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宁:“我不知道。”
秦白霄从前很少和薛宁交流,偶尔的交流虽然令他恶心烦躁,却不像现在这样无语,好像完全不在一个频道上。
“你不喜欢我大哥。”秦白霄直来直去,懒得兜圈子了,“不然大哥昨夜那个样子,你不会一点都不担心,还跑了出来。”
薛宁沉默下来,视线挪到别处。
“你甚至不是个有良知的人,若是有,也不会直接跑出来。”
薛宁攥紧了小神龟,小神龟龟壳发紧,但不敢动。
“我之前竟会觉得你是有一点真心在的,所以才留在这里,可笑我居然会对你这种人的人性抱有不切实际的期待。如今兄长有我和温师姐照料,断不会再留下你这个麻烦。”
秦白霄持剑立在那,用下达命令的语气说:“你现在就离开这里。”
剑刃翻出刺目的白光,凛如霜雪,薛宁一点都不怀疑,但凡她拒绝一下,秦白霄就会动手,再不管什么女子不女子。
当薛宁变成敌人,就没有了性别。
……谁稀罕留在这里!要不是无处可去,时也运也,她难道还愿意赖在这里受人欺负吗?
薛宁一肚子火,她什么都不想管了,大不了鱼死网破,她不活了家人们!
在她开口之前,秦白霄的剑忽然回到鞘中。
不是秦白霄主动收剑,也不是薛宁的气势吓到了那把身经百战的宝剑,是秦江月来了,孑然一身的一个人,却拥有令男主本命剑骇然躲藏的气势,在他身后,还跟着一脸担忧的温颜。
秦白霄愣愣回身,有些无措地让开路。
秦江月走过来,看都没看弟弟一眼。
“兄长,我……”
“我知道你是好意。”
秦江月很少打断别人的话,总是会耐心听人说完,是个极好的听众,虽然能够让他当听众的人寥寥无几。
“但白霄,薛宁是我的未婚妻,这个地方在我真的死之前,还算是我的地方。”
秦江月这句话不长,却说得很慢很费力。
秦白霄想扶住他,他能感觉到他的无力,但秦江月躲开了。
他望向薛宁:“过来。”
薛宁举着小神龟的手早就放下了。
小神龟缩在她的衣袖里,看到她紧握的拳头。
“我让你留在这里,就没人可以赶你走。”
薛宁并没觉得多高兴。
她反而心情更差了。
“你们是不是都觉得我稀罕待在这里?”
她冷笑一声,嘴巴抿紧,死死瞪着秦白霄。
秦白霄握紧了剑,竟被瞪得有些紧张。
秦江月注视她,见她张口,可以预料到一定是要说负气而走的话,她现在如何能走?他心中难得因什么而“急切”,气血一涌,眼前天旋地转。
再站稳时,已经抓住了一只手。
素白娇小,是薛宁的手。
她看上去有些错愕,显然没想到他会突然这样。
其他两人也都呆住了,秦白霄手中剑差点掉在地上,温颜脸色灰败,脚步不自觉往后退。
“……有些站不稳,劳驾了。”
秦江月这样说了一句,算是解释自己的行为。
可他冰冷的手放在她掌心,手掌那么大,与其说是在扶着她,更像是紧紧牵着她的手。
薛宁心跳加速,下意识去看他的眼睛,长发遮住他半张脸,挡住了他的神情。
薛宁心跳得更快了。
他就这样牵着她,越过表情尴尬错愕的秦白霄和处境难堪的温颜,一路回到了房间里。
门关上,阻隔了其他视线,薛宁依然没有放松一些。
秦江月松开她的手,手撑在门上喘息了一下,说:“我既答应了你,就不会食言,请允我兑现诺言。”
……这是说之前的承诺。
果然是个君子,更是个固执的人,他的口中绝对不会做出自己办不到的承诺,一旦承诺了,就一定要兑现,哪怕她刚才都不想要他兑现了。
薛宁张口想说什么,在对上秦江月深邃的眼睛时又全都咽了回去。
对话搁置,新的一天就这么在四个人难言的心绪中开始了。
秦江月身体不好,大部分时间需要卧床。
温颜很安静,也是个闲不住的人,收拾好了屋子外面,就进来打扫里面。
