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心正要叩门,被?吓得不敢动作。
师父他……
直到傍晚,唐心也没?见?那门开过,闵先生还以为?顾兰因回去了。夜幕低垂时,顾兰因出来掬水洗了脸,他在库房里找了件女人的衣裳,唐心那时候出来撞见?他,好奇问了一句。顾兰因拣了件朱红的袄裙,微微顿住。
“你都看见?了?”
“什么?”唐心一脸懵懂,抓着头,仔细回想,不解道,“我就?听到她叫了一声,师父您打她了?”
顾兰因摇了摇头,他回到屋里,将衣裳丢给何平安。那身男装撕的破破烂烂,顾兰因点起一盏灯,灯下看她一举一动。
何平安翻遍了衣裳,怔怔地抬起头,随即又像是被?羞辱了一遍,她咬着牙,一双眼?熬得通红,穿好衣裳推门出去。她走在僻静的路上,偶尔会有一两个路人,这会子天黑,又快下雨了,何平安抱着双臂,脚步沉重,顾兰因不远不近跟在后?面?,分明是故意要看她的窘迫。
袄裙里没?有亵衣,她一身斑斑点点的痕迹,天要再?亮一点,她怎么办呢。
好不容易到了别?院,何平安低着头,快到卧房门口,一旁回廊拐角有个小厮忽然出声叫住她,吓得何平安腿一软,连忙冲进屋把门关死。
成碧:“……”
夜里果然下了雨,何平安回屋换好衣裳,那窗台上有些动静,等她开窗户,成碧已经走了。
何平安看着一匣子的瓶瓶罐罐,误以为?是顾兰因叫这小厮送来的,啪地一声将窗户狠狠再?关上。她浑身难受,身上黏糊糊的,睡也睡不着,听着雨声,强撑起来去厨房里烧热水。
如今已经到了十月,何平安望着灶膛里渐烧渐旺的火,脑袋昏沉,今年再?过去,她也要十八岁了。
火光照在脸上暖烘烘的,穿着白绫袄的少女在灶膛前小鸡啄米,昏昏欲睡。
不知是到什么时候,那柴火被?烧得噼啪一声响,与此同?时,她嗅到一股酒香。
何平安强撑着精神睁开眼?。
一个穿青衣的小厮站在厨房的橱柜前,似乎在偷菜。
她盯了他许久,而他也终于挑出了满意的凉菜,端出来时瞥了她一眼?,没?有平日的嬉皮笑脸,似乎有些沧桑。
“成碧?”
成碧看她醒了,点点头。
“何平安,知道你喝酒,我也送你一壶,接着。”
他抛过去。
成碧夜里看见?那窗台上的匣子还在,心里就?有几分明白了,实在是难过,便翻墙出去买了酒,回来想去松风馆的厨房端点菜,见?她在这里,一时放轻动作,就?跟做贼一样。
“你不是不喝酒么?”
成碧笑道:“少爷说你明日大抵是去不了当铺,我呢,自?然也就?闲着,买些酒喝几口。”
何平安托着脑袋,打了个哈欠:“他为?什么要你送那么多药?真是猫哭耗子假慈悲,你等会把药拿回去。”
成碧酒在嘴里,眼?珠子转了转,忽然呆住,好笑道:
“少爷什么时候要送你药了?那是我给你的。”
何平安呆呆看着他,询问缘由,成碧吞下酒水,嗓子如火烧一样,他道:“这不是看你经常在少爷跟前吃亏,我现如今又用不上,怕药效过了,就?送给你,谁知道你还不领情。”
“我没?有钱。”
成碧摆摆手:“知道你是穷鬼,但是我又不是缺钱的主,我每个月十两的月例呢。”
何平安说了声难怪。
何平安入了夜便有些浑浑噩噩,一口酒喝罢,落泪道:“我被?扣了一年的俸金。”
“你一个月二十文,一年连一两银子都没?有,有什么可伤心的。那些在当铺里做学?生的,谁图这点钱,多的是觉得在当铺里体面?。”
成碧安慰了她几句,大抵是见?她今夜可可怜怜,又不如前几天那样冷漠,便道:“你要是真舍不得,我替你补上。”
何平安摇摇头:“我能挣回来。”
“你如今这样的局面?,怎么挣?”
