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了这些的话,也只能说这些话。
温颜那句“师兄现在什么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提醒了他,他若说再多一句,都是对别人的不负责任,说完就进里间去了。
薛宁怔怔站在那,后知后觉地想起女主看到她发髻时的神情,还有她因此离开后,秦江月对秦白霄反应满意的神色。
“……”所以,有没有一种可能,他给她梳头,什么别的意思都没有,甚至不是因为一直记着她的请求,纯粹只是为了借她让女主离开?
原书里温颜可以一再无视他的拒绝留在这里,是建立在薛宁和秦江月解除婚约的基础上。
现在他们没解除婚约她也来了,更多是因为府主的吩咐让她下了决心。
前面几次被刺激到,她都调整好回来了,是因为火候还不到。
女主是不会纵容自己破坏别人未婚夫妻感情的,以前人人都觉得薛宁和秦江月必会分开,秦江月也对薛宁一点感情都没有,她同样这样想,所以才放任自己在心里默默暗恋秦江月,等着未来可以名正言顺地表白的那一天到来。
但现在情况好像不一样了。
男子给女子梳头,薛宁可能还没那么强烈的意识,但身为土著,温颜怎么会感觉不到秦江月的意思?这甚至不是薛宁强迫他的,是他自己主动来找她学的。
他做到这个地步,温颜不可能再留下。
“仙子?”小神龟蹭了蹭她的鞋面,夸赞道,“仙子的发髻真好看,比以前的好看多了,衬得仙子越发美貌无双了!”
薛宁:“……”能不能别提这个发髻了。
她转头去看秦江月,他盘膝坐在蒲团上闭目养神,大约是感觉到她的视线,他睁眼看了过来。
四目相对,薛宁想问什么,秦江月轻轻握拳,听到自己对她说:“确实如你所想。”
不用问就抢答了,她心里的猜测表现得那么明显吗?
“未曾商议便借你行事,实在冒犯,很对不住。江月此身,若还有何可用之处,你尽可说来,月绝不推辞。”
……绝不推辞,很意外这四个字,会由秦江月那种绝不做出无法兑现承诺的谨慎之人说出来。
坦然承认,诚恳致歉,再行补偿,他的回应,可以说没有任何问题。
薛宁走到镜子前照了照,看到自己一脸的失落。
神经病,失落什么?
她拍了拍脸,再去看秦江月的时候,也和他之前一样没什么温度。
“没什么,你帮我梳了头,虽别有用意,我们也算各取所需。”
至少女主走了,她发髻也梳好了,过程曲折了一些,但她的目的确实也都达成了。
“修炼之事,我不用再考虑了。”薛宁话锋一转,用公事公办的语气说,“我决定重头再来。”
她想明白了,转道重修迫在眉睫,哪怕是毁掉从前的修为也得那么做。
原身筑基艰难,说不定就是因为筑错了基,一个根本不适合做剑修的人,偏要去做剑修,心态还不好,不艰难才怪。
在此刻之前,她的心态也不好,又是贪着如今的修为舍不得放弃,又是想要突飞猛进,修行最忌讳的就是这个。
是什么提醒了她呢?
是秦白霄一次次轻而易举地拦住她的去路。
是秦江月转变的态度。
薛宁又看了一眼镜子里自己的神情。
她得快点离开这里。
必须快一点。
她在看镜子里的自己,秦江月则在后面看她。
……各取所需,真是极好的一个词。
他长睫压下,掩去眼底晦暗墨色。
来到这里满打满算已经五天了。
五天过去, 不但没有长进,还要彻底废掉从前的修为,重头开始。
明天开始画正字估计都得用借助工具了。
也罢, 总会有好处, 哪怕她决定做错, 转道重修也很废物, 至少以后离开了,易个容, 别人见到一个并非剑道的她,更不会怀疑她的身份。
画完正字, 薛宁转头望向桌上的饭菜,秦江月吃饭很慢,咀嚼、吞咽都像放慢了帧数一样,薛宁观察他的眉心, 没见他皱眉,却不认为他现在吞咽就不疼了。
“你不能总是喝汤,还是要吃点主食,不然会没力气, 也会心情不好。”
人还是需要碳水的, 所以秦江月再疼也得吃一点下去。
缺少碳水就会心情不好,看什么都不顺眼,冷冷冰冰, 官方而疏远,和他刚刚一样。
虽然她也知道, 他不是因为没吃碳水才变成那个样子。
秦江月放下碗筷, 视线转到她身上,她尽量避免和他的视线接触, 侧着身蹲在角落,很像是角落里不知何时长出来的一朵紫色蘑菇。
“时候不早了。”他说,“过来吧。”
本来是打算立刻帮她废掉修为重新开始的,但薛宁还是要求先吃饭。
他实在没胃口,薛宁则说自己太紧张,还需要一点时间做心理准备。
于是两人就磨蹭到现在。
薛宁再没理由拖延,深吸一口气,起身朝他走过去。
“坐下。”
秦江月指了指不远处的蒲团。
薛宁挥袖收了桌案,在他指的地方坐下了。
秦江月坐在她对面,语气冷清认真:“闭眼,凝神聚气,捏诀。”
薛宁照做,前面两个都没什么难度,但捏诀让她有点脑壳疼。
“什么诀?”她迟疑地问。
秦江月看着她闭上眼睛的脸,没有说话。
薛宁没等到回答,莫名的手心出汗,于是又问了一次:“要捏什么诀?怎么摆手势?”
