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大夫走后,成碧悄悄去了白泷房里,他之前受伤少爷给了他一瓶祛疤的?药,效果?极好,他现下搁到白泷床前的?小几上。
而她听到声音,从床上翻过身,还以为是顾兰因,等看清眼前的?人,似有些失望。
“这个药……”
白泷:“多谢你?。”
“你?身上肯定很疼,我去……”
白泷声音沙哑道:“少爷怎么还没回来,都这个时辰,你?是不是今日偷懒了?”
成碧站在那里,有几分窘迫,他一向话多,这会儿也不知说什么好。
“少爷他要事缠身,不像我。我担心你?,就?先回来了。”
床上的?女子闭上眼,又说了一声多谢。
成碧走出门,心里很不是滋味,他去厨房自己煎药,闻着苦涩的?气息,心里发苦。
傍晚,顾兰因回来,先看了何平安,见她此刻不省人事,便?将?那门一关,叫门外两个丫鬟看好了,要是有动静,即刻就?告诉他。
他带了一瓶祛疤的?良药给白泷,床上的?丫鬟受了不小的?惊吓,顾兰因安慰了她几句。她自小就?伺候他,在大宅子长大,何曾见过何平安动手。
“你?日后躲她远一些。”
白泷不解:“难道让她知道我怕她?若真是这样,只怕她要往死里欺负我。”
顾兰因摇了摇头,缓缓道:“她心眼多着呢,我也不是成天在家?,你?不躲远些,吃了大亏我也难帮你?。”
白泷嗯了一声,本?以为顾兰因就?要走了,没想到他还坐在床前,问她想要什么。
白泷眼睛微微亮,咧嘴笑道:“不骗我?”
顾兰因笑着点点头。
“我想要……只怕东西贵重少爷不舍得。”白泷犹豫道。
“没有什么不舍得,你?说就?是。”
白泷想到上次在他卧房里看见的?那一匣子的?头面,忍不住问他要。
顾兰因欣然答应,随后便?叫成碧拿过来。
成碧看到少爷送给白泷的?东西,心里凉透了,他也不敢多待,东西送到就?找了个借口出去,生怕屋里多了一个自己惹人不快。
今夜天色昏昏,月色朦朦胧胧,大抵明日要下雨。
成碧坐在屋檐下,见少爷还没出来,一个人便?又离远了一些。何平安那里,恰好此时有了一点动静,一个小丫鬟过来报信,当头撞上成碧。
“路也不看,毛毛糙糙,怎么回事?”
“少奶奶醒了!”
成碧把人拦住,却拖了一会儿迟迟不告诉那屋里人。他自己先去何平安门前看个究竟,只是进了门,屋里空无?一人。
成碧以为何平安跑了, 心?跳到嗓子?眼,但转念一想,又?折返回去。
她身子?没好全, 能逃到哪里去,定然是躲起来了。
身材略显瘦弱的小厮轻手轻脚进了屋, 先?将桌底床下查看一遍, 最后循着窸窸窣窣的微弱声音, 寻到柜门边。
成碧屏住呼吸,耳朵贴着柜门。
柜子?里似有人在呓语,他努力?去听,最后总算听清了,却没有把门拉开。
成碧坐在地上,看着屋里那盏灯,心?想这个叫何平安的, 真是倒了天大的霉, 她如今躲起来喊亲娘也?没有用?。少爷这一次要是不剥她一层皮,那就不是少爷了。
原本少爷只是想榨干她身上的银钱, 叫她身无分文寸步难行, 谁知道白日让白泷过来传话, 她倒是直接疯了,竟还伤了白泷。
这零零总总要算起来, 何平安这辈子?都还不起。
小厮叹了口气, 又?过了一会儿, 见?不能耽误了,便?将柜门拉开。
一堆衣裳扑面而来, 里面乱糟糟的,成碧晃了晃头?, 衣裳还没完全拨开,身上又?扑来一道人影。
“诶呦呦,你干什么呢?”成碧顺手将人接住,嘴里抱怨了一句。
好在她也?不是十分的沉重?,这会儿身上滚烫的,就像是一个小火炉扑在了他怀里。他将人打横抱起,往床上放去。
只是到了地方,何平安深深埋在他怀里,偏就不让他走?。
成碧怀疑她是故意的,故作生气状,说道:“少奶奶,这样就过界了,我?可提醒你一句,要是少爷看见?,你后头?日子?只怕更不好过了。”
怀里的人没有多大动静,脸颊滚烫,贴着他的胸口,隔着棉布料子?,似乎把他心?口的皮肉也?烫了一下,成碧尴尬地戳了戳她,见?她终于出声了,侧耳仔细听。
“娘……”
“少奶奶!我?是成碧。”
他忍无可忍,强硬地要将她从身上剥下来,可她就像是一块撕不开的牛皮糖。
“求求你了,少奶奶,快放手!”
