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家算起来总共五个人。
许娘子切豆腐时,许甜甜突然从房间里跑出来,探头进灶房:“娘,娘!”
“我听到隔壁言昭哥回来了,我要去找言昭哥。”
许娘子切豆腐的刀顿了顿:“天色晚了,明天再去吧。”
许甜甜歪头看了眼天色:“不晚,我想去问个问题~”
她都好久没见到言昭哥了。
许娘子想了想,拿出一块豆腐:“那你顺便把这份豆腐送过去…如果他有事,不要打扰他。”
许甜甜:“我才不会。”
学习是多么重要的事,她怎么可能打扰他学习呢?
许甜甜端着豆腐去了隔壁,温家大门没有关,许甜甜敲了敲门:“温爷爷,在吗?”
温老爷子抬头:“甜甜啊,赶快进来!”
许甜甜走进来:“没事,我家今天豆腐没卖完,我娘让我给你家送来一块儿。”
温老爷子:“怎能白拿你家豆腐?”
许甜甜探头探脑:“不是白拿…言昭哥哥回来了吗?我有问题想问他。”
温老爷子做出恍然大悟的姿态,却拿出一枚铜钱:“但言昭在书房呢。”
“他在温习功课,要不——”
许甜甜这姑娘,打小就喜欢跟在言昭身后,两人算是青梅竹马长大。这两年言昭去县城官学,每荀休沐,这姑娘都会往家里送一斤豆腐。
言昭开蒙的书,还是许娘子回娘家拿的。
按理说应该把他们的事儿定下,但…
温钰被外面的说话声打断思绪,揉了揉眉心,推开窗户,看到十分欣喜的许甜甜。
她扎着双丫髻,皮肤是和村里女孩子不同的白皙,手里托着一碗豆腐,看到他时眼前一亮。
“言昭哥。”
“你有空吗?我有问题想问你。”
温钰的目光从她含满星光的眼神上移开,似乎完全不为所动,拒绝:“没空。”
许甜甜有点儿失落。
但她有心理准备。
这两年言昭哥中秀才后,功课越来越忙,能分给她的时间也就越来越少了。
但功课好的人都是这样,书上说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
言昭哥可是秀才头名!
许甜甜从小就很佩服会读书的人,她转眼就又高兴起来:“那我明天再来~”
温钰看着她离开的背影,直到她的背影完全消失,才收回视线。
他很忙。
明天也没空。
许娘子问回到家的许甜甜:“问完问题了吗?”
许甜甜坐到灶台前烧火:“没有,言昭哥在温习功课,没有时间。”
许娘子在锅里倒入一点猪油,把豆腐放进去煎,眉头未引人注意的皱了皱。
这两年,温钰和甜甜的关系越来越远了。
温钰和甜甜小时候关系很好。
温钰小时喜欢读书, 但那时候温家没银钱买书籍等,许娘子便从娘家带回来三字经等启蒙读物。
她把启蒙书借给温钰,条件是温钰每天学习后, 回来教甜甜读书。
在乡下, 女孩子没有去学堂的资格。
许娘子父亲是秀才, 这么多年识得的几个字,也还是她偷偷学的。
甜甜也喜欢读书。
许娘子只能另辟蹊径。
那个时候温钰和甜甜关系很好, 还曾经在她面前说过想娶甜甜。但近些年两人慢慢长大, 关系也逐渐疏离…
煎炸豆腐的香气从锅中溢散开来。
许甜甜吸了吸鼻子:“好香啊!”
许娘子回神, 拿出一个盘子,从锅中盛出一块儿炸好的豆腐递给她:“馋丫头。”
“谢谢娘。”
许甜甜找出点盐撒上去, 吹开豆腐的热气, 豆腐被煎的两面金黄,仔细看还能看到油滋滋的小泡泡。
许甜甜吹凉, 夹着豆腐送到许娘子嘴边:“娘先吃。”
许娘子咬了一口:“好了,你自己吃吧。”
家里常吃豆腐,许娘子对豆腐并不太热衷, 但自己孩子送来的孝敬,吃起来总是更香一些。
这孩子每次都要先让她吃。
许甜甜坐回灶台边, 舒舒服服吃起豆腐, 圆圆的杏核眼弯成月牙。
许娘子把青菜加入进去,看了眼许甜甜,不动声色的思索。
没有人会一成不变。
或许温钰是有了别的打算…
“公爹,夫君,吃饭了。”
许娘子把饭菜端进堂屋, 一家四口围坐在桌子前。
许甜甜提醒:“爹你还没净手!”
