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终究要看言昭的心意。
他这个孙子心冷,他不会拿这种事来消磨祖孙之间的情分。
老爷子看了一眼隔壁,不知言昭如何考虑…
无独有偶,其他村民也正谈起温钰的亲事。
“秀才郎今年17了吧?”
“是,我记得逃荒过来那年他三岁。”
“是不是该定亲了?”
“…咋,你还敢惦记秀才郎的亲事?”
男人挠头:“我没,秀才郎要成亲,怎么着也得找个城里大户人家的姑娘,桃花配不上。”
坐在男人旁边的姑娘桃花:“……”
她爹真讨厌。
男人想想:“如果秀才郎要跟村里姑娘成亲,那肯定是甜甜。我记得小时候甜甜跟秀才郎关系很好,秀才郎还给甜甜编过花环。”
这几年年龄大了,男女授受不亲,没再见他们两个相处过。
这家老爷子牙齿掉了两颗,用剩下的牙研磨着月饼,眯起眼睛。
希望能成。
…说到底,秀才郎姓温,他们河上村人却姓许啊。
其实是温钰和许甜甜是有相处的。
只是大家都不知道。
比如现在。
许甜甜本来正靠在母亲怀里看月亮,眼角余光看到院门外挺拔的身影,顿时坐直身体:“娘,言昭哥在门外!”
“我要出去跟他说话。”
许善文本来正有一口没一口的吃着月饼,闻言立刻扭头:“这么晚了——”
许娘子打断了他的话,语气温和,却比许善文更能做主:“去吧。”
许娘子帮她整理了一下衣服,叮嘱道:“记得一刻钟便回来。”
许甜甜:“好~”
一刻钟已经足够了。
许甜甜从桌子上用油纸包起半块儿月饼:“送他尝尝我们家的月饼。”
许甜甜拉开院门奔出去,许家院子里能听到许甜甜欢快的声音:“言昭哥哥~”
许善文:“……”
他妹妹叫他的时候声音都不会那么甜。
许善文悄悄偷看自己母亲,许娘子没看他,许老爷子倒是敲了他手背一下:“不要着急。”
温钰听到熟悉的声音,不远处一个身影向他跑来。
今夜月色高悬,皎洁的月光在空气中蒙上一层轻纱,把地面照的清清楚楚,许甜甜那双闪烁着星光的眼神也照得清清楚楚。
是许甜甜。
她跑近以后,身上轻薄的香气散开,仿佛一股云烟,在温钰身周不停萦绕。
温钰揉了揉眉心,不动声色往后退一步。
“何事?”
许甜甜本想直接问他准备什么时候成亲,却感觉到温钰心情不好,于是出口的话换了个话题:“你心情不好啊?”
“没有。”
“还说没有,脸色冷的都能结冰了。”
此时他脸上确实没有应付外人的笑容,她能看出来也正常。
温钰不想说他和母亲那些事,转移话题,再次问她:“何事?”
许甜甜撅了撅嘴,觉得他好冷淡,但想起他手里拿书的模样,又觉得他身上披着一层光环:“给你吃月饼,别生气了。”
一个油纸包被塞到温钰手里。
许甜甜动作很快,没给温钰反应时间,柔软的手像一尾灵活的鱼,在他手心划过,又摇摆着游了出去,只留下手心被触碰后的痒意。
温钰握紧油纸包,眉头皱起。
许甜甜送完月饼,自觉贿赂完成:
“稻子收完,你明天应该有时间了吧。”
“《尚书》我有好多地方不懂,明天你帮我讲讲呗。”
《尚书》她不知道该怎么断句。
有些句子在这里断句是一个意思,在另一个地方断句又是另一个意思。
许甜甜要被弄晕了。
温钰想起她以往拿着书,趴到自己身边问问题的样子,再次拒绝:“我没空。”
许甜甜不太高兴了:“怎么又没空,你今天都有空去收稻谷…”
空出半个时辰给她就不行了?
温钰声音听着不太对劲,他语气凉而淡:“正是今日特意空出那么多时间,明日才需要补回来。”
有人今日不在,怪谁?
好像也有道理。
许甜甜心里的气又淡了。
她崇拜有才华的人。
温习功课在她心里自然应该排第一,想想他今天空出那么长时间去地里割稻,耽误了不知多少温习功课的时间,明天确实应该补回来。
但她的问题怎么办呀?
