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秋生在门里面愣住,在这个时代若是要供人做学问,不论是否要去科举,正常情况下至少得花钱买书,还要进学堂听学,这都是一笔不小的开销。
若是想出人头地,得去考科举,花费就更多了。
眼前这样穷困潦倒的家境,姜远发居然愿意供他做学问。
然而在他的计划里,只有早点赎身离开这里,然后自力更生去挣钱考科举,可能要辜负他们的好意了。
如今,他只能将这份愧疚,埋藏在每日在码头干活挣来的那点纹钱里。
等明年赎身离开的时候,再多给他们一些银子作为补偿。
他小心的打开藏在被子里的那张《兰亭集序》的临摹作品。
每个人站在兰亭序面前观摩一番,都能生出一番叹为观止的心境来,这书法极具气韵,摄人心魄。后人曾评曰:“飘若浮云,矫若惊龙。”这评语实在是十分贴切。
若是模仿王羲之前辈的字,拿去抄《三字经》或是别的也好,实在有些暴殄天物。
他只是想拿出来看一看,在现在所写的楷书上添些气韵,稍微多卖点钱而已。
第9章 书坊遇故友
姜远发回来的第二日,姜氏同姜月、裴秋生三人同往常一样,一同去往码头那边。
不同的是,姜氏今日要自己推车,“秋生这阵子太辛苦了,歇歇吧。你放心,我推车稳着呢!”
裴秋生道:“可大娘手腕受了伤。”
姜氏道:“都快半个月了,早就好啦!”
在裴秋生的坚持下,最后决定由他和姜氏轮流推车。
一行人到了码头,裴秋生停稳推车,却没有接着往前走,而是对她们道:“我今日不去做工了,想去书坊试试。”
姜月水润的眼眸一亮,“秋生你已经能抄书啦?”
她教完裴秋生《三字经》后,便没有旁的书能教他,这几日对于他练字的进度更没有细问,只当他还要再练一阵子。
裴秋生抿着唇淡然一笑,“先去试试看,若是不行,再回去练练。”
姜月笑道:“好!”
裴秋生一到书坊,里面的小生就将他认了出来,“公子,你来啦,今日可有空来写字?”
“嗯。”裴秋生点点头。
书坊里已经有人在那坐着写字,见他过来抬了一眼,而后瞪大眼睛,站起来跟他打招呼道:“秋生,好久不见,你来做什么?”
小生讶异道:“两位公子认识?”
“?”裴秋生不认识对方。
“怎么,你不记得我啦?我是谦玉啊!”那人见裴秋生一脸茫然,开口提醒道。
谦玉?裴秋生看着眼前这个面容白净、五官清秀的少年,大概回忆了一下,小说里好像有个叫许柏,字谦玉的人,人还不错,是小说的男配。
他之前住在他们那条巷子的巷口,与姜氏夫妇一家有些往来,与裴秋生交好。后来他中了秀才,搬去了其他地方,至于此后境遇如何,裴秋生不得而知。
“许谦玉?”裴秋生试探着问道。
“哈哈,想起来了吧!”许谦玉拍了他的肩膀,爽朗笑道。
“嗯,谦玉兄,真是好久不见。”毕竟是原主认识又交好的人,裴秋生对他也很客气。
“诶?你来书坊做什么?”许谦玉又问了一遍。据他所致,裴秋生不识字,只识得自己的名字,却不会写,还是他教着写的。
“我想来抄书。”裴秋生如实回答。
“抄书?”许谦玉十分惊奇,又问,“你上学啦?”
来抄书的人,虽大多家境贫寒,但都能写得一手好字,也都是有点家底能上学堂的人。但据许谦玉所知,当年裴秋生他们一家日子过得紧,供不起他上学,莫非是这两年日子好了?
裴秋生摇摇头,“没,只是自己在家找了书看,请阿月教的。”
许谦玉微微有些遗憾道:“如此也甚好。”
许谦玉与他又闲聊了几句,裴秋生大致得知两人的交情建立于当年许谦玉去科举考试时,逢家中老父亲生病无人照顾,是裴秋生替夜以继日地守了老爷子几天。
原主裴秋生生性善良,这听起来确实是他会做的事。
“当年多谢秋生替我照顾老父,否则我无法安心科考,大恩大德没齿难忘。”许谦玉诚恳道,“你最近过得怎样?可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
裴秋生想了想自己那个虽穷困潦倒但尚有回旋之地的“家”,摇了摇头,“尚可,多谢谦玉兄的好意。”
许谦玉仍是道:“我如今住在城南永乐街,以后要是有什么我帮得上忙的地方,尽管来找我。”
裴秋生道:“好,多谢谦玉兄。”
原来他住在城南,此处地处长安城东南方,离城南不算远,但也不算近,裴秋生问道:“谦玉兄也是来抄书的?”