许父:“欸,这就去。”
许老爷子坐在主位, 问起他们明天的打算:“明日中秋,你们两个准备怎么去亲家家?”
许父是个憨厚的老实人,自知自己脑袋笨,在家里一向听父亲和娘子的话。
许娘子回话:“得麻烦公爹你去一趟大伯家,明日我和阿城蹭大伯家的牛车。”
许家虽然人丁单薄,许老爷子这一辈儿人丁可不单薄,老爷子这一辈共兄弟七个,活下来五个。
最大的这位是河上村的里正,大儿媳妇娘家在县城有家杂货铺子,每年中秋大儿媳妇儿都要赶着牛车回娘家。
许娘子娘家和大儿媳妇娘家离得不远。
许老爷子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娘,我明天也要回去吗?”
“嗯。”
“好吧。”
许甜甜其实不喜欢去外公家,外公每次看到她都脸色漆黑,她还记得自己小时候不小心碰到外公的书,外公一甩袖子骂她的样子。
她不理解,为什么她想看书是玷污圣人,她哥哥看书外公却不生气?
舅母也很奇怪。
在娘面前时对她笑的和蔼可亲,娘走后就变脸。
许娘子戳了戳她的脑袋,但笑不语。
许娘子曾听人骂老古板,腐儒两个词,她私心里觉得,她父亲其实和这两个词非常般配。
她父亲曾因为她10岁那年不小心撞到客人身上,客人扶了她一把,认为她不知羞耻失了清白。
许娘子心里并不喜欢她父亲,但她照常回娘家。
在乡下,一个秀才的名头非常厉害,她有一个秀才父亲,某种意义上可以省很多事。
夜晚,许城问自家娘子:“明日善文几时回来?我们去接他一起,还是在家等他?”
许娘子把衣服放进箱笼里,边整理东西边道:“去接他。我们回家的时辰和他差不离,正好顺路去屠户割些肉,秋收费人力,得吃点儿好的补补。”
“好。”
夜色深沉。
河上村陷入一片宁静。
温言昭吹灭火烛,整理好书籍与笔墨,伴着月色入眠。
天色蒙蒙亮,许家院子里便响起轻微的动静。
许娘子敲响许甜甜的门:“甜甜,起床了。”
许甜甜睡眼朦胧的在床上翻了个身,哼哼唧唧:“现在什么时辰啊。”
许娘子:“卯时。”
许甜甜:“好早。”
许娘子:“快点儿,你大伯娘一会儿便要出发了。”
许甜甜脑袋拱在被褥下,哼唧了几分钟,揉着眼睛起床,嘴唇撅的高高的。
许甜甜洗漱完成,坐上牛车,太阳才刚出现半边脸。但路上已经有村民出现,看方向是去稻田里。
许甜甜小声道:“怎么大家都醒那么早”
她一般要睡到辰时(七点到九点)。
大堂伯笑声很洪亮,赶着牛车道:“你们小孩子觉多,我们年纪这么大了,至卯时便睡不着了。”
堂伯母也随着大堂伯附和:“我小时候每天也会睡到那么晚。”
女孩子嫁人前最快乐。
嫁人后头上有婆婆,有妯娌,哪里还能睡懒觉?但这些暂时不需要跟甜甜说。
河上村距离县城十里地,加上几人又赶着牛车,到达县城仅用了两刻钟。
堂伯母和堂伯下了牛车,许城也伸出手把许娘子接下来。
“你们不用下来,让你堂哥送你们一程。”
“不用不用,我娘家过去这条街就到了,用不着牛车。”
“你看你,怎么那么客气?”
“……”
两个大人推搡过后,许甜甜一家三口拎着礼品向另一条胡同走去。
许娘子其实姓陈,她父亲考中秀才后屡试不第,在县城开了家学堂聊以为生。幸好老宅是祖上传下来的,不用额外费银钱,算下来学生们的束脩也足够家里一年的嚼用。
许娘子母亲在屋内等候已久,她虽然已生皱纹和华发,但眉眼间仍残留着年轻时的美貌。
见到他们三人敲门,她连忙过来迎接:“沉不沉?赶紧进来!”
