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祖宗年方八岁(科举)—— by王廿七
王廿七  发于:2024年01月0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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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林长安万分坚定。
林长济却沉默了。
见大哥犹豫,长安扯开嗓子打算接着嚎。林长济被他聒噪的头都大了,林砚道:“你先把嘴闭上!”
林长安捂住了嘴。
长济眉头紧蹙,问林砚道:“周家如日中天,是否有攀附之嫌?”
林家走到今天不容易,他每走一步都要多想一步。
林砚道:“有。”
林长济随即想到林长安今晚失踪了一个多时辰,又问:“你没对人家姑娘做什么吧?”
长安道:“大哥你把我想成什么人了,我这种正人君子怎么可能胡来……”
林砚又斥了他一句:“问你什么就说什么,别聒噪。”
林长安又闭了嘴。
看着长安哀求的眼睛,长济心又软了,坐回榻上问林砚:“有没有两全的办法?”
林砚道:“我们找到妥帖的中人、媒人,需要好几日,再等旬假上门,又要好几日,后日廷推,周绍北必定晋升,确实不是个提亲的好时候。”
“等这阵风头过去,可以吗?”林长济问。
“怕是等不起了。”长安道:“太子妃保媒不成,多有损颜面呀,必定会为周家另择佳婿的。”
“这倒是没说错。”林砚道。
林长安心急如焚,丝毫没有被夸赞的喜悦。
林砚沉吟一声,对林长济道:“我记得王侍郎的夫人与周夫人有些渊源,你不如先去王家拜托王夫人出面,先通个气。”
言罢,又看着林长安道:“周家能否看的上他还两说呢。”
林长安本来觉得胜利在望,又被这句扎心的大实话打回了现实。
周子昂不爽,很不爽。
所以次日去国子监,早早将林长安堵在了广业堂门口,质问他昨天为什么对妹妹说那句话。
林长安目光诚挚:“昨晚是我太唐突了,我后悔到半夜,可我是发自真心的。”
要不是碍于不能斗殴的监规,周子昂早就给他一拳了。
“你想干嘛?想与我妹妹私定终身不成?”周子昂道。
他顾念同窗之谊,昨晚强忍住没跟六个兄长说,否则但凡林长安现在还是站着的,他们七个都不姓周。
“我妹妹心思单纯,我却不是好糊弄的。她收下你的狗,是看在狗的份上,没有任何别的意思,你要是想借此做文章……”周子昂咬牙切齿道。
“狗就是狗,哪有什么文章?”林长安忙道:“我已经禀告家兄,请妥帖的官眷登门商议了,令妹不答应,令尊令堂不点头,我是绝对不会有任何非分之想的。”
“这还差不多。”周子昂说完,转念一想,又好像哪里不对。
“年下外头的传闻,你没听说吗?”周子昂问。
林长安知道说的是赵家与周家的结亲失败的种种,他道:“听说了啊。正是因为听说了,知道令妹正在议亲,我若慢上一步,就被人捷足先登了!”
周子昂想着,两人虽曾患难与共,也不过才见过两面,第一次身处危急之中,第二次都在装模作样,对彼此的为人根本不了解。
他生怕林长安与赵祺之流相同,便说:“我把丑话说在前头,我妹妹可与一般女子不大相同,什么温柔顺从,知书达理,勤俭持家,她都不太沾边。”
林长安却说:“世间女子,人人都是不同的。所谓顺从,是世人强加给她们的枷锁罢了。”
周子昂从小就是孔孟门徒,纵使周家行伍,母亲也出身将门,依然处处以父亲为尊,至少在子女面前是这样。
因此周子昂十分错愕,他说:“孟子曰:以顺为正者,妾妇之道也。”
把顺从当做准则,才是为妇之道。怎么能叫枷锁呢?
林长安道:“孟子又曰:仁义礼智,非外铄我也,我固有之也。”
周子昂一愣,什么意思?
林长安便将自己的想法说与他听。
孔孟提出女子应遵从“四德”,却也提出男子应恪守“四端”,这世上有几个男人能真正做到“仁、义、礼、智”?