何平安迟迟没有醒来,成碧使出吃奶的劲,最后没办法,先?将自己外面那件衣裳脱下,热得?一身汗。
他低头?打量昏睡中的少女,跪在地上企图从她指缝里将灰布外衫扯出来,嘴里不忘道:“冤有头?债有主,我?一个下人,都是在主子?跟前混口饭吃的可怜人,你不要为难我?。”
成碧说完,又?听她喊了一声娘,一脸无奈。
夜里一盏微光照着床头?,容貌有几分阴柔的少年擦了擦脸上的薄汗,他见?床上的人睡得?不安稳,脸颊通红,忍不住用?手背贴上她的额头?。
“不好。”
成碧皱着眉,也?懒得?管那件破衣裳了。
他知道少爷的性子?,于是将被子?给她盖好,把衣裳藏在被子?下面,随后自己回去又?换了身新的,先?去请大夫。
花大夫与他打过几个照面,一见?成碧就知道谁出事了。
大夫赶到松风馆,先?前只有一盏灯烛的屋子?此刻里外明亮,檐下的山明朝着成碧挤眉弄眼,显然是少爷在里面。成碧识趣地停在门边上,朝里偷偷瞄了一眼,心?里松了一口气。
屋里东西大半被砸了个干净,此刻一览无余。那床前站着的年轻男人果然不曾碰她,见?她病的厉害,侧身让花大夫看诊。
大抵是怕她有生什么意外,顾兰因便?请大夫在这里住下,等她病好了再走?。
顾家出的诊金极为丰厚,花大夫便?一直住到中秋前夕。
这期间何平安过得?像是在梦里一样,顾兰因趁她清醒过来几次,写了一张合同,他将何平安当日打砸所造成的损失全部折换成银钱,再加上这些日子?请医用?药的费用?,何平安一看那数目,两眼发黑,自然是抵死不签。偏他趁着她睡觉,又?偷偷摁上手印,撕了一张还有下一张,硬是要她背五百两的债。
如今秋意渐浓,何平安在床上躺尸,不想今日他一改常态。
穿着苍色直裰的年轻人将窗户推开半扇,日光洒进来,内里的苦涩味弥漫,他用?折扇扇了两三下,久违地提起了清源寺里的拂尘。
“你觉得?,他的命值不值五百两?”
何平安扭过头?,眯着眼问道:“你今日好端端发什么疯?拿他威胁我??”
顾兰因笑了笑:“怎么是威胁你,他好歹也?是个江洋大盗,我?要是告到官府,能拿一笔不菲的赏银,用?来抵你欠我?的钱,再好不过。”
何平安如今住的地方除了一张床一张桌子?并两把椅子?,什么也?没有,更别?提钱了,就算逃出去也?走?不了远路,顾兰因句句不离钱,故意戳她的痛处,如今再扯上拂尘,显而易见?是耗尽了耐心?,她要是不从,他也?就直接动手了。
何平安爬起身,低头?思忖片刻,说道:“我?要是还清了你的债,咱们?可算两清?”