“吃饭了吗?灶台上我还温着甜甜喜欢的肉包,吃一个垫垫。”
坐在正堂缝补的一个妇人闻言咬断丝线,推了推靠在自己腿边的男孩:“娘,金宝也饿了。”
小姑子家一个丫头片子,不知道婆婆有什么好稀罕的,给她吃是浪费。
陈母瞪她一眼,没好气:“你还是不是个当娘的,金宝有多大肚肠你不知道?”
包子买回来已经分给他一个。
许娘子似笑非笑的看了一眼娘家大嫂,没跟她一般见识。
她哥哥娶妻时只看脸,挑来挑去挑中了她大嫂。她大嫂这个人心思都写在脸上,眼皮子浅的要命,恨不得把她娘手里所有东西都扒拉过去,偏偏自己又蠢。
幸好她生的三个孩子都不像她。
许娘子把东西放下,问她娘:“我爹和大哥侄子他们呢?”
“在书房。”
一大早不知道又犯了什么痴,非要考教自己儿子和孙子的学问。
许娘子:“青松年底也17岁了,您给他相看人家,相看的怎么样了?”
青松是她大哥大嫂的长子。
这孩子心思不在读书上,抠叩君羊把留意齐齐散散灵思追更最新完结文一直闹腾着想退出学堂做点儿小买卖。但她爹是个万般皆下品,只有读书高的性子,怎么容许他去干那些‘低贱的商人活计’。
家里闹腾了好几年。
她嫂子眼光高,觉得谁都配不上她儿子,一直寻摸好几年还没定下来,她前些日子回来的时候,她娘忍无可忍决定自己挑。
一直悄悄往中秋节礼上看的妇人突然凑过来:“她小姑子,你觉得我家青松怎么样?”
“甜甜现在亲事还没定下来吧,姑娘年纪大了不好嫁,你看他们表兄妹在一处是不是挺好的。”
陈大嫂挑了好些年,家底殷实的人家看不上青松,家底不殷实的人她看不上。
最近她才发现,她小姑子不显山不漏水的,家底儿着实不薄…她有次竟然看到小姑子有一只金簪,那可是金簪!
不知道她到底怎么发的财。
陈大嫂舔舔唇:“我不是个刻薄的婆婆,甜甜只要陪嫁50两银子,我便…”
许娘子额头青筋跳了跳,直接气笑了。知道她蠢,没想到她能蠢到这个地步。
她想张口怒斥,门外陈青松却先一步打断了他娘。
“娘,你说什么呢?!”
陈青松表情比屋子里其他人表情还要不敢置信。他小时候在表妹脸颊上啃一口,都要被温言昭打成猪头,现在让他跟表妹定亲,和要他的命有什么区别?
温言昭那人现在看着温文尔雅的,任谁都说一句如玉君子,他可还记得他小时候打人的冷戾与狠辣。
那就是头披着羊皮的狼!
她是不是嫌弃自己儿子活的太长了?!
陈青松走进来,二话不说拉着他娘离开:“我娘乱说的,姑姑你们别当真。”
陈青松他娘:“欸!青松你放开我,我还没说完呢。”
陈青松:“你快别说了。”
再说他就没命了。
“……”
两人离开后,堂屋安静下来。
陈母安慰的拍拍自己女儿的手:“别生气,你跟她一个蠢货生什么气?”
“青松没那个意思。”
许娘子脸上一贯随和温婉的笑容褪去:“若不是看在青松的面子上…”
她太给她脸,才让她敢打她女儿主意,还带五十两陪嫁?!要不是看在青松的面子上,许娘子不使计让她生活翻天覆地不算完。
许甜甜和父亲两个人互相对视一眼,从彼此眼神中读出意思。
她娘好厉害。
都听他娘子的。
外公是个老古板,许甜甜自觉降低存在感,一家三口离开陈家时,许甜甜才松了口气。
许善文在米粮店做账房。
他做账房的本事是爷爷手把手教出来的,别看年纪轻,做账本事算得上一等一。
“哥哥!”
