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听秦江月肯定自己确实是要筑基了, 除了最初的高兴还有些不安。
“……是不是太快了?”她握紧了手中玉骨花枝, 微微皱眉道,“我总觉得不太踏实, 我好像筑基太简单了,太快了, 这真的是好事吗?”
一心想着尽快有自保之力,找到适合自己的道法,成功筑基,确实可以在当世尚算有了自保之力, 可这么快,这样急迫,也确实让薛宁心里没底。
她的不安尽数表达出来,脸色有些苍白, 头顶闷雷滚滚, 是她筑基的雷劫快来了。
“你觉得快吗?”
“……和生来筑基的你比肯定是慢了许多。”
秦江月笑了一下,相较于薛宁临门一脚的紧张无措,他神色无波无澜, 安之若素。
“府主七日筑基,你与他比也慢了不少。”
薛宁尬住了:“拿我和他比, 是不是有点……”
“为何不能比。”秦江月认真地看着她, “在我眼中你们没有什么不同。若你有几百年的时间,成就定不会逊于府主。”
他都这样说了, 薛宁心里还是不安稳。
她忽然觉得很累,精疲力竭的,低头看着自己掌心,聚成一团木灵,心想,照白月光的说法,仙凡结合也并不弱小,若是原来的薛宁还活着,能看到转道重修会这么适合她,会不会后悔当初的偏执?
是了,她终于知道自己为何不安了,因为她觉得现今的进度除了太快太轻易之外,更像是偷了别人的。
她始终不是原身,眼下一切不过是借尸还魂,这一切似乎不该属于她。
“不要胡思乱想。”
手腕忽然被抓住,薛宁望过去,对上秦江月有些严肃的眼眸:“去镜湖里。”
“为什么?”
她问,秦江月却不作答,只催促她快去。
薛宁迟疑了一下,还是按他说的做,在他目送之下一点点潜入镜湖。
水漫上锁骨的时候,她不再往里面走,人转过来,远远看着岸上的男人。
秦江月宽袍广袖,长发披散,飘逸如仙。
“把衣服脱了。”
薛宁所有的不安都在这一刻凝结,诧异地看着他,不可置信道:“你说什么?”
她以为自己听错了,还要再确认,就听秦江月重复道:“把衣服脱了,照我说得做。”
雷云更密,闪电时不时划过,闷闷的滚雷接连而来。
薛宁再次不安起来,她嗓子干涩,远远和秦江月对视许久,终于在水中抬手,一点点解开自己的衣带。
雷云下的风吹动秦江月的长发和衣袍,他临风而立,仿佛随时会乘风而去。
他那样恪守礼数的人,少见地并未在她脱衣时转开目光。
镜湖水清澈见底,哪怕已经漫到锁骨处,其实也遮挡不了什么。
还好他们离得足够远,秦江月大概是什么都看不见的。
只是忽然见他双手负后,眉头皱了起来,薛宁抬眸望劈下来的闪电,他苍白俊美的脸被闪电照得更亮,恍若天神。
薛宁怔了怔,衣裳基本已经脱完了。
镜湖水往常是冷的,现在不知为何突然滚烫起来,像是温泉般冒起了缭绕的白雾,如此便可以完全折腾她的曲线和风姿。
薛宁微微松了口气,也看到秦江月皱着的眉松开了。
“……然后呢?要怎么做?”
她嗓子干涩,说话也有些迟滞,听得人耳根发软,暧昧丛生。
薛宁吃惊于自己居然会发出这样的声音,恨不得捂着嘴巴缩进水里。
秦江月这时刚好说:“进去。”
“到水里去,好好看看你自己,在修行上,这称之为‘观内’。”
……观内?奇怪的要求。
薛宁满脸困惑,但白月光是权威,她还是决定顺从。
在又一道惊雷劈下来的时候,她吓得缩进了水里。
泡泡冒上来,薛宁努力在水中睁大眼睛保持站立,在窒息之前低头看着自己。
……哪怕是自己的身体,这样看着也有点羞耻。
薛宁想到岸上还有谁,对方衣着整齐,自己却是这副模样,羞耻感更胜了。
窒息感来临,冒出头之前,薛宁恍惚看到了什么意外的东西。
她仰头甩掉长发上的水,满脸都是落下的水滴,人有些呆住。
刚才看见的是什么?