薛宁一和她共处一室就浑身难受,好像蚂蚁在热锅上爬,不断被提醒着,你看,女主还是留下了,秦江月也一定会死,你也一定会像原书里那样死得很惨,哪怕过程不同,也是殊途同归。
薛宁烦不胜烦,干脆眼不见为净,温颜在里面,她就出去。
一出来,看到自己的菜地变花园,心碎得很彻底。
她太难了。
还是去后面清静一点。
温颜听到动静,注意到薛宁去了后面,竟是主动避开他们,一时有些怔忪。
其实她比薛宁还要不舒服。
看着秦江月和薛宁就觉得自己是个无耻的第三者,试图闯入他们之中。
但她是奉命而来,要她就这么走就是违背府主的吩咐。
她心里也有些不甘,这些不甘让她没有违抗府主的勇气。
直到发生了两件事。
晌午时分,秦江月醒来,温颜做了一桌子菜,他没有要动筷的意思。
温颜表情惨烈,正要收拾起来,忽然看到秦江月目光落在不起眼的汤盅上。
汤盅很小,一人份罢了,不是温颜准备的,是薛宁刚才匆匆放下的。
她放下就走了,什么也没说,秦白霄怕她下毒,本想把汤盅拿走倒了,但温颜阻止了他。
她记得师兄早上那句话,薛宁是他的未婚妻,这里是他的地方,该留还是丢掉,都由他决定。
然后她就看到,秦江月端起汤盅,一勺一勺,很慢地把汤喝完了。
满桌的美味佳肴,他一口没动,只喝了薛宁煲的汤。
温颜从前就和薛宁争斗,只是那争斗都是被迫的,是薛宁主动挑起的。
薛宁最爱做的就是拿秦江月当筏子,她知道她喜欢师兄,就为难师兄,逼迫师兄在她面前低头。
她总是不忍师兄为难,所以都主动认输,但每次薛宁都不会感到高兴。
她只会用看狗男女的眼神盯着他们,斥责他们无耻、恶心。
那时候温颜不会往心里去,也不会觉得这些争斗的胜负有多重要,但现在不一样了。
这甚至不算一场争斗,没有任何硝烟,她却输得彻彻底底。
她甚至连参战的资格都不该有。
温颜红着眼睛出去了。
秦江月放下汤盅,曲起的手指敲了敲桌面。
火候还不够,但快了。
傍晚的时候,薛宁在屋舍后面研究无根之花,思考到底还要不要转道重修。
秦白霄在前面守着失魂落魄的温颜。
温颜拒绝了几次,让他去练剑,可他根本没办法在她这么伤心的时候练剑,所以固执地守在这里。
温颜觉得自己就是个灾难,是个累赘。
师兄时间不多了,能指点白霄的时间更少,她还在这里拖累他们。
她越发自责,注意到秦江月出来时,心提到了嗓子眼。
她怕师兄看到白霄没有练剑会不高兴,但秦江月根本没看他们这里。
他盯着门口的花园,半蹲下来捻了捻花瓣,淡淡地问:“这里的菜苗去哪了?”
温颜一怔,断断续续道:“我,我丢掉了,我以为是从前住在这里的外门弟子种的,想着师兄看到些花会更赏心悦目一些,心情还能好点,所以就……”
她勉强解释了一下,语气有些艰难:“师兄,我是不是做错了?对不起,我现在就想办法恢复原状。”
秦江月:“不用了。”
话是这样说,人也离开了花园,却并没回屋里,而是往遮天蔽日的藤蔓深处去了。
温颜放心不下,一路追上去,很快就知道了他要做什么。
他在找种子。
第一次怎么找的,这次就怎么找。
一颗一颗,他找得很认真,不亚于从前修炼的时候。
温颜脑子有些发懵,不知道这是怎么了,心被人紧紧揪在一起,快要呼吸不了了。
她想去帮忙,但秦江月抬手拒绝了她,于是她只能看着。
看了很久,秦江月终于找得差不多了,原路返回,停在花园边。
温颜手攥紧,注视着秦江月敲了敲墙壁,降魔剑很快出现,一道剑光落下,花园里的花带着完整的根苗,整整齐齐排到了园子外面。
“这里原本是它们的位置,理应还给它们。”
秦江月将菜苗洒下去。
“花虽美,也有自己的位置,种在哪里都可以,总不该是后山这样的地方。”
恰逢这时,薛宁从后山回来,准备给秦江月搞晚饭,一眼就望见了菜地回归。
眼熟的菜苗都老老实实在土里还没盖上,她轻轻松松就认出来了。
薛宁呆了呆,终于有些高兴:“我的菜!”