许甜甜眼前一亮,突然有了想法:“我可以现在问,你现在有空对不对?我们去我房间!”
去她房间——
温钰目光骤然落在她脸上,她眼神晶亮,看起来十分期待,似乎并不知道自己说出的话多具有…意味。
她身上清淡而熟悉的香气,似乎又变得浓烈起来。
这种眼神令他心生烦躁。
温钰:“不合适。”
有什么不合适?
她爹娘又不会打他。
许甜甜:“不然去你家?”
温钰直视她,加重语气:“不合适。”
许甜甜不开心了,这不合适,那不合适:“你是不是压根不想理我?!”
许甜甜气的又把月饼从他手里抢过来:“没空就没空,不给你吃了。”
她噔噔噔转身回家。
温钰是许甜甜特别崇拜的人…如果他只有这一个身份,许甜甜不会生气,他做什么都是应该的。
但他同时也是许甜甜一起长大,关系很亲近的哥哥啊。
温钰:“……”
温钰看着把院门关上,摆明生气了的许甜甜,空着的手指蜷回。空气中残留的香气变得浅淡,仿佛随着那道身影一起消失。
温钰用手指捏了捏眉心。
“回来了?”
“嗯。”
温钰回到书房,打开书籍,却迟迟没有进入温习功课状态。
许甜甜生气的身影仿佛有魔力一样,一直在他脑海中不停浮现。温钰坐在书桌前,手指撑着额头,心里越来越烦躁。
他看了眼月色,已经临近子时了。
(23:00-01:00)。
…她真的很麻烦。
温钰平复了一下心情,终究换了本《尚书》,在纸上抄写起来。
许甜甜跑回家后,表情气哼哼的。
许善文观察她的表情,深觉喜闻乐见:“吵架了?”
“我不要理他了。”
许甜甜把月饼放回桌子上,想想又补了句定语:“起码12个时辰内不要理他。”
许善文煽风点火:“只是12个时辰怎么够,他既然惹你生气了,那肯定得让他长长记性,最起码得十天。”
许甜甜犹豫了一下:“可我最多生他气一天呀。”
许甜甜了解自己,每想到温钰才华一次,她的气就会不受控制淡一点点。
作为哥哥,温钰不愿意理她她生气。
但作为一个超有才华的人,分不出时间给她,许甜甜又觉得正常可以理解。
嗯,现在气就消了那么一点点。
许善文:“……”
许善文看着自己妹妹真诚的脸,被噎的脸色发青。
温钰到底给他妹妹灌了什么迷魂药?
等许善文问完,许娘子才带着许甜甜回屋,语气温柔:“可以和娘说说,发生了什么吗?”
许甜甜把刚才的事说了一遍,说话时嘴唇还是撅了起来。
许娘子眼底的沉思一闪而逝。
她不觉得温钰说不合适这点不对。
但…温钰似乎在有意识的和甜甜拉开距离?
太阳刚升起, 安静的村庄再次变得喧闹,农民晨起吃完饭,正式开始秋收。
对这个时代的人而言, 秋收是一件要耗费巨大人力的活, 全家老少都要上阵。
河上村地处江南, 鱼米之乡,村民整体而言比其他地方富裕, 秋收耗力气, 每家每户在吃食上都没吝啬。
许家也要秋收, 但他们家人口比较少,往往会雇佣几个劳力。
许家人主要做的工作是管这些劳力吃饭, 看守割好的稻谷等。
许娘子负责饭食。
每天给近十名劳力提供饭食, 不是一件简单的事,许娘子每天要待在灶房里两三个时辰。
许甜甜会给许娘子打个下手。
老爷子和许城则去稻田里和大家一起干。
老爷子深知, 和大家的生活不能差距太大。
他们在田里一块儿干,不得已请人帮忙;和他们全家舒舒服服待着,秋收全让别人帮忙;
这两种事给人的感官天差地别。
剩下许善文则负责看守收获的稻谷, 把稻谷进行晾晒。
日头渐渐升起。
许娘子开始忙碌。
今天中午给大家准备的午饭是包子。
菜园里的白菜,自家的豆腐, 再稍微切一点肉末, 混合到一起,便是一种很好吃的馅料。
许娘子用布巾把头发包裹起来,肉先进行翻炒,然后和白菜豆腐混合切碎,最后往上面倒入一小勺猪油, 包子的馅料便完成了。
许甜甜在一边帮忙。
她会擀包子皮,虽然不太标准, 但多了许甜甜帮忙,速度比许娘子自己快很多。
刚到午时,包子便出锅了。
许娘子掀开蒸锅,白色的水蒸气伴随着包子的香味向四方散开,许娘子仿佛感觉不到烫一样,从锅里拿出两个包子,又重新盖上锅盖。
“去净手,咱们俩先吃。”
“不给祖父他们送过去吗?”
