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馒头,热乎乎的馒头~”
“客官尝尝咱家的桂花糕?”
桂花糕的香气弥漫在周围,温钰脚步顿了顿,走到摊子前:“来两份桂花糕。”
“好嘞~”
“这位公子您拿好~”
桂花糕冒着热气,放在手心里滚烫,温钰把桂花糕放进书篓里,回到家中。
“……”
“回来啦?!”
温大伯站在村头迎接温钰,伸手想接过他身后的书篓,温钰侧身:“我来吧。”
温大伯收回手,点了点头。
秋收后农人又要进行另一轮的忙碌,温钰这次回来村里没几个人。
温钰看了一眼院门大开的许家,许甜甜正坐在院子中央的秋千上,手里拿着那本论语。
许甜甜似乎看到了他。
温钰收回目光,推门进入温家,温和的和家人打招呼。桂花糕还冒着热气,温钰把其中一份递给老爷子和老太太。
桂花糕软而甜,两人皆可以吃。
又给小叔房里的三个弟弟妹妹每人分了一颗糖。
老太太笑得见牙不见眼,看着温钰的目光满是欣慰。
她大孙子一直如此孝顺。
温家满是笑声,温钰和家人联络完感情后,拎着书篓进入书房。
书篓里剩下的一份桂花糕散发着微微热气。
温钰目光从桂花糕上掠过,打开九章算术,选了一道题研究。
“出去再说话好不好?”
温荷向来乖巧,抱着哥哥的腿,跟哥哥往外走, 边走边舔糖果:“糖糖。”
“真乖。”
“哥哥的糖糖也给你留着。”
小孩子的说话声渐渐远离, 院内一片安静。
正在读书的人往外看了眼, 手中的书页迟迟留在第一页。
“……”
许甜甜坐在秋千上。
一旬过去,这本尚书注解她已经快看完了, 只差一点点, 刚才看到温钰休沐, 许甜甜是想放下书过去找人的,但被许娘子拦住了。
许娘子柔声劝她:“你的书还没看完, 现在过去没有问题要问, 岂不是白白浪费言昭的时间…不如等下旬积攒一些问题再去问他,你觉得呢?”
许甜甜歪头:“娘说的对。”
注解解释的很详细, 她所有的问题都被解决了。现在去找温钰,确实没什么问题要问,她最多关心一下温钰在官学怎么样…
可言昭哥并不需要她关心。
这两年他特别忙, 许甜甜每次去跟他说家常话,问他一旬没见想不想她?言昭哥都会皱眉让她说正事。
许甜甜只能拿出问题来问。
现在她又没问题, 还是不要去打扰他学习了。
学习最重要嘛。
许甜甜把竹马的事放在脑后, 继续看起尚书。
许善文同样是每旬休沐一日,看到许娘子三言两语改变许甜甜的意图,朝许娘子挤眉弄眼。
娘啊,您这是?
许娘子微微笑了笑,没理许善文, 从屋内端出一盘花生,放到许甜甜旁边, 让她一伸手就能拿到。
“谢谢娘。”
许甜甜高兴的晃了晃秋千。
花生在铁锅中用沙子炒过,带着微焦的香味,许甜甜挺喜欢吃。
许娘子每年都要炒一些。
许善文不抛弃不放弃,跟着许娘子走进屋内,压低声音垂根问底:“娘,跟我说说呗。”
许娘子有打算却不准备跟他说,她微笑:“你年纪也到了,想和什么样的姑娘成亲?”
许善文:“……”
许善文用手捂住自己的嘴:“我错了,我这就出去。”
许善文暂时不想成亲。
主要是没看上什么姑娘,他又不想贸然随意娶妻…妻子是能随便娶的吗?
温钰离开时,许甜甜仍旧没去送他。
许甜甜每天都要睡懒觉,许娘子不叫她,她便赶不上温钰离开的时辰。
她醒来后看一眼天色,只是犹豫一会,便把温钰放下了。有一便有二,上一次没去送温钰,这一次继续不去,竟然有些习惯了。
其实言昭哥不是小孩子。
她每次都去送他委实没必要,说不准她没去拉着他说些乱七八糟的浪费他时间,言昭哥会更高兴呢?