她旋风似的跑回来,失而复得的喜悦充斥在心口,一时没注意到温颜的异样。
温颜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菜地不是从前住在这里的外门弟子弄的,是薛宁弄的。
秦江月看似在说花和菜,其实是在说她和薛宁。
温颜眼泪夺眶而出,头也不回地跑了。
秦白霄面色难看,他真的不明白大哥。
薛宁哪里比得上师姐?怎么可以为了那个女人让师姐这样伤心?
他冷冰冰地瞥了一眼薛宁,追着温颜消失,薛宁意识到气氛不对,一时尬住了。
“……不会是因为我吧?”她艰难地吐出疑问。
秦江月淡淡道:“怎么会。”
他往前走了几步,盯着菜苗道:“我没灵力可用,不能帮你给它们生根,还要你重新来过。”
薛宁挠挠头,看看女主消失的方向,头都快炸了。
“那都是小事儿,问题不是这个。”
“问题只能是这个。”
秦江月静静地看着她,声音不高不低,但极具磁性,字字有力。
“是她先动了你的东西,先难过的人是你,现在只是让一切恢复原状。”
他那么直接地道出她的难过,薛宁一时有些无措。
她半晌才道:“……那她这一走,不回来了怎么办。”
“你很希望她回来?”
“不是你留下她的吗?”她语气有点怪异。
秦江月过了一会才说:“她没那么容易不回来。”
果然不出秦江月所料, 温颜跑了没过多久就回来了。
再次见到她,她状态已经调整得很好,和原书里一样并未气馁。
“师兄。”她站在窗外说, “我将那些花都重新种好了, 花是花, 菜苗是菜苗, 它们都有了各自的去处。虽然我觉得,花和菜苗本身, 可能不想要自己现在那个去处。”
屋子里,薛宁听到这话直接麻爪。
女主这话不能更直接了——花自然是温颜, 菜苗那就是薛宁。
她们现在各自的位置是固定的,可她们还真是并不想要现在这个位置。
从薛宁那盛怒之下的一句话,温颜已经捕捉到蛛丝马迹。
她是真心希望留下来陪秦江月。
薛宁就不一定了。
或许薛宁也是别无他法,被迫留在这里。
如果有的选择, 薛宁本人也确实更希望找个安安静静的地方,熬过大结局再出来。
秦江月目光移过来,她莫名心虚,没敢看他的眼睛, 直到他说:“咸了。”
“什么?”薛宁回神, 睁大眼睛,“不可能!”
居然质疑她的厨艺?薛老师不能接受!
什么花和菜苗都被她抛在脑后,她严肃地尝了一口汤, 哇!今天的汤也是素汤,豆腐鸡蛋娃娃菜, 白白嫩嫩的一碗, 鲜掉牙齿,太好喝了!
“一点都不咸, 你怎么能喝出咸味来?我都没放什么盐。”
薛宁放下勺子,控诉秦江月的味觉,秦江月端正地坐在那,视线落在她放下的勺子上,再抬起来时,眼中的微光有些发冷。
薛宁心一哆嗦,听到他说:“那是我用过的。”
“……”
勺子是秦江月刚才喝汤用过的。
她一着急直接用了。
其实这也没什么,不就是用一个勺子喝汤,撑死算个间接接吻,她可是现代人,才不在意这点接触。
薛宁不断在心里念叨这些,脸还是不争气地红了。
“……用都用了。”
她背过身去,手捧着脸使劲拍了拍,没能成功给脸颊降温就算了,反而还越拍越热。
又不能像以前一样躲出去,毕竟外面还有两尊大神,还是屋里更清静,于是只能这么耗着。
不知过了多久,薛宁脚趾都快抠出一座城堡了,秦江月终于有了回音。
“你说得对。”他用认可的语气说,“用都用了。”
薛宁觉得血压在升高。
明明是认可了她,她却更紧张,汗毛都竖了起来。
转过身去,看到秦江月已经别开头,他忙了半天终于得空休息,用完膳食就感到疲惫无比。
撑着桌面站起身,慢慢来到床榻边坐下,他领口微微敞开,里衣雪白,发丝稍乱,薛宁看得有些入神,心又跟着他风车一样地转啊转,接着很突然的,他目光冷漠地看了过来。
眼神交汇的一刹那,薛宁感觉到难言的杀意,可秦江月分明是弯了弯嘴角,露出一个浅淡的微笑。
心湖随着他的微笑泛起涟漪,还不待薛宁冷静下来,就听到他再次开口。
“你说我该怎么称呼你才好。”
好奇怪的问题,薛宁怔了怔道:“你想怎么叫都行。”
“是吗。”秦江月慢慢说,“我叫了你就真的是吗。”
薛宁耳边丧钟轰鸣。
他怀疑了!