“算。”
她虽说这辈子?都没碰过五百两,但真要挣,也?不是没有可能,与其被他关在这里,不如先?答应他,走?一步看一步。
“这债我?认,不过也?有条件。”
顾兰因嘴角翘起,微微点头?:“你说就是。”
“第一,重?拟一份合同,你我?一人一份,不许耍赖。”
顾兰因看着床上坐着的少女,吩咐下人取笔墨纸砚来。
何平安于是接着道:“我?一贫如洗,既然要还你的债,少不得?要出去找点活计,你不许再关着我?。”
窗外的男人缓缓走?进,并未如刚才一般直接答应她。
“你可以出去,不过我?已经替你谋了个缺。”
他声音沉沉,近处盯着她那张脸,等小厮铺好纸,他提笔道:“你是个不老实的人,去别?处我?怕是要吃亏,日后你来当铺做学生,每月领学生的俸金,一应吃穿皆按当中的份例,不花你自己的银钱,你看如何?”
何平安半信半疑,只觉得?没他说的这样好。
“当铺里的学生每月俸金多少?”
“当铺包吃包住,每月能攒下两贯钱。”
看出她不情愿,顾兰因吹干纸上墨迹,似笑非笑道:“你不想干,就待在这里,总归有人替你还债,他那颗项上人头?要是值五百两你就自由了,要是不值,缺多少你补多少。“
“你真以为自己有的选?”
他定然是早早就盘算好了,如今专等她来签字画押。
那张合同与之前的大差不差,不过多了个两清的字眼。
何平安默默看了一遍,良久,闭着眼睛摁了个指印。
她没得?选,这里头?必然有坑,不过她可不是什么守信的人,要她五百两简直就是要了她的老命,这不过是缓兵之计罢了。
第二日,何平安尚还未起身,那门被人推开,也?不知是谁,将衣裳远远地砸到她头?上,喊道:“何平安!快起来,都辰时初了,去晚了当铺是要罚钱的。”
何平安本来还迷迷糊糊的,一听罚钱两个字,忽然惊醒。
“今天就要去?他也?没告诉我?……”
门外站的正是成碧,如今这屋里屋外也?没丫鬟伺候,她整日的睡觉,都忘了时辰。
顾兰因原本只让他盯着何平安,等人醒了知会一声,但成碧不知想起什么,等他一走?就过来叫人。
何平安忙手忙脚将衣裳穿好,出了门,成碧看着她披头?散发,拍大腿道:“你这么也?不打理?打理??”
何平安这还是病好了之后头?一次出门,闻言猛然想起来,急匆匆回去洗漱,到处找簪子?。
等她收拾好出来,天色大亮,穿着青色直裰的小厮叼着一根草蹲在台阶下面,幸灾乐祸道:“当铺里那些个做学生的本就俸金少,你今日又?这样迟,一天都白干了。”
何平安愣住,反问道:“既如此,那我?还过去做什么?”
日光透过树梢间的缝隙,洒在她身上,她模样呆呆的,成碧都看傻了,他摸着脑袋,难以置信道:“你病了一遭把脑子?烧坏了?少爷那样的人,你要不是去,只怕罚钱事小,他还有千百种法子?要磨你呢。”
被他点醒的少女眼睛慢慢睁大,自己拍了拍头?,随即就要成碧带他去当铺。
“不急,反正也?迟了,路上先?吃点朝食,”成碧道。
何平安看着他瘦高?的背影,慢慢跟在后头?,自踏出别?院的侧门后,竟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成碧问她喜欢吃什么,今日他请客。
清早的市井间什么都有,穿着男装的少女东张西望,最后站在一个摊子?前,指着那白蓬蓬的蒸饼道:“就这个,你说的,我?可没有半文钱。”
成碧掏出四文钱递过去,嬉皮笑脸道:“看在你上回喊我?娘的份上,我?这个当长辈的请你一回。”
何平安已经不记得?这回事了,陡然听他提起,分外陌生。
“你仔细说,我?怎么不记得?。”
成碧于是将那夜的画面添油加醋向她道来,最后可惜道:“一定是你烧过了头?,如今连这记性都不行了,不过傻也?有傻的好处,少爷说白泷傻,怕在你这儿吃亏,特意派我?来盯着你,她如今乐得?自在,就是苦了我?。”
何平安拿着蒸饼,一本正经道:“那我?也?捅你一刀,到时候你家主子?看你连一个女人都制服不了,将你换了,你也?就自在了。”
成碧嘻嘻笑出声,快走?到当铺了,这才整了整衣裳,小心?谨慎地跟在何平安后面。
何平安见?他这样的姿态,像是重?新认识了他一回。
当初在顾家,她只觉得?成碧是顾兰因身边一条牙尖嘴利的走?狗,后来在船上,他带着白泷跳船逃命,她看出他对白泷有几分痴心?,如今没有顾兰因这些人,他看着似乎更鲜活了。尤其是……
“你是不是打心?底可怜我??”