发髻散下来好像也有点不对劲。
她后知后觉地摸了摸头发,怎么好像短了不少。
秦江月站在岸边,一瞬地不瞬盯着她,知道她已经发现了之前一直忽略的变化。
他后退几步,将距离拉得更远,仰头看天雷滚滚,这比他金丹时的雷劫要差得多,可那时他半分不惧,安然度过,现在却产生了一种好像是“紧张”的情绪。
原来这就是紧张。
秦江月捂着自己的胸口,困惑地接受这种新鲜的情绪。
薛宁的不安除了来源于对自身的认知不清,还有她口口声声的“轻松”。
但真的轻松吗?
他始终在她身边看着,并未觉得她有多轻松。
废去道法时撕心裂肺的痛苦,肯重头再来的决心,从零开始的认真努力,一日一日披星戴月的修炼,这些都并不轻松。
身处逆境,与多方斡旋,求一刻安稳,这也不轻松。
她也确实受了些镜湖的益处,在本身便有天赋的前提下,更是脱胎换骨。
但这也是有代价的。
代价很快就要来了。
秦江月闭上眼。
这件事她只能靠自己熬过去。
他什么都做不了,那就不能看。
看了便会忍不住想自己到底还有什么能为她做的。
镜湖里面,薛宁已经再次沉了下去。
这次她很久都没上来。
她呆呆看着自己胸口处的疤痕,其实穿书这么久,她并未特别仔细看过原身这具身体。
虽然脸上四肢都一样,痣的位置也都一样,可薛宁还是不好意思看身体的私密处。
看到这道疤痕,她本能还在想,原身是被杀了吗?
或者受过很重的伤?
在哪来?在思过崖九层吗?
可这伤口的位置怎么那么熟悉?
薛宁浑身如通电一般,猛然想起上辈子临死之前。
刀插入心脏,连抢救的机会都没有,救护车到的时候,直接给她盖了布便走了。
那个时候她早已没有了脉搏。
她是迷迷糊糊中,不知是意识还是魂魄飘在空中看到的这一幕。
除了最开始的一瞬,其实也没有那么疼,大约是大脑最后一次保护她,剥离了疼痛的感受。
如果还有得救,应该还是会在一段时间后感觉到疼的。
确实是没救了啊。
这道疤就和刀刺入的位置一模一样。
连疤痕的形状都是那么熟悉。
薛宁突然想到变短的头发,窒息感再次袭来,她终于意识到了什么。
转变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这期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是什么时候变成自己的?
薛宁再次浮出水面,想要问秦江月,却看到他闭眼站在那里,就知道自己不必问。
先不说肯定没有答案,真的问了不就是暴露自己的身份问题吗?
好不容易熬到今天,怎么想也不能功亏一篑。
可秦江月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吗?
他让她入水脱衣,真的不是故意借此提醒她吗?
很快她就发现,也许不是因为这个。
因为雷劫劈了下来。
筑基之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它是修炼者第一个大境界提升,是基础部分,听起来没那么难,可如果连筑基都不稳固,道法都不曾选好,那就谈不上有什么更好的未来,就像原身一样。
薛宁在水中有些站不稳,身上每一寸都因为劈下来的雷而疼痛。
血水从脉络里喷溅而出,她几乎以为自己要四分五裂了。
秦江月的声音在她身心俱粉时传来:“看漫看视频在裙一五二耳七五儿吧以你借了镜湖的力量,如今便要在镜湖里成功筑基。所有得来的便益,都会被雷劫加倍讨回来。”
薛宁努力睁开眼,看到重影的男人,半晌才艰难地问道:“如果我撑不住呢?”
秦江月睁开了眼,静静看着这里,负在身后的手紧紧握拳,口中语气却很淡:“那就死吧。”
万事有利有弊,守恒而行。
镜湖确实有助于修炼,能帮人脱胎换骨,但安知不是借贷了未来的力量?