何平安拿着空碗,开玩笑似的递到他面?前。
成碧拍了拍脑袋,大悟。
她可是在少爷眼?皮子底下当了三个月乞丐。
他看着何平安,脑海里又想起一点有关她的事,只是这会记不清是那一日了。
两个人一人一壶酒喝罢,各自?醉醺醺忙自?己的。
翌日,日上三竿,何平安悠悠转醒。
她穿好衣裳,想出去绕着树走一走,出门却看见?有人在台阶上坐着晒太阳,脸上被?晒的微微泛红,想来是有一会儿了。
成碧穿着一件月白的直裰,脸上带着一丝稚气,他小时候长得太像女孩,被?白泷认作了妹妹,后?来越长越大,喉结明显,声音粗了,还粘着她,白泷就?烦死他了。
何平安把他喊醒,成碧见?她今日精神尚可,拍了拍自?己袖子里藏的碗,朝她使了个眼?色,小声问:“出去挣钱?”
“我怎么出去。”
成碧熟知顾兰因的脾性,他掐指算了算日子,指点道:“少爷今日可不在当铺,他一个月里只在月底休三日,如今月底了,昨日陈公子来找他,估计今日是要出城去。你等会去当铺露个面?,就?当是找少爷,而后?我们再?去要饭。少爷要是问起来,我替你圆。”
何平安看他真带着碗,一时猜不透他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他除了忠心之?外,也有些奇怪。一个月月例这么多,出去讨什么饭。
何平安留了个心眼?,但先按着他说的,等出了当铺,何平安把成碧拉到一户人家屋宅后?面?,昨夜下雨,屋后?黄土烂泥随处都是,她抹了一脸,顺便也在成碧脸上抹了两下。
但两人这一身衣裳……
成碧在烂泥里滚一滚,地上滚一滚,把好好的衣裳撕破,故意做旧,何平安正要如法炮制,成碧却拦住她。
“我只有一个碗。”
何平安看着一旁放的碗:“当乞丐哪里有这么多讲究!”
成碧嘻嘻笑了一声,摆摆手,两个人挑了个人多的地方。何平安拿着闵先生给她的十文钱,路上买了个饼吃,心想要是成碧讨不到钱,她就?请他吃一碗馄饨,但讨到日中,成碧满载而归。
他把一碗铜钱摆在她面?前,在这户人家的屋宅后?面?,他又跟变戏法似的端出一碗面?。
何平安未曾预料到,她端出一碗馄饨。
两个人捧着碗,一时都安静如鸡。
成碧似是不确定,他将干净的筷子摆到她面?前,忐忑道:“今日应当是……你的生辰?”
第51章 五十一章
何平安其实自己也不大记得了, 她?整天忙忙碌碌,娘死了之后一心想挣大钱,如今成碧陡然问起来, 她?头一个想起的还是赵婉娘的生辰。
“少爷叫我去打听你的底细,我去九章村蹲了几天, 从你们村一个接生婆那里知道的。”成碧道。
他打听了何家三代人, 发现是一家?子的短命鬼, 轮到何平安这儿,家?里几块水田都卖了,一贫如洗,她?到处做短工,一年到头也挣不了二两银,后来赵家?出二十两银子,她?就心甘情愿替婚。
成碧接过那碗馄饨, 见她?脸上没有喜色, 反倒是心不在焉,还以为是她嫌自己过了界。
他?蹲在一旁讪讪笑了声, 小心道:“我也不是有意打听此事, 少爷吩咐, 不能不仔细。”
何平安背靠着墙,闷头吃面。
“那今天咱们出来闲逛, 等他?回去了, 你会告诉他?么?”