成碧冲她笑了几下, 悄悄指着?当铺的门首,显然不敢出声。
何平安冷冷看着他脸上那点假笑,抬手把嘴角的碎屑擦掉。
早间的当铺生意冷清, 铺子里一个?叫唐心的学生正在干擦地打扫的活计,听到人进来的声音, 他侧身一看, 又下意识朝那柜台后的顾朝奉瞄去。
而何平安初来乍到, 不知道顾兰因在何处,更不知道当铺里的学生要做什么,她正想?找一找,那掀帘子进前堂的管楼先生便看到了?她,大抵是?有嘱咐,他朝她招了?招手,先自报名姓。
管楼先生姓闵, 儿子也?在这儿, 因两个?人同姓,为?了?区分, 大家喊他闵先生, 叫他儿子闵朝奉。
管楼先生眼皮子耷拉着?, 半眯着?眼,见她是?女扮男装, 模样又与?顾兰因说?的大差不差, 他听着?柜台后?头拨算盘的声音, 捋须笑了?一下,脸上露出几分和蔼的神色, 但也?是?实?话实?说?。
闵先生道:“你要做学?生,就要从头学?起, 这是?咱们典当行里的规矩。不管是?谁,先从粗活脏活做起,要是?吃不下苦,那就另谋高就。别人家的学?生学?满三年才有俸金,咱们这里虽说?没有这样吝啬,不过也?没有多少给你,只给你几个?钱尝点荤.腥味罢了?。”
何平安隐隐约约觉得这和顾兰因之前说?的不一样,倒跟成碧说?的对上了?。
“敢问先生,每月有几文?钱?”
闵先生慈蔼一笑,叫她伸手。
何平安伸手,就见他一巴掌打下来,她手上多了?十文?钱。
什么……
十文?钱?
她出门讨饭一上午都不止是?文?钱。
闵先生道:“既然今日第一次来,这就算老夫给你这小子的一点彩头,你每月依照当铺里的份例,可领二十文?钱,若生病了?也?不必担心,食宿医药之类的花费都算在我们当铺里。”
何平安看着?十文?钱,拔腿就想?跑,偏那管楼先生把她一把拽住了?,拉到另一个?学?生跟前道:“日后?她也?就跟你一样,你早来几个?月,她又初来乍到,凡事多照顾一点。”
肤色麦黄的少年点点头,拱手道:“小子唐心。”
何平安望了?眼左右,顶着?一张大苦瓜脸,一想?到自己签了?合同,头一天也?不好变卦,于是?捏着?鼻子认了?。
“何平安。”
她一出声,唐心就愣住了?。
管楼先生一掌拍到他脑袋上:“这是?顾朝奉家的亲戚,日后?你们在一起共事,不许使绊子,要是?叫我知道你们两个?窝里斗,那就都滚蛋。”
唐心说?了?一连声的是?,何平安也?只好闷声答应。
管楼先生一走,唐心就松了?口气,何平安看当铺里一尘不染,挠了?挠头,开口要请教他,眼下还有什么活计要她来做。唐心却抬眼瞄向她身后?,何平安感到一丝异样,迟疑片刻,缓缓转身。
高高的柜台上摆了?一盆富贵竹,枝叶绿得像是?翡翠,那台后?坐着?一个?年轻人,他也?不知看了?多久,因尚未加冠,不曾戴网巾,几缕碎发遮了?一点眉眼,皙白的肤色在阴影中看起来有些?许阴冷。他支着?手瞧这何平安,另一只手将乱拨的算盘晃了?晃。
“你怎么了??”