秦江月这次回答了,音色清冽干净,无一丝杂质:“我教你。”
话音落下,他冰冷的温度已经迎面而来。
那一刻,好像月光实质性地落在了她身上,她被他冰冷圣洁的气息包裹,一片黑暗中,似乎能感觉到有个视线直直盯着自己。
她想睁眼确认,但被阻止。
“别动。”
薛宁喉头一热。
“这样。”他捏着她的手指,像之前教她如何疗伤一样,一点点帮她把指诀捏好。
薛宁出了一手心的汗,怕被他发觉,赶紧捏好诀,躲开他的手,问:“然后呢?”
秦江月教完了,却没有坐回去。
他维持着倾身向前的动作,仗着薛宁闭着眼,马上要废掉修为,也不能乱动神识窥探,从而肆无忌惮地表露着自我。
他黑发如缎,黑衣如墨,束发金冠熠熠生辉,垂下镶嵌着金珠的金色发带来。
他靠她那么近,两人交换着呼吸,他盯着她紧张抿起的唇瓣,眼神与从前的古井不波毫无干系,整个人侵略性极强,在她催促的询问下又沉淀安静下来。
他重新变得温和内敛,却莫名给人一种心酸的感觉。
将死之人,什么多余的情绪都不该有。
在无法确定她真正身份,又或者身体到底发生了什么改变的情况下,冒然教她转道重修,帮她变强,已经是他做过最不应该的决策。
这可能成为他干净无瑕的一生中最大的隐患。
但是算了。
无所谓了。
生命在倒数,生前事都管不了,哪还管得了身后事。
“你就不怕我不是在教你,是在害你吗。”
突如其来的询问,让薛宁脑子断了一会儿弦。
她很快接上,呼吸因为他的靠近有些急促:“怎么会,你怎么会是那种人?”
她用了两次“怎么会”,可见从心里不觉得他会是那种人。
秦江月却说:“你将我想得太好了。”
“你就是好人啊。”薛宁说得理所当然。
“是吗。”秦江月不轻不重道,“你以前可不这么认为。”
“……我现在改过自新,不钻牛角尖了。”
“如此。”秦江月淡漠地应了一声,没了下文。
薛宁就如热锅上的蚂蚁,快要受不了了:“还要不要继续,不继续我睁眼了。”
黑暗实在让她无福消受,她浑身发冷,身体止不住战栗,不知是不是因为他身上的冷意。
黑衣如月的男人最后看了她一眼,缓缓撤身回去。
“跟我念。”
秦江月终于开始进行下一步,出口是冗长难懂的咒文。他灵力干涸,念一遍也没什么变化,倒是薛宁,随着咒文念下去,身体一点点翻涌紧绷起来。
穿书后她能感觉到原身的身体不好,甚至比不上她从前一个凡人,呼吸和行走都很沉重。
现在的感觉比那个时候更严重。
她如一个病痛缠身多年的病人,满身污血,五脏六腑都被推挤着,四肢百骸疼得痉挛。
实在念不下去,她如秦江月预料中那样倒下,正好倒在他的怀中。
她倒过来的一瞬间,他冷静到有些麻木地看着,没有任何动作。
在她即将要撞在他身上的那一刻,他终于有了点动作,不是张开双臂接住她,而是将她扶住,随之准备推开。
“好疼。”
哪怕早预料到会很痛苦,薛宁还是疼得难以自制。
她顾不得身边是谁,疼痛争先恐后涌过来,她连嚎啕大哭都做不到,只能顺着身边最近的依靠依偎上去,紧紧扣着他的手臂,咬着他的锁骨处忍耐。
秦江月低吟一声,推拒的手一转,紧紧抱住了她。
饶是如此,依然无法阻挡她继续发泄,他锁骨处很快被咬出血,血腥味从衣物中透出来,薛宁有一瞬间的清醒。
这点疼对秦江月来说其实不算什么。