他们只会说:“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回过头,却又要求女子处处做到“德、容、言、工”,还要说,女子都该如何如何。
男人不做圣贤也没关系,女人却不能有半分行差踏错。
宽以待己、苛以待人者,不是真君子,而是伪道学。
不该如此,很不应该。
周子昂因惊愕张着的嘴,好半晌才合上,这时授课的博士来了,他们的讨论声戛然而止,朝师长深深一揖,各自回到书堂读书去了。
作者有话说:

一整日, 周子昂都在回想林长安的话。
回到家,下人传话说母亲在正房待客,让他不必过去请安。他心想, 林家的动作也太快了。后宅正院里, 几个孩童在嬉闹, 都是周绍北的孙子孙女,还有王侍郎的妻子带来的孙辈。
正房的门大敞着, 周夫人与王夫人分坐两侧喝茶, 她们在室时就是手帕交,后来各自嫁人,周夫人常年跟随丈夫在外打仗、练兵,就极少有机会来往了。
王夫人看着门外的孩子们出神, 回想她们儿时无忧无虑的生活, 一转眼,竟都是做祖母的人了。
周夫人自家孩子带着别人家的娃没大没小的闹成了一团,无奈笑道:“我家这几个孩子,被君舅君姑宽纵的厉害, 让你见笑了。”
“小孩子就该天真活泼些, 我喜欢看呢。”王夫人又扯回了正题:“林家那孩子我替你见过了,一派纯然, 说话做事都很豁亮,和你家藜姑娘实在很像。虽说眼下只是个监生, 可他兄长是翰林官员, 国之储相,不愁日后没有好前程……”
周夫人本是动了心的, 可一听说林长安与周藜性子相像, 又有些犹豫了。
中人的话要听弦外之音, 所谓纯然,就是天真,所谓豁亮,就是直来直去的愣头青,敌军攻城,林长安振臂一呼,就带着国子监的监生登城拒敌,这不活脱脱一个男版周藜吗?一个阿藜已经够她头疼的,再来个跟她一样不靠谱的夫婿,这日子还能过吗?
王夫人又道:“不是要马上定下来的,你回头仔细想想,也问问姑娘的想法。”
人家把话说到这个份上,周夫人也不得不应下。
前脚才送走王夫人,周绍北就回来了,周夫人一面帮丈夫卸去腰带,一面说着林长安的事。
“林家兄弟我知道,是文端公的后人。”周绍北道:“他家也曾是显赫世家,后来家道中落,族人尽散。重振门楣的重担,硬是被这一辈人扛了起来。”
“这样说来,倒也值得敬佩。”王夫人道。
“是啊,”周绍北道,“林长济我见过,才貌德行都不错,只不知这林长安是什么模样。”
说罢,吩咐丫鬟:“去前面把七少爷叫来,我有话问他。”
周子昂来到后宅,见父母分作堂上,升堂审案般的架势,两腿有些发软。
要不是确定最近没闯什么祸,他都不敢站着。
屋漏偏逢连夜雨,一只顽皮的白色京巴越过门槛闯了进来,后面追着个周藜。白狗无处遁形,一头钻进周绍北的袍子底下。
周藜一心抓狗,胡乱给爹娘行了个礼,就不客气的请老爹让开。周绍北无奈极了,只好站起来,任周藜钻到桌子下面去。
“我看你往哪儿跑!”周藜一把薅出了关关。
周子昂又觉得,自己好像确实闯了什么祸。
周夫人一个头两个大,碎碎的念叨她几句,倒也没问狗是哪里来的,让周子昂长舒口气。
“阿藜,眼下出了年,你已经是十七岁的大姑娘了,要端庄一点。”周夫人道。
“娘,我在外头挺端庄的,不信你问七哥。”周藜道。
周子昂谁都惹不起,只好乱点了一通头。
对待年纪最小的女儿,老夫妻甚为无奈,只好先打发她出去,再问周子昂的话。
“你那同窗,林长安,是个怎样的人?”
周子昂实话说了,是捐监生,人在广业堂,学问一般,为人仗义,另外又将他今日一番关于“四端四德”的言论复述一遍。
夫妻二人面面相觑,此人果真如阿藜一般,都有些语出惊人。
“他还说,天下女子都是不同的,所谓‘德容言工’,都是世人强加给女子的枷锁。”周子昂道。
“听他这话,倒好像阅女无数似的。”周绍北蹙眉,警觉道。
“这倒不会,监生中不乏流连青楼眠花宿柳之人,从没见林长安去过,只说家里管得严,连个赌局都不敢参与。”周子昂道。
周绍北沉吟片刻,大马金刀的坐在官帽椅上,对妻子道:“过几日旬假叫他来,我想见见。”
周夫人心里翻了个白眼,算是默认了。男人都是甩手掌柜,上下嘴皮子一碰,说见谁就要见谁。
转而去向王夫人说了这事,王夫人又找到林长济。
林长安闻言瞠目结舌道:“去见周将军?我自己?”