许甜甜很快说服了自己,熟门熟路摸去灶台。
果然还是温着的。
她娘真好。
许甜甜是村子里最被别人羡慕的姑娘。
她吃的最好,穿的也最好,不需要每天下地喂鸡,皮肤白白嫩嫩的,看起来和她们完全不同。
许善文对此很有意见:他每旬也要早起去县城,不去送温钰,可以继续来送他呀?
旬休结束。
各班学子们再次回到官学。
五六个学子坐在学舍中,全神贯注温习功课,另一部分学子低声讨论着休沐时间太短。
韩公良收回目光,抓紧时间温习功课的穿着大多一般,讨论着休沐时间太短的学子,则衣着华贵神采飞扬。
这些人并不着急在下一次乡试中崭露头角,他们一次不成,还可以考虑下一次,下下一次。
他却不行。
农家子弟必须拼尽全力把握住每一次机会。
韩公良心想不休沐其实最好,他早一刻考取功名,便可以早一刻让他娘不再受累。
韩公良看向学舍最前排一个清俊挺拔的背影,温兄想必和他思想一致。
“……”
上课时间到。
久未出现的教谕出现在学舍中。
学子们纷纷安静下来,起身行礼道:“夫子。”
教谕回礼并道:“坐。”
教谕看了一眼温钰,首先拿出上次小测的考卷发下去:“此次小测,很多人成绩并没达到我的预期,唯有韩公良同学拿到甲上评分。此外甲中甲下乙上评价各一人,乙中评价3人…”
“具体排名会张贴红榜。”
“拿到丁成绩的学生,下旬休沐,官学会组织夫子去家里拜访。”
“现在我把你们的试卷发下去。”
教谕叫到名字的学子一一上去领试卷,轮到温钰时,教谕多加了一句,让他未时一刻(13:15分)去找他。
这一上午,教谕讲述了如何破题,温钰看着自己的甲中评价,把错漏之处一一修正。
下学后红榜贴出。
学子们顿时一哄而散。
富商贾家的公子被两个同窗拉着,连连反抗:“别拉我,我不要去看什么榜,我不看!”
两个同窗家境同样富裕,贾公子身形一个顶他们两个,两人脸色涨得通红,但说什么也不放手。
“贾兄,一起吧,一起。”
“君子当知难而进。”
“所谓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贾公子哀嚎:“你们放屁,你们就是想我给你们垫底!”
两位同窗:
“贾兄怎可污言秽语?”
“贾兄如此行为,着实不当。”
“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快随我等来吧。”
贾公子:救命啊!
呜呜呜他不想直面自己被贴在红榜最后一名的惨状!
这两个狐朋狗友!
他要跟他们割袍断义!!
今日就断,现在就断!
学子们围在红榜前,温钰看到红榜上最高处的两个名字。
第一名:韩公良。
第二名:温钰。
温钰排行第二。
韩公良挤出来,脸上带着兴奋的红,这次他是榜首啊,他是榜首!
官学每次小测,前三名都会得到一定的奖励,榜首有足足一两银子!
温钰含笑祝贺韩公良:“恭喜韩兄,提名榜首!”
韩公良注意到温钰的恭喜很真诚,他兴奋的咧咧嘴,又想到温钰是被他挤下来,有点儿不好意思的谦虚道:“侥幸,侥幸。”
温钰:“韩兄当之无愧。”
温钰拿过太多榜首,一次失利,他并不放在心上。
韩公良越来越觉得温钰人品端方。
君子如玉形容的便是温兄这样的人吧?!
韩公良兴奋之下和温钰定下约定,来日他要找时间和温兄秉烛夜谈,做温兄可同榻而眠的挚友。
温钰颔首答应。
他扫榻欢迎。
官场也需有人相互扶持。
目前看来,韩公良不错。
未时一刻。
温钰准时到达教谕书房,行礼道:“夫子。”
教谕是正式的官职名称。
在官学中,学子们一般称呼教谕夫子。
教谕让他坐下:“这次叫你来,是因上次马车之事。”
“我已查清原委,原是有贼子意图不轨,你的提醒帮了我大忙,可有什么想要的?”
温钰推辞:“举手之劳,不敢居功。”
教谕止住他的推辞:“不必推辞,你对我有恩,岂可不报?”