这到底是好事坏事,全看当事人能不能抗得住。
薛宁脑子里只剩下“死”这个字。
她又想起了刀刺入心脏的感觉。
暴徒闯入幼儿园,诉说自己过得多么辛苦,社会多么不公平,他要报复社会。
这种人在薛宁看来甚至谈不上什么“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他一点都不可怜,他到了这个时候都知道要来找幼儿报复社会,而不是去健身房找那些五大三粗的汉子。
这种人只有可恨。
扑上去保护孩子的时候她也没想那么多,等真的倒下了,起初也不疼,也并未觉得自己就要死了。她那时还能说话,还能看孩子有没有事,意识开始模糊,也只觉得自己可能是失血过多要昏迷了,根本没意识到自己要死了。
是孩子和同事们的哭声告诉了她事实。
真要死的时候,还是会有“为什么是我”这样的感受。
如今在镜湖里,疼痛只比那个时候更强烈,铺天盖地的痛楚,薛宁只能生生受着,挣脱不得,捆缚其中,她甚至发不出痛呼声。
镜湖水淹没她的喉鼻,她渐渐没有力气站稳,便漂浮起来,口鼻浮出水面,得来艰难的呼吸。
分不清是眼泪还是湖水从脸颊滑落,她还在想“为什么是我”。
然后她慢慢觉得“是我很好”。
如果不是她就会是那个孩子,她还那么小,软软的一团抱在怀里,泛着淡淡的奶香。
记得那天早上还是她给小姑娘扎的辫子,小姑娘家长事忙,爷爷奶奶只顾着刚出生的弟弟,送到学校就走人,衣服乱穿,头发也不给梳。
薛宁每天早上都会给她梳头,把衣服给她整理好,实在看不过去,还会给她带两件衣服。
如果不是她死,那就是小朋友了。
那就觉得“还好是我”。
至少她已经活了二十几年,可小姑娘的人生才刚刚开始。
薛宁好像一点点踩在了地面上。
镜湖突然真的变成了一面镜子,薛宁全身赤着,水滴不断滑落,披散的黑发与洁白的肌肤形成鲜明对比。
她低下头,看着“镜面”里倒映的自己,发觉自己好像和穿书时更不一样了。
她是她自己。
她没有在痛苦和不甘中沉沦着再次死去。
她浮上来,重生了。
看着“镜面”里的自己,她好像也知道了自己的道是什么。
对曾经的死真正释然之后,薛宁感觉到脉络炙热起来,一点点修复,一颗金色的珠子在丹田里缓缓凝结。
这应该就是她的“基”了。
薛宁仔细看着那颗珠子,竟觉得它好像在朝自己笑。
其实她的道很普通。
普通到不值一提。
无非四个字:好好活着。
活着本身就是一种修行,是一种道法。
得来不易的又一次人生,她要好好活着。
柔软的衣料从天而降,将她遮在其中,薛宁闻着外袍上的气息,是秦江月身上淡淡的香气。
她将外袍裹紧,与自己肌肤相贴,仿佛被他紧紧拥着一般。
抬眸望向岸边的人,他一直守着她,从始至终,除了偶尔说话不太中听,实实在在帮了她许多,也让她这会儿不那么孤单。
白月光不愧是白月光,哪怕明知他很快就要死了,还是让人忍不住产生一些想法。
产生想法是本能。
不去靠近是技能。
薛宁的技能纯熟。
因为她要“好好活着”。
薛宁从湖面上站起来,裹着他的外袍一步步走到岸边,站在他面前,任他打量自己。
秦江月在她中看到坦荡,看到生机。
看到一些细微的欣赏,还有明显的退让。
他喉头发甜,恭喜的话忽然怎么都说不出来。
心涩得不行,像是下一刻就要粉碎一般。
也就在这时,刚刚消失的闷雷滚滚再次出现。
一个秦江月意想不到,薛宁就早就料到的人出现了。
竟然是今天。
为什么偏偏是今天,是这个时候?
薛宁看着雷云之上长发飞扬,身高至少两米以上,巍峨如山的魔神,抓着秦江月的手转身就要跑,却被秦江月反手握住,牢牢地庇在身后。
“有趣。”
丝滑而阴冷的声音高高在上,充满兴致道:“真是有趣。”
薛宁早就知道会见到魔神。
可真的见到了, 那种不管是文字还是梦里都无法形容威压差点压垮了她。
她胸口一热,嘴角沁出血来,秦江月握住她的手, 炙热的灵力送入她脉络之中, 又被她清醒地原路返回。
“你在干什么?”她错愕地望着他哪怕面对魔神依然挺直的脊背, 魔神很高, 像座山,但秦江月挡在前面的身影, 亦不逊于巍峨险山。
“你哪来的灵力?”薛宁是真的不理解,秦江月早就废了, 识海破碎,灵府四分五裂,体无完肤,怎么还能用灵力?