“吃完再送。”
“好的。”
许甜甜净完手,拿起放在竹篦子中的包子,滚烫的热度从指腹传来,许甜甜把包子在两个手里来回倒腾,没忍住放回了竹篦子。
“好烫。”
她把指腹放在耳朵上,这样能止烫。
“娘,不烫吗?”
许甜甜看着许娘子震惊,许娘子手拿着包子,已经开吃,眼看半个包子已消失在她口中。
“不烫。”
“你慢慢吃,不着急”
“…哦。”
许娘子又吃完一个包子,才从锅中数出30个包子,放进竹篮中,8个劳力,加上许老爷子和许城,总共10人。
每人3个,总数30个。
“我去给你爹和祖父送饭,顺便去换你哥回来。”
许善文回来能睡个午觉。
许娘子说完没等许甜甜回话,拎着篮子便出了门。
从村口到地头这一段儿路,来往着许多挎着饭菜的妇人。许家的田地分散在好几个地方,许娘子一路找过去,其中两块儿地已经收完了。
“公爹!”
许娘子朝地头喊:“吃饭了。”
许老爷子直起腰,招呼地里其他人:“吃饭了。”
劳力们带着不好意思的笑,从地头边的沟渠中净了净手,各自拿了两个包子吃起来。
“好香。”
“里面竟然有肉。”
“真的有肉!”
“……”
许甜甜看着许娘子离开的背影,捧着包子哦了一声,睫毛眨了眨。
她娘吃饭的速度顶她两个还快。
她坐在灶房的小凳子上,慢吞吞的吃了起来,不知过了多久,院门忽然被人敲响。
敲击声非常有节奏。
谁呀,院门又没锁?
许甜甜心里嘀咕着朝院门走去,走出几步反应过来,这敲门的节奏不会是温钰吧?
许甜甜拉开门探出头。
真的是他。
今天温钰穿了一身青色的袍子,简单的青袍穿在他身上,像是一株青竹,清俊挺拔。
最重要的是他手里拿着一本书。
一本书欸!
许甜甜眼前一亮,当即就想直接出去,但她昨晚才说过要生气十二个时辰,这还没到12个时辰呢。
许甜甜脑袋从门缝里伸出去,手指抓了抓,勉强控制住自己:“你又愿意给我讲解了?”
温钰看着门缝里长出的脑袋,努力保持平和:“不是。”
“那你过来干什么?”
温钰把手里拿着的尚书递过去:“这是注解,你自己学。”
许甜甜不把身子放在门后躲着了,她迅速伸出手臂把那本注解接过来,这是一本尚书的节选,只有一小部分。
许甜甜无声自通了论语断句中出现的各种符号,虽然之前没有见过,但很明显,这种符号是表示句子跟句子之间的间隔。
除了引入这种符号外,仿佛怕看注解的人不清楚,这本注解用词简单易懂,各个典故也都解释的清清楚楚。
许甜甜特别满意,她一双眼睛像是黑夜的星星,闪烁着细碎的光。
“言昭哥哥,这是你昨晚为我写的注解对不对?”
许甜甜仰头观察,这时候才发现温钰的眼圈儿下轻微的发黑,眼中也有细细的血丝。
许甜甜超心疼的。
温言昭没有否认,但也没有承认。
他对上她那一双闪烁着心疼光芒的眼睛,语气平静的道:“自己学习。”
他加重语气:“最近不要来打扰我。”
“好的好的。”
许甜甜连连点头。
他连夜写出注解,说明不是不想帮她…这样还让她不要来打扰他,肯定是真的很忙。
他是要为了温习功课而努力奋斗!