顾兰因剔了?她一眼,这样居高临下,见她背着?晨光,精神奕奕,于是?将之前收的几件破衣裳丢过去。
“没事干就去洗衣裳。”
那衣裳料子尚可,不过是?旧衣裳,又被人穿了?许久,一股子狐臭味,兜头砸来,何平安一闻就想?呕。
唐心不敢出声,他领着?何平安去后?院的井边。
这些?活往先都是?他的,不过师父今日发话,他也?不好揽,只能拣了?些?澡豆过来,他看着?面生的少女,想?起刚才闵先生的提醒,站在那儿把水提上来,最后?好心道:“衣裳不多。”
何平安道了?声谢,洗了?一上午的衣裳。
她手指泡在水里发皱,入了?秋后?天一日冷过一日,如今日午大太阳晒在身上,她艰难地直起身,幸好早间过来吃了?点东西,不然哪来的力气拧干衣裳。
当铺里日午的膳食已经做好了?,唐心捧着?饭碗蹲在不远处的台阶上狼吞虎咽,他身后?的小厅里闵先生跟顾兰因在桌上坐着?,他们吃的饭菜较他碗里的要更为?丰盛。
何平安把衣服晾好,闻着?味找到厨房,那厨子圆滚滚的肚子,面皮白嫩嫩的,见她进来,指着?桌上的饭菜道:“就在那儿。”
何平安瞧了?瞧,小木桌上摆了?一碗炒丝瓜,一碗炖冬瓜,一碗豆腐汤,一小碟子咸菜,清清淡淡,不见一点荤.腥。
难怪刚才闵先生那样说?。
何平安之前扮乞丐时对吃饭就不讲究,如今见有热乎饭菜,也?没什么好说?的,她学?着?唐心,蹲在另一边的台阶上大口吃饭。
大抵是?上午衣裳洗的太多,她吃了?三碗饭,唐心远远看着?,对她又生出一丝好奇。
下午,唐心在后?头库房将那些?木头家具搬出来晒太阳去去霉气,何平安跟他一起,有的好家具木料沉,她撸起袖子咬牙往外搬,手背上青筋迸出,看着?就很吃力,不过她是?一点不偷懒,闵先生瞧在眼里,到了?前厅对顾兰因道:
“你把这样一个?姑娘家弄到当铺做学?生,到底有些?不厚道。”
顾兰因在门口的躺椅上小憩,一本破书盖在脸上,闻言只是?道:“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我看你这是?在说?违心话。不过既然她也?情愿,老夫姑且就再看几日。哪一日她说?要走,我就让她走,你不许插手。”
顾兰因摘下遮脸的那本破书,笑言道:“她一时半会不会走。”
等她真要走了?,也?不会开口。
顾兰因心里清楚,只是?不曾点破,他等换值了?悄悄看她一眼。
如今将要到傍晚时候,唐心跟她往回搬家具,两人一前一后?抬一张罗汉床,那小子故意站在下首位置,多吃了?一点重量。
穿着?霜白道袍的年轻男人放下那半边帘子,前面坐着?喝茶,乌沉沉的眸子盯着?浅浅暗淡的影子,看起来心事沉沉。
从外看这当铺里头黑漆漆的,天彻底黑下来后?唐心点好灯笼到门首,何平安背着?梯子,见那角落的椅子上还坐着?一个?人,怔了?怔。
“你怎么还没走?”