成碧摆了摆手, 小声道:“其实我有时候也会偷个懒。”
何平安:“我不信。”
成碧笑着道:“那我带你去我偷懒的地方看看。”
顾兰因来这浔阳城已有一年,成碧闲来无事, 用手中的余钱在城里买了一座小小的院子,这院子偏僻, 有正房三间,左右两间小小的厢房,因久无人打理,墙角杂草都有半人高了。
成碧掏出钥匙把院门打开,他?身后的少女望着门上褪色的楹联,故意道:“我还?以为你多忠心,没想到也有私心。”
“心长在自己身上,当然要为自己这具臭皮囊存一些私情。”
成碧把她?喊进?来,这屋里家?具都是旧的,不过他?时常偷懒过来,里头扫的干净。他?平时一个人过来睡觉,一睡就睡个大半天,眼?见今日时辰还?早,顾兰因一时半会儿不会回别?院,成碧就带着何平安把这屋里的厨房收拾了一番。
两个人用那半碗铜钱去附近的市集买了一篮子菜蔬,成碧说她?今日既然是生辰,少不得要他?来露一手。何平安坐在灶膛前给他?的油锅添火,半天工夫过去,成碧被油点?烫的一蹦一跳,手忙脚乱。
何平安吃着手里的玫瑰果馅蒸糕,只是看着,见他?终于忙活好了,问了一句:“你今儿改了性,不在白?泷那里讨她?欢心,怎么献殷勤献到我跟前了?”
成碧一贯是笑嘻嘻的,闻言并?不生气,他?给何平安盛了一碗热米饭,坐下后不紧不慢道:“自己动手才有些滋味。”
“白?泷那儿……”
成碧有些羞赧道:“她?满心都是少爷,我哪配的上她?。”
何平安朝他?竖起大拇指,夸赞道:“聪明人才知道及时止损,你头脑灵光,其实不必妄自菲薄。”
成碧笑了笑。
何平安于是接着道:“说起来,咱们天生的一对。”
成碧抬眼?看她?,被勾出一丝好奇心,问道:“这怎么说?”
对面的少女眉眼?弯弯,笑起来十分温柔,指着自己,又指了指他?,道:
“你一个下人,我一个穷鬼,生下来就是矮人一截,怎么不是一对呢?”
成碧微微愣住。
何平安吃着碗里饭,自己倒酒,捏着杯沿,与他?碰了一下,方才的笑像是昙花一现。
午后日光绚烂,晒在被褥上暖和极了,正房里,何平安酒足饭饱,睡在成碧的床上,对他?竟一点?都不设防。
那坐在桌上的少年看着她?,觉得自己像是在伺候一个大爷。
她?说话有时候真是扎人心窝子。
他?盯着外面的天,等到日头偏西将至傍晚时,将何平安叫醒。两个人从别?院后门偷偷溜进?去,彼时顾兰因还?没回来,成碧换了干净衣裳,出来放水,他?有好几日没见白?泷,偏偏提裤子时被她?看见了,从廊下走过的侍女投来一记嫌弃的目光,成碧抓着头发,重重叹了口气。
入夜,山明从外盯梢归来,将璧月那汉子近来的举动仔仔细细告知顾兰因。
顾兰因白?日才去平荆村见了璧月一次,她?这些天跟陈俊卿厮混在一起,得了不少好处,就是肚子没反应。
“她?那个老相?好收拾好了家?中细软,这些天在平荆村外不远的湖岸边泊舟,像是要跑路。”山明道,“可要提前绑了他??”