她肯定不能再打扰他~
温钰的身影在她眼里再次挂上光圈,许甜甜想到什么,拉开院门朝屋子里跑去:“言昭哥哥你等等,我去给你拿点东西。”
许甜甜的身影像是一道风,温钰没来得及拉住她,她已经消失在屋内。
温钰站在院门外,垂了垂眸,最终没离开。
许甜甜又如一阵轻盈的风一样刮了回来。
她手里拿着一块儿月饼:“这是昨天要送给你的月饼,我娘切了六块儿,这块儿是我留给你的~”
仿佛一颗石子投进湖面,平静的湖水颤动起来,一圈圈的涟漪荡漾不停。
温钰握紧月饼,那股要失控的冲动,让他再次心生烦躁,他吸了口气平复自己的呼吸:“我知道了。”
只有一家人才会这样吃月饼。
许甜甜没在乎他的语气,抱着《尚书》注解如获至宝:“那我就先离开啦~”
“言昭哥再见!”
许甜甜抬手朝他挥挥,顺手关上院门,却听到撕拉一声,她的衣服袖口挂在院门铁钉上,裂开一道口子。
许甜甜:??
“这里竟然有根铁钉!”
温钰已经把她的手臂抓在了手里,确认手臂上没有伤口才放开她,许甜甜看着自己袖口的裂口:“完了,衣服坏了。”
许甜甜的表情看上去可怜巴巴的,温钰嘴唇抿起,揉了揉眉心:“去把针线拿过来。”
她真的是,好麻烦。
许甜甜抬头,对上温钰的视线反应过来,他是要帮忙。
许甜甜恍然大悟,期待的找出放在堂屋的绣花针,把针线递给温玉,又自觉站到他面前抬起手臂。
粉色的手指从袖口露出,一根根手指如同削葱,在阳光下白的几乎透明。
温钰低头,许甜甜似乎丝毫都没注意到,自己在别人面前伸出手有什么不对,眼巴巴的盯着袖口烂掉的地方。
熟悉的香气又开始钻入他的呼吸。
温钰屏住呼吸,语含警告:“别靠那么近。”
许甜甜迷惑的看过去。
温钰没再说话,眉头蹙在一起,拿起针线在她袖口缝补起来。
修长有力的手指和绣花针,搭配在一起仿佛非常不般配,但温钰动作举重若轻,寥寥几针,裂口处已经被缝补起来,取而代之的是一只展翅欲飞的小蝴蝶。
许甜甜美滋滋:“言昭哥哥真棒。”
她言昭哥哥不单特别有才华,绣花手艺也很好!果然她还是想嫁给言昭哥哥这样的人~
温钰把针线收起来,捏着眉心让许甜甜进去。
这次没出什么事故。
许甜甜顺顺利利回到屋内,抱着注解开始看起来。
门外传来石头和铁钉相撞的声音。
许甜甜侧头往门外望了一眼,应该是言昭哥哥在修理铁钉吧?
碰撞声只持续了一小会儿。
很快外面安静下来。
许甜甜给自己倒了杯水,心神再次沉入书中:原来这句话是这个意思…
温钰回到家里,看了眼日晷显示的时间,去一趟许家共花费一炷香时间。
一炷香时间可以温习一章节的功课。
墨条一圈圈在砚台里研磨,黑色的墨汁越来越多。
温钰打开夫子留下的功课,全神贯注开始破题。
温钰垂眸心想,希望许甜甜说话算话,这几天不要过来打扰他。
刚收获的谷子需要及时进行晾晒, 去除谷子中的水分,以确保稻谷不会发霉变质。①
且充分晾晒的谷子后续更好脱粒。
许娘子把稻谷摊平,让晾晒更加均匀。
这几日都是大晴天, 阳光毒辣, 几个时辰就能把稻谷充分晾干。
许娘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 走到一旁的石头上坐下。
远远的看到一个人影晃过来。
许善文表情异常奇怪,仿佛经受过重创, 眼神和嘴唇一直在抖。
许娘子立刻站起:“怎么了?遇到什么事了?”
许善文表情扭曲了一下:“没事。”
许娘子:“真没事?”
许善文:“……”不, 他有事。
他用手遮住额头, 艰难的道:“我看到温钰在给许甜甜缝衣服,他还在上面绣了只蝴蝶。”
小蝴蝶!
