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不了,府主另请高明。”
秦江月点点头,转身便走。
第37章 第三十七章
慕不逾在这么多人面前被秦江月下了面子, 哪怕隔着天幕,也能感觉到他的不悦。
但他克制着,并不发泄出来。
“为何教不了。”他冷冰冰地问, “近日身子更不好了?你法阁里来, 我为你注灵。”
慕不逾是法修, 他来为秦江月注灵不会使他伤势更重, 确实可以帮他缓解痛苦,但秦江月还是拒绝了。
他一言不发, 背对着所有人,手抬起, 在傅蘅芜的注视下唤出了降魔剑。
傅蘅芜看到降魔剑的一瞬间眼神就炙热起来。
他从前在人界是个散修,漂泊无依。
在慕不逾找上他之前,他都不知道自己和那位天下闻名,凡人为其建起无数庙宇的潮凝真君一样, 是天生剑骨。
他知道自己有些灵力,可从前在仙府来招收弟子时做过灵根测试,是驳杂的五灵根,连无争仙府的外门弟子都没资格做。
他没想到时隔多年, 命运终于眷顾了他。
降魔剑, 那是剑仙曾经的佩剑,在秦江月出生之前,一直封印于镜湖湖底。
秦江月出生那日, 紫霞道光印满天际,平静如镜的镜湖波涛汹涌起来, 降魔剑冲破结界飞出, 带着所有人找到了他。
一开始他们也很慎重,观察了这个孩子两年, 发现他果然灵气强大,出生就是筑基便不谈了,更是与降魔剑契合无比,是因着秦江月才有了天生剑骨这一说法。
至于剑骨真正是什么样的,也没人真的见到过。
秦江月是剑骨的拥有者,慕不逾要他来判断傅蘅芜能不能用也无可厚非。
降魔剑迸发出慑人的剑意,薛宁就在秦江月身边,距离它很近很近,但一点都没被影响到。
倒是其他人,除了秦白霄,全都被刺痛了双眼,无法自控地疾步后撤。
隔着天幕,慕不逾静静看着这一切,已经明白秦江月的意思。
“降魔剑不会接受他。”
秦江月轻轻动了一下手指,降魔剑就飞到了秦白霄身边。
“白霄,握剑。”
秦白霄怔了怔,手臂僵硬,在兄长的眼神下缓缓抬起手。
降魔剑剑身颤动,须臾后,被他握在手中。
剑意瞬间休止,一切威压都消失了,秦白霄似乎收服了它。
薛宁看到慕不逾脸上露出吃瘪的表情,心里莫名愉悦,可她还不及高兴,就察觉身边人气息不对。
她陪在秦江月身边时间不短了,立刻明白他要撑不住了。
“降魔剑已经认了白霄,便不会再接受其他人。府主尽可培养这位天生剑骨的师弟,只是我的道法实在教不了他,只能教给我弟弟。”
秦白霄是秦江月的亲弟弟。
直到此刻他仍在强撑着,在慕不逾面前为秦白霄拿到筹码。
秦白霄手握降魔剑,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根本没有收服它。
是兄长。
是他让降魔剑这么温顺地待在他手中。
秦白霄很清楚兄长这么做的原因,他红了眼眶,看兄长示意薛宁扶他离开,追了几步,又握着降魔剑停下来。
他转过身,挥剑而起,对傅蘅芜道:“来打一场。”
不能浪费兄长的一片苦心。
他是为了他的未来,他要让他放心。
傅蘅芜微微皱眉,那眉眼之间真是和兄长有几分相似。
这几分相似让秦白霄更加厌恶。
这个人来到仙府不过几日,便和温颜、慕妏都关系极好,时常露出那种几乎是刻意模仿兄长的笑容,看得他恶心无比。
“府主看过,自当更明白你我的实力差距,拔剑吧!”秦白霄冷冰冰地说。
薛宁扶着秦江月走出不远,就听到后方剑鸣声,她不用想都知道那是降魔剑。
秦江月体内有魔气作祟,是魔神留下的,降魔剑也无法逼出来,又或者说就算可以逼出来,那也要他跟着一起死,得不偿失。
手臂一沉,秦江月靠在她身上急促喘息,再次以如今的身体操纵自己的本命剑,使得秦江月伤势更重了。
薛宁感觉手臂除了沉还有些炙热潮湿,心里一紧,正想低头查看,就被秦江月按住。
“别看了。”他呛咳两声,“是血,你看了会吐。”
“……”薛宁半晌才说,“回去躺着。”
秦江月倒是不反对,只是低声道歉:“抱歉,弄脏了你的衣裳。”
“……说得都是什么话,没力气就别吭声,尽说些无谓的话。”
他似乎笑了一下,又似乎是错觉,这之后一路都很沉默,也不是特别痛苦。
秦江月早已习惯这些疼了,只是突发奇想,知道要用什么给薛宁做本命法器了。
靠近后山时,他抓住薛宁的手:“尽快决定想要怎样的法器。”
薛宁烦不胜烦,对这句话的潜台词非常了解:他时间不多了,再慢就没办法亲手帮她做了。
“我的法器自然是自己想办法,你别老惦记这事儿,你又没答应过要给我制本命法器,不用这么急着给自己找活干。”
薛宁扶着他往回跑,跑了几步觉得太慢,大声道:“小龟!来驼人!”
