影小小的一团,有些可怜,也很——
“薛宁。”
秦江月再次开口,声音比之前更轻,但薛宁这次浑身发毛。
她本能地回头,正看到秦江月走到她身后不远的地方,高大的身体猝不及防地跌过来,薛宁赶忙伸手接住,将他抱了个满怀。
他闭了闭眼,抬手擦去嘴角的血迹,眉心血线衬得俊美无俦的脸庞越发哀丽苍白。
“薛宁。”他第三次叫她的名字,“我饿了。”
秦江月很虚弱, 长眸半阖,浓密的睫毛微微翕动,整个人破碎得不成样子。
但很难解释, 哪怕他都这个样子了, 薛宁依然觉得他能打一百个。
即便他已经穷途末路身处绝境, 依然可以临危不乱掌控全局, 分分钟翻盘。
Alpha倒下了依然是Alpha!
不过他说什么?饿了??
女主不是给他做饭了吗?
……他没吃?
薛宁愣住,所有的疑问都摆在脸上。
秦江月靠在她怀里, 看着她呆呆的表情,还有眼睛里倒映的自己, 那羸弱无力半死不活的样子,可真是太难看了。
他撑着手臂起身,试图站起回去。
“抱歉,打扰你。”
“……”
还是一如既往的礼貌。
但薛宁也没打算真的管他饿不饿。
记仇中。
他要走那就走好了, 反正白日里她走的时候,他也没有任何阻拦。
一报还一报。
薛宁背过身去,才不管秦江月如何。
小神龟这时赶了回来,看到这一幕, 惊愕得不知所以。
它在无争仙府这么久, 只见过谁求见潮凝真君,极少看到秦江月主动去见什么人。
对方还是薛宁。
以前薛宁传音发爆了,秦江月最多也就回个一两条, 后面甚至全部不回。
他主动来见薛宁,看上去两人还不欢而散, 它家的仙子理都不理真君, 小神龟爪子微微抬起,恨不得给薛宁比个大拇哥。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不愧是你我的主人!
“真君这就回去了?仙子,真君脸色好差,你来扶一下啊!”
小神龟不断给薛宁使眼色,奈何薛宁梗着脖子就是不理会,小神龟忍不住叹息,难不成你真想露宿荒野?真君脸色确实难看,你脸色也没好到哪里去啊!
“仙子啊!”
小神龟跑到薛宁身边,窜到她肩膀上,恨不得钻到她耳朵里去:“仙子难不成要待在这里一晚上??”
薛宁哼了一声:“这里风景挺好,我很喜欢,我就在这里修炼一夜。”
小神龟差点没咬她耳朵:“仙子,你伤还没好呢,如何修炼?又要修炼什么?你忘啦?”
这倒是提醒她了,她修炼的事还一筹莫展呢,可不能在这里耗着,时间紧迫,还得靠秦江月这位特级教师押题。
早发达也早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一劳永逸。
更何况……他还是个将死之人。
原书里人人仰慕的白月光,到了薛宁这里,老觉得有点不对劲。
算了,这里最不对劲的就是她了。
薛宁站了起来:“你说得对。”
小神龟是劝解了没错,但没抱多大希望薛宁能听进去。
让她回去虽然也是为了她好,但仙子确实受了委屈,不回去就不回去吧,大不了它辛苦些,帮仙子一起疗伤……等等,仙子说什么?
它惊讶地看着薛宁能屈能伸地往回走,面无表情地来到屋舍门前。
她一出现,秦白霄和温颜立刻停下了各自的动作,有意无意地盯着她。
看什么?
薛宁一鼓作气,把门推开走了进去。
温颜往前一步,本能地想要阻拦,很快又停了下来。
门打开,他们都看见了里面的人。
秦江月好像出去过,衣裳换了,伤后难得束了发冠。
应该是体力不支,他一手撑着桌子,一手捂着心口,慢慢地回过头来,见到薛宁,顿了顿道:“进来吧,关门。”
薛宁转过身来,看都没看门外的人一眼,把门关得很重。
听着砰的一声响,秦白霄的剑差点没掉地上。
剑修都握住剑,可见有多惊讶兄长对薛宁的态度。
再就是温颜,她一直知道师兄和薛宁是未婚夫妻,但她和天下所有人也都知道,薛宁和师兄没有任何感情,话都说得很少。
哪怕他们是未婚夫妻的关系,也没人认为他们真的有一天会成亲。
整个修真界都在等他们解除婚约。
温颜心里也有这样的希冀。
这个隐约的、不能为人道的小希望,支撑她放任自己的感情直到今日。
但现在好像有些不一样了。
从师兄搬到后山开始,就有什么彻底脱离了掌控。
房间里,薛宁和秦江月相处得其实并不好。
秦江月不说话,薛宁更不会主动说话。
她脸色有些苍白,是因为旧伤未愈,白日里心情又很差,还饿着肚子,这会儿胃难受得很。
人家都说胃是情绪器官,真是一点都没错。
薛宁在屋里支起小灶,手朝秦江月一伸,秦江月竟然心领神会,递过去一袋灵石。
不能烧藤蔓,又是在屋里开火,当然不能烧炭了,只能烧灵石。
反正不是自己的钱,烧起来也不心疼,薛宁丢了好几颗大的进去。
……很快又心疼地捡出来,扔了几个小的,这已经足够做一顿饭了。
哪怕这些灵石现在不是自己的,未来也可能是自己的啊!