顾兰因摇了摇头:“陈俊卿把璧月看的跟眼?珠子似的,轻易不会叫她?跑掉。况且我今日提醒过他?一回,想必会多留个心眼?。他?母亲十月就要回浔阳准备儿子的婚事,这还?有一个月。璧月这婊.子要是还?不见怀上……”
顾兰因笑了笑,似乎很是无奈,山明却听懂了他?的意思。
“少爷放心,她?还?有个妹妹呢。”
“她?这个当姐姐的要真能狠下心,我只怕是要动那一丝恻隐之心了。”
沐浴后衣着闲散的年轻人坐在官帽椅上,他?捏着手里的一串念珠,微微仰着头,想起陈俊卿白?日虚弱的模样。
昔日的翩翩公子,明日的红粉骷髅,都是活该。
何平安躲在陈家?那几个月,依着陈俊卿的本性,他?有什么做不出来的,那一日柳惠娘说的恐怕还?只是冰山一角,旁人看不见的地方,也不知他?是如何下流龌龊。
顾兰因看着自己案上摊开的孤本,十分惋惜。
孤本之下,赵婉娘的小像被挡住了半张脸。
眉眼?清隽的男人抬手将另半张脸也挡住,扭头问起何平安,山明哪知道她?的事,扭头就想把成碧叫过来,快到门口了,身后的顾兰因叫住他?。
“少爷?”
顾兰因沉默片刻,开口道:“算了。”
时间飞快,展眼?到了一个月后。
陈太太朝圣回来,喜气洋洋,正要着手准备儿子的婚事,把柳惠娘风风光光娶进?门,哪知道一到家?差点?就被气昏了。
原来顾兰因拿璧月的妹妹威胁她?,见她?是铁了心要跟老相?好私奔,就先剁了她?妹妹的一根手指送过去。在看到妹妹的断指后,璧月刚狠下的心便碎的稀烂。妹妹是她?身上的软肋,生下来又聋又哑,爹娘嫌弃她?们姐妹两个是累赘,七八岁便卖给了老鸨子。老鸨子嫌弃妹妹是个傻子,而璧月为了妹妹不被那些男人糟蹋,拼了命学那些取悦男人的本事,好不容易站稳脚跟,能护着妹妹了,偏又遇上了顾兰因。
他?让她?勾引陈俊卿,在他?成婚之前怀上孩子,明摆着是要毁了他?的亲事,顺带着毁了他?的名誉。
璧月看着妹妹的断指,强忍着泪,心想若要在这短短不到两个月的时间里怀上,不下点?猛药是决计不成的,于是将风月场里最烈的药喂给了陈俊卿,一连三天之后,他?竟就不中用了,一病不起。
陈老爷常年不着家?,年前正好去了外地做最后一桩大宗买卖,知道这事时还?比陈太太要迟些。
陈太太回到家?见儿子一副要死要紧的模样,又惊又怕。明明她?走的时候,儿子还?好端端的,怎么这会儿虚成这样。
她?将陈俊卿院里人喊出来,一眼?就看见璧月。
待秋妈妈细细地盘问过其他?人,便知这侍女璧月就是罪魁祸首。若是搁在从前,陈俊卿不曾伤金霜时,她?或许已经一巴掌将这狐媚子打歪过去,只是今时不同往日。
陈太太指着璧月,恨极了,不过她?生来性子太软,今日气的厉害,就叫人把她?捆起来,趁早叫个人牙子来把人卖了。
但说来也巧,几个粗使婆子将人摁在地上,拿绳捆好,她?不知怎么,忽然呕吐不止。
璧月白?着脸,心里高兴,大喊自己怀孕了。陈太太皱着眉,一时只觉得颇棘手,又不知真假,便让下人请大夫回来先看看。
那大夫到家?看诊把脉,竟都有三个月了!
陈太太听了,就像是晴天一个霹雳落在头上。
“你、你这不知羞耻的贱人,没名没份的就跟着男人厮混,连个通房都不是,趁着家?里没有长辈,弄亏了我儿子的身子……”
她?气得浑身发抖,无助地看向秋妈妈。
“太太,先别?气,若气坏了身子就不好了。”
正房里,秋妈妈将闲人都赶出去,与她?分析利弊。少爷如今身子不好,若是熬不过去人没了,老爷定然要把外头养的那个女人抬进?家?来,太太如今已经不能生了,与其养别?人的儿子,那还?不如养自己的孙子。
陈太太闭着眼?,她?知道陈老爷有个外室,当初因为自己有儿子,不曾放在眼?里,如今陈俊卿病的太重,要是说没就没了,她?这辈子也就白?熬了。
“我不甘心,我好好的儿子,叫这贱人害了!”
