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兰因早上到了?当铺,因天气寒冷,就?把何平安放在了?眼皮子底下。
她近来脾气古怪,别人和她说话?都爱理不理的,顾兰因让大夫给她抓了?几?副调养的药,但凡驳人面子,就?将药熬得浓浓的灌她一碗。
这会儿天色早,当铺里?收了?几?件破衣裳跟一些破家具,唐心把东西?搬到库房,何平安见他?一个人吃力的紧,绕到后面帮他?。
唐心不知她的近况,看她眼底青黑,像是睡的不好,关心了?几?句。
何平安一声不吭,两?个人收拾完家具,唐心就?把脏衣裳拿过去洗。这样的大冷天,他?一双手都生了?冻疮,何平安蹲在一旁,正要伸手帮一帮,唐心却把盆端走,嘴里?道:“你近来吃不好睡不好,这水太冷了?,要是把身子冻坏就?得不偿失。况且我力气比你大,一会儿就?洗完了?。”
何平安绕过来绕过去,唐心将破衣裳洗得飞快,碰都不让她碰。
何平安见状,原地徘徊,不知做什么好,只觉得万分煎熬。
今年又?要过去,偏她一事无成,一贫如洗,日子越过越回去了?。
日中当铺里?吃午食,今日厨子特意给她做了?一碗馄饨,唐心吃的还是老几?样,何平安毫无食欲,见顾兰因不在后头,忙的连饭也?没空吃,悄悄地分了?半碗给唐心。
“平安,我够了?。”
唐心知她待自己与别人不同,想到师父近来那张阴沉沉的脸,他?竟可耻地红了?脸。
“师父那儿……”
“你放心,他?不知道。”何平安小声道,“他?过些日子就?要走了?。”
“那你呢?”
何平安捧着碗,低头看着汤里?飘的油花,道:“我哪知道,风往哪里?吹我往哪里?飘。”
两?个人说话?间,前头来了?人,原来是白泷。
顾兰因今日出?门遗漏了?一枚印章,白泷替他?收捡屋子时发现了?,知道这是他?惯常贴身带的,这会儿她送过来,因到日午,还带了?家里?厨子做的饭菜。
顾兰因写完最后一张票,当铺里?空闲下来,正出?来接东西?,抬头见到一个熟悉人。
“你去后面。”他?说。
白泷扭过头,身后的光被?一个体型魁梧的汉子挡住,他?冬天里?穿着单衣,腰上挂着一个酒壶,面容粗犷,像是个练家子。
“谁是顾兰因?”
那汉子一眼就瞧出了顾兰因。
当铺之中,修身玉立的年轻人朝他拱手报了名姓,不曾有半点遮掩。
背着斗笠的汉子上下打量一番, 竟也不多留,抱拳之后转身就走?, 弄的一群人摸不着头脑。
山明之前专盯着他, 可自打陈俊卿死后, 顾兰因便把他叫了回?来,如今见?此人登门造访,下意识便觉得璧月那头出了事。
“他是想?为了璧月那个婊.子跟咱们鱼死网破?”山明事后跟着顾兰因回?去?,书房里小声嘀咕了一句。
顾兰因在案前剪花枝,意兴阑珊道:“此人原先是湖上水匪,杀人劫货,胆气极大, 但今日看来传言并非可信。”
“今日既这么简单从我门前出去?, 若是今夜没有动?静,那他便是虚晃一枪, 唬人而已。你等会去?跟前院的护卫说一声, 日落之后加紧防备, 别院里稍有风吹草动?,必要亲眼查看才能放过?, 以防贼人。”
几枝枯瘦的花枝被他插在冰裂纹的长颈梅瓶里, 他剪去?多余的分枝, 看了半晌,最?后一剪子落下。
山明望着那光秃秃的花枝, 心里不安。
入夜,松风馆里摆了晚膳, 何?平安坐在桌前,看着一桌子合她口味的饭菜,迟迟不敢动?筷子。
这屋里如今已经没有丫鬟,顾兰因挽起?袖子,亲自伺候她,就差把饭喂到她嘴边。
见?身侧的少女就是不动?手,他笑着问道:“不合胃口?”