许谦玉道:“是,虽然城南有更近的书坊,但我当年贫寒时,这家书坊对我多有照顾。不仅同意让我在这里免费看书,还曾经预支我工钱让我去考试。这份恩情我一直没忘,因此休沐的时候便会过来这里抄书。”
他以这样的方式照顾着这家书坊的生意,也算是一种报答。
裴秋生:“谦玉兄有心了。”
小生此时拿出已经准备就绪的纸笔,对裴秋生道,“纸笔已备好,公子可以请了。”
许谦玉出于好奇,便在边上看看裴秋生写的字如何,道:“你写你的,不用管我。”
裴秋生坐在桌前,气定神闲地执笔,略微思索一番,在纸上写了“天道酬勤”四个字,一如此时他的心境与信念。
许谦玉一愣,“秋生的字写得比我还要好。”
裴秋生谦虚道:“谦玉兄过奖了。”
小生接过来一看,啧啧称赞,语气中带着些许敬佩,“我就知道我没看走眼,公子气度不凡,果然字如其人,俊秀飘逸。公子稍等,我去问问掌柜的,给您估个价。”
裴秋生谦卑有礼回道:“有劳小哥了。”
许谦玉接着夸道:“三年前你的名字还是我教你写的呢,当时你能将名字勉勉强强能写出来,但还是跟狗爬的一样。如今,居然写得这样好了,似乎还有些大家风范的影子。你真是太厉害了,我寒窗苦读十余载,至少在这方面,自叹不如你哈哈!”
裴秋生笑道:“谦玉兄的精力都在学问上,不在于字,不必自谦。”
两人聊了会儿,许谦玉突然一拍脑袋,“噢!我得赶紧抄书,今日还得赶着早点回去。”
“我们下次见面再聊。”许谦玉笑吟吟的与裴秋生暂别,继续坐在桌前抄书去了。
不一会儿,一位须发半百的六旬老者走了出来,想是这个书坊的掌柜,他笑盈盈地问裴秋生道:“这四个字,是公子写的?”
裴秋生点点头。
老者笑着叹道:“好!好!好啊!后生可畏啊,公子的字虽侧重于工整俊秀,但已有些大家风韵,若公子潜心练习,相信假以时日,必会名扬在外啊!”
他接着又道:“我是这家的掌柜,公子可称呼我为文叔。老朽这一辈子,别的喜好没有,就好这一手字。因而我一直让梓书留意着来往的顾客,若是有会写字的,千万要留下来写两笔。”
裴秋生释然道:“难怪,梓书从我第一次进来开始便想留我写字,上次我路过的时候还追了出来。”
准确的说是追着他跑,那天他推着车被梓书追出了半里地,害得不解的他一连几天都绕路走。
文叔笑得胡须发颤,道:“公子莫怪,梓书是性子耿直。”
裴秋生道:“自然不会,否则我今天不会过来了。”
掌柜的与他又聊了一会儿,最后确定了裴秋生抄一本《三字经》给六十文,抄别的也行,都按普通价钱的两倍结算。抄书所用的纸张、笔墨都从书坊出,不过如果抄错的太多造成纸张浪费,也要从这六十文里面扣。
裴秋生算了一笔账,若是他一天抄两本,就能挣一百二十文,一个月是三两六钱,一年是四十余两。若是抄得快一些,能挣更多。
一年以内就能赎身。
他知道对于地处偏僻、销量并不算太高的这家书坊而言,已经是掌柜能给的范围内比较高的数字了,于是欣然答应。
接着他潜下心来在这里抄书,将每一笔字都写得工整又有风韵。
他之所以不练就名家书法来抄书,除了不想冒犯前辈的书法之外,还有两个原因。
一是将来科举考试的时候更多的是强调字迹的工整清晰,显然楷体更适合,且他如今写字的速度不快,抄书可以当成练字,有利于以后应试。
二是因为若他一个未上过学堂亦没有老师传道授业的人,贸贸然写出一手可以流芳千古的绝佳书法,传开了容易令人起疑。
码头那边,姜月带着新编的玫瑰花来到码头,果然很受欢迎。
“这个编的是什么花,我怎么从来没见过?”一位工人准备回家吃午饭,见到了姜月有新出的,便来看看。
“是玫瑰花。”姜月笑道。
“我给我媳妇来一支。”工人道。
“好嘞!两文钱。”
边上的那位接着道:“我也要一支,给我女儿。”
“好!”