他身上无时无刻不在疼,他看似和常人无异,还能给她梳头,还能指点秦白霄剑法,还能琢磨最合适的时机让温颜自行离开,也给到府主面子。
但他真的每时每刻,都在承受着常人所不能承受的疼。
薛宁身上的疼,不过他身上的万分之一。
可不知道为什么,她咬在锁骨上的伤口,好像就是要比别处更疼一点。
秦江月猛地将她抱得更紧,薛宁喘息一瞬,艰难地吐出“对不起”三个字。
他将她的脸按回去,声音冷静道:“无碍,疼就咬,但念咒不能断,继续跟我念。”
他声音平稳,一字一顿,将咒文念得清晰而悦耳。
薛宁恍恍惚惚,靠在他怀里一点点跟着念,哪怕神智都疼得呆滞,身体都已经虚脱了,发音含含糊糊,依然像他说得那样没有停下。
乖得让人困扰。
秦江月生平第一次,抱着一个人,还是个姑娘,长久地与她气息交融,在这安静的、渐渐黑暗下来的屋子里,度过余生不多的日子中,最煎熬,最困扰的一天。
深夜时分,薛宁迟缓地醒过来。
身上已经感觉不到疼了,但人意识还是很模糊,是之前疼得太厉害了。
身上衣服还没干,是之前出汗太多,全都侵湿了。
她本能地想念个清尘诀,但念完之后发现一点反应都没有。
她没有修为了。
薛宁迟钝意识到,她成功了。
原身艰难筑起的剑道根基,被她折腾没了。
她在心里默默说了一声对不起,可已经没有任何痕迹回应她了。
想到自己吐出那口血,薛宁撑起身子,人不禁愣住。
她没在后山的屋舍里,身边也不是蒲团和床榻。
举目四望,尽是无边无际的银色湖泊。
湖泊之上一轮巨大的圆月,银色的月光倒映的湖面越发如镜闪光。
巨大的圆月之下,空旷的湖泊中央,是半躺着的她,还有盘膝而坐的秦江月。
潮凝真君眉心血痕加重,生在那张风华万千的脸上,有种禁忌出尘的味道。
在薛宁看过来的瞬间,他睁开了眼,两人就这样神奇地漂浮在湖面上,如同行走在地面。
“……这是哪里?”她其实已经猜到,但还是问出了口。
秦江月:“这里是镜湖。”
镜湖,原书里无争仙府最大的禁地,除了府主、大长老之外,就只有秦江月可以进来。
能在镜湖之上如履平地的,也只有秦江月一个。
镜湖的湖水很神奇,有疗伤和健体的奇效,据说哪怕是没有灵根的人在里面沐浴三日,也会生出灵根来。
原身不止一次求父亲薛琮带她来泡镜湖,薛琮也试图用自己这些年对仙府的付出来换取一个这样的机会,但被拒绝了。
慕不逾和大长老毫不犹豫地拒绝了他,一点转圜的余地都没有。
因为人人都说,镜湖是剑仙陨落时元神化作的一片神湖,不到万不得已,只是想要变强,是不可能允准来这里沐浴的。
你要在剑仙元神里洗澡?开什么玩笑,慕不逾和聂槃会同意才怪。
但秦江月可以在这里自由出入。
因为他是特殊的。
剑仙转世的传闻不只是因为紫霞道光,也因为这片镜湖结界不对他设防,他在这里想做什么都可以。
原身彻底恨上秦江月之前,也求过师兄,想让师兄带自己来,秦江月一样没有同意。
他虽然对她诸多容让,却也是在他的底线之内。
后来彻底闹翻了,就更没机会了。
在原剧情里,泡过镜湖的有重伤濒死的慕不逾,还有后期的女主和男主。
秦江月自己并没泡过,哪怕是快死的时候也没有。
一个能自如进入的人,自己都没进过这片湖水,但现在他把薛宁放在这里。
见她醒过来,秦江月轻轻抬手,转瞬间,之前还如履平地的薛宁坠入湖中。
“唔——”