许甜甜朝他招手。
许善文朝门外三个人看过来,未语先笑,许善文面貌更像父亲,笑起来真诚憨厚,但他同时遗传了母亲白皙的肤色,这让他比同龄人更清秀。
“爹,娘,甜甜。”
许善文从自己的小包袱中拿出两个头花,给许甜甜和许娘子一人一个。
“谢谢哥哥。”
许善文又变魔术一样,从包袱拿出一包糕点,糕点用油纸包着,还散发着热气,一打开香气四溢。
许甜甜惊喜的哇了一声,是她喜欢的桂花糕!
许甜甜拿起一个咬了一口,含含糊糊的道:“哥哥真好,好好吃。”
“是不是最喜欢哥哥了?”
“嗯嗯。”
许善文满意的看到她点头,他就说嘛,他妹妹怎么着最喜欢的也得是他,温钰哪能跟他比?
许善文把一整包糕点都递给许甜甜。
许甜甜又把桂花糕分给家人们一人一块。
许娘子看着他们兄妹两人说话,不打扰她们,许甜甜分的桂花糕她也接住了。
桂花香气浓郁,这家糕点做的挺地道。
许城把自己的那一块儿掰下一半儿递给她,憨憨:“我不喜欢吃甜的。”
许娘子:“自己吃。”
许娘子跟许善文说话:“你在哪家糕点铺子买的?”
“隔壁街新开的一家。”
“我看铺子外排队的人特别多,想着味道应该不错。”
“手艺还行。”
“娘,咱们家月饼买好了吗?”
“早便准备了。”
“那我们去这个方向…”
“去屠户家割些肉。”
中秋团圆日,一家人在一起总要吃点好的,何况之后要开始秋收。
许娘子来时,屠户摊子上挂着的肉已经寥寥无几。
屠户笑着跟他们说,他们来的有些晚,再晚一些他的肉就卖完了。
还是那句话,中秋嘛,大家都想咬咬牙吃点儿好的。
路上许甜甜缠着许善文,问他在城里有没有遇到什么新鲜事。
许善文逗她:“你猜?”
许娘子跟许城走在他们后面。
许城悄悄观察自家娘子,嗯,他觉得自家娘子有心事。
许城:“芸娘,你在想什么?”
许娘子看了眼前面的甜甜:“甜甜的亲事应该考虑起来了。”
她大嫂的话不好听,可有句话说的没错,甜甜到了该定亲的年龄,女孩子不能拖的太久。
“是不是有点早?”
“不早了,甜甜年纪到了。”
“也是。”
“那我回头问问温家的意见?”
幸好甜甜就嫁到隔壁。
许娘子却摇了摇头:“你别问。”
她得再看看。
这些年许娘子跟温家算是心照不宣,但两家从未把心思摆到明面儿上,也没有说出过口。
如果他们有别的心思…
时间回到今日早上。
辰时刚过。
温钰放下书本,推门出去。
“怎么出来了?有事吗?”
门外编藤筐的大伯问。
温钰看了眼门外,语气温和:“没事,功课温习结束,休息一会。”
“祖父呢。”
“去稻田了,你找你祖父有事?”温大伯起身搓了搓手:“我去找他。”
“不用。”
温钰唇角挂着笑意,提起脚步:“闲着也是无事,我去吧。”
“…那好。”
温大伯松了口气,低头继续编藤筐。
他们家里人都知道,言昭读书需要安静,不能打扰他。言昭在家时,家里所有人都会自觉保持安静,温大伯动作都不敢放的太重。
温钰路过许家,往许家看了一眼,许家院子里,许祖父正在和村民换豆腐,许甜甜和父母都不见人影。
村民在和老爷子聊天:
“今天只有这点豆腐?”
“中秋呢,大家都想吃点豆腐,你家偏偏豆腐不够。”
“阿城和他媳妇回娘家去了,我一个老头子能做多少?”
“你别说,你这手艺还是地道,豆腐够嫩。”
“……”
两个词跳出来,温钰脚步略顿了顿。
温家是逃荒来到这里的,几个儿媳妇过节没有回娘家的习惯,久而久之,他也忘了中秋出嫁女要回娘家。
…所以昨天她说要来找他是随口一提??
他也没时间分给她。
温钰走到稻田边,温老爷子正弯着腰在地里不知做什么:“祖父。”
“言昭!”
“你怎么过来了?”
温言昭看了眼他手里的镰刀:“现在便开始秋收?”
温老爷子:“明日。”
他只是出来看看稻田怎么样,稻谷已成熟,看模样早几天晚几天没有太大差别,所以忍不住上手收了两把。
温钰:“我来帮您吧。”
“不用你!明日让你大伯来!”