糟蹋钱的行为可不能允许。
薛宁背对着秦江月开始鼓捣迟到的晚饭,这么晚了,也没什么别的可吃,就熬点灵米粥,炒了一盘素菜,比起女主的三菜一谈,实在是寒碜。
碗筷放上桌,薛宁看着哪怕伤重也端坐的白月光,其实有点难以想象他的伤痛是什么程度。
她觉得自己现在的身体状态,已经疲惫到有点烦闷了。
那他呢?
什么都做不了,从天到地的落差,想象一下……还是别想象了。
有点可怕。
“食材有限,你要是觉得寒酸,我就去帮你叫外面的人。”
外面的人自然就是温颜,一个薛宁自始至终都不希望她留下的人。
她不讨厌温颜。看得出来,她眼里没有对个人的憎恶情绪,只是很抗拒温颜留在这里这个事实。
为什么?因为他?
哪怕没有人不敬慕他,秦江月依然不是个自负的人。
他不会认为薛宁真的是因为他。
他拿起碗筷,动作很慢地用饭。
灵米粥的灵力对他破了大洞的身体来说杯水车薪。
哪怕是再好的灵药给了他也是暴殄天物。
之所以还要吃饭,只是确实还不能那么快死去。
白霄还没练成剑法,薛宁还没成功换了道法,要让他们都安稳才行。
“无根之花对你的灵力没有反应,这很正常,之前你走得太过匆忙,我的话没有说完。”
薛宁夹菜的动作顿住,盯着桌上的花纹静静等待。
秦江月用膳的动作很慢,也很艰难,咀嚼的表情也带着某种痛苦,好像每次咀嚼,都会牵动哪里的剧痛一样。
薛宁终于看他的时候,就捕捉到他稍纵即逝的克制和痛苦。
……她走得匆忙,还不是他把天聊死了。
与吃饭动作缓慢相反的是,秦江月说话平稳正常,不疾不徐:“要催动无根之物,需要的灵力远超于你如今的修为。你现下筑的基还是剑道,若真的决定改道重修,像你现在这样只是更换修炼法门远远不够,还要废去从前全部修为,从引气入体开始重新筑基。”
废去身上全部修为,从头开始??
他一开始说的重修,居然要做到这么彻底?
原主靠天材地宝堆起来的修为,可是花费了好多好多年,受了不少苦,现在要全部重头开始?
先不谈重来又要多少年才能筑基,废去功法的痛苦估计都很难承受。
“我还稍微有一点时间。”秦江月放下碗筷,“你可以再考虑。”
他说完话,手撑着桌子起身,要回到床榻上去。
他是真的力竭,吃饭或喝水不能真的让他有实质性的精力恢复,只是延缓死亡的速度罢了。
薛宁忽然道:“等等。”
秦江月看过来,她却别开了头。
“你坐着等我一会儿。”
她说完就又去忙活她的炉灶,不多时,一碗汤就做好了。
“咀嚼会疼的话,那就喝汤吧。”
秦江月并没坐下。
他始终站在那里。
薛宁用灵力催动炉火,穿书前按小时起的煲汤时间,就缩短到了极致。
这样好用的灵力,虽然不算很强大,要重头开始,仍然需要很大的决心。
这就好像你本来已经高考结束,现在又要重回幼儿园。
如今这个庇护所更是只能住一个月,一个月后秦江月死了,她能到练气几层都难说。
她把汤盅放到秦江月面前,用手摸了一下:“不烫了。”
勺子拿起来,递到站着的人手里,她又问:“要我帮你端起来吗?”