秋妈妈附耳小声道:“妇人生产就是走一趟鬼门关,自古以来不知多少女人死在难产上。她?这样的小娼妇,本就没有廉耻,日后也不配教养孩子,与其等她?生下孩子后作?妖,不如咱们早些下手。”
“你是说……阿弥陀佛,我们做这样的事,只怕会招来报应。”陈太太双手合十,很是为难。
秋妈妈啧了声,道:“若真有报应,就该一雷劈死她?。”
陈太太看着案上的木鱼,不敢出声,秋妈妈见状,心里有了数。不过少爷与柳家?的婚事,怕是不成了。
陈俊卿病重垂危,柳夫人顾念旧情,上门借着探望陈太太的机会,看了他?的现状。
她?原想着,若是真病了,年轻人身子骨硬朗,等熬过去病好了再成婚也不迟,没必要退婚,但她?没想到陈俊卿病成这样。
柳惠娘得知此事,意外松了口气。
秋去冬来,天气渐冷,她?跟着家?里的婆子上街采买冬日的菜蔬,路过一处巷子,瞧见个熟悉的身影。
第52章 五十二章
如今月底, 顾兰因跟着顾六叔去了外地催账,当铺里没人盯着,何平安故意去的迟。闵先生知道她并非此道上的人, 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早上两个人在路边摊子上吃朝食,何平安穿着青布棉袄, 一路走到?这儿来, 脸上被风吹的发红。成?碧跟她说近来市井里有趣的事, 她听着听着,忍不住插嘴骂几句。
两个人吃完朝食后到了当铺门口各自分开,何平安照旧闷头干活,不曾注意到?门对面?有个人路过几回,专为了看她一眼。
傍晚成?碧在门口等?何平安,当铺里的学生一个月也吃不上几口肉,何平安这会儿入冬又瘦了好多, 两个人趁着顾兰因不在, 回去的路上逛了一遭附近的夜市。平常市井百姓家里,一两银子就能置办下百盘菜肴, 成?碧一个月便十两银子, 他乐意做冤大头, 何平安便放开了吃。
拥挤的人潮里,穿着青布棉袄的两个少年人东张西望, 没了约束, 吃撑了走不动路。
原来何平安出门就要吃肉, 成?碧是个不缺钱的主,怕她一只烧鸡吃不够, 一口气买了三只,何平安吃完一只烧鸡就到?处找水喝, 等?到?成?碧买来酒,她又一口气喝了个饱,哪还吃得下剩下两只。
成?碧怀里揣了两只烧鸡,身上都是烧鸡的香气,走在路上,何平安难得凑过去夸了他一句,只是话?听在耳里,有那么些不正经。
“成?碧,你身上味道?真好闻。”
成?碧耳朵微红,正想还口,但话?到?嘴边,又觉得烫嘴的紧。
“你是不是醉了?”他问。
何平安摇摇头,手抓着他的领子,蹲在树下打了个酒嗝,脸颊通红。成?碧心想她定然是醉了,便打算把她带回去,偏她这一会儿赖在树下不动,一双小狗眼睛盯着周围的彩灯,不知心里想的是什么。
成?碧蹲在边上,歪头看着何平安的脸。
从前在顾家的时候,他只觉得她跟赵婉娘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如今相?处日深,他发现何平安眉毛似乎要长一些,唇也薄些,比起?赵婉娘的矜贵,她就像是朴实?的狗尾巴草,灯光落在身上,那些碎发似乎都镀了层金。
“何平安……”
他斗胆拍了拍她的肩膀,将人喊醒:“要是困了,咱们就回去。”
何平安摇了摇头,脸埋起?来,嘴里嘟囔道?:“我不想看见他,我不回去。”