“怕你下毒。”
顾兰因垂眼望着桌上的蒸饼,伸手拿来,掰开了,似笑非笑道:
“你是怕这里有□□,还?是怕……”
他声音低低,松软的蒸饼砸到了她鼓蓬蓬的胸口,恰好隐去?了那两个字,不过?她显然明白他的意思。
顾兰因捏着她的脸颊,缓缓道:“我怎么会给你下那些脏药呢?你本就身子不好,要是弄死了,我岂不是年纪轻轻就成了鳏夫。”
屋里烧了地龙,何?平安盯着墙上渐渐交叠的影子,脸被热气熏的发红,她一动?不动?坐在杌子上,顾兰因吻了她几下,今夜看起?来兴致缺缺。
他自打开了荤,还?从未有这样的时候。
何?平安余光瞥了他一眼,正好被他低头看见?。
“我还?以为你是个死人,这会儿又活了?”
顾兰因摸着她的心跳,笑容良善,隔着单薄的衣料,他的手很不安分,可比起?之前,何?平安稍稍松了口气。
她一日没怎么吃饭,见?他望着别处心不在焉的,抢着吃了几口。
夜深后天飘起?小雪,本是极安静的时候,积雪滑落屋檐,何?平安听着闷响,微微转过?身来。
顾兰因将她堵在床里侧,这会儿他睡在外头,穿着雪白的亵衣,曲起?一条腿,若是要跨过?去?,难免动?作大一点。
发觉她的动?作,本该熟睡的男人睁开眼,将人按了回?去?,低声询道:“渴了?”
他嗓音沉沉,因压得低,听在耳里十分的柔软。
何?平安说自己要起?夜,他竟也起?来了。
“你……”
窗外雪光明亮,透过?窗纸,屋里看着朦朦胧胧,两个人到了净室,何?平安背对着顾兰因心里烦躁不安。
他在床上软的硬的都使遍了,逼着她就犯,把她变得越来越不像自己,有时候也会沉溺于下.流的情.欲。如今像个夫妻一般同床共枕,毫无遮掩,何?平安不敢想?以后的事。
她咬着牙,一个人红了眼睛。
外头雪还?在下,到处白茫茫一片,守夜的丫鬟们都已睡着了,正是万籁俱寂的时候,松风馆一棵靠墙的老?树有些许摇晃。
那上头的积雪之前已尽落下,这会儿人攀上去?,动?静不大。
松风馆的正房后是白泷住的地方,之前成碧在时就待在那后头一间耳房里,如今他去?了马房,那些守夜的小丫鬟都睡死了,谁也没瞧见?有人摸了进来。
一个穿着白衣裳的汉子藏在假山后面,瞅准了那些护卫不在的空档,将昨日白天在当铺里看见?的女人悄悄绑走?。
孙珍原先是个湖上的盗匪,后来知?府缉盗,一伙兄弟死的死散的散,他本想?拿这些年积攒的银钱把中意的女人赎出来,自此远走?高飞,不想?被人横插了一脚,将他好好的计划都打乱了。
璧月担心她妹妹,死都不肯走?,如今大了肚子,却离死期不远。那一日他在路边见?她哭哭啼啼看着自己,忽然就想?通了。
与其被这个龟孙子拿捏,不如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他们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孙珍用道上的迷药迷晕那个在外守夜的小丫头,进屋后见?那屋里摆设,愈发肯定白天看到的女人不是一般的侍女,于是用熏了药的帕子捂住她的口鼻,不等白泷有所反应就悄无声息地将人弄晕过?去?。
他将早早写?好的信放在白泷的床上,猫在隐蔽的角落里等两队护卫过?去?,趁着短暂的空档翻墙而出。
第二日一早,那小丫鬟姗姗醒来,初时还?未发现异常。
而别院的护卫得了吩咐,全部眼睛最?先盯的就是正房主子的安危,白泷那儿有些松散,夜里沉秋本是听到些许轻微的响动?,不过?不曾放在心上。若是成碧在,当时就要出来查看。说来也是她命里有这一劫,怨不得谁。
白泷屋里的小丫鬟洗漱之后端来早膳,喊了白泷几声,斗胆进她的屋子,见?床上空空如也,渐渐才觉出不对劲,连忙喊人过?来查看,不过?一切都迟了。
顾兰因看过?孙珍留下的信,并没有报官。
孙珍绑了白泷,心也不贪,只?问他要两样。
“璧月那个妹妹,还?给他就是。”顾兰因掸着粗糙的信纸,意外道,“我还?以为他要黄金万两,结果只?问我要了三千两的银票。”
何?平安那时候在一旁吃粥,插嘴问了一句:“他若是问你要三万两,你给还?是不给?”