秦江月盯着汤盅看了半晌,终于坐回了椅子上。
接过勺子,喝汤之前他忽然说:“不问我为何不用白日里的膳食吗。”
薛宁心一跳,低头在桌上用手指划着玩:“不想问。”
她嘟囔着:“或许是因为白日里咀嚼感觉更疼,所以你才不吃吧。”
秦江月的声音无波无澜,温和平静:“或许。”
薛宁煲的汤很简单,就是普通的菌汤,因为食材真的太有限了,只能这样随便喝喝。
但灵米粥都没吃完的秦江月,把汤都喝完了。
薛宁看着,心里莫名好受了一些。
真难解释这跌宕起伏的心情,感觉自己好像真的变态了。
收拾了碗筷,看秦江月躺回床上,薛宁也回到了靠窗的榻上。
她其实想好好睡一觉,精神和身体都挺累的,但矛盾半天,还是坐起来疗伤。
未来还不知道怎么个事儿,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就别犯懒了。
一片漆黑中,秦江月缓缓睁开眼,望向窗前榻上周身围绕着灵力的薛宁。
疗伤并没有让她唇上多一些血色。
小神龟等他们终于安静下来,才缩小身体从门缝挤进来,一路爬到榻上,靠在薛宁身边帮她疗伤。
它这些年一直默默修炼,就快能派上用场了,但也是“就快”,现在仍然力有不逮,最多辅助她疗伤。
一人一龟就这么安静地待在那,都没发现黑暗之中,重伤的人始终睁眼看着他们。
忽然,秦江月袖中的手指捏了个诀。
降魔剑从很远的地方赶来,悬在屋舍上方,淡淡的剑光落下,笼罩在薛宁身上,很快她脸色就好了许多。
与此同时,秦江月剧烈地咳嗽起来,血溅了满床,身上白衣如落了点点红梅,刺目又艳丽。
薛宁入定疗伤,这样剧烈的咳嗽声都没第一时间反应过来。
倒是门外的秦白霄和温颜赶了进来,将床榻围了个水泄不通。
薛宁这时姗姗醒来,感觉身体好了许多,又活蹦乱跳了。
她有些懵懵地看着床那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难道魔神提前来了??
她赶紧往窗外一看,静悄悄的,一片安宁。
秦江月的咳声再次响起,温颜惊呼一声“师兄”,薛宁心猛地一跳,朝那边迈了一步又停住。
温颜和秦白霄压根就没给她留下靠近的位置。
……就说这里现在像个小区吧,真的太挤了。
她又转头去看外面,眉头拧着,隐约看到熟悉的光影消失在天际边。
那是降魔剑?
秦江月动降魔剑了,所以才突然伤势加重?
魔神没来,一切都好好的,这是为什么?
薛宁的角度只能看到他搭在床边的手。
她一直知道他的手好看,可现在看着, 赏心悦目的同时, 心里不自觉滋生出一种恐惧来。
青蓝色的血管, 毫无血色的肌肤, 连手都看得出衰败死亡的痕迹。
或许是秦江月之前哪怕虚弱,神色和姿态都不像是重伤的人, 所以薛宁对他马上就要死只有理论上的了解,实际上的感受今晚最是透彻。
她突然觉得有些窒息, 很快跑出了门去,小神龟从刚才就大气不喘一口,薛宁窒息,它何尝不窒息?
他们都不太能如此直面秦江月惨烈的样子。
它顺从本心, 跟着主人溜之大吉。
秦白霄注意到薛宁跑了,忍不住生气:“忘恩负义。”
温颜看了他一眼,顾不上说话,只一心盯着秦江月。
秦江月其实没有昏迷。
他是有意识的。
他也不需要这么多人盯着他。
他不会就这么死掉, 只是没力气挥手赶走他们。
听到弟弟的话, 他不用想也知道是在说谁,他透过秦白霄和温颜之间的间隙朝外看,捕捉到薛宁跑掉的一截衣角。
比之前看着他的伤吐出来倒还算好些了, 不过是吓跑了而已。
瞧那落荒而逃的架势,他眼底竟有笑意一闪而过。
随后是更剧烈的咳嗽。
五脏疼得撕心裂肺, 人还活着, 却不如直接这么死了。
每一个呼吸都是折磨。
魔神要的就是他受尽折磨而死。
但也没办法,还是要忍耐。
忍耐, 克制,这是他这一生最擅长做的事。
“出去。”
他终于挤出了两个字,说完就闭上了眼,疲惫到了极点。
秦白霄不想走,但温颜抓住了他的手臂。
男子不如女子细心,秦白霄总觉得这个时候不能离开兄长,但温颜看得出来,秦江月现在只希望一个人静一静。
再待在这里他就能好起来吗?不能。
既然于事无补,就让他尽量如意一些。
温颜也不想走,可她逼着自己拉秦白霄离开。
屋子里很快安静下来。
秦江月缓缓睁开眼,盯着上方看了一会,突然意识到,之前思索着是不是纵容谁在他身边待上几天,都会让他在对方离开后觉得空空荡荡,现在他有了答案。
他真希望这个答案能变成“是”。
天光大亮,阳光从窗外投射进来,又一天过去了。
秦江月感受着窗外的阳光,没人看得出他孤独安静的眼睛里在想些什么。
屋舍后面,薛宁冷静了一下,感受到阳光,也在感慨。
“真好啊,又活了一天。”
秦白霄来找她,听到她这样的感慨,眉头皱在一起。
对上男主的眼神,薛宁立马全副武装,把小神龟托起来,随时准备投龟射击。
小神龟:“……”行叭,谁让它是她的灵兽呢!
小神龟瞪起豆豆眼,随时准备出击。
秦白霄实在看不下去,别开头道:“你应该知道我来找你是为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