过来一会儿,又有人气喘吁吁地来问,“小姑娘,你这有玫瑰花是不是?”
“嗯!有的。”姜月爽快答道。
“这一捆可以都卖给我吗?”他指的这一捆是昨天姜月用六枝嫩黄色的棕榈玫瑰同小野花绑在一起的,显得格外别致,他红着脸道,“今天我媳妇生辰,街上的鲜花我买不起,路边摘的又显得没心意,你这个她一定喜欢。”
姜月看见他跑得汗流浃背、又满怀期待的眼神,突然就不想涨价了,
“可以,便宜卖,八文钱,祝大哥媳妇生辰快乐!”
“多谢小姑娘!”那人付了钱,兴高采烈地拿着花走了。
一上午,玫瑰花很快便卖完了,其他的几样卖得比往常慢了些,但也陆陆续续卖完。
与此同时,姜月留意到,在码头卖棕榈编的人越来越多了。
她将昨日做废掉的棕榈叶从推车的车底拿出来,又开始尝试编棕榈扇和凤凰。
在夏日树荫下的光影浮动中,少女在地上蹲成小小的一团,颦着眉神色认真的编着棕榈叶,明净清澈的大眼睛扑闪着,鼓起的腮帮子煞是可爱。
裴秋生从书坊赶来码头用饭时,见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场景。
第10章 “诶!”
微风吹动少女柔软的秀发,有两根发丝挂在了她如鸦羽般浓密的睫毛上,随着眼睫的眨动上下飘浮。她却顾不上去整理,专心致志地处理手上的事情。
裴秋生走过来,看见她已然编了个扇子的雏形,只是没有收边。
他将上午挣的六十文交给了姜氏。
姜氏错愕,“这么多?”这可比他搬麻袋轻松挣钱多了。
裴秋生道:“若是以后写得快些,还能多挣点。”
姜氏心里欢喜,“秋生真能干。”
裴秋生笑而不语,过了一会儿道:“我去买点吃的。”
姜氏数了十五文给他,让他去买点素面跟烧饼。
她算了一笔,这半个月来,他们一家挣了少说也有三两五钱的银子。除去当家的去外面采买东西花了二两,最近的开销三四百文,还剩一两有余。
接下来的半个月,少说能再挣三两有余。如今秋生抄书一上午就能挣六十文,比搬麻袋多得多,这个月凑齐六两银子不是难事。
再撑半个月,日子就不会过得这么紧紧巴巴了。
午饭后裴秋生照例与姜月一同山上采棕榈叶,沿路还见到了两个已经采摘完毕下山的人。
好在山上有大片的棕榈树林,估计到秋天前都够用。
到了下午,玫瑰花还是很快便卖完了,但其他的几样却有些卖不动。
甚至有个人过来问百灵鸟怎么卖,姜月告诉他两文,结果那人道:“都是不要钱的叶子编的东西,别人编的跟你一模一样,都是卖一文钱。你这开价有点贵了吧!”
姜月早就留意到,在码头附近卖棕榈编的那几个人,时不时地吆喝着:“来看看啊,好看的棕榈编,统一价,一文一个!”
然而百灵鸟编起来就是比较复杂,何况棕榈叶也是她和秋生辛辛苦苦采的,她不愿意贱卖。更何况她假装不经意的从那几人面前路过时看了一眼,人家编的根本就没有她的好看。
于是她坚持道:“大家的眼睛都是雪亮的,孰优孰劣自会分辨。”
那人没好气的走了。
果然,到了收摊前,姜月手中的棕榈编虽然比往常卖得慢了些,但最终还是卖完了。
下午推车收摊后,姜月与姜氏清点了一下,便径直去书坊找裴秋生。
姜月一进书坊便看见了裴秋生。
他挑了个窗边的桌子,清隽俊朗的侧颜与窗外的幽竹交相辉映,衬出他一身清正之气。
“姑娘想买什么?”小生梓书过来迎客。
姜月摇摇头,指着裴秋生小声道:“我不买东西,我是来等他的。”
下午许谦玉不在,安静的书坊只有裴秋生一人在默默抄书,他自然留意到有人进来,隐约听见了姜月的声音,抬眼便看见了她,“你怎么来书坊了?我正准备抄完这几行字就去找你们。”
姜月道:“阿娘也在书坊外面。”
裴秋生奇怪道:“今日回去不用摘棕榈叶了?”