顾兰因微微笑道:“为何?不给?”
何?平安知?他不缺钱,哪里知?道他还?这样的大方,不过?若是换做其他人,他也未必肯。
她看着沉秋手里那一匣子的银票,心下馋得紧,却又无可奈何?。
他这里的金子银子票子都上了锁,光看不能碰,顾兰因防她甚严,怕她有钱就跑。如今她身上穿的头上戴的,便是当那也当不了几个钱。
何?平安暗暗记着他放银钱的地方,心里悄悄打起?小算盘。
此处且按不表,只?说浔阳城外,一间破茅草房里。
孙珍拿冷水泼醒了昏睡中的侍女,他把她身上值钱的东西都扒了下来。
被冻醒的侍女望着周围,开始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直到身后有人揪着她的头发,道:“看不出你这小娘们儿还?是个有钱的主,我还?真是眼光不错。”
白泷大惊,扭头见?到昨天那个汉子,一时说不出话来。
“你别怕,要是你主子答应把钱送来,你就有半条命可活。”
孙珍盘腿坐在一堆稻草上,抽出腰间的匕首,笑道:“要是你主子舍不得那三千两银子,那我就只?好把你这五根手指剁掉,也算是一报还?一报了。”
白泷看着刀刃上泛的白光,把手缩到袖子里,狠狠瞪着他道:“你休想?!”
孙珍哈哈大笑:“我一个亡命之徒,有什么做不出来的,你如今在我手上,也该叫他尝尝被人拿捏的滋味。我看你这一身打扮,想?来是他的宠妾罢?”
白泷没作声。
何?平安那里少爷懒得管她,顾六叔给她拨的例银就落到了自己头上,她一应四季的衣裳首饰如今也是自己收着,怪不得叫他看走?了眼。
白泷想?了想?道:“你可别瞎说,我一个丫鬟而已,可没有那么大能耐。我身上这些值钱的都是少奶奶送我的,少爷心尖上的人是少奶奶,你绑人之前连这都不知?道,白费力气了。”
“你说什么?”孙珍皱眉,不信邪道,“老?子这双眼还?从没看走?眼。”
白泷看着他提刀过?来,慌乱地闭上眼,嘴里道:“你要是不信你就去?当铺那边打听打听,少爷如今到哪都带着少奶奶,我算什么东西,你昨儿是没在后头看见?她,你绑了她,别说是三千两,就算是三万两少爷也舍得。”
冰冷的刀刃贴着她的脸,孙珍不知?听没听进去?。
白泷睁开一只?眼,脸颊一侧忽然传来刺疼感。
“你要是敢骗老?子,等老?子回?来了,就刮花你这张脸。”
白泷脸上多了一刀浅浅的口子,如今往外渗血,冷风一吹,她竟也不觉得疼,望着孙珍离去?的背影,她眼里竟浮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
到了日午,孙珍不在,另一个相貌平庸的汉子出现,给白泷端来一碗冷粥。
她手脚都是被绑的,男人动?作粗暴,捏着她的嘴就往里灌,只?保证她活着不被饿死罢了,至于小解什么的都不管。白泷憋不住,嚷了几声就被人堵住嘴,最?后无奈,尿了一裤子。
傍晚,去?城里打探消息的孙珍回?来,这一回?对着白泷,他倒是有几分相信了,两个人说话间,那相貌平平的汉子听了个大概,隐隐想?起?了当初在将军庙附近拐的那个少女。
他劝道:“老?孙,你若要拐她怕是不容易。”
“我、只?要你们放了我,我帮你们。”
第57章 五十七章
白?泷身形狼狈, 说这话时声音虽有些断续,不过眼睛盯着孙珍,不似在开玩笑。
相貌平庸的汉子看穿她的心思, 怪笑道:“都说最毒妇人?心,今日见识到了。”
白?泷脸发红, 嘴里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况且你我各取所需, 是人?之常情罢了!”