“孝顺长辈是应有之义。”
“田地里的事,哪比得上你温习功课重要?”
“您放心,我有规划,今日功课已经复习完成。”
“……”
温家的地靠近村头,村人出入都能看到这里。
来往村人难免震惊:“这,秀才郎?”
“温老爷子,秀才郎怎么能秋收呢?”
温老爷子眼里闪过一抹精光,一脸老怀大慰:“唉,孩子孝顺,非说心疼我们老两口,想趁着休沐这两天多干点活…”
名声很重要。
既已做,就要把名声打出去,发挥最大价值。
事实上在这个时代,不只是许娘子父亲有‘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的想法,所有人都有。
在村民朴素的认知中,读书人是不是应该干地里的活的。
但他干了。
那一定是特别孝顺。
河上村村民羡慕的看着温老爷子,十几年前,温家还是逃荒过来的,家里一贫如洗,温老爷子瘦到只剩一把骨头。
谁能想到他如此有后福。
不少村民凑过来帮忙。
村里有个秀才,是他们整个村的幸事,衙役来收税,都要比旁的村子轻很多。
他们当然要帮帮忙。
而且…谁知道温钰会不会成为举人,成为官老爷?大家虽然不聪明,也知道等到温钰成官老爷时,再亲近就晚了。
温老爷子连连推辞。
却没扛住村人的热情。
许家人回来时,村头这块很热闹。青壮年去地里帮忙,老人则在村头柳树下站着围观,你一言我一语表达对温家人的羡慕。
“温老爷子有后福啊。”
“温家今日就开始秋收?”
“秀才郎总共休沐三天,想帮长辈多干点活,可不得从今天开始?”
“我猜他是想自己多干一点儿,祖父祖母就可以少干一点儿。”
“唉,我儿子啥时候能像秀才郎一样就好了。”
“你这是做白日梦呢…”
秀才郎?
许甜甜听到熟悉的称呼,竖起耳朵看过去。
温钰在收稻?
她朝着温家稻田所在位置看去,温家有18亩良田,全都集中在村口。这些年温家持续开荒开出二十多亩荒地,荒地地贫,收成最多有良田一半。
但用三亩换一亩,不少乡亲倒是愿意。
剩下10亩是温钰中秀才后,这两年温家陆陆续续置办的。
秀才有100亩免税田,想把地挂靠在温钰的名下,总要付出点儿什么。
温家稻田里人头攒动,稻田已被收割了大半儿,收割稻田的人距离地头有些距离,远远的看不太清。
但人数总是能看出来的。
许甜甜略略一扫,稻田里起码有二十多个青壮年。
怎么那么多人?
许甜甜好奇的想法在脑海里一闪而过,便认出被大家围在中央的温钰,脚步动了动:“娘,言昭哥在秋收,我要不要给他送点水?”
人太多了。
许娘子往田里看了一眼,温和道:“言昭现在很忙。”
“而且我们要先把东西放回家。”
许甜甜:“娘说的对。”
他们一家拿了不少东西,外祖母的回礼,糕点,糖葫芦,肉,还有两匹布。
娘准备给一家人做衣服。
一家四口离开后。
仿佛察觉到什么,温钰往这边看了一眼,什么都没看到。
“……”
太阳落山。
每家每户灶房都升起一股青烟。
饭菜的香气从灶房逸散开来,嘴馋的小孩子扯着嗓子要肉,笑声,闹声合在一起,构成一幅热闹的中秋图。
温家给帮忙的人家每家每户送上一封糕点。
许甜甜家今日饭菜非常丰盛,红烧肉,青菜炒肉丝,许娘子还特意杀了只鸡。
一家人热热闹闹吃完晚饭,坐在外面赏月。圆圆的月饼被切开,一家人每人一块儿。
许甜甜靠在许娘子怀里,跟许娘子说悄悄话。
许娘子问她:“甜甜,你想嫁给什么样的人?”
或许是从小生长的环境,许娘子养成了面上温婉顺服,心底很有主见的性格,她的亲事便是自己想办法凑成的。
而今在许甜甜的亲事上,许娘子也愿意考虑女儿的意见。
许甜甜:“言昭哥那样的吧。”
可能是外祖父认为女孩子不该碰书,让许甜甜生了反骨,她从小就想读书,也很喜欢有才华的人。
许娘子摸了摸许甜甜的脑袋:“若他不愿意和你成亲呢?”