小龟从不知道哪个草丛里钻出来,身体缓缓变大:“来了阿宁!”
变大了才发现要骑龟的不止是薛宁,还有秦江月。
两人依偎着靠在龟壳上,小龟腾云驾雾,回去的速度明显加快。
薛宁稍稍松了口气,低头看怀里的人:“怎么样?做点什么可以让你稍微好受一些?”
秦江月闭着眼,眉心血印又加深了,阳光洒在他脸上,看不到半分生机,尽是破碎和哀忘。
“回去躺着便好。你今日还要修炼,不必管我。”
他的声音很轻,他们靠在一起,彼此感受着对方的温度,薛宁明显是不舒服的,但她最近进益很快,已经不像以前那么忍不了他身上忽冷忽热的温度。
她稳稳地坐在那由他靠着,像磐石不转移。
秦江月飞快地皱了皱眉,在薛宁注意不到的地方轻轻抓住了她的衣裳一角,那谨慎小心的样子,是从未在潮凝真君身上出现过的。
薛宁根本发现不了这样的小动作。
她满心都在想,自己确实得加快修炼进度,秦江月身体已经是这个样子,后山容不了她几日了,魔神也快来了,到时真的把他一个人丢在后山躺着受魔神折磨,她实在做不出来。
纠结了一下,薛宁直接拍了拍龟壳:“小龟,调头,去镜湖。”
小龟不疑有他,立刻照办,秦江月看着云层下的方向变化,眼神有些空茫。
病美人真是让人心疼,薛宁也不解释,等小龟如常地穿过镜湖结界,就让它把两人放下。
“这里躺着可舒服了。”
薛宁从乾坤戒里拿出一条毛绒毯子,铺在白色的绒花灵植上。
“我之前累了就在这里躺一会儿,你就在这里休息,我去对岸修炼,免得木灵扰到你。”
她把秦江月安置好,还替他垫好了枕头,就和照顾孩子那样。
“要我说你就该每日来这里晒一晒,整天在屋里躺着可不行,一天至少得有半个时辰的大户外知道吗?”
有时候她觉得自己不是在照顾伤患,而是在育儿。
“你就在此地不要走动,我去修炼啦,哪里不舒服就喊我。”
薛宁认真地嘱咐,盯着秦江月的眼睛等他回答,秦江月静静看着她,良久才点了一下头。
薛宁意满离。
无争法阁的方向雷云不断,是秦白霄和傅蘅芜的比剑还没结束。
看来傅蘅芜确实有点本事,但他年纪可不小了,书里写他因为灵根驳杂没被仙府在幼年时期招收,一直都是散修,却没详细写他究竟是如何修行的。
秦白霄拿的可是降魔剑,他居然能撑这么久。
总觉得有些奇怪。
薛宁闭着眼,聚气于天灵,回忆着傅蘅芜的结局,似乎是在一次秘境之中,为了和秦白霄争第一,误入魔渊死在了那里。
这已经是靠近结局部分了,穿书一段时日,薛宁一直精神紧绷,再加上书看完有段时间,她也不是什么细节都记得。
总归傅蘅芜结局不好,死的时候算是大快人心,他顶着一张有秦江月三分姿色的脸,可没少在温颜面前做作,是男女之间一个大问题。
薛宁确实也讨厌那张脸,和他刻意的模仿。
太拙劣了。
神思渐定,薛宁不再想其他,专心致志修炼起来。
有镜湖这样的外挂,她必须快些筑基。
秦江月在一旁安静地看着薛宁从紧皱眉头到面无表情,这说明她已然入定。
她的努力有目共睹,在两人那日看起来是和谈,其实堪称把彼此推远之后,她就没日没夜地努力修炼,很明显是想尽快离开这里。
也离开他。
秦江月低下头,看着自己这副痼疾难医的身体,若说还有什么可取之处,除了一副尚未毁坏的容貌外,就只剩下这身剑骨了。
傅蘅芜的出现提醒了他,秦白霄有了降魔剑,自然什么都不怕,但薛宁要用怎样的法器才能令他安心赴死?