原书里魔神来的时候, 秦江月是没做任何抵抗的,哪怕温颜誓死挡在前面,他也不曾动过手,只是让温颜让开, 再将魔神的注意力吸引到自己身上。
温颜后面会受伤, 也是趁魔神与秦江月“友好交流”时试图传讯,才被魔神不耐烦地打伤。
薛宁目前面对的情况和那时不太一样,有点不好, 但也没那么不好。
这里是镜湖,是魔神曾经唯一的对手剑仙元神所化的一处神湖, 先不说这个传闻是不是真的, 这里的结界隐秘可靠是百分百的,府主和大长老现在应该已经得到消息了。
他们只要稍微坚持一会, 等两人赶来,哪怕也是蝼蚁,敌不过魔神也没关系。
魔神在原书里最后也没彻底毁灭六界,还是留着一部分敌对来“玩耍”,在他看来,看败者挣扎煎熬水深火热最是有趣。
因着这个他也不会把他们都杀了,从温颜传讯后的结果就能确定这一点。
心里是这样想,薛宁心跳还是不断加速,就快跳出嗓子眼了。
“到我身后去。”
薛宁抓着秦江月的衣袖,想让他先躲躲,看自己能不能撑到慕不逾和大长老到来。
总不会比原书里来得还晚。
秦江月哪来的灵力就不谈了,他们这种大能想来是山穷水尽也有法子借力一二,可那代价肯定也很大,不然秦江月不会在原书里不用了。
至于他现在为何要用,薛宁不想考虑那么仔细。
秦江月并没回应薛宁,只是将她的手反握住,带着她一步步后退。
“找机会跳进湖里,不要出来。”
镜湖可以存在至今,没有被讨厌剑仙的魔神毁掉,可见是对方毁不掉。
观魔神望着镜湖那厌恶的眉眼,就知道他想起了老对手。
“藏在这里,有点小聪明,但也很蠢。”
魔神长圣抬起双臂,黑雾升腾而起,瞬间将整个镜湖包围。
“进去!”
秦江月趁机将薛宁推入湖中,薛宁哪里肯,但他这会儿力道极大,周身迸发出骇人的剑意,眉心血线化为金色剑印,降魔剑出现在他手中,那凛然凌厉的模样,让薛宁坠湖之前以为自己真的看见了传说中的剑仙。
剑仙已经陨落不知多少年头了。
时代太久远,根本没人知道他当年是什么样子。
唯一流传至今的不过是他那时的名号。
化剑清妙仙尊。
薛宁沉入湖中,竟有种可以在湖中自由呼吸的感觉。
她一点都不窒息,也没挣扎,睁大眼睛看着清澈水面上潮凝真君握剑腾空的身影。
她好几次冒出过这个念头:要是可以再看看秦江月用剑对敌的风姿就好了。
没想到会在这个时候实现。
她也终于知道秦江月是如何又有了灵力。
镜湖水源源不断地飞向他,没入降魔剑之中。
那是剑仙的佩剑,如果镜湖真是化剑清妙仙尊的元神所化,那么确实能理解它会为降魔剑提供力量。
秦江月身为降魔剑如今的主人,可以借用降魔剑引来这力量也很正常。
魔神长圣却眯了眯眼,若有所思地看着被湖水注入力量的熟人之剑。
“已经这样了,还要护着别人啊。”魔神露出一个血腥的笑容,他眼睛是红的,额头两侧有类似龙角的角,角上如同过电一般闪着光。
他双臂交叉,轻易地甩出一道黑雾,秦江月便需要用全部力量去抵挡。
到底是没了剑骨,碎了灵府,灵力不来自于自身,强行用剑已经是逆天而行,能挡住这道黑雾都是奇迹一般。
“这副模样,倒还真有些像吾那个死对头了。”
秦江月长睫颤抖,撑着剑刃勉强站立。
他闭了闭眼,本意只是撑一会,让魔神玩够了就走,只要薛宁和仙府无事就好。
但最让他担心的事情发生了。
比起他,魔神似乎对薛宁更感兴趣一些。
“你护着的那个丫头,有点眼熟。”
薛宁在水中,却能清楚听到魔神的声音,她瞪大眼睛,微妙与魔神长圣四目相对。
这一眼就让她险些瞎了,魔神露出一个恍然的笑来。
“哦,知道怎么回事了。”
……你好,你知道什么了?能不能稍微透露一下?