教谕没告诉温钰,那贼子的目的不在他,在他女儿。贼子意图在大庭广众之下英雄救美,届时他女儿不嫁也得嫁。
这种人既蠢又毒。
偏他敢想敢做,若真让他成功了——
教谕不敢想象会是什么场景。
他这几天便是在处理这件事,不只是贼子本人,贼子背后的家庭也被教谕连根拔出。
自古人情债最难还。
温钰心知肚明,对教谕来说,他更希望温钰提出要求,温钰沉吟:“学生家贫,愿遍览群书,却寻而不得…”
教谕看向他,目露欣赏。
“不错。”
温钰走出教谕书房,教谕书房外种着一棵桂树,此时正是桂花怒放的季节,阳光透过桂树的枝丫,在温钰身上落下一条条光斑。
温钰的背影清俊而挺拔。
教谕从门窗处看到他的背影,突生一个想法。
温钰,倒是也可勘良配。
教谕收回目光,心想不着急,得查查,他女儿的亲事自不可随意。
温钰不知教谕突生的想法。
几日后休沐。
他再次归家。
一切如同往常。
此次休沐距离中秋休沐已过去两旬(20天)。
温家人在讨论两天后的重阳节。
九九重阳,农人习惯在这一天登高望远,插茱萸祈福。
温玥问温钰:“大哥,你们重阳节那天休沐吗?”
温钰收回视线,摇头。
温阳打了一巴掌温玥的头:“官学不休沐,但会拉着学子们去城外登高。上一年重阳我们还和大哥一起插了茱萸,你都忘了吗?”
温玥:“……”
确实忘了。
温阳恨铁不成钢。
他们六房怎么回事,怎么没一个人像他大哥有一个聪明的脑子??他还能识得几个字,温玥这脑子简直跟猪一样。
小时候大哥教他们读书,温玥今天学一个字,明天便会忘掉。他爹天天把温玥打的半死,该记不住还是记不住。
说出去谁信,才几岁的温荷都比温玥识字多。
休沐日过得很快。
几乎一眨眼,便到了尾声,明日温钰便要早起离开。
九月初,蝉还未全部死去。
温家院落里树上似乎有很多蝉,知了知了的叫着,叫的人心烦气躁。
温钰放下书籍。
夕阳的余晖洒在书籍上,把书籍染成金红色,黑色的字迹在金红色中变得模糊,影响人温习。
温钰走出书房。
隔壁炒豆腐的香气钻入鼻子中,温钰垂眸,淡声跟温老太太说:“祖母,我去换点豆腐。”
他想吃豆腐了。
温钰敲响了隔壁的门。
许娘子拉开院门, 看到来人的那一刻,眼里似乎闪过一抹流光,随后消失不见, 她笑容温婉的问道:“是言昭呀, 有什么事吗?”
“阿婶。”
温钰低声问好, 他扫了一眼她身后的院落:“换一斤豆腐。”
许甜甜抬头,和温钰对上视线, 朝他招了招手。
许娘子看一下身后吃花生的许甜甜, 叫人:“甜甜, 去帮言昭拿一斤豆腐。”
“好嘞。”
许甜甜把豆腐拿过来后,许娘子接过来又转交给温钰。
温钰站着没动, 似乎还有事要说, 许娘子状似不解:“言昭,还有事吗?”
温钰:“我没带银钱。”
许娘子恍然大悟, 含笑嗔了他一眼:“你这孩子,一块儿豆腐说什么银钱不银钱。”
温钰见许甜甜站在一边看,没有要开口的意思, 接过那块儿豆腐,坚持道:“我一会儿给您送来。”
他把豆腐送回自家灶房, 又拿着两个铜板出去。
许娘子挑挑眉, 等温钰再次出现时,又挂上温婉的笑容:“你这孩子真是客气。”
许娘子看着他,似乎说收了钱了,言昭还有事吗?
“……”
没事了。
温钰心想。
他面色无波回到温家。
院子里的蝉鸣一声接着一声,令人心烦意乱, 整个人的脑子仿佛都跟着蝉鸣暴躁起来。
温钰离开后,许甜甜剥了一个花生吃:“言昭哥好客气。”
一个铜板还要专门送过来。
许娘子把院门关上, 微笑:“是啊,好客气。”
这天晚上温钰没睡着。
翌日一大早。
温钰离开温家。
路过许家时,敲响了院门。
许家人要做豆腐,每日早晨都起得很早,许善文打着哈欠过来开门,“谁呀这么早,豆腐还没…温言昭?”