许甜甜:“他不是说过要娶我吗?”
许娘子:“娘是说如果。”
许甜甜:“我也不知道…”
她喜欢有才华的人。
言昭哥在官学每次小测都是第一名。
许娘子垂了垂眸:“那你这两天,去找你言昭哥哥时,问问他有什么打算。”
“如果他不想成婚,娘再帮你找别人好不好?”
许甜甜有点不舍得:
“别人不是第一名。”
许娘子笑笑:“娘只是说先看看。”
前两年温钰中了秀才, 温家的家境渐渐好了起来。
温家人多,猛一看桌子上的菜比许家还要丰盛。
温家总共三代人,老爷子和老太太。
老爷子和老太太总共生了8个子女, 六儿两女, 逃荒时死了三个儿子一个女儿, 另一个女儿在逃荒中途分散。
成功活下来的总共只剩三个男丁。
温大伯,娶妻李氏, 生有三女。
温父, 原排行第三, 娶妻小李氏,生有两子。大儿子温瑾去世, 余温钰。
温小叔, 排行第六,娶妻何氏, 生有两子一女,温阳,温玥和温荷。
老爷子先开口:“老三, 糕点都送去了吗?”
温父颔首:“都送过去了。”
老爷子:“必须每家每户都送到,一家也不能少。”
温父:“您放心。”
温老爷子点点头:“咱们家的谷子放在稻谷场里, 老大还有老三, 明天你们处理一下。”
本来预备了好几天用来秋收,村人一帮忙,秋收的任务提前结束。接下来他们只需要把稻谷脱粒,预备之后的税收。
温大伯点头。
看老爷子应该没什么事了,温小叔笑着开口:“没事儿了吧爹, 那咱们现在开吃?!”
“今日一整天跑了那么多趟,可累死我了, 我娘手艺又好,肚子里的馋虫早就叫了。”
温小叔是个货郎。
十里八乡,走街串巷,嘴皮子十分利索。
今日临时要买那么多份糕点,便是让温小叔去县城采购的。
温老爷子瞪他一眼:“开吃吧。”
“好嘞。”
温小叔目光朝准红烧肉,先喂给自己怀里抱着的小闺女,然后才快准狠给自己夹了一块。
小闺女温荷才四五岁,乖乖张口吃的香甜。
温小婶低声道:“我来?”
温小叔摆摆手,让她自己吃,他乐意抱自己姑娘。
坐在温钰旁边的母亲突然也伸手夹起一块子红烧肉,放到温钰碗里:“言昭,你吃。”
温钰抬眸。
他母亲脸上的笑容看上去十分慈爱,唯有眼神泄露出一些僵硬。
温钰颔首,声音温和无波:“多谢母亲。”
温钰吃下那块红烧肉,红烧肉滑过食道,油腻的触感令人想吐。
他眼神扫过桌子,夹起一块儿煎豆腐,慢条斯理的吃了起来。
豆香气从唇齿中弥漫开。
覆盖住令人厌烦的味道。
温老爷子看了眼母子俩这边,给老太太递了个眼神,老太太用筷子敲了敲桌子,不耐烦的道:“老三家的,吃你自己的。”
“言昭这么大了,不用你照顾。”
温钰母亲收回筷子,看起来有点尴尬。
但大家都忙着吃饭,似乎并没人注意她。
温老爷子眼神扫过他俩,又把目光落到左边,他的左手边,温大伯一家五口无声无息的吃着饭。
三房的母子关系,和大房的儿子问题,都是一件难事。
温大伯只生了三个闺女,没有男丁,但他并不愿意跟妻子和离。
李氏跟温大伯逃荒路上相互扶持,感情非常深厚,温老爷子一问起他这个问题,温大伯就道以后过继老三的儿子。
温老爷子不能勉强他。
…幸好他有侄子,以后言昭为了名声也不会不管他,小六的两个孩子也可以给他摔盆。
温小叔这一房倒没什么事,别看温小叔平日油嘴滑舌不着调,论家庭氛围,还真属他们这一房最好。
温老爷子把家里各房考虑一圈,又考虑到温钰的婚事。他们温家的未来皆系于言昭一身,他私心里,言昭未来的亲事自然是越高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