薛宁本能地往深水处沉去,可魔神一抬手,就要把她从水中吸出去。
“带回去玩。”
长圣漫不经心地念叨一句,就决定了薛宁的去留。
薛宁:“……”这叫个什么事儿??
魔神怎么会眼熟她?
她和原身长得几乎一模一样,只有细微不同之处,可原书里没见原身与魔神有任何瓜葛,她到死都没见过魔族高级别人物的面,到她这里怎么就变了?
还有什么内情是原书里并未描写出来的?
薛宁不想走,拼尽全力反抗,宁死在湖中不肯出来。
长圣不悦地啧了一声:“不想死就赶紧出来,趁吾还觉得你好玩。”
薛宁恨不得啐他一口。
你才好玩!
把谁当玩具了!
还不等她纠结着要不要把真实心里表达出来,秦江月已经替她解决了麻烦。
翻腾而起的镜湖像海潮一样淹没了魔神所在的位置,剑光如惊雷般劈开天幕,结界的变化终于引来了慕不逾和聂槃,两人对视一眼,都碍于那魔气与剑光的碰撞不敢近前。
处于镜湖之中的薛宁是唯一可以看清发生了什么的。
方才还游刃有余的魔神被湖水包围,降魔剑差一点就刺进他心脏的位置。
“你竟还有这样的力量。”
长圣终于收起玩味的表情,抓住降魔剑剑尖的手流下绿色的血。
他生了气,再不玩闹,一把将秦江月推开,魔气侵染他的身躯,以病体再次伤到六界至尊的人,到底还是败了。
慕不逾和聂槃趁机迎上战场,将奄奄一息的秦江月挡在后面。
薛宁也无法坐视不管,但她并未出湖面,而是用灵力将倒在湖岸边的秦江月拽了下来。
水淹没了紧闭双眸的男人,他今日穿黑衣,长发披散,金冠碎裂,人如无意识的精致玩偶,毫无生气。
薛宁将他紧紧抱在怀里,说不清自己为何现在能于镜湖里自由呼吸。
大约是因为她在这里筑基的?
反正她一直藏在这下面肯定没事,秦江月就不一样了。
镜湖水不能给他疗伤,下水之后他也不能呼吸。
他眉心凌厉剑印消失,重新转为血色竖线,薛宁一看就知道,他马上就要死了。
以前总是念叨“他很快就要死了”,现在是真的要死了。
可能是一会儿,也可能是现在。
原书里魔神离开后,秦江月还撑了几日,把后事安排稳妥,但现在似乎办不到了。
他把最后那几日的力量都用在了保护她上。
这副身躯都能伤到魔神,很难想象如果他没出事,原书的剧情要怎么续写下去。
根本用不上秦白霄的千难万难披荆斩棘,秦江月再有点时间,可能真的会打败魔神,不需要那么多人牺牲。
薛宁看着他紧绷的身体,紧皱的眉头,他唇瓣缓缓打开,人哪怕喘不上气,也没有任何挣扎。
是没力气了还是想就这么死了?
薛宁管不了湖面上什么情况,只能管好眼前人。
她没办法留住他的性命,但她至少可以让他不是因为窒息而死。
薛宁咬了咬唇,唇瓣咬出血丝来,她使劲闭眼,孤注一掷地印上他的唇。
早就觉得这双唇肯定很好亲。
真的碰到了,就觉得像是软糯糯的凉糕,带着丝丝缕缕的甜味——或许是血腥味。
闻起来让人作呕的血腥味,尝起来却是甜的。
薛宁不是想吻他,只是想给他渡气。
湖面不断翻腾,是斗法还没结束,慕不逾大约受了伤,她在湖底能听到聂槃大长老的呼喊声。
……他终于吃到苦头了吗。
在这样的时候,好像也并不觉得多么痛快。
不过很快湖面就平静下来,想来是魔神走了?
终于走了吗?