成?碧自然知道?她说?的是谁,不过跟她跟少爷斗,差不多就是以卵击石。
“少爷这样的人,你越是想和他反着来,他就非要将你捋顺。若是你顺着他,他反倒兴致缺缺。”
成?碧小声道?:“少爷恨你,不过是恨你生了这样一张脸罢了。赵小姐在世时……”
他伸手捏了捏她乌蓬蓬的发髻,回忆道?:“赵小姐性子十分好,我见过她,极善良的人,又不谙世事,要哄她轻而易举,有一句话?怎么说?来着,叫出淤泥而不染,赵家那两个老?货生了一个好闺女,哪像你,一整个人都钻到?了钱眼里,还满肚子的心眼,专爱哄骗别人。”
何平安原本是醉的,听他说?了这一大段话?,猛地抬起?头,面?无表情看着他,一言不发。
成?碧仔细看她,发现人懵懵懂懂,只是不开心罢了。
“实?话?实?说?,实?话?实?说?。”成?碧笑了笑,“你要是想少吃点苦头,我教你怎么做。”
她摆了摆手,摇摇晃晃站起?来。
“你们主仆两个一条心。”
更何况一条被养了十多年的狗,动动嘴皮子谁不会。
何平安这会儿头晕的厉害,走几步路歇一会儿,身后的少年亦步亦趋,嘴里还道?:“我真是为?你好。”
“为?我好的人,我两只手都数不过来。”她走到?路口,伸手拍了拍他的脸。
“我不信你只是为?我好。”
何平安怪笑了一声,将他拉到?人少的巷子里,捧着成?碧的脸,似开玩笑道?:“你要是真为?我好,就杀了他,你不是从小跟着他么,他最放心你了,你身上是不是有刀?”
何平安伸手在他腰间乱摸,成?碧心里一惊,连忙按住她的爪子,皱眉道?:“何平安!”
“嗯?”
她微微仰着头,声音低低道?:“可惜我不是白泷,我要是白泷,说?出的话?保管比圣旨还管用。”
阴影里,面?容雪白的少女狠狠掐了他一把,笑容慢慢消失。
成?碧怕她喝醉了再干出更离谱的事,啧了声,将人一路拉扯着带回去。
两个人回到?别院,也不知松风馆今日出了什么事,这会儿连何平安住的地方都亮了灯,成?碧迟疑了一会儿,先将她放开,自己过去探探究竟。
何平安那间卧房原本就空空荡荡,这会儿里头站了几个人,把她被褥都翻开了。
“怎么了?”成?碧见里面?还有白泷,声音弱弱道?。
卧房里,穿着茄紫色短袄的少女正在她床头翻拣,手里拿了几个吊坠儿仔细查看,头也不回道?:“上次少爷送我的钗子丢了,因分外贵重,不得不查一遍。”
“可何平安我盯着,不曾见她有盗窃行径,你这样不问就翻找她的东西,只怕不合礼数。”成?碧道?。
“我那儿丢东西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今日我故意谁也不告诉,就等?着那偷儿来不及反应将人逮住。咱们松风馆今日都已经查过一遍,到?这儿就收尾了。我还是最后一个查她这儿,大家都经历了一遭,也不是独独针对她一人,怎么她就这样小心眼,这样一堆破烂,难道?还指望我眼红她的不成??”白泷说?起?来头头是道?,周围几个丫鬟纷纷点头,反倒显得成?碧不识好歹了。
成?碧看着那乱糟糟的床,有看到?白泷手上那几个吊坠儿,无奈叹口气。
白泷将那几个吊坠儿丢回去,嘴里道?:“我还当什么值钱东西,原来是我不要的,被你拿来借花献佛。”
成?碧别过头,见何平安没过来,问了句:“你抓到?人了没?”