许善文看了一眼天色:“你今天这么早就回学堂?”
许娘子听到温钰这个名字,把手里的活儿交给许城,擦擦手走出来:“是言昭呀,有事吗?”
温钰从书篓里掏出另一本尚书注解,若无其事道:“阿婶,我找甜甜。”
许娘子皱了皱眉:“不巧了,甜甜这丫头昨天打络子打到临近子时,现在还没醒。”
“你找甜甜有什么事儿吗?阿婶帮你去叫她。”
温钰看了一眼许娘子,垂了垂眸,温声道:“没事,不用叫醒她。”
他把手里的注解递过来:“之前甜甜说尚书不理解,我写了本注解,甜甜手里只有上册,这是剩下的部分。”
“这丫头竟会麻烦人。”
“你这么忙,她还给你添麻烦。”
“…没有。”
“怎么没有?”
许娘子语气温婉但不容置疑:“阿婶回头教育她,怎能随随便便打扰人?”
许善文:“……”
许善文看着两人说话,明明表情一个温婉一个平静,看起来相谈甚欢,许善文却忍不住打了个颤,自觉安静如鸡。
如果他没记错,许甜甜昨天本想早睡,是许娘子特意给她留了打络子的任务…
温钰抿抿唇,看了眼许娘子手里的注解,语气仍旧保持温和:“那我便回城了。”
许娘子:“路上注意安全。”
“……”
等人走后,许善文凑到许娘子耳边,压低声音问她:“娘,他是不是想见妹妹?”
他平日里回学舍可不是这个时间,最起码提早了半个时辰。
许娘子看了眼手里的注解,字迹清晰工整,散发着墨香,应是昨夜写的。
她把注解暂时放在屋子里,微笑没回答。
没说想见,便是不想见。
许城正推着碾磨磨豆浆,许娘子过去帮忙:“后日重阳,我们去买头骡子吧。”
许家的老骡子前些日子死了,这段日子秋收没顾上…家里还是要有头骡子。
许城:“好,都听你的。”
重阳节是很重要的一个节日,在这天,大家往往会成群结队去登高,插茱萸等。
清河县周围只有一座山,在县城外20里,要去这座山,河上村是必经之路。
每年这个时候,河上村都会很热闹。
马车和熙熙攘攘的行人,会从河上村旁的官道经过,村里的农人会在村头扯个摊子,卖点凉茶,兜售一些小玩意儿。
一群穿着儒袍的书生路过,官道上的行人自觉让出一些位置。
有些大胆的姑娘偷偷往这边看。
韩公良有些不适应周围的视线,耳根有些发红,挤到一脸淡然的温钰旁:“温兄,你在看什么?”
温钰收回视线:“没什么。”
韩公良顺着他的时间望过去,是一个村子,他恍然大悟:“河上村!温兄家就在河上村,你是在找自己的家人吗?”
温钰嗯了一声。
…他在找一个人。
周围的同窗听到他俩谈话,有人提议道:“不如我们先去温兄家看看?”
“这时候温兄家里应该没人了吧?”
“何况贸然上门拜访视为失礼。”
“我们该提前下拜贴。”
同窗打趣:“这么多人,温兄家里肯定没办法招待…嗯,过几天休沐怎么样?”
“温兄怎么看?”
温钰回神,心知他们是在说笑,唇角笑意温和:“诸位同窗有意,言昭自然求之不得。”
一群书生说说笑笑。
走在前方的夫子们背着手摇头,一位夫子捋了把胡须:“纸笔带够了吗?”
“放心。”
来登高的除了官学,还有私塾。
登高望远,往往伴随着诗性大发,若学子们写出的诗质量低于私塾…
颜面何存?
人群涌向山脚下。
山脚下比官道上更为热闹,围绕着山脚,出现了一个庞大而热闹的集市。
“糖葫芦,卖糖葫芦嘞。”
“糖人儿,好吃又好看的糖人,这位夫人,给小姑娘买一个吧?”
“包子,热腾腾的包子!”