她一时不备,喝了两口湖水,本想吐出去,但想到这湖水那么珍贵神奇,没舍得吐。
她又不会游泳,溺水之际还顾虑那么多,这水就卡在嗓子眼,不上不下,快把她呕死了。
一声叹息模糊传进耳中,她灵光一闪,急切地抓着水上人的衣袖朝上攀,成功稳住了呼吸。
“吐出来。”
熟悉的声音在夜里有些清寂,薛宁脑子昏昏沉沉地照做,人一点点爬到他腿上,半个身子还泡在水里,靠着他的怀抱费力地呼吸。
“你、你让我下去,倒是给我、给我说一声,我不会游泳……”
镜湖太深了,那一瞬的失重感让她不安极了。
秦江月低头看着她狼狈湿身的模样,竟然笑了一声。
薛宁怔住,诧异地抬头望去,那一息好像看到他那些轻柔的、无声的、难以察觉的感情。
稍纵即逝,快如流星,再去分辨时,他已经恢复了平静冷淡,仿佛一切都只是她的错觉。
“你刚才是不是笑了?”她忍不住问。
秦江月没说话。
又是这样。
拒绝回答。
薛宁恼火起来。
就算刚才那是个错觉,她也希望他是她错觉里那个样子。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大多数时间都维持着一个表情,所有触碰他内心的问题都拒绝回答,封闭自我。
薛宁知道他带自己来这里是好意,那她接下来的行为,也算是对他一身伤病的好意。
薛宁双臂一抬,揽住他的脖颈,在他泛起涟漪的眼睛倒影里,看到自己得意笑了一下,搂着他的脖颈,如水妖一般缠着他坠入湖中。
将秦江月拉下水是薛宁这辈子做不最错误的决定。
两人完全下了水, 失重感再次袭来,她才忆起自己是个旱鸭子。
……这波犯大罪了。
她在水中睁大眼睛,透过镜湖洁净无瑕的湖水看到秦江月此刻的模样。
黑色衣袍如一朵墨色的花散开, 长发似海妖魅惑的发丝一样袅娆着, 哪怕坠入湖中, 他依然神色平静, 目光静静望着她,睫毛和眉毛周围都有细小的泡泡。
那些泡泡如小珍珠一样, 仿佛为他化上了精致的珍珠妆,衬得那张脸越发俊美如仙。
也不怪说他是剑仙转世大家深信不疑。
要不是原书薛宁压根没见过剑仙出场, 结局时也不过是秦白霄力挽狂澜,她都要以为这真的是剑仙了。
薛宁感觉到有些窒息,是需要换气了。
可他们已经坠入到镜湖很深的地方。
失去灵力的她也没办法很快回到湖面上。
这对别人来说做梦都无法到达的地方,就要成为她的葬身之地了吗?
死在这里面好像比原书里的死法好多了。
薛宁这个时候依然很乐观, 就好像穿书前,被利刃刺入身体时,看着孩子们得救,心里也感到高兴, 觉得一换多实在值得。
视线变得有些模糊, 薛宁手上渐渐脱力,唇瓣微张,冒出许多泡泡来。
秦江月无动于衷地看着这一幕。
他当然早就看出薛宁要不行了, 下水之前也听到她说了自己不会游泳。
那还把他拉下来做什么?
看上去就像是故意要让他做点什么来救她一样。
薛宁闭上了眼睛,身体开始变得轻盈, 秦江月周身的湖水也渐渐发生变化。
澄清的水里泛起血丝, 是他身上的伤口又崩开了,锁骨薛宁留下的咬伤也在不断冒出鲜血。
被血色围绕的墨色身影在水中张开双臂, 抓住她逐渐远离的手臂,将她拉到自己面前。
薛宁在这时缓缓拉回一点意识。
她透过眼睛的缝隙望过去,看到秦江月逐渐靠近的脸。
他身边的水是怎么回事,颜色好像不对?