活灵活现的小蝴蝶!
这年头谁见过男人拿起针线啊?
何况是绣花!
看到温钰灵巧绣出一只蝴蝶, 那一瞬间给许善文的感觉, 无异于一只老虎跳了只柔美的舞。
许善文如遭雷劈。
“甜甜衣服哪里破了?”
“袖口。”
“她在在院门上挂了一下。”
许娘子眉头松开。
许善文察觉出不对:“娘,你一点都不惊讶?”
她的关注点不对啊。
“我知道。”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很早以前。”
女孩子从小便要开始学女红, 甜甜六七岁时,许娘子开始教导她针线。
但许甜甜在这上面着实不开窍。
头一天学针线,就被自己扎的哭了整整一天, 抽抽搭搭可怜兮兮,两只眼睛红的像兔子。
后来那天下午温钰下学堂来找她, 两个人不知道说了什么, 许甜甜回来便不哭了,高高兴兴的。
再之后每次许娘子教许甜甜注意事项时,许甜甜都听的认真,让她动手试试她却一次都不干,非要拿着针线和布料去外面。
回来时衣服就缝好了。
“……”
许娘子又不是傻子, 她当然知道这是为什么。
许善文:!!
许善文:“为什么我不知道??”
许娘子看他一眼:“小时候你可不乐意和甜甜玩。”
许善文讨厌学习,和许甜甜正好相反, 他看到书就头疼。
小时候温钰和甜甜凑到一起,最常干的事便是学习。
许善文每次看到他俩捧着书,都觉得这俩人脑子有毛病。他生怕靠近他们会被拉过去看书,每次遇到他们俩都要离得远远的绕过去。
许善文小时候原话:妹妹虽然可爱,但脑子好像傻傻的。
许善文:“……”
温钰休沐日的最后一天,许甜甜确实没来打扰他。
他去官学时,许甜甜也没来送。
许甜甜看注解看入了迷。
她是喜欢学习的,但在学习上的天赋可能一般,别人看几遍可以记住的东西,她需要几十上百遍的看。
许甜甜第二天醒来,太阳已经高高升起,这个时间点温钰早便离开了。
许甜甜坐在铜镜前,给自己梳了个双丫髻,心想不去也没事,言昭哥哥那么忙,肯定顾不上跟她说话。
许甜甜快快乐乐走进灶房,灶台上闻着她娘给她留的早餐。
还是包子。
今天家里的豆腐坊又开了,所以锅里还有一些热热的豆浆。
许甜甜吃完,拿来一个板凳坐到外面。
今日她在家里守着豆腐坊,她娘和祖父有事要去做。
在十几年前,关于豆类的衍生品只有豆腐和豆浆两种。
许家意外发现了一种新产品。
豆腐皮。
新鲜的豆腐皮口感鲜嫩,凉拌炒菜都特别好吃;晒干后的豆腐皮可以保存半年之久,且需要吃时只需用热水浸泡,这种容易保存且容易做熟的东西,极适合商人携带用来长途跋涉。
囤积很大一笔豆腐皮后,许家用豆腐皮做了一道金丝如意,卖给了酒楼。
之后又把豆腐皮的做法,分别卖给县城中好几个豆腐坊。
他们只是一家小老百姓,把秘方独自拿在手里,不如分散出去换成银钱。
他们县交通方便,来自天南地北的行商不少,大家都是手工作坊,短时间内一家豆腐坊根本供应不了需求。
最重要的是,豆腐皮不是特别难以被发现的东西。
之前没人注意,但在能尝出这是一种豆制品的前提下,若豆腐坊专门研究,至多月余便会被研制出来。
酒楼的金丝如意帮豆腐皮打响了名声,许家悄悄抛售的第一批豆腐皮,挣来了大量银钱。
其他豆腐坊纷纷表示‘自家也可以做豆腐皮‘的事迹,又帮他们分担了风险。
所有人都会的东西不叫秘方,也没有被大户抢夺的价值。
这么多年过去,豆腐皮的做法早就泛滥开。
表面上只是一家普普通通小豆腐坊的许家,每旬送许善文去县城时,都会把积攒的豆腐皮送到县城。
细水长流。
每月能得到的银钱倒也不少。
许甜甜今日有事吗?