林长济道:“昨天急吼吼嚷着要去提亲,今天怎么了,打退堂鼓?”
“她有七个兄长。”林长安咽了口唾沫,看着林长世道:“各个如二哥这样身材高大!”
“……”林长济道:“你又不是去抢亲,怕她兄长做什么?”
“我要是说错了什么话,一人一拳也能把我打扁。”长安又可怜兮兮的看向林砚。
林砚上前,垫着脚帮他整了整衣裳,笑道:“丑媳妇总要见公婆的。”
林长安:……
他吓得一连几天都在发愣,私下去问周子昂,在周将军夫妇面前可有什么忌讳?
“家父家母都是行伍之人,没什么忌讳。”周子昂道,
显然,林长安对这个回答并不满意,这可是去见准岳父岳母啊,不提前做好功课怎么行呢?周子昂想了想,又道:“非要说有什么忌讳……别跟我父亲下棋就好。”
这算什么忌讳?
林长安一会儿搓着双手,一会儿揉着脸,坐立难安。
周子昂幸灾乐祸的笑道:“不是你振振有词的时候了?”
林长安白他一眼。
越是惧怕的事情,到来的越快。
十旬休沐,林砚特意为林长安选了一身半新的直裰,雅致端正,又不显得张扬。随即带着拜帖、礼物登了周家的门。他准备的充足,引路的门房小厮都给了门包。
廷推的结果如林砚所料,周绍北任蓟州总兵、神机营副将,从此常驻京城,掌管一支持有火器的特殊部队,对于一名武将来说,已算荣宠至极。
大门外可想而知的热闹,这时的周绍北已算不上边将,不少人递上拜帖,送来礼物相庆贺,多被门房堆着笑脸挡在门外。
送礼之人指着林长安的背影问:“他为什么可以进去?”
门房忙解释道:“这是世家子侄拜会长辈。”
林长安听了,倍感振奋,挺胸抬头,堂而皇之的走进周家大门。
此时已近二月,早春的风料峭刺骨,但已不似隆冬那般凛冽。
来到前院正厅,周子昂迎了出来,与他热络的打了个招呼,请他入内稍坐。
堂内还有个长相稍显斯文的周家二哥陪着,和颜悦色,趁下人去后宅禀报的时机,随口与他聊了几句家常,并不是他想象的那般,七兄弟凶神恶煞横在门口,需要过关斩将才能进门。
细细想来,他又自嘲的笑了,这不是迎亲时才有的待遇吗,他想要,人家还不给呢。
不到半盏茶功夫,周绍北从后宅而来,只见他穿一身褐色深衣,头发用发簪随意盘起,闲适的打扮像个居家的寻常长辈,很难与战场上杀伐果决的一代名将联系在一起,只是走近一点,依然能感受到那道鹰隼般灼灼的目光。
事到临头,林长安忍下怯意,执晚辈礼:“小侄见过伯父,这是家兄嘱咐小侄,给伯父的一点薄礼。”
为周夫人及其他兄嫂准备的礼物都已被收下,礼单也被送到后宅过了明路,那些只是寻常走礼,并无贵重之物,林长安亲自捧出来的才是重头戏。
这是本朝才子、前任凤阳巡抚杨献之所撰辑的军事著作《武编》,全本共有十二卷,包含了将帅选拔,士兵训练,行军作战,攻防守备,计谋方略,阵法阵图,武器装备,人马医护等方方面面的用兵实践。
林砚说,送礼要挠到痒处。
此书目前并未刊行,只有少量抄本现存于世,看过的人更是寥寥无几,林长安手里版本亦的是林庭鹤当年亲手誊写收藏的,而今拿来送给周绍北,确实是投其所好。
周绍北肃然起身,接过了这份特殊且珍贵的礼物:“既如此,替我向令兄致谢。”
他在心里筹划了一下如何还礼,御赐之物是不能拿来送人的,其他物件又似乎不够分量。遂命两个儿子去后宅向周夫人传话,其实也是打发他们回避之意。
二人走后,偌大的堂屋之内就只剩下他们一老一少,周绍北打量着他,似乎要将他看个通透,林长安紧张的手心都在冒汗。幸而周将军语气还算亲和,问了几句家常话,又问功课。
这是林长安最为心虚的地方,只得老老实实的回答:“十五岁时应过县试,并未通过,去年捐了监生,眼下在广业堂读书。”
这是周绍北最担心的地方,故而面色有些凝重,但转念一想,平凡亦有平凡的好处,有个监生出身,日后为他谋一任前程倒也不难。
周家如日中天,林家是后起之秀,对他们这等人家来说,就算子弟生成了棒槌,只要肯费心思,也能雕出个人形来,重点是要对他女儿好。
终其一生对一个人好,这是谁也无法保证的。
后宅正房之中,周夫人端坐在正中的方桌旁,听两个儿子汇报前院的情况。
周夫人心如明镜,对身边的丫鬟道:“去库房开我的陪嫁箱子,里头有一幅《苕溪帖》,拿出来,给林编修还礼。”
周子昂心中暗自感慨母亲的大方,那幅字帖是米芾的真迹,压箱底的宝物。
周藜在一旁心不在焉的,时而坐下,时而站起,显得魂不守舍,只是不像从前那样,哭着嚷着不肯嫁人。
“椅子上有钉子吗?”周夫人蹙眉问道。
周藜勉强坐了下来,喝了口茶,又吃了两片云片糕,还是心慌难定:“娘,我爹会不会为难他?”