丝丝缕缕的红色缓缓弥漫开来,薛宁迟钝地冒出这些想法时,忽然发现自己可以呼吸了。
她猛地吸了一口气,看到自己和秦江月被一个大泡泡给包裹了起来。
水被隔绝在泡泡外面,她如水鬼一样跌坐在泡泡里面急促喘息。
眼前发黑,冒着金星,薛宁抽空抬眼看了看秦江月,比起她的狼狈,他虽然一身潮湿,发丝贴在脸颊上,却依然姿态端庄,清古淡泊。
……明明衣着、气质都没有改变,表情也还是一样,但浑身的潮湿,脸颊的水迹,凌乱的发丝,都为他增添了几分冶艳的美丽。
“你总是喜欢这样自作自受吗。”
他嗓音沙哑地问出口,视线并不看她。
薛宁这时已经调整好了呼吸。
心跳逐渐恢复正常,她低头看看自己,果然身上更是比他狼狈。
衣裙本就轻薄,湿了之后完全贴在身上,曲线暴露。
她立刻抱住了双臂,想到秦江月自始至终没给她一个眼神,庆幸的同时还有点别的情绪。
她说不清那是什么,只有些鼻子不通气地回答:“我刚才只顾着要报复你,忘了我不会游泳的事了。”
她睨了一眼神奇的泡泡:“……谢谢。”
秦江月这时忽然朝她看了过来,薛宁双臂瞬间抱得更紧了。
她哆哆嗦嗦地仰望在泡泡高处一些的秦江月,只知他发丝凌乱美得妖娆,不知她自己也是。
他盯着她,目光一错不错道:“报复我?说得好,这才有些像从前的你。”
睚眦必报,对别人是,对他尤其是。
仿佛折腾他,看他沉默,看他屈服,令她欢愉无比。
薛宁嘴唇动了动,解释:“只是玩笑话。你笑我,我就也想让你喝点湖水……”稍顿,她低下头,轻轻道,“主要还是想让你也在湖水里泡一泡,万一你会好些呢。”
秦江月终于挪开了视线,他黑衣全湿了,血不断在流,伤口发疼,疼得他脸色发白,但语气还是很正常。
“这里对我没用。”
薛宁怔住。
“从一开始就没用。我手受过伤,湖水都不能为我疗伤,更遑论其他。”
原来他很早就试过了吗?
薛宁抬头,想说什么,触及秦江月冰冷苍白的脸色,突然松了手臂朝他靠过去。
她冷不防靠近,秦江月都没回过神来,再看的时候,她已经在他身边,手捏着他的衣襟轻轻拉开,看到了锁骨上泛白的伤口。
被湖水浸泡过后,薛宁明显感觉身体有力气许多,因废去修为造成的虚脱一扫而空。
但秦江月不但没得到什么好处,连锁骨的伤口都因为泡水后变得更严重了。
“……对不起。”
她是疼,又不是失忆,当然记得自己无法自控时都做了什么。
只是醒来后就看到镜湖,秦江月又表现得太正常,她一时忽略掉了之前发生的事。
秦江月抓住薛宁的手,抿唇说:“放开。”
薛宁没放:“我不知道我会咬得这么深,是不是很疼?我们上去吧,既然湖水对你没帮助,那就赶紧包扎一下,伤口碰了水,肯定特别疼……嘶。”
手臂被猛地甩开,薛宁有些意外,秦江月现在这个状态,居然还可以有这么大的力气。
他看起来虚弱不堪,抓着她手甩开时居然让她手腕发疼。
她撞在柔软的泡泡壁上,倒是一点事都没有,反而是用了力的秦江月剧烈咳嗽起来。
他因她过于亲密的触碰而痉挛,眼前炸开不合时宜的烟火,剧咳不能缓解毫厘。
泡泡开始上升,他们很快回到湖面上,一路到达岸边。
镜湖旁边的地面都是银白色的,踩上去柔软得像云朵。
薛宁从泡泡里出来,站在岸边,看到秦江月捂着胸口艰难地站稳。
“既然你没事了,那就回去。”
镜湖禁地离后山很远很远,薛宁都不知道她昏迷的时候,秦江月是如何把她带来的。
他自己顾着自己都很难了,再带一个人,会牵扯伤口,虚弱成现在这个样子,实在理所当然。
都是因为她。
她居然还拉他下水。
薛宁有些自责。
之前两人再多你来我往的算计都顾不上了,她跑到他身边,他闪躲着眼神,也闪躲着她的手。
“我扶你走还快一些。”
薛宁试图说服他。
秦江月:“我可以自己走,你走在我后面。”