温钰脑海中闪过这个念头,这两年几乎他每次出发去官学,许甜甜都会跟他告别…是不是今日醒的太晚了?
“温兄,温兄!”
有人小声叫。
温钰回神,看向来人,语气温和含笑:“韩兄何事?”
韩公良衣服洗的发白,笑起来时眼睛弯弯,表情略有些腼腆:“夫子说过几日要进行小测,在下厚颜,想借一下温兄的书籍。”
温钰自然答应:“哪一本?”
感觉到温钰的和善,韩公良感激的看着他。
官学中存在阶级差异,每次乡试前10名可免费进入官学,剩余学子是官家子弟或大户人家。
韩公良家贫,成绩却每每能压在好些人头上…虽有功名在身,不至于被官学子弟欺凌,但也没人和他交朋友。
按理说温钰的处境应该比他还差。
温钰每次小测都是第一名,成绩比他好,但温钰似乎和大家关系都不错,那些官家子弟乐意和他交朋友。
韩公良也觉得温兄是个好人,想和他交朋友。
下学后,韩公良鼓起勇气喊住温钰:“温兄,可以和你一起吃饭吗?”
温钰:“当然可以。”
官学请了厨娘,学生们可以从家里带来自己的口粮,厨娘会每天把口粮进行加工。
免费进入官学的学子多数会选择这种方式。
但厨娘的手艺算不得太好,部分学子吃不惯。
官学坐落在县城最繁华的地方,门外便是各种食肆和酒楼,这部分学子每天中午会花一点钱,在外面的食肆和酒楼点餐。
温钰并无口腹之欲。
他每日的餐食皆在厨娘处解决。
韩公良家贫,更是这样。
两人从学舍出来一路往东走,路上交流着夫子讲解的知识。
韩公良在算学上很有天赋,温钰轻笑:
“若是考算学,韩兄必然高中榜首。”
“哪里哪里,我及不上你。”
“尺有所短,寸有所长,韩兄不必谦虚。”
“……”
韩公良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温钰目光滑过周围,突然一凝。
韩公良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看见一辆停在那里的马车:“温兄,怎么了?”
温钰若无其事道:“没事。可否麻烦韩兄帮忙打好饭?我突然想起有事要找教谕。”
韩公良虽然不知发生了什么,但还是点头:“好的。”
许甜甜的父亲会做一些简单的木工活。
里正家的牛车,便是他做的。
温钰小时和许甜甜听过他讲故事,马车和牛车的结构差不多。
马车的车轴,是一根横梁,车轮套在车轴的两端。为防止车轮外脱,车轮外端的车轴上一般插着销子。②
他刚才发现,教谕马车上的销子看起来和以往没什么差别,但被打磨的非常光滑窄细——
这样的马车行驶起来,销子极有可能会在中途滑下,导致车轮脱落,马车侧翻。
温钰委婉把自己的发现报告给教谕,教谕眉头当场皱了起来。
这应该不是个巧合。
温钰走在路上,眼神平静无波的想。
教谕进士出身,听闻是京城赵家的小儿子。
“回来了?”
“嗯,多谢韩兄。”
之后几天教谕似乎忙了起来。
这次小测的出题人也换了一个夫子。
这位夫子似乎十分青睐算学,小测题目增加了很多关于算学的部分。
考试完许多学子便哀嚎起来。
“今日小测好难。”
“陈兄,如果这次我连乙都拿不到,你会不会看不起我?”
“…在下或许会拿丙。”
“夫子在上,为什么有那么多算学的题?乡试中算学比分不多啊。”
“有消息称,下一届乡试会有一些小变动。”
“…不可能吧,我怎么没听说这消息?”
温钰走在学子们身后,步出学舍。
韩公良面色红润,眼睛弯弯,看起来心情很好。
他应该考的不错。
温钰目光从他脸颊上划过,或许会是第一名。
“温兄,你说乡试真的会有变动吗?”
“或许。”
温钰并没怎么在意一次小测,随口和韩公良谈论着官学的事。若消息为真,他接下来恐怕要在算学上下些功夫。
两人出城方向不一致,一个走东城门,一个走西城门,同行一个街道后分开。
“卖糖葫芦喽,甜甜的糖葫芦。”
“走一走看一看啊,新鲜好看的珠花,这位小娘子,来一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