夫子们带着学生绕过山脚,顺着山路开始登山,漫山遍野皆是盛开的茱萸,一颗颗红润的茱萸挂在枝头,喜庆热闹。
山路两边也有上来的小摊贩。
摊子摆在茱萸周围,行人去折茱萸时,小摊贩便带着一张笑脸开始吆喝,响亮的吆喝声吸引到周围人的注意力,便有感兴趣的行人围过去。
“多少银钱?”
“三个铜板?三个铜板太多了,能不能便宜一些?”
“客官您说笑了,三个铜板…”
一年又一年的重阳登高,让清河山变成了适合行人游览的样子。
山路越来越平坦,周围也被人清出一个又一个平坦的地方,方便安置小摊,也方便行人歇脚。
半山腰处有一个巨大的平台。
这是官府下令修建的,起名菊花台,菊花台周围特意种植了菊花,一旁还有一个小道观。
今日道观香火鼎盛。
人来人往的行人路过道观,会不由自主进去拜拜。
求子,求姻缘,求财神。
据说这个道观里的神仙很灵验。
道观外的姻缘树上挂满了红布条,温钰一行人经过时,看到一对明显是未婚夫妻的男女站在祈福树下,姑娘手里拿着一根红布条,脸色通红的把布条递给青年。
青年耳根也通红,不好意思往旁边看,姿势很别扭的接过布条,扔到姻缘树上。
周围行人发出善意的欢呼声。
贾公子不由自主发出一声感叹:“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情窦初开的感情最美好。
站在贾公子旁边的两位同窗毫不留情戳破了他:“已纳妾三房的人没资格说这个。”
贾公子瘪嘴,哼哼唧唧:“我是真的喜欢她们。”
他对每一个人都是真心的。
同窗很嫌弃的推开他。
温钰眼角余光里,姻缘树下的两个人仿佛突然换了面貌,一个是许甜甜,一个变成他。
他皱眉捏了捏眉心,心情有些烦躁。
爬到山顶共用了一个时辰。
山顶平台周围也种植着大片大片的菊花,九月正是菊花怒放的季节,金黄色的菊花一朵朵美的震撼。
山顶的人也不少,体质弱的书生打开手里的折扇,给自己扇着风:“不行了,我得先去凉亭歇歇脚。”
夫子们也走进凉亭中。
凉亭中已有人在。
一位被几个书生环绕而坐的老先生站起来,跟官学夫子们问好。
书生们跟教谕行礼:“教谕安好。”
官学夫子们顿住脚步。
他们身后原本还哼哼唧唧的官学学子们,也顿住脚,不动声色的整理了一下衣袍,腰板挺直,露出温和的笑容,和对面老先生打招呼。
累是不可能累的。
学子们一边心里哀嚎,一边咬牙保持形象。
贾公子偷偷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看了一眼温钰,羡慕他的体力…他什么时候能做到像温兄这样翩翩君子,温文如玉?
教谕和几位夫子和对面的老先生寒暄。
老先生只是一位举人,在教谕面前本该底气不足,但这个时候他的身份是一位夫子,只要学生出色,他便有底气。
夫子们含蓄你来我往:
“听闻老先生又收高徒?”
“何敢称高徒,一愚人尔。”
“所谓三人行必有我师,不知此次可能…”
两边夫子身后的学生们对视一眼,心知肚明,又到做诗环节了。
大家不约而同去看平日功课比较好的几个人:
陈子杰。
韩公良。
这个时候就不管看不看的上了,内部矛盾归内部矛盾,面向外人一致对外。
陈子杰和韩公良悄悄点头,表示早有准备,温钰今日似乎心不在焉,迟了两秒才淡淡颔首。
韩公良关心的看他一眼。
以重阳为主题的诗。
温钰对韩公良颔首,表示他心中有数,眼角余光却仍在上山的山路上…他似乎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许甜甜走在许家人最前面,发髻边簪着一朵金黄的菊花,明明很俗气的颜色,却称了她唇红齿白,娇艳灵动。
“娘,等会儿我要选一枝最红的茱萸~”
温钰看过去,许甜甜正目光流转朝许娘子笑,抬眸一笑,灵动而娇俏。
温钰脑海里蓦然冒出两句诗:“媚眼含羞合,丹唇逐笑开。”
“眉如翠羽,肌如白雪,腰如束素,齿如含贝。 ”
“嫣然一笑,惑阳城,迷下蔡。”
他今天怎么总失神?