顾兰因翘起嘴角,重重地放下了?茶盏,轻声道:“这不是?等你么。”
“谁要你等,当铺里包吃包住,我住当铺就行了?。”
“咱们这里可没有给女人留地,你要是?住在这儿,就只能跟唐心睡在一间房里。”他语调微扬,反问道,“唐心?”
唐心一听师父喊自己名字,手心就紧张的出汗,头摇的跟拨浪鼓一样。
“男女授受不亲,不敢污她清白。”
他识趣地往后?退了?一步,虽猜不到何平安的身份,但听这口气,与?他师父关系应当不一般。
顾兰因掸了?掸袖子,终于起身,到了?何平安身边,推了?她一把。
“走罢。”
何平安反手还他一下,不管他是?何脸色,她把梯子架好,非要等这灯笼挂好了?才走。
两人回到别院,一路无话。
夜里何平安早早就睡下,第二天天不亮就起来。而成碧早间等少爷走了?来叫她,见那门上贴着?字,仔细一看,乐不可支。他大抵能猜到少爷今日的心情,于是?偷偷地猫到当铺附近,隔着?一个?卖伞的摊子,往那当铺里瞧。
何平安今日把当铺打扫的干干净净,闵先生当着?顾兰因的面又夸了?她好几遍,顾兰因于是?把她喊到前头站着?,迎来送往,硬是?叫她站了?一上午,显然是?在变着?法地磨她。
偏那何平安也?是?个?硬骨头,见谁都笑,嘴又甜。
日午吃过午膳,陈俊卿来找顾兰因,那时候何平安刚吃饱饭,一身的力气,很是?殷勤。他初进门时不曾看脸,何平安也?不知这是?故人,四目相?对,一切声音似乎都戛然而止。
“平安妹妹?”
陈俊卿喃喃出声,怕是?做梦,一把抓住她的手:“你是?何平安?”
何平安笑容消失,猛地抽回手,心道晦气。
而那柜台后?,正伏案小憩的年轻人听到这熟悉的声音,缓缓抬起头,他循声看去忽觉的刺眼极了?。
“你……你回来了??为?什么不告诉我?娘她很担心你。”
穿着?玄色宝相?纹直裰的男人字里行间都是?欣喜:“我还以为?你死了?,不想?天下还有这样巧的事。”
正说?话间,顾兰因绕出来,两人拱手行礼,他看着?陈俊卿将她拉到身后?的动作,笑道:“无巧不成书。”
陈俊卿好奇:“这话怎么说??”
顾兰因招了?招手,何平安却像是?个?瞎子,躲在他身后?就是?不露头。
“好。”
他眼神微冷,脸上笑意不减,请了?陈俊卿到后?厅坐下,不知说?了?什么,再出来时,陈俊卿很是?惋惜地看着?她。他今日.本来是?要约着?顾兰因去城外跑马射箭,骤然得知真相?,一点兴头都没了?。他上上下下打量何平安,最后?叹了?口气。
“原来你是?这样的人。”
何平安朝他身后?的顾兰因看了?一眼,心想?无外乎就诋毁她是?个?婊.子罢了?,可他又是?什么好东西?于是?故意贴近陈俊卿,装作不知情的模样,如从前一般装傻。
“你要走了??”