“说得好?。”
两个水匪笑归笑,但谁不想多赚些钱钞,当下围着白?泷,三人?一番合计,终于敲定主意?。
三日后是顾兰因交人?交货的日子,孙珍提早一天埋伏在河滩附近的林子里。那个相貌平平的李毅则进城去,在当铺附近查看顾兰因的行踪。
他早间一切如旧, 确实?如白?泷所言, 去哪身边都有个女扮男装的少女,看是熟面孔, 李毅悄悄记下。
何平安白?日里几乎不出当铺, 就?是出来, 身边也?有人?看着,很难下手, 不过李毅是拐人?的熟手, 眼见着天要黑了, 先去找了个旧日的伙伴。
第二日,天色尚早, 顾兰因从朱娘子那儿把璧月的妹妹领出来,因他昨日有吩咐, 朱娘子特意?起了个大早将这又聋又哑的孩子用心捯饬过一番。
那戴着金项圈的女孩手握成拳头,一双眼空洞无神,顾兰因把她带上马车,也?不见她有任何反抗。
“记得我给你看的画了?”顾兰因摸着她的脑袋,动作很是轻柔。
小女孩听不见,余光撇见他脸上的笑,却?是轻轻点了点头。
顾兰因将她爱吃的糕饼跟糖摆在她面前的小几上,此后再不说话。
何平安上了马车后她就?躲在角落里,一个人?低着头,就?像是个车里无关痛痒的摆件,安静极了。
何平安因好?奇偷偷看了她几眼,被顾兰因用书拍了一下,到了当铺就?被赶下去。
何平安站在门首,见他往城外去,一想就?想到他此去的目的。
白?泷失踪也?有三天,他如今不仅带了三千两的银票,还带了一个模样俊俏的女孩,八成就?是为了赎她的。
“倒也?是个舍得的人?。”
何平安伸了个懒腰,今日没?他在身侧,如释重?负。
临到晌午的时候,当铺里来了几个福建人?,要当几样青铜器,闵朝奉看他们的衣着打扮,怀疑这些东西来路不正,一面将人?留下,一面就?朝何平安使了个眼色,何平安来了这么些天,心领神会,当下悄悄地就?出去了。
跟着她的那个司务是个碎嘴里,自打出了门就?没?个消停的,两个人?去报官,不想年底了,偷鸡摸狗的事太多?,两个人?等在衙门外头晒了一会儿太阳,好?不容易原路返回?,哪知道路上冲出一匹疯马。
戴着瓜皮小帽的司务瞪大了眼,这会儿先顾着自己,往旁边一闪,哪有工夫去看何平安。
他嘴里喊了两句,惊魂未定,又有一匹马冲过来,路上撞翻了好?些个摊子,周围乱糟糟的。等到马跑远了,他这才定下心,只是到处都看不见何平安了。
与此同时,趁乱得手的几个水匪将人?拖到附近的据点,先将昏迷中的少女改头换面。
李毅吃过一次亏,这一次不仅将迷药的份量加重?了,就?是看她晕过去也?不放心,特意?摸了摸她的脉搏心跳,还将她的手脚都捆好?。
“有必要这样么?”
“你不知道,这般才万无一失,咱们要先一步把她带出城。她那个夫君手上不仅有钱,在官府里也?有诸多?的帮手,上一次灭了咱们许多?兄弟,你们还不长记性?”
“是他?上一次那胡姓富商不是也?死?在了船上么?”
李毅冷笑道:“你们真傻,那是故意?钓咱们呢。”
“他那个丫鬟把这事都告诉了我和老孙,这一次咱们若不狠狠宰他一回?,岂不是白?白?吃亏?”