他一直在想,现下有了答案。
次日傍晚,薛宁才从入定中醒来,还是小龟叫醒她,说秦江月不太好。
薛宁恍然回神,发觉自己又进益了。
她练气五层了。
小进阶不像大的跨境那样会招来雷云,薛宁的变强一直无声无息。
花枝在她手中,绿芽已经可以长成叶子,花瓣重新盛放之日不远了。
看着花枝,她突然就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法器了。
不过当务之急是去看看秦江月。
她现在可以短时间内不进食没关系,他可不行。
匆忙跑到镜湖的对岸,薛宁见到秦江月正盘膝坐着,掌心里有什么东西。
雪白雪白,好像某种……骨头?
但又是玉质一般,泛着透亮的霞光,很美很美。
他抬起头,面色惨白,但精神状态看起来……还不错?
甚至有些高兴?
“怎么了?”他和缓地问了句。
薛宁张张嘴:“小龟说你不太好。”
秦江月望向小龟,小龟立马成了缩头乌龟。
可能它确实看到了点什么,但在真君的忠告之下,是不可能完全说出来的。
“嗯。”秦江月认可了,“是有些饿,你若好了,帮我炖汤吧。”
薛宁心说这还叫个事儿?
她现在灵气充盈,在镜湖旁边感觉不要太好,炖汤分分钟就能炖好。
“你等着,马上就能喝上!”
薛宁转身去忙活,秦江月看她精神奕奕的模样,也能察觉到她的开心:“这么高兴,可是有什么好事发生?”
薛宁动作顿了顿,没吭声。
秦江月便道:“说于我听,也让我高兴一下罢。”
薛宁将灵石丢进炉灶里,直起腰,将花枝拿起来比划:“我想,就用你给的花枝做法器。”
秦江月愣住,脸上有些错愕,那只是他随手一折的花枝,再普通不过,怎么能当法器?
“不行。”
他几乎立刻拒绝,但薛宁不肯退让。
“当然不是就这么直接用。”
薛宁让汤炖着,跑到他身边蹲下,在他的注视下用灵力一点点引导花枝变换模样。
秦江月看得惊讶不已。
她进益实在太快了。
不过几日的功夫,居然已经可以使花枝的形状随心转变。
秦江月默不作声地观察她身上的灵力走向,发觉和从前一点都不一样。
转道重修刚开始时也不是这样顺畅通灵,是从什么时候开始?
小龟那边有些动静,秦江月一想,是从他们重新定下神魂契约开始。
……那不是薛宁,却也是薛宁。
从前薛宁的身体达不到的程度,现在薛宁的身体可以。
这些日子都是他给她梳头,她可能都没意识到自己哪里有变化。
秦江月扫了扫她变短一些的头发,眼前一晃,是薛宁改造好了花枝。
“你看这是什么!”
秦江月定睛一看,眉宇间露出几分困惑来。
“……这是什么?”
花枝变得很长,很粗,很大,枝干中空,被薛宁握在手里的地方有手柄一样的分枝。
薛宁双手握着花枝,从花枝枝干类似通道的中空里变出一片淡粉的花瓣来,额头因耗费灵力带气一些汗意。
“送你,争取下次能送一朵完整的花。”
秦江月思索的时候,薛宁费尽力气才催生出这么一朵花瓣。
粉嫩嫩的花瓣躺在她掌心,是她今日最好的成绩。
她送给了他。
“我这里的东西大多都是从你身上得来的,就这个是我自己变出来的,你别觉得寒酸啊……其实我也就是开个玩笑,这也算不上什么送你的礼物。”
薛宁打算把花瓣收回去,但秦江月紧紧抓住了她的手。
“谢谢。”
他将花瓣拿过来攥在手心,低着头说完,长睫遮住了眼底的神色,薛宁看不见。
她挠挠头,又开始摆弄手里的花枝:“我真觉得特别好,我都给它起好名字了。”
秦江月感受着掌心的花瓣温声问:“你想叫它什么?”