何平安声音低低,女扮男装别有一番风姿,她伸出手,陈俊卿躲也?不躲,仿佛头一回邂逅,眼神中有几分迷恋。
虽说?是?别人的,但他也?尝过些?许浅浅的滋味。
而何平安趁他不备,一巴掌扇过去。
她冷冷看着?顾兰因,也?呸了?一声。
陈俊卿愣住,顾兰因未想?到她是?这样的举动,低下头先忍住笑。
不远处的伞下,成碧笑弯了?腰。他看着?何平安,待目光落在少爷身上,眼神里冒着?一点光。
成碧跟了少爷这么些年, 有些眼?力。
他从卖伞的摊子离开,边走边想,少爷对何平安是有例外的, 她那张脸生的好,像赵婉娘, 可她和赵婉娘的性子却天差地别。
少爷跟赵小姐幽会时他在远处望风, 赵小姐的脾气像是面?团, 柔软细腻不说,声音也动听,何平安初来顾家那一会儿学了有七分像,端的是个温柔敦厚的人,可落到如今一贫如洗的境地,竟然开始破罐子破摔了。
也不知少爷回去后如何罚他,成碧摇了摇头, 先回去找自?己的伤药, 打算备好了,若是夜里听到她的鬼哭狼嚎, 那就?悄悄送给她, 要是没?有, 他就给她拜个佛。
唇红齿白的小厮从侧门溜回去,到了松风馆, 避着白泷, 他那屋子在山明隔壁, 两人近来不在一处,山明盯着璧月那个汉子, 而他专盯何平安,因碰头少, 有些话憋在心里没?个说话的人,难受的紧。
他盯着窗外泛黄的秋叶,低头自?嘲了一声,随后?揉着眼?,捏着半瓶祛疤的药,心想着要说怎样的话递给何平安。
他在白泷跟前献无数殷勤,也不知为?何,叫她越来越讨厌,要是献给何平安,她也讨厌自?己,那他定然是个天生讨女人嫌的。
成碧摸着自?己的脸,微微叹了口气。收拾了一匣子伤药的少年眉间都是愁绪,他等到夜晚,星光满天,那人终于从外回来。
走路有些摇晃的少女慢慢从廊下走到门口,她白日在当铺里打了陈俊卿,顾兰因后?来打了个圆场,罚了她一年的俸金,又因为?她吐口水,被?他揪到后?面?罚跪。
白日,当铺的后?院。
何平安一身犟骨头,宁愿躺在地下晒太阳,也不跪。
闵先生这时候在午睡,唐心远远看着,不敢靠近。顾兰因与她僵持片刻,最?后?弯下腰,至此,耐性耗尽。
“敬酒不吃吃罚酒。”
他知道何平安哪里最?是敏感,伸手掐住,见?她像泥鳅忽然扭了一下,便将人扛起,来到自?己平日夜里休憩的厢房,扒了外面?那层脏衣裳,丢到床上。
“你喜欢睡觉,外面?太凉了,这儿正好。”
何平安被?他伸手撕衣裳的动作吓了一跳,不受控制想起那日。
她脸色变白,慌忙间一口咬在他手上,顾兰因神色不变,半边身体压住她,见?她这副模样,眼?眸愈发晦沉。
“你喜欢这样?”
男人解下绦带,动作如旧,对着那张熟悉的脸,他温柔声道:“我对你这么好,你为?什么不听话?”
赵婉娘恨恨地瞪着他,一双雾蒙蒙的眼?里攒了几滴泪,他轻轻一碰,她就?颤巍巍地在抖。
顾兰因低下头,耳鬓厮磨间提起了那一场落在春社?日的雨水。
他落下无数潮湿的吻,感受着她滚烫的温度,最?后?抬起头,陡然间回到现实。
何平安把唇咬破口子,嘴角都是血,浑身又起鸡皮疙瘩,眼?里都是讥讽之?色,似乎在嘲笑他。
顾兰因停住动作,抬手捏着她的下巴,薄唇贴近她的耳朵,悄声问道:
“这么贞烈,是要我给你立一块贞节牌坊?”
何平安被?他用膝顶开双腿,顾兰因垂着眼?帘,此刻凭空多了无数的耐性。
他呼吸不稳,方寸之?间,将她紧紧桎梏在怀里,轻而易举拨弄她身上的琴弦。
午后?日影模糊,晒在透亮的窗纸上,唐心不明所以,只是听不见?声音了,心下又担忧,但走到师父门前,心生胆怯。
何平安扭过头,忍不住抓着他的头发,被?他狠狠咬了一口,疼得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