几个同伙点点头,李毅平日最为谨慎,这话既然是他说出的,必然是十分可信,当下不再多?说,将她换上妇人?衣裳,拆了发髻重?新?梳拢,打扮成一个病重?的小娘子,往驴车里一塞。
李毅驾车出城,另几个同伙分散着先后出去,一路很是顺利。
只是一个少女悄悄跟了一路,到了城门口?,谁也?没?有发现。
说来也?巧,她不是别人?,正是当初与李毅有过些许交集的柳惠娘。
原来柳惠娘时常带着家里老妈子出来,若是采买鲜鱼果蔬,便从当铺那条街上路过,今日见当铺里没?有顾兰因,她犹豫良久,终于打算趁此看一看何平安。
不过她眼尖,还未到当铺边上,就?瞧见当初拐她的李毅。
李毅长了一张极普通的脸,丢在人?海里估计都不会有人?记起,偏偏遇到了柳惠娘。当日将军庙附近的民宅里,她记得清清楚楚,再次遇见,就?猜他不做好?事,因势单力薄,她一路跟着,果不其然,亲眼就?瞧见了他趁乱绑人?的画面。
柳惠娘带着个老妈子不是他们的对手,于是将他们的据点记下,一面差人?去报官,一面跟到城门口?。
李毅等人?前脚出城,后脚就?有应捕骑马依着柳惠娘指的方向,急追过去。
此处且按不表,只说白?泷那头。
孙珍说话算话,到了地方,见顾兰因把人?跟银票都送到了,就?把白?泷松绑,叫她自己走过去。
身材魁梧的汉子弯腰捡起地上的匣子,同时尽量露出和蔼的表情,朝那有些痴傻的少女招了招手。
璧月的妹妹蹲在地上,不知他要做什么,冷风吹在脸上,她嘴唇发白?。
孙珍看她可怜的样子,微微叹了口?气,在自己袖子里抽出一条帕子挥了挥。
女孩眼睛一亮,仔细瞅了半晌,吐出两个模糊的字音。
孙珍手上的帕子是璧月送的,她认出那是姐姐手边的那条,于是慢慢站起来,踩着地上的断枝残叶,笨拙地绕过几棵树,小心翼翼到他跟前。
孙珍笑了笑,伸手正要牵着她走出这片林子,忽然瞥见一抹刀光。
男人?难以置信,左手断了一指的女孩从袖子里抽出一把锋利的匕首,一把扎进他的腰腹,像是用了毕生的力气,她紧紧咬着牙关,眼神极凶狠。
不远处,顾兰因笑盈盈看着,嘴里道:“真是恶有恶报。”
“狗贼!”孙珍猛然醒悟,“你给雁儿灌了什么迷魂药?!她怎么……怎么……”
男人?目眦欲裂,既惊又怕,伸手就?要夺过她的刀,谁知道那刀才拔出来,还来不及丢,那小女孩抓着他的手,睁着眼就?往他刀口?上撞,孙珍来不及防备,更猜不到她有这样的举动,身子一时僵住。
白?泷也?吓了一跳,她躲在顾兰因身后,颤声道:“这丫头是怎么了?”
“为她姐姐报仇。”
顾兰因负手瞧着孙珍崩溃的样子,意?味深长地笑了一声。
孙珍伸手妄图捂住雁儿脖子上的血窟窿,怎奈那血喷得太多?,他一手拿着刀,一手沾满了鲜血,听到身后有脚步声,尚未回?过头,就?听见一声渗人?的尖叫。
孙珍身躯猛地一震,他转过头,只见一个显怀的女人?踉踉跄跄朝他冲了过来,泪流满面。
“雁儿?雁儿!”
璧月被山明从陈家带出来,顾兰因说是带她看妹妹,哪想到了这儿,就?看到这一幕。
“你这个畜生!”
她嗅着空气里的血腥味,跪在脏雪上,抱紧刚刚死?去的小女孩,浑身抖的厉害,似乎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雁儿,姐姐、姐姐来了。”璧月喃喃道。
孙珍还想解释,璧月冷冷看着他,心死?如灰。
“我知道,我知道不是你。”她声音哽咽,一双眼里布满血丝,随后缓缓抬眼看向不远处的年轻男人?,“你这个骗子,你说……你说我乖乖听话,就?不动雁儿了。”
顾兰因面露哀色,似是叹息一般,无可奈何道:“你要是听话,孙珍又怎么上门了呢?”
“我只想给璧月讨个公道罢了!她压根不知情,只是我没?想到你看着人?模狗样,却?是这样的丧心病狂,对着一个又聋又哑的孩子也?能下狠手!”