姜月摇摇头,语气中有些失落,“我明日不准备出来了,在家好好想一想扇子和凤凰的编法。”
裴秋生道:“也好。你等我一下,我很快就好。”
小生礼貌地请姜月坐,姜月乖巧地坐下来,小手放桌子上撑着下巴,眼睛不经意飘向窗边,不知道是在看窗还是在看人。
半柱香的功夫,裴秋生抄完了。
书交给小生的时候,姜月看到裴秋生的字写得格外好看,不免令她感到惊异。他一直是一个人练字,进步神速不说,居然比家里的那本《三字经》的字体还要好看。
这得是天赋多高啊!
她转而又想到了裴秋生在院子里日复一日练字的身影,顿时觉得:他可以这么努力,自己为什么不可以?
明天她若不能把那两样东西编出来,她就不睡觉!
小生接过抄好的书稿,检查了一遍,确认无误后,结算了裴秋生六十文的工钱。
姜月清澈的眸子盛满笑意,“秋生真厉害,现在一天能挣一百二十文了。”
裴秋生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与小生告别,便同姜氏、姜月二人一同回去了。
第二天,姜月留在家里,只有姜氏和裴秋生去码头。
裴秋生还是照例将姜氏送到码头后,再折返回书坊抄书。
等他们回来时,姜月带来了一个好消息,“我编出来了!”
她举着扇子和凤凰,脸上的笑容如桃花绽放,“这下不怕别人模仿了!”
姜氏接过她手上的棕榈扇和凤凰,“呀,这东西居然还能编扇子呢!这可真好看,又实用。这凤凰也太好看了!”
姜月编的棕榈扇用每根宽窄相同的棕榈叶交错编织而成,密不透风,一看就结实好用。
而凤凰更是精致得出奇。不说凤凰的头和脖颈是用棕榈层层叠成好看的形状,凤凰的身体两边还分别装上了八片精心修剪过的羽毛,又用细长的竹片从中间穿起,使得羽毛都舒展开来,看起来分明就是一只正在翱翔的活生生的凤凰。
“阿月手也太巧了!”姜氏喜笑颜开,问道:“这回准备卖多少钱一个?”
姜月道:“编一个要半个时辰呢,我决定卖十文钱一个。”
姜氏笃定道:“肯定能卖得出去。”
裴秋生此时才道,“看我给你带什么回来了。”
姜月抬眼一瞧,是新鲜的棕榈叶,讶异道:“我还准备明天早上去采呢,你居然替我采好了。”
裴秋生道:“昨天看你在树下认真的样子,就知道今天应该能编成。只是我带回来的不多,不够的话子明天再采。”
姜月道:“够的,今晚只编凤凰,这些够用了。”
第二天,姜月只带了三只凤凰棕榈编,虽然有很多人嫌贵,依然有人愿意买,不到中午就卖完了。
用完午饭后姜月和裴秋生一起去山上摘棕榈叶,惊讶的发现,一夜之间山上的棕榈叶只剩了一半儿了。
之前只有姜月和裴秋生摘的时候,十天的时间也才摘了十几棵树。
如今几十颗棕榈树都已经光秃秃的了。
也是,今日在码头卖棕榈编的人比往常也更多了。
姜月错愕道:“他们可真够疯狂的,摘那么多,做得完吗?”