“原来你在担心这个。”周夫人奇道:“今天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周藜居然也会关心一个外男。
“傻姑娘呀。”周夫人叹道:“这世上不会有任何一个男人比你父亲对你更好。”
周藜偏过头,低声道:“那是自然。”
可目光依然瞥向前院的方向。
“阿藜不用担心,我瞧着父亲对他挺和蔼的。”周子昂说着,环视一眼堂内其他兄嫂,道:“是咱们得不到的和蔼。”
众人齐齐笑了。
说了会儿话,眼看要到正午,不知该不该在正房摆饭,周夫人又道:“去问问,前头怎么还没动静?”
丫鬟应声去了。片刻回禀道:“老爷和林公子正在下棋,让再等等。”
说到下棋,兄弟几个忽然变了颜色,对周子昂道:“你这同窗看似文弱,实为猛人啊!”
作者有话说:

第60章 、博弈
说到下棋, 兄弟几个忽然变了颜色,对周子昂道:“你这同窗看似文弱,实为猛人啊!”
周子昂两手一摊:“我提醒过他的。”
全家皆知, 周绍北的棋技有多烂, 棋隐就有多大。
周绍北最擅长激烈厮杀的象棋, 却偏偏更爱围棋那种手执黑白、运筹帷幄的感觉。周家兄弟几人从小和睦,从不为任何事计较, 唯独陪父亲下棋是必须排好班的, 亲兄弟明算账,谁也莫想逃过一局。
碍于父亲的淫威,兄弟们谁也不敢放手厮杀,可是开闸泄洪般的放水, 往往又会被看出来, 遭到一顿痛斥。
知乎知乎?每每都是如坐针毡,度日如年。
众兄弟不无同情怜惜的看向妹妹:林长安,危矣。
周藜嘴角一抽,心里已经开始盘算, 到底是绝食明志还是上吊要挟更有效了。思来想去, 两者都不好受,再一个不留神弄假成真, 可就真的悲剧了。
前院,一老一少手执黑白, 正在棋盘上厮杀, 林长安一脸镇定自若,冷汗却湿透了中单后襟, 二月天里, 后心一片冰凉。
林长安自小除了读书不在行, 学什么都很轻松。他七岁就开始玩棋了,林长济丁忧不能应试的几年里,光阴蹉跎,每日教他投壶对弈解闷。
可是今日,他遭遇了十一年棋龄里前所未有的挑战。
他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棋坪对面坐着的这位常胜将军,当世名将,运筹帷幄、心思缜密,为什么棋艺这般的……一言难尽呢。
林长安只好用尽毕生所学,尽量不着痕迹的留下漏洞,可周绍北非但看不出漏洞,还总是不按常理出牌,几乎每一颗棋子,都落在他意想不到的位置。
他必须全神贯注,绞尽脑汁,方能勉强掌控棋局,而不是杀得对面片甲不留——他怎么敢杀自己未来的老丈人呢?