他绝对是怀疑了!
她终于OOC到秦江月准备摊开来说的程度了吗!
薛宁心提起来,睁大眼睛看着床边的青年,明明他现在累得抬手都困难,可她压力山大,随时准备跳窗逃走。
看他平静的表情,就知道他绝对不是刚刚才怀疑,应该是早就在猜测她的真实身份,只是没办法确定她这具身体到底是什么情况罢了。
小神龟这会儿也吃完了,他们对话没避着它,它听得云里雾里:“真君,您在说什么呢?”
猛地听到它的声音,薛宁心中大定,是了,原身的契约灵兽还在这里,都没察觉到她有任何不对劲,说明她书穿得很彻底,秦江月就算心里怀疑,也拿不出她掉包的证据。
只要她死不承认就行了。
薛宁鼓起一口气正要开口,就听秦江月道:“没什么,闲聊而已,不必紧张。”
……她汗都下来了,脑子里都让人当成夺舍的怪物被砍死好几轮了,你现在说闲聊而已?
真的吗?我不信。
“我才没有紧张。”她强撑道。
秦江月淡淡地收回视线,躺下闭目休息。
人家都不提了,薛宁自然也不会主动提起这个送命题,但她还是心有余悸。
抬手抹抹汗珠,她决定给自己找点事情做,平复下心情。
于是她出门种地去了。
秦白霄在练剑,温颜没事做,也在屋里入定修炼。
房门外还算安静,薛宁闷头种地。
三人各司其职,倒也算相安无事。
一墙之隔的屋内,小神龟没跟出去,它吃太饱了,有点撑,正肚子朝上和秦江月一起小憩。
它离他很近,也存了心思要照看他,所以他睁开眼时,它第一时间就发现了。
到了嘴边的关切突然被那个冰冷杀意的眼神煞到,小神龟一哆嗦,龟壳翻了过来,四肢和脑袋缩进壳里,只剩下尾巴还在外面。
秦江月瞥了它一眼,这副胆小畏惧的样子,倒是和它的主人一样。
他才说了两句就吓得脸色煞白满头冷汗,好像生怕别人不知道她有问题。
她的问题往轻里说,只是对着他一个将死之人,没什么太大影响。
往重里说,她甚至能蒙骗过契约灵兽,本事哪里就如表现出来的那么差?
她真的不是她吗?那糟糕的剑道筑基,与从前没有任何不同的木灵根,又都是伪装不出来的。
或许真的是一体一魂,却两种人格,情绪本就不稳定的人在面对危机的情况下催生出了另外一面,在被险些点破一切时,自然也会感到慌乱。
秦江月闭上眼,降魔剑的视角投射在他破碎不堪的识海之中,哪怕隔着一道墙,他也能看到薛宁在种地的样子。
她认认真真将一颗颗种子埋好,用绿色的木灵培育根苗,令它们快速发芽。
降魔剑就在她头顶,但剑光隐去,她一点都没发现,并不知道死亡来临。
为何想要她死,其实很简单。
哪怕是万分之一的机会,她并非是出现了两种人格,而是哪里送来的高明奸细,能够扮演得连他都看不出不是本人的破绽,目的和后果都会非常可怕。
这种怀疑不是第一天产生,但是今日才不断冒出杀了她的想法。
为什么呢?因为——
菜园子里,最后一颗种子发芽,再次将菜地真正恢复原状,薛宁的心平静下来,脸上露出点滴的喜悦来。
她直起身伸了个懒腰,捶了锤酸疼的腰,原身这身体真是太差了,都修仙了,弯腰时间长了还是会疼。
抬手擦擦额头汗迹,薛宁发现辫子散开了,发丝零碎,乱七八糟的。
看着实在不顺眼,她干脆把发辫解开,甩了甩头,用白皙的手指一点点通发。
发丝与手指,黑与白两种颜色极致反差,她一下又一下地通发,发尾随着她的动作微微飘动,因为之前一直编着辫子,散开之后头发会保持一种很自然漂亮的卷度,阳光投射在乌黑柔亮的长卷发上,带起一阵波光粼粼,像海底缱绻人心的海藻,妖冶而富有生机。
秦江月双眸猛地睁开,降魔剑即将朝着薛宁天灵盖刺下去的一瞬间,又消失得无影无踪。
为何今日一再想要杀她?