裴秋生一边摘着新鲜的棕榈叶,一边漫不经心地说道:“或许,那些模仿者不止在码头有,市集上可能也有了。”
“如果是这样就能说得通了。”姜月又道,“秋生,你帮我再将这几棵树的棕榈叶都摘下来,要鲜嫩的。”
裴秋生疑惑道:“摘这么多,今晚能做完吗?”毕竟棕榈叶新鲜的最好,隔了一天就干了。
姜月道:“无妨,做扇子的棕榈叶还要煮过晒几天才能用,我可以多备一些,不用担心放坏。”
这几天,她就只做玫瑰花和凤凰,其他的样式她不准备再做了。
做的人越多,竞争越大。过几天普通样式的棕榈编可能都得降价卖了,一文钱能买两个都说不定。
裴秋生依姜月的摘了很多棕榈叶,他身量高,手轻轻一举一折就能将棕榈叶轻而易举的摘下来,不像姜月需要搬个石头垫着还得踮起脚尖。
上次不小心滚下山的事情姜月还心有余悸,从那以后,两人一起上山都是裴秋生摘,她在底下整理。
不过即使只是整理,一次性摘这么多,还是挺辛苦的。
何况还是这样炎热的夏日午后。
今日摘棕榈的时间特别久,棕榈树树荫下也不凉快,姜月干久了不免有些头昏脑涨。
裴秋生在码头的日头下干惯了体力活,因而没什么不舒服,他手脚快捷地摘下一个又一个的棕榈叶,待察觉到他摘下的好多姜月都没收时,才发现姜月不对劲。
她靠着棕榈树像是在歇息,但一动不动,好不奇怪。
他停下过来查看,才刚轻拍了下姜月的肩膀,她便没稳住身形,直直的向前倒去。
“诶!”裴秋生被唬了一大跳,连忙站到姜月面前接住。
姜月就这样整个人都倒在了裴秋生身上,整张脸都埋在了他胸膛里。
一阵风吹过,怀中之人柔若无骨,少女特有的馨香钻入鼻息,裴秋生听见自己胸口被她脑袋砸了的地方跳得有些快。
“咚咚。”
他没想太多,第一时间将姜月打横抱到阴凉处,拍着她的肩膀担忧地问道:“姜月,你怎么了?”
姜月有些迷糊,她半眯着双眼,吹弹可破的肌肤原本莹白如玉,此刻双颊却映着两片不自然的绯红,她樱唇轻启,道,“渴。”
看这样子像是中暑了,裴秋生别开眼睛,连忙将腰间的水袋取下来,拧开盖子凑在她嘴边,说道,“快喝点水。”
姜月就这袋口咕噜咕噜的喝了好几口,在树荫下歇了一会儿,脑子才清醒些。
姜月忍不住有些担心。
她这半个月都晕了三回了。
原书中的姜月被撞坏了脑子,这个设定在她穿越过来以后改变了。姜月的身体里现在住着一个活泼健康有点小聪明的她的灵魂,因而此时的姜月一点都不傻。
但是这样反复撞击、中暑、晕倒,是不是不可抗力对原剧情的强行矫正?
她的身体,真的不会出现问题吗?
而此时的裴秋生,跟她的想法类似。
甚至还担心,如果她以后真的变傻了,他该怎么开口赎身退婚?姜远发会不会跟他拼命?
姜月休息了好一会儿。
趁她休息的空档,裴秋生将地上的棕榈叶全部收好,捆成三份。两人一起下山时,裴秋生背着一捆棕榈叶,另外两捆放左右手上抱着。
由于此次采摘的棕榈叶量多,密密麻麻堆在一起十分扎眼。
姜月感觉走在自己前边的是一颗行走的棕榈树,稍微靠近一点儿都怕扎到自己。
她知道这重量一定不轻,主动道:“秋生,你要不分我一点吧。”
裴秋生云淡风轻道:“不用。”
姜月便只好在后面跟着。
裴秋生冷不丁在前面问道:“阿月,你有觉得自己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吗?”比如脑子。
姜月没反应过来,“啊.....啊?没.....没有啊,”是她穿书后有什么地方被他发现了吗?
裴秋生道:“没什么,我就随便问问。”
姜月:“......”与其说她有哪里不对劲,不如说他不对劲才是。
书中的裴秋生虽然为人忠厚老实,但由于小时候被拐卖的经历,自小胆小怕事,是只有逼急了才会咬人的那种人。
在铺子被砸、他们被赶出来以后,姜氏夫妇曾指着他能帮上什么忙,但他只敢帮熟悉的左邻右舍做点什么事,更远一点的便不敢去了。
左邻右舍都不是多宽裕的人家,一开始会接济一下。但时间久了,更多的也拿不出来了,甚至有些开始紧闭大门不欢迎他了。
裴秋生之所以后来将刘均告上官府,是因为当时姜氏夫妇在饥寒交迫时生了病,无钱医治,姜月又傻乎乎的帮不上什么忙,裴秋生才出去找活计,却挣不到钱,日子已经难以为继。
他是一个善良的人,不可能抛弃姜氏一家。既然横竖都是死路一条,他走投无路之下才会去官府试试。
然而这世道险恶,官官相护,他又怎么可能会成功?