薛宁跃跃欲试:“A。K四十七!”
薛宁手握A。K花枝, 别致又赛博,她觉得自己真是个天才。
“我将灵力凝成灵球或者花瓣模样,或者随身带着一些花枝灵植, 再将他们当做弹·药一样填进去, 借助花枝将其融合催生变大, 会比直接来轻松一些, 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
薛宁抱着花枝凑近他,满眼好奇地等着他回答。
秦江月将花瓣收进衣襟里, 薛宁看到他那个动作,眼睫颤了颤, 没吭声。
收好花瓣,秦江月才将薛宁怀里的所谓A·K接过来,仔细研究了一下道:“这就是普通的花枝,你之所以会觉得在中空的枝干里凝结灵力和催生变大植物会更轻松, 或许是因为它的外观可以帮你在心理上更直观地感知灵力聚集在了一起。”
心理感应在修行中也是很玄妙之处。
眼睛看着灵力都聚在枝干中,确实会给心里上造成一些本能的意识,帮她更方便聚合灵力。
“真要用它?”秦江月将花枝放在盘着的双膝之上,再三向她确认。
薛宁转身去看汤, 熄了火说:“对, 就用它,汤好了,我帮你凉一下。”
她把汤倒进汤盅, 用勺子轻轻搅拌,又端着去镜湖边, 借着镜湖袅袅而起的凉凉烟雾让汤凉得更快些。
秦江月看着那一幕, 想说有种法咒可以直接将汤震凉或温热。
但话到了嘴边,他并未真的说出来。
他们在一起。
这里除了他就是她。
小神龟早在吓成缩头乌龟的时候溜走了。
他们寻常地谈论修炼, 她为他炖汤,轻轻用勺子搅拌的模样,充满了人间烟火气。
烟火气是他身上最欠缺的东西。
万佛法寺的纨念大师不止一次说过,他身上缺点活人的烟火气,是还没遇到自己的缘法。
现在想来,他的缘法就在眼前。
秦江月是个非常清醒的人,不管遇见怎样的事总能保持冷静。
唯独这次。
他知道她不喜欢他,可又觉得她不能真的不喜欢他。
一种微妙的,像是不甘的情绪桎梏着他,让他前所未有地活得像个真实存在的人。
注视着薛宁端着凉好的汤盅过来,秦江月嘴角微微扬起,露出和煦温文的笑来。
“好啦,喝吧!”
她素白的手递来汤盅,由他亲手梳理的双髻上簪着银色的蝴蝶珠花,明媚的阳光将他们一起笼罩其中,金色的光晕晃得他有些睁不开眼。
她最好还是有一些喜欢他。
那么即便最终选择不喜欢他,也没有关系。
“想什么呢?”
秦江月心事重重病美人的模样薛宁都看不过眼,忍不住问了一句。
他低头喝汤,斯斯文文,进凡食这种事情,都做得恍若仙人。
“没什么。”他慢慢说,“你要用花枝做法器也可以,我再帮你淬炼一番,不然等你日后法力高强,它承载不了你的灵力,会碎。”
说的也是,普通的花枝怎能承受巨大的灵力?
现在练气阶段还行,之后恐怕就不行了。
薛宁想着这也不麻烦,就答应了:“那咱们就一直在这里吧。”
秦江月握着花枝怔住,抬眸看她:“什么?”
薛宁把自己早就做好的打算说出来:“我也不想老是回后山来回跑了,反正你弟弟也不来了,咱们就一直在这里好不好?我方便修炼,你也可以做你的事。”
她盘膝坐到他对面,明明两人是一个姿势,但她上半身懒散得很,还双手托着脸,怎么看怎么松散随意。
换做别人,秦江月大约要纠正这个坐姿,但是她的话,做什么都可以。
“后山那里到处都是藤蔓,遮天蔽日的,我最近仔细观察,整个无争仙府好像只有这里没有那些讨人厌的藤蔓。”
秦江月心思一动,不知想到了什么,并未立刻拒绝。
薛宁就加了把劲儿:“这里风景也好,总比你日日在后山看着迟暮的太阳来得轻松吧?你喜欢清静一点,这里就很清静呀,仙府里能进来的人一只手就数得过来。”
话都是有道理的。
可秦江月看着她的脸,那有些闪烁的眼神暴露了她真正的目的绝对并非如此。
“好。”
他应该拒绝。
这是危险的。
危机的讯号已经惊动了他的警戒,他心中提起弦来,可双唇不听自己使唤,在明知她有其他所图的情况下,依然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
薛宁高兴起来,站起身朝他抱拳:“多谢帮我淬炼法器,可需要什么别的材料?我去帮你找。”
她能找什么?