因为她让不该闪动的星辰闪动。
因为她让沉默幽暗的山谷迸发出炙热猛烈的光芒。
她轻易掌控潮汐,高兴了,潮起,不高兴了,潮便跟着她落。
如此厉害,她怎可不死?
潮汐不喜欢失控的感觉,它害怕带来海啸。
屋外,薛宁理好了头发,就那么散着继续研究自己的菜苗。
虽然还只是小幼苗,但看起来绿油油的很有营养,特别有成就感!
笑了一瞬,想起这两天发生的一切,刚调整好的心情又变坏了一点。
她蹲在那,拿出秦江月之前给的已经完全干枯的花枝,按理说,种子不也是无根的吗?但她可以让种子生根发芽。
是因为种子本身就是种子才可以的吗?
那到底要怎么才能让无根之花重焕生机?真的必须废掉从前的修为,重新筑基才行吗?
还真是需要很大的决心,最怕的也不是疼,而是重修之后,白月光死时,她修为甚至不如这个时候,那处境比现在还不如。
想到教她这些的白月光,在原书里对女主的态度和现在对她完全不一样,不禁更郁郁。
薛宁吐了口气,把花枝当做它的主人秦江月,使劲弹了好几下。
由于用力过猛,花枝弹性居然还不错,她毫无防备地被抽了一下额头。
“啊疼疼疼疼!!!”
薛宁捂着额头,疼得满地打转,额头很快出现一道像极了秦江月的血色竖痕。
屋里的秦江月拧紧了眉头。
……什么厉害,真是高看了她。
秦江月倏地闭上了眼睛。
暮色四合, 薛宁踩着不情愿的步伐回到了屋里。
月光透过窗子缝隙投射进来,屋里的人始终躺着,好像一直在睡, 不曾醒过。
薛宁轻手轻脚, 生怕吵醒这个大麻烦, 他再提起她身份的事情来。
整个人缩到榻上, 要不是条件不允许,她真想在两人之间隔上一道帘子, 虽然只是自欺欺人,至少心里自在一些。
有些意外的是, 本以为精神高度紧张,想要入定都很难,躺下之后也不会睡得着。
谁知刚闭上眼,身心俱疲的薛宁就睡了过去。
听着窗边榻上平稳的呼吸声, 秦江月缓缓“醒来”。
窗外除了月光,还有秦白霄时不时亮起的剑光。
万籁俱寂,只有他剑势带来的呼啸声。
秦江月起身下床,走到窗边, 透过窗户扫了一眼秦白霄的剑招。
太慢了。
他的时间不多了, 白霄是有天赋的,但还是进益太慢,照这样下去, 他死的时候他根本掌握不了整套剑法。
这应该是让他感到紧迫的事。
但他只淡淡地扫了一眼窗外,就把窗户合上了。
吹进来的风不见了, 薛宁披散的长发也不用被风吹得微微飘动, 扰他心烦。
目光从她鼻尖和脸颊上的小痣上移开,秦江月面不改色地回到床上, 落下帷幔,似乎从未下来过。
薛宁这一觉睡得很踏实,早上起得还很晚,回过神来发现都已经晌午了。
小神龟蹲在那替她看门,看着她的眼神一脸恨铁不成钢,薛宁寻思我不就睡个懒觉吗,在孤月峰那几天她天天睡到日晒三竿,也没见它这副晚娘脸啊?