一个不识字的人,连状纸都是他人代写的,怕是被人换了他也全然不知情。
姜月觉得穿越过来后,家中的一切都与书中没什么不同,唯独裴秋生与从前不一样。
在她穿来的第一天,他便偏离剧情,要去码头做工。
如今,他还自己练好了字,去书坊抄书,既敢去人来人往的集市,又敢迎战他人的进犯。同书中那个一生庸碌无为,只在死前充当了一下作者推动剧情的工具人的那个人完全不同。
或许是她的到来扰乱了剧情?
剧情会被拨乱反正吗?
不行,她决不允许。
她要快速挣钱致富,让剧情跑得越来越偏,永远都别想恢复正轨。
一家人用晚饭时,姜月宣布道:“我明天想去集市卖,不去码头了。”
姜氏疑惑不解:“为何?”
姜月顿了顿,认真道:“凤凰再好,但耗时长,卖得贵了,码头的工人舍不得买,毕竟那是他们辛苦挣来的血汗钱。对他们来说,若是花一文两文买个开心道也无妨,可若是花九、十文钱,就太奢侈了。”
“所以我觉得,在码头卖凤凰恐怕不好卖。这东西又没法久放,去集市卖更放心些。”
姜氏了然,觉着姜月越发聪明伶俐,但仍是道:“你一个人去我有些不放心,让秋生陪你去。”
在她眼里,姜月还只是个十三岁的小女娃,又生得俏,桃腮杏脸、唇红齿白的,可谓如花似玉。平日里他们夫妇视她为眼珠子似的护着,让她一个人去集市还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
姜月不依,“这可不行,秋生抄书一日能挣一百二十文呢!”
让秋生陪她耗在外面,岂不是跟钱过不去吗?
姜氏思量了一番,“要不,我跟你一起去集市卖吧?”
如此一来,在码头建立起来的客源就浪费了,贸然去集市,东西未必好卖,甚至还不一定有摊位。
姜月还想劝一劝,姜氏却始终坚持,“挣再多的钱也没有阿月重要。”
姜月只好作罢。
晚饭过后,裴秋生躺在床上,想起在书坊遇见的许谦玉,便问系统道:系统,你那里有许谦玉的剧情吗?
系统答道:【本古籍系统只有古籍,不包括宿主看的这本小说哦。】
裴秋生:......好吧,那给我把四书都调出来,我要学习科举考试内容。
【好的宿主,《大学》《中庸》《论语》《孟子》还有五秒钟出现。】
一时间,四本书哗啦啦的掉在了裴秋生用被子蒙住的头上,还有一本落在了地上。
“啪嗒。”
屋子隔音效果不好,隔壁果然传来了姜氏的声音,“什么动静?”
姜远发含糊道:“我也听到了,这会儿又没了。可能是老鼠吧,我明儿做个捕鼠夹,睡吧。”
裴秋生不敢出气,问系统:你这个功能什么时候能升级?
【等宿主将四书五经全部烂熟于心,通过书中任意一行字都能背出后面的内容,并且还能给出释义,系统就可以升级了。】
裴秋生:......
裴秋生翻了翻到手的四本书,果然只有原文,没有释义:那我遇到不懂的怎么办?
系统:【宿主可以问我啊,我都知道。】
裴秋生:那就好,只要不用去学堂,都好说。我白天还要挣钱呢!
系统:【宿主加油哦。】
裴秋生离开床榻,踱步到桌前,打开一本《论语》,叹了口气:没想到我堂堂理工科大学生,竟有一天还是要背《论语》。
没关系,为了改变命运,他可以学。
昏黄的烛光随轻风跳跃,映出少年挑灯夜读的身影格外瘦削挺拔。直至屋顶的星光渐渐褪去,小屋的烛光才被熄灭。
第二天,裴秋生起床后仍是精神抖擞。
他一个人去书坊,姜月和姜氏同行去集市。
集市上摊位几乎已经摆满了,姜月从最前面走到最后,才找到了一个位置不算太好的摊位。
不过集市终归是集市,即使她们那个位置再不显眼,也还是能被人看到,很快便有人问了起来。
“这个是什么?”有个少妇牵着小女孩,指着棕榈编问道。
“是棕榈凤凰。”姜月笑盈盈道。
“多少钱?”
“十文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