“尚未捉到?,也不知是哪个滑头鬼。今儿偷我一个耳坠子,明日偷我一个掩鬓 ,真真可恶至极。”
成?碧背靠着门,等?她出来了,好心道?:“要不要我来帮你?”
白泷冷笑道?:“用不着,你就看着她罢。”
她带着两个左膀右臂离开,屋里还是乱的,成?碧赶紧进去收拾,好在被褥铺的快,何平安再进来时也勉强看的过去。
身上带了些酒气的少女坐在桌子上,笑眯眯道?:“又是热脸贴人家冷屁股,你怎么不长记性呢?”
成?碧脸色通红,抓着头发长长叹了口气。
“罢了罢了,你心尖上的人,就是捅你一刀,你也甘之如饴,我今日就看在你的薄面?上,不计较她乱我东西的事。”何平安大度道?。
成?碧谢过她,出门顺便将门关好,屋里如今点了好几盏灯,亮堂极了,没人在,何平安将自己这儿仔仔细细也搜查了一遍。
她最后爬上架子床,在床顶的承尘上拣了个小而精致的草虫钗,也不知是谁,想出这么个刁钻的地方。那承尘她好几个月都不曾换过,上面?已经积了薄薄一层灰,可钗子干干净净,显然是才?丢上去不久。
何平安看着这烫手的东西,先就放在了枕下,等?到?第二日出了门,才?交给成?碧。
成?碧有几分吃惊,问她哪儿找的,听说?是在承尘上头,庆幸道?:“还好你找到?了,这东西虽精致,不过还也还不回去了,白泷想的多,不如丢了罢。”
何平安笑道?:“你处置就好,只是有一件事你要帮我,我白日都在当铺,那屋里空空的又没挂锁,谁都能进,若是这个贼日后偷了赃还往我屋里藏,我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自然。”成?碧心领神会。
何平安道?:“能偷白泷的东西,有这样的胆量,我估计是她身边的人,且是最为?信任,你多留心。”
成?碧连连点头,将她送到?当铺掉头就往回跑,他整日没有大事在身,于是就爬在树上,一面?晒太阳,一面?盯着何平安那间房。
少爷原先有吩咐,松风馆里的丫鬟都不敢往这里走的太近,如今少爷去了外地,顾六叔也不在,渐渐就有人忘了告诫。
上一次顾兰因送了白泷一匣子精致的头面?,因他归期将近,白泷想要取出来戴上,打扮给他看,谁知道?就丢了几个小钗,今早上她叫人清点,竟又丢了一个,成?碧听着那边的声响,掏了掏耳朵。
过了会儿,一个穿着白袄的丫鬟往这边跑来。
成?碧盯着她看了一会儿,认出这是白泷手下一个沾亲带故的小丫鬟,平时喊她一声表妹。
她进了何平安的门,成?碧静悄悄地在暗中窥视,并未出手惊动她。
片刻之后,白泷又带着一帮人找过来,那小丫鬟正打头阵,可怜何平安那屋里就一张床一张桌子,通通搬出来后就只剩下地板了。
“我明明看见了,她昨日一身酒气,夜里鬼鬼祟祟,见咱们在屋里,就一直躲在外头,定然是心里有鬼。我悄悄留了个心眼,今日趁她出门过来头一个查,就真在她枕头里摸到?了个硬物。”名?叫春音的丫鬟信誓旦旦道?。
白泷将何平安的枕头拆开,里头果?然是有一支钗,她一时气的脸都绿了。
而成?碧在树上见她一点就着的模样,忽然就有些不认识她。
白泷从前心细,断然不会偏信一人之言,可她如今就像是着了魔似的。
成?碧沉默了半晌,仍旧在树上猫着。
傍晚,等?何平安归来,就见屋里什么都没了,空有一群丫鬟要审她,弄的煞有其事,把她都气笑了。
第53章 五十三章
丫鬟端了椅子给白泷坐, 她今日捯饬过一番,只是年纪轻轻,跟前站着的人又?是何平安, 平白无故矮了一截,气势不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