走到门口,在小神龟幽怨地注视下打开门,她恍然明白了它的情绪自何而来。
秦江月不在屋里,薛宁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一点。
重伤的人比她起得都早,这会儿已经站在院子里,和女主一起说话。
白月光的威力就在于,只要他一出现,不管你身边还有谁在,你都看不见了,眼里心里都只有他。
他出现的那一刻,所有人都显得不过如此。
温颜现在就是这样,除了秦江月谁都看不见,无论是薛宁还是秦白霄,她都忘得一干二净。
更不要说秦江月还在夸赞她。
“你发髻梳得很好。”
“……”温颜呆住了,师兄从未跟她说过这样暧昧不明的话,素来有理有节,温和是真的温和,疏离也是真的疏离。
她腾得红了脸,方才还是自然坦荡的人,此刻有些手足无措起来。
还有些微妙的愧疚和不安。
屋舍门口的响动让这种情绪上升到顶点。
薛宁醒了,那动静她这个修为的人很难察觉不到。
她注意到师兄也朝那边瞥了一眼,但目光很淡,一点变化都没有,也没有要结束对话的意思。
于是她嗓子发哑,紧张地回了一句:“我也只是随便梳梳,慕师妹的仙婢梳头很厉害,我也是学来的。”
“是吗。”
秦江月平淡地应了一声。
温颜用目光描绘着他的脸,旁的男子若是当着未婚妻的面与她说这类话题,她可能会觉得对方真是个混蛋,可她实在没办法这样想秦江月。
或许是因为他的眼神始终干干净净,不带一丝暧昧调·情。
“师妹能不能教教我?”
温颜恍惚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她错愕地看着他。
秦江月平静地重复了一遍:“师妹能不能教我梳女子的发髻,一种就行。”
……师兄这是什么意思?
他学这个干什么?
温颜转了个身,完全背对薛宁的方向,薛宁看不到她的表情,但能看到她往前一步,和秦江月站得更近了。
自她见到女主和白月光以来,就没看到过他们站得那么近。
连远处练剑的秦白霄也不知不觉停了下来,片刻之后,重新挥动本命剑的剑修,一招一式都更加快速果断了。
秦江月心里算着秦白霄剑势的变化,颇为满意。
他听到温颜问:“师兄想学什么样的发式?”
她问得有点艰难,语气充满困惑,但他没有为她解惑的意思。
“简单活泼些的。”
他俊美的脸处在斑驳的光影下,像是在回忆什么,形状优美的唇吐出早就有了的答案。
温颜心里七上八下,酸涩的情绪将她淹没,她很难形容师兄难得回忆的样子,她只知道自己心里很不舒服。
“当然可以,我可以教师兄。”
她给出肯定的回答,然后跟秦江月一起去屋里的镜子前。
温颜心跳如雷地和他一起身边往屋舍的方向走,薛宁看他们过来了,立刻将门彻底打开,带着小神龟走出来。
双方都看见了彼此,薛宁视线与秦江月交汇,秦江月眼神一顿,很快转开,仿佛看见普通的花花草草那样,轻描淡写地越过了她。
被薛宁抱着的小神龟猛地被勒紧脖子,是主人下意识收紧了双臂。
“要死要死要死!”
小神龟发出气音求救,薛宁赶忙松开双臂,低头问:“没事吧?死了吗?”
“让仙子失望了,还没死呢。”小神龟有些哀怨地说。
薛宁没和它继续玩笑。
她抱着乌龟注视女主和秦江月一起进屋,房门虽然没关,但他们去了里间,说什么做什么,她都看不见了。
手不自觉握拳,有什么不好的情绪升起又被她狠狠压下去。
薛宁使劲捶了锤胸口,她想,她是不高兴的,也应该不高兴。
秦江月现在这个态度,女主更不可能离开后山了,女主不走,真的待到秦江月死的时候,哪怕她不解除婚约,女主无法嫁给他的牌位,后续就能有多大的改变吗?
搞不好女主长久住下来,后面整个无争仙府都会在秦江月陨落后逼迫她解除婚约,毕竟人都死了,还要继续用名字对她负责吗?没有这样的道理,不如还他一个去如来时,洁净无瑕。
这很是无争仙府的人能干出来的事。
等她被迫解除婚约之后,女主一样有机会嫁牌位。
到时她或许有了一点自保之力,可剧情仍然在按照既定的轨道发展,依然会给她很大压力。
最怕的就是费尽心思却事与愿违,像前面好几次一样,明明自己什么都没做,却成为众矢之的,结局一样惨烈。
薛宁深吸一口气,想进屋打扰一下他们,可她实在迈不动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