也不需要什么。
甚至连炼器炉都不用。
“我这里都有,你自管修炼你的,这几日便能为你制好法器。”
薛宁不疑有他,答应下来就去修炼了,当真是对他毫不留恋。
秦江月不自觉触上自己的脸。
脸还是那样,即便苍白了一些,风姿依然不减当年。
可她是真的一点兴趣都没有了。
色令智昏的事,当真和她的保证一下再也不会发生。
求来的事,为何又开始觉得悲哀了呢。
秦江月看薛宁再次入定,微微偏头,睨着偷溜回来的小龟。
他一手握着花枝,一手抬起,在唇上比了个“嘘”的手势。
小龟浑身一凛,真君那个动作明明俊美而温柔,但它就是全身汗毛都竖了起来——如果它真的有汗毛的话。
看小龟老老实实把脑袋缩回龟壳,秦江月眯眼迎着骄阳看过去,心说,是个好时辰。
薛宁入定,无人打扰,秦江月将手中花枝放到一边,又拿出了那段泛着霞光的玉骨。
胸口还在发疼,他忍着咳意,将玉骨一点点捏成花枝改造过后的形状。
但要把它变成花枝的纹理质感,对没有灵力的他来说还是太难了。
秦江月看看无力惨白的手掌,虚虚握拳轻咳两声,取来身边几朵绒花,照着它们的模样,用小刀在玉骨上刻了几朵花。
如此也算是花枝的特点吧。
做完这一切,秦江月将玉骨抬起,用阳光照着看了看,胸口一阵阵的空虚发冷。
不能这么快交给她,否则她恐会怀疑,还是过几日再给出去吧。
将玉骨收起来,再去看身边那花枝,秦江月轻轻握住,仔细凝视许久,收进了千疮百孔的灵府之中。
经过傅蘅芜的事,慕不逾本不想再与秦江月有何来往,但他已是俱亡之体,却几日不回后山,他总要确认一下他究竟在干什么。
整个仙府都没有他的踪迹,那就只有一个地方了。
慕不逾来到镜湖外,穿过结界,看到了相处和谐的两人。
几乎在慕不逾来的一瞬间,秦江月就感觉到了,但他没做任何表示。
慕不逾也没靠近,就远远看着,脸上全是对他居然让薛宁在这里修炼的不赞同。
他甚至觉得薛宁玷污了这片镜湖。
这可是修界至宝。
但秦江月毕竟是“剑仙转世”。
虽然如今看来这转世也没什么厉害,甚至不一定是真的,最后还是逃不掉一死,可也不能否认他从前的功勋。
慕不逾仔细观察他们两人相处,明明隔着湖面,分别坐在两边,可他能感知到秦江月无视他到来时那份戒备。
因为薛宁?
在慕不逾的印象中,秦江月是个很好用的人。
好用到什么程度呢?
只要是交代给他的事情,总能完成的妥帖漂亮,任何难题他都能解决得完美无缺。
他甚至没有一丁点私心,一百多年来,日夜都在为仙府,为修界和人界的未来奉献自我。
虽然培养自己的弟弟也可以称之为私心,可那日傅蘅芜和秦白霄比武他也看出来了,秦白霄确实有天赋,哪怕没有天生剑骨,依然是可造之才,所以这也不算是完全的私心,他依然是在为修界为仙府的未来着想。
薛宁则绝对是他的私心。
百分百的私心。
他简直是在胡闹。
换做之前,慕不逾绝不容许有人如此动摇秦江月,可秦江月就要死了,远观他的状态,五日,他最多还有五日时间。
人之将死,便容他私心一次好了。
慕不逾关注着这里,同样也有别人在关注这里。
正是入仙府不久的傅蘅芜。
这天深夜,傅蘅芜忽然浑身痉挛,入定都无法维持,人很快昏死过去。
但不多时他又睁开了眼,那双眼睛红黑交替,是有谁在通过这双眼睛看着仙府最近发生的一切。
十重天上,从前的神仙之境如今火海漫漫,无边无际,是魔神长圣的领域。
魔神座下七位护法,各个实力强大,为首者一双骨翅,长眉长目,瞳孔血红,名号倾天。
他转转眼珠,念叨了一句“有趣”,如同寻到什么笑话般,兴致勃勃地将看到的画面转送到了十三重天。
魔神长圣正在那里安眠。
稀奇的是,魔神领域的十重天上竟有个凡人女子,她锦衣华服,面容美丽,鼻尖有颗小痣,伏在倾天膝上醒来,睡眼惺忪地问:“怎么了?闹什么呢?”