是以头两局,两人杀得天昏地暗、惨烈无比,最终结果是一局林长安惜败,一局二人平局,竟让周绍北生出一种棋逢对手之感。
周绍北正畅快淋漓,后宅派人来请,他才意识到还未说到正题。
遂打发了来人,又开一局。
林长安已经快撑不住了,可是周将军正在兴头上,他掏出手帕擦了擦额角冒出的汗,只有“舍命相陪”的份。
“屋里很热吗?”周绍北瞥向炭盆。
林长安忙道:“不热,是最近天气干燥,内火旺。”
千错万错都是自己的错,周家的炭火怎么会有错呢?准岳父的棋艺更是没错!
周绍北难得笑道:“闲时教你一套拳法,强身健体。”
林长安只觉得这目光充满怜悯,仿佛在看一个精亏血少之人。
错觉,一定是错觉。
“那真是太好了!”林长安一记马屁奉上:“久闻伯父的拳法变化无穷、深不可测,小侄钦佩已久!”
周绍北又笑道:“呵呵,是啊,我不但擅长拳法,还擅长刀法。”
林长安吞了一大颗唾沫。
“以及火器。”周绍北补充道。
林长安汗毛倒竖,脑中浮现一幅画面,神机营的辕门外,整排佛朗机炮转过炮口,周将军一声令下,对着他一通狂轰乱炸。
话说到这份上,林长安再装糊涂,就显得不识时务了。
他局促的站起身,两袖交叠,朝着周绍北深深一揖:“伯父,请听小侄一言。”
“那日风疾雪骤,敌军攻城,血光漫天,令嫒跟随太子妃,带领城内妇孺运送辎重、粮草、尸体,我这一世,从未见过这般英勇坚毅的女子,心中震撼无以言表。”
周绍北点头道:“你舍身救了她,这一点,周家上下都是承情的。”
“不,伯父,”林长安双目诚挚,“不论救与不救,那只箭簇都会射中小侄,故不敢以舍身相救自居,望伯父知晓。但在中箭之后,周姑娘将小侄送回家去,一路不停与小侄说话,这才没有因失血过多而昏倒,周姑娘不避男女之嫌相救,才真是义薄云天。自那一日后,小侄时常茶饭不思,心里全是周姑娘的身影,顾斗胆请托尊长替小侄求亲。”
周绍北面沉似水,道:“你仅仅与她有过一面之缘,有没有想过,或许是出于感激,或许是出于新鲜?”
林长安心中暗道:其实是两面。
面上却不敢稍有松懈:“小侄年近弱冠,是感激、新鲜,还是惊鸿一瞥、一见钟情,还是分得清楚的。伯父不信,小侄可以发毒誓。”
“不必。”周绍北肃然打断:“你发了我也不信。”
林长安:……
见林长安语塞,周绍北又沉声道:“我这个女儿,她……她真的有些不同,从四岁起就不肯缠足,好习武、骑射,不爱读书、不善女红,这些你都了解么。”
林长安道:“伯父,小侄敬她爱她,是爱她而不是爱自己。小侄有喜好与厌恶,她固然也有,夫妻间相处之道莫过于求同存异,好习武骑射,那就去习武骑射,不好读书女红,就不读、不做,小侄自知资质平凡,或许不能为她赚来诰命封号,却难不成连针线都买不起,非要她来做吗?那小侄也枉为一个男人。至于缠足,无端又可笑的东西,小侄就不多赘言了。”
周绍北怔怔凝视着他,直把他看的毛骨悚然,才一字一顿的说:“你都这样说了,我也把丑话说在前头,你若始乱终弃,做出伤害小女的事,我就亲手打死了你,再向朝廷自首。”
林长安冷汗涔涔,周将军说这话的口吻,实在太认真了。片刻,他终于听懂了话中之意,一撩前襟跪地,笑道:“多谢伯父成全!小侄定不让周姑娘受到半分委屈!”
周绍北铁青的脸上,这时才漾出几分笑意:“起来,把这局棋下完。”
林长安笑容一僵,心中欲哭无泪,还以为他忘了呢……
再次坐回棋坪前,林长安就很难全神贯注了,脑子里不断回想自己说出的话,是不是没有发挥好?似乎应该怎样怎样。
好在,岳父这关是囫囵着过了,他又不禁有些得意,纵观全京城的世家子弟,谁能如此举重若轻的在周将军的“大刀之下”走上一招?还得是他林长安啊!