走的时候没再记着她,实在是太好了。
虽然她确实也很在意魔神到底为何说她眼熟,但能忘记她实在太好了。
薛宁在秦江月凉凉的唇上辗转,呵着淡香的呼吸交换给彼此,秦江月紧锁的眉头舒展开,随后薛宁想要后撤,带他上岸,可他忽然睁开了那双似乎已经不愿再睁开的眼睛。
他眼睛充血,是真的到了末时。
他要死了。
死亡的阴影笼罩了他,秦江月目光炙热地盯着近在咫尺的那张脸。
薛宁后知后觉他醒了,一时有些心慌,眼睛里尽是避嫌和解释,想赶紧撤开身拉他上去。
但后退的瞬间,腰被人按住,狠狠地压向他。
薛宁眼睛圆睁,看着同样睁眼紧盯她的秦江月,他看上去不需要人渡气了,可他用力抱着她不松手,唇也没有离开,以一种她根本没办法再装傻的力道,在她唇上辗转厮磨。
薛宁的脑子轰然炸开。
推拒的手已经在他胸膛,推开这样一个将死之人不要太简单,可他盯着她的眼神,让薛宁有些使不上力气。
唇瓣被咬了一下,血腥味更浓了一些,薛宁皱起眉,秦江月眼睛终于闭了闭。
他如梦初醒般松开了她的后腰,两人浮上水面,久等的聂长老望见他们,立刻将人带上了岸。
“江月可还好?”
她担忧地去看秦江月,秦江月手撑着地面急促喘息,唇上有些细小的伤口,暴露了水底发生的一切不是梦,也不是幻境,是真实的。
另一边,薛宁侧背着身,并没去看他,但耳朵注意着他的回答。
他并未真的回答,只是勉强说了句:“你们回去。”
聂槃见到秦江月的一瞬间就知道他要死了。
没时间了。
他要他们走,是有话要对留在这里的人说。
聂槃睨了一眼薛宁,薛宁闪躲视线,男女之间那种无人可以加入的氛围,哪怕她没经历过什么感情也很是清楚。
她一转眼,对上重伤的丈夫,抬抬下巴示意对方别过来了,直接走。
慕不逾蹙眉道:“我可为他注灵试试……”
聂槃低声道:“没用了,线走吧。”
死者为大。慕不逾没再出声。
薛宁听到聂槃最后的话,身子狠狠一震,终于回头望向秦江月。
这对她来说可能是最后一面了。
秦江月对上她迟缓的视线,并未露出从前那种温柔和煦的笑容。
他眼神也不怎么清醒,人状态很差很差。
他喜欢她。
两个人现在都很清楚了。
秦江月从前完全没接触过男女之情,他修自然之道,也不觉得那种情爱有什么可贵。
但他现在觉得,哪怕无法得偿所愿,这样的情爱也是美好的。
可惜必须放手。
生命在倒数,他逼迫自己开口:“薛宁。”
薛宁被叫得身子又是一震,她慌了一瞬,爬起来慢慢走到他面前。
“你少说几句,省点力气。”
她扶住他的手臂,眼睛盯着地面,不太敢去看他。
秦江月却一直看着她,不舍得错开一瞬目光。
“我要死了。”
“……”她知道。
“薛宁,你看看我。”
薛宁抿紧唇瓣,不愿抬头。
秦江月自嘲一笑,忍着撕心裂肺的痛楚说:“好,那就不看。”
明明是他妥协退让,可薛宁自己却先扛不住,到底还是看向了他。
在四目相对之前,秦江月想着的是和她解除婚约。
婚契在两人身上,如果他死之前不赶紧解除掉,死后会很麻烦,仙府的人可能会为难她。
可看着那双眼睛,那些话就说不出来了。
“这些日子,我过得很好。”
他听到自己说着不着边际的话。
“这是我此生,唯一只以秦江月,而不是潮凝真君的身份度过的日子。”
“但好日子总会有尽头,即便我不愿意,也总要为一切做个了断。”
薛宁心里也意识到他的了断是什么——解除婚约。
也该是这个时候了。
她在等这件事发生,却不好意思自己开口,心理上迈不出那一步,无法对着这样一双眼睛说出那种话。
好在秦江月是个不会让人为难的人。
他主动提及了断,解除婚约的话到了嘴边,却变了。
“我这一生,最厌烦和疲倦的事,就是总要被迫做一次又一次了断。”
薛宁怔怔看着他,听到他沙哑绝望地问出完全和她预料相反的话。
他凝着她,悲哀道:“不要退婚,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