倾天所有的强势瞬间泄除,温声道:“没什么,发现一些有意思的事,转给吾神解闷。”
女子蝶翼般的眼睫翕动,淡淡道:“你的神感兴趣的东西,那肯定是无争仙府里发生了什么。”
倾天一眯眼,凑近她,捏住她的下巴:“确实是。别在这里说这些话,吾神什么都听得见。你的表情也要收敛些,否则神会不高兴。”
女子挣脱他的手,冷淡地转身就走。
倾天一点都不生气,振起骨翅追上:“这就生气了?我是为你好啊,我好不容易才让你活下来,总不能让你那么简单就死了。”
人界,无争仙府,镜湖旁边。
又是新的一日到来。
今日气候有些不好,哪怕是镜湖所在之处也看不到什么阳光。
沉沉的黑云裹着天空,闷得人有些喘不上气来。
“找我?”
哪怕天气不好,薛宁心情依然很好,因为她就快要练气九层了,筑基就在眼前。
时间紧迫,她本想继续修炼,但秦江月忽然叫她,她自然得过来。
黑衣黑发的白月光站在湖岸边,将淬炼好的花枝交给她。
“你的法器。”
薛宁低头看着,有些吃惊。
……这是她之前那朴实无华的花枝A·K吗??
玉骨生香,流光溢彩,它确实和花枝交出去时造型一模一样,但质地变化有些太大了。
薛宁能找到唯一和从前相似的地方,除了造型,就是玉骨上那几朵雕刻精美的绒花。
“这是我的,花枝?”薛宁困惑地看着他,有些不敢置信。
秦江月一生恪守己道,自然周全,未曾骗过一个人,撒过一次谎。
但他看着薛宁,点头认了自己此生唯一一次谎言。
“是。材料有限,时间紧张,只能淬炼到这种程度,倘若你觉得不好,我可再想办法细化。”
他一这么说,薛宁哪里还敢迟疑。
“不不不,已经很好了!只是看着就觉得喜欢!”
薛宁将法器接过去,手触碰着玉骨生温,心里有种奇妙的感觉。
她当然是喜欢的。
甚至是爱不释手。
秦江月观她的神色,忍着胸中空荡,嘴角也似有若无地勾起。
“谢谢。”
薛宁认真地道谢,秦江月已经收起了他稍纵即逝的笑。
“不必。顺手而为,不值一提。”
顺手而为,不值一提吗?
薛宁这个时候还不懂如何观法器。
但她半个门外汉,也能感觉到这法器的强大特别。
这绝对不是不值一提。
秦江月修为虽高,但道号只是真君,一直不曾往上提,是因修界不过三位道君,各个德高望重,他不愿那般高调。也是因道君之上该如何称呼,众人尚无一个定论。
没人达到过那个高度,在神仙两界尽数败退之后,灵力有限,更无人能达到那个高度。
秦江月所作法器,是将自己毕生所学,和身上仅剩的至宝全都交付了出去。
这玉骨花枝流光四溢,灵气逼人,拿在手中很有分量,顷刻间便与薛宁建立了神魂联系。
是与她契合至极的本命法器。
薛宁拿着它,好像马上就要筑基了。
秦江月证实了她的感觉,眼神有些复杂道:“你要突破了。”
如今修界灵气稀薄, 偏安一隅,苟且偷生。
修为能至道君者寥寥无几,便是秦白霄和温颜这样的男女主, 如今也不过刚刚金丹。
薛宁可以在短短一个月的时间里突破筑基, 何止是天赋卓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