人一旦得意,就容易忘形,这一忘形,不慎杀了岳父一片黑子。
这可真是糟了……
林长安刚刚干透的汗又下来了。
“险胜险胜。”林长安腆着脸笑道:“是伯父让着我呢。”
周绍北捻着棋子哼笑一声,命人吩咐后院摆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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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夫人催促周藜回避。
周藜不情不愿的,心里暗觉讽刺,危机之时他们相互搀扶, 眼下却又要顾忌什么男女大防。
林长安跟随周将军来到内宅见周夫人, 当即跪下行礼, 口称:“母亲。”
周夫人惊了一惊。
周将军险些喷出一口茶水,蹙眉斥他:“乱喊什么!”
“那喊什么呢……”林长安脆生生的改口道:“娘!”
周夫人啼笑皆非:“这孩子, 倒是不见外。”
“胡闹!”周将军黑着脸强调:“称岳母。”
林长安笑道:“是, 小婿见过岳母大人。”
周夫人和蔼一笑:“起来吧,孩子。”
周绍北忽然感到被这小子摆了一道,想一脚踹上去,瞧着他清瘦高挑的小身板, 硬生生忍住了。
午后, 周绍北不知是棋瘾未尽,还是后槽牙发痒,想继续□□准女婿,又拉着林长安下了两盘棋, 还是周夫人“求情”道:“难得休沐, 天色也不早了,让他回去办正事吧。”
林长安心中对岳母充满感激, 虽还想见见周藜,到底也知道不合规矩, 只好告辞而去。
林长安走后, 周绍北对妻子有些不满:“你不要被这小子的外表欺骗了,他主意很正, 胆子也大得很。我还想敲打一下他, 你倒急着帮他说话。”
周夫人却道:“若是没主意没胆量的男人, 你敢把女儿许给他?我也想明白了,林长安没什么经天纬地之才,林家眼下也不算显眼,可胜在兄弟和睦,人口简单,待他从国子监毕业,补个好些的地方,为他谋一任外放,小夫妻两个过起日子来,凡事自己做主,比什么簪缨显宦之家舒服得多。”
周绍北叹道:“阿藜喜欢,就遂她心愿吧。”
他在心中打定了主意,从此在朝中夹紧了尾巴做人,越是位高权重,越要低调收敛、平易近人,绝不给朝廷“鸟尽弓藏”的机会,他要做阿藜的靠山,要阿藜永远有退路。
得知周家同意议婚,林家便请好了妥帖的媒人,备礼,择吉日上门提亲。
八字有了一撇,周夫人向东宫投去拜帖,向太子妃提了周藜的婚事,算是一句交代。
“林长安?”太子妃并未听说过这号人,但说到探花郎林长济,倒是有些印象。
然后是问名、纳吉、纳征……三书六礼,一丝不苟。
过程极为繁复,以至于过了近一个月,林长世都入了春闱考场,长安的婚期还没定。
周将军接手神机营及北部防务之后,按照自己的方式,展开新的整顿和训练,一月之内,神机营焕发新的风采,北部边防得以重新振奋。在皇帝的支持下,升任蓟州都督同知,并开始着手改良军械。
一人得势,封妻荫子。
皇帝亲自过问周藜的婚事,打算赐婚。得知是林长济的兄弟,名不见经传的小小监生,心中好奇是个什么样的人,便使人去查问,这一查,还真查出了些事。
他并未传召林长济,而是直接命人去国子监,传召林长安觐见。
圣谕下达,整个广业堂交头接耳,所有人都啧啧称奇,天子突然召见一个监生,怕不是大福临门,就是大祸将至。
有相投契的同窗低声问他:“林兄,你写了什么反诗吗?”
林长安冷汗连连,回道:“我写应制诗都费劲,写什么反诗!”
“那是?”同窗满心疑惑。林长安哪里知道原因,只在传旨太监的催促之中,匆匆向讲学的博士行礼告假。
大内宫城,不仅宫殿重重,楼阁栉比,并围以十米多高的宫墙,岗哨林立,戒备森严,从午门东侧进入,穿过太和门,南北两个开阔的广场,尽显皇家泱泱气象,至高无上的帝王权威。
林长安心神不宁,双腿发软,根本顾不得感慨皇宫之壮阔巍峨。
进入内廷,就更加垂首不敢乱看了,逼近乾清宫,他才敢怯怯的问出句话来:“敢问公公,可知道陛下传学生来所为何事?”
传旨太监笑道:“林监生不必担心,是好事,大好事。”
林长安更是惊奇,他回想自己做过的好事,一时还真想不起来,鼓动国子监生参与守城?倒也用不着陛下亲自召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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