“为什么?”薛宁说,“我想走你身边,你站不稳的时候,我可以及时扶住你。”
“在后面也可以。”他直视前方,眉头紧锁,看起来忍痛忍得很辛苦。
薛宁心里情绪难言,固执地问着一个:“为什么?我为什么非要走在后面不行?不能走在旁边?那我要走在前面。”
如果遇到什么人也可以挡一下,天之骄子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也是不愿意见到别人怜悯的眼光,才避让到后山那种地方等死。
秦江月猛地停住脚步,终于将目光转到她身上。
“看看你自己,薛宁,别胡闹。”
薛宁低头看了看自己,衣服如在湖底时一样,全都贴在身上,湿得很彻底。
“……”也没什么,穿着肚兜呢怕什么?这和比基尼还差着老远呢。
“这好办。”薛宁想打开乾坤戒想找件外衫披上,可彻底没了修为的人,连乾坤戒都打不开了。
薛宁心口堵了一下,看到秦江月疲惫倦怠的目光,一咬牙,上前一步,在他难以形容地注视下,脱掉了他潮湿的外衫。
“这样就行了。”
她把外衫套在自己身上,都是湿的,多一件也无所谓了。
想到这里,人打了个喷嚏,她也没放在心上,只看着秦江月领口露出的狰狞伤口。
“快点回去,不然我们都得生病。”
她虽然变成了凡人之躯,但没有受伤,生病也不怕,多穿一件湿衣服也没什么。
倒是秦江月,湿衣服穿在身上太久可不是什么好事。
少一件外衫还更轻松些。
薛宁拢紧了他的外衫,挽住他的手臂,用肩膀撑着他往回走。
去往后山的路是真的很远很远,她没走多久,就觉得疲惫,湿冷,又打了一个喷嚏。
她好像又听见了那个轻轻的叹息声。
“闭眼。”
薛宁怔了怔,本能地闭上眼,很快脚步一轻,天旋地转,她本能地把身边人抱紧,听到秦江月压抑在喉间的疼痛声。
疼痛如果有声音,一定就是那个声音。
她睁开眼,发现两人已经回到了后山,降魔剑消失在两人脚下,原来是御剑回来的。
他身体那个情况肯定是不能御剑的,刚一落地,他就撑不住要倒下。
薛宁想扶他,被他躲开。
“我自己可以。”他低声道,“你去换衣服。木灵根的修炼心法就在门外的石桌上,去照着修炼,有什么不懂,明日再问我。”
夜色深重,秦江月直起身,步伐沉重地朝房门走去。
薛宁望向石桌上的心法秘籍,他应该是早就安排好了一切。
“兄长?”
秦白霄肯定是看到了秦江月的异常,想要问些什么,但被关门声拒在门外。
薛宁其实能理解秦江月为何不许他们靠近帮忙。
他现在实在太狼狈了,比她刚来后山的时候还要狼狈。
每个人都有自尊,薛宁有,秦江月自然也有。
今日他格外不希望他们看到他那个样子。
那种抗拒的感觉,远超从前。
“我大哥怎么了?”
脚步声靠近,秦白霄不能问秦江月,就来问一样落汤鸡模样的薛宁。
薛宁拿着手里的秘籍,嘴唇动了动,没有说实话,只道:“我落水了,他来救我。”
“……落水?”秦江月手持凌灭剑,匪夷所思地看着她,“你大半夜不修炼不休息,去水边干什么?离这里最近的湖也有……”
“你好吵。”
薛宁丢下这么一句就拿着秘籍进屋去了,秦白霄一口气堵在嗓子眼,握剑的手紧了紧。
他没敢直接进的房门,薛宁就这么进去了,关门还很快,他没窥见屋内情况分毫。
他们到底去做了什么,他就在门外,他们又是怎么避开他的?
想到薛宁进屋前的样子,她只看到秦江月的情况,看不见自己唇色也有些发白。
下巴上不断有水珠滴落,浑身潮湿的模样,让人……
让人厌烦。
秦白霄挥剑而出,一道剑光划破天际,如同白昼一般。
这道光让薛宁看清了屋内秦江月的情况。
一会儿的功夫,不足以他换掉衣裳,他也没多余的力气了,就穿着湿衣服躺在床上。
人昏昏沉沉的,连她进来恐怕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