韩公良顺着他的目光朝山路那边看去,此时许甜甜一家已经拐到山路旁的茱萸林中, 细心挑选茱萸。山路口只留下熙熙攘攘的人群, 没什么特殊的。
温钰回神, 浓密的睫毛掩盖着瞳孔的微微颤动,他面色平静, 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朝夫子那边走去, 拿起桌子上的纸笔:“在下献丑。”
铁画银钩的字迹一行行在纸面上出现。
他写完放下笔,退后一步。教谕伸手做出请的姿势, 让私塾的老夫子先请。
老夫子拿起诗句, 眯起眼睛读出来,越读语气越认真, 读到最后两句时,忍不住看向温钰:
早知温言昭有才,不知他如此有才。
老夫子放下诗句, 微带羡慕的叹了口气,今日斗诗, 他们私塾可能又要输了。
周围站着的学子也听到了温钰做的诗, 官学的学子眼睛一亮,既兴奋又惊叹,兴奋是温钰是他们一方的,惊叹是不愧是温言昭,不愧是他们官学榜首。
韩公良仿佛突然明白, 为什么他和温钰在官学的待遇不同。
人皆有慕强心理。
温钰自入学便是榜首,一次榜首, 次次榜首,长年累月下来,官学学子们皆认可他的才华。
——大家不会想追赶挂在天边的明月,他们只会嫉妒和自己光芒差不多的星星。
私塾学子互相对视一眼,一个学生从人群中走出来,他来吧。
他们可以输,但不可以未战先败。
一个接一个学子出面,此后夫子们也读了不少诗,但没有一首和温钰那首一样惊艳。
教谕很满意的看着温钰,对他的好感再添两分。
比试结束,夫子们让学子不必再跟着他们,可以自由活动。他们可以和家人一起插茱萸,赏菊花,傍晚在山脚下集合便可。
学子们各自散去,去约定的地方和家人汇合。
“贾伯伯上来吗?”
“他上一年登高,到三分之一处就嚷嚷着腿软…四个人轮换搀扶都没把他搀到山顶,你觉得他今年会上来吗?”
“…你这话别让贾伯伯听见。”
韩公良心想他让娘在半山腰等着,不知娘是否已经到了?韩公良看了一眼周围,想找找温钰,但周围已经没有温钰的身影。
走那么急?
韩公良:温兄可能也急着和家人插茱萸吧。
“……”
温钰知道许家人在哪个方向。
山顶右侧是茱萸林,一串串红彤彤的茱萸挂在枝头,很多农人一家人一起,在茱萸林中挑选着茱萸。
这是一年到头,农人少有的放松休息的日子,膝下儿女叫着‘我想要这串儿’,‘爹爹帮我折’,农人脸上黝黑的沟渠都平整了很多。
许甜甜走的很靠里。
茱萸林最里面有一个小石潭——山壁上渗出少量水,滴滴答答汇聚到地上,形成一湾小小的石潭。许甜甜认为喝足水的茱萸最红最好看,她每年都要来小石潭边选茱萸。
许善文看许甜甜转来转去,有点儿嫌弃:“你要挑多长时间?”
许甜甜:“挑到好的为止。”
许善文扬了扬手里的东西:“那你能不能先把你的东西吃完?”
他拿了一路了。
许甜甜:“唔。”
许甜甜眨眨眼睛,当做没听到:“娘,你看这枝好不好看?”
许善文:“……”
许家人其实出发的很早,上山时间之所以这么晚,原因在许甜甜身上。山下集市那么热闹,她想在集市中转转。
转就转吧,但她看见吃的就想尝尝。
转过一个集市,许善文手里拿着一堆她吃剩下的东西。
许甜甜折下自己看中的茱萸,蹲下身在水潭中涮了涮,红色的茱萸挑起一串串水珠,又在空中落下,折射出透明的光。
白皙的手指,红色的茱萸,成串的水珠,构成了温钰看到的绚烂画面。
温钰看着蹲在石潭边的人,目光定定。
他不知道自己为何心跳加速。
脑海中的念头催促他靠近;身体的本能却在轰鸣,警告他不要。
它在朝他示警,告诉他别去。她会让他无法自控,她会控制他的灵魂,会让他俯首称臣……她很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