孙珍闻言指着他大骂,怒上心头,拿着刀就?想冲上去杀了他。
顾兰因瞧了璧月一眼,笑道:“原来是我误会了。”
他这不动不痒的一句话简直是在火上浇油。
孙珍被他摆了一道,如今怒不可遏,猛地挥刀就?要砍他。
冬日的密林里,男人?魁梧的身躯仿佛一座小山,他面目狰狞,手中刀刃沾满血,一副不死?不休的姿态,格外骇人?。
这样近的距离,白?泷心跳到嗓子眼,见少爷也?不躲,她急急绕到少爷身前就?要给他挡刀,顾兰因微微一诧,千钧一发之际,忽听见密林里传出“咻”地一道声响。
一支暗箭正中男人?的心口?。
孙珍没?来得及扭头,身体便重?重?地砸落在雪地上。
而?衣着狼狈的侍女低头看着自己的胸口?,只见男人?修长的手指抓握着锋利的刀刃,挡住了大半的力道,刀口?只浅浅地戳进了她的胸口?,不曾伤及心脏肺腑。
日光透过林梢洒在身上,冰冷透骨,射暗箭的小厮从一处隐蔽的地方走出来,周围还有几个应捕。
“让少爷受惊了,成碧该死?。”
成碧背着弓箭走上前,那几个应捕则收拾残局,也?不知他们瞧了多?久,大着肚子的女人?听他们说孙珍该死?的话,气血翻涌,心内悲痛万分,最后一口?血喷了出来,像是喘不过气一般。不过无人?理会她。地上雪在慢慢融化?,几个应捕谢过顾兰因,当着璧月的面将孙珍的首级砍下。
未几,陈家人?循声找过来。
披头散发的女人?握着簪子,面容呆滞,她摸着雁儿的手,忽有了无尽的力气,于是对着周围的无数双眼睛,狠狠朝着自己的脖子扎过去。
“不好?,快拦住她!”
众人?一拥而?上。
只是太迟了,眨眼间,雪地上又添了一具温热的尸体。
陈家人把璧月的尸体带回去, 秋妈妈留下跟那几个应捕打听这儿发生的事由。
“这水匪财迷心窍绑了顾公子的贴身丫鬟,约在这林子里交赎金。正?好知?府老爷还在追捕这些水匪余孽,顾公子便事先知会了咱们一声, 借着他冒头的机会,将他一网打尽。”
秋妈妈不解:“那咱们府上的人怎么也在这儿?”
其中一个应捕笑道:“这女人原先跟这叫孙珍的水匪便有勾结, 后来看上了顾公子的家财, 做了顾公子的小妾, 她本要跟孙珍里应外合,狠狠诈他一笔,不想贵府少爷看上她这张脸,把要了过去。如今在陈家她没了依靠,又怕肚子里生的是个女儿,这才一不做二?不休,偷偷招来孙珍, 把白?泷姑娘绑了, 打算敲一笔银钱和他远走高飞呢。”
“咱们盯了她好久,不想还是迟了一步。”高个儿的应捕把地上小女孩的尸体抱起来, 神色戚戚, “顾公子节哀。”
顾兰因低垂着眼帘, 手上在滴血,他脱掉身上白?色的大?氅, 缓缓盖在了雁儿身上, 一言不发。
秋妈妈以为他心里难过着呢, 也?道了一声节哀,邀他去陈家坐一坐, 顺道包扎伤口,更换衣裳。
顾兰因谢过她的好意, 只是让白?泷跟着秋妈妈过去,自己则与这些应捕先回城。
“等会儿我叫成碧过来接你。”顾兰因对白?泷道。
白?泷一身狼狈,闻言点了点头,叮嘱他路上小心。
林子里两拨人一南一北分开?,风刮过树梢,积雪簌簌落下,展眼就?过了晌午,路上行客匆匆,见这几个捕人还拎着个首级,嫌晦气,纷纷避让。
顾兰因坐在马车里,忍着手上的痛楚,清洗过伤口后敷药包扎,半途一辆驴车经过,避得远远的,那几个捕人不曾关?注,等快要到城门口了,见到几个相识的兄弟,神色匆匆,上前?一问,这才后悔起来。
“你们说的驴车我们确实?见过,不过如今到年关?,咱们手上还拎着孙珍的首级,来来往往的都避着咱们,就?给疏忽了。”其中一个应捕说起来脸上尽是懊悔之色。
成碧掀开?马车帘子,顾兰因端坐在马车里,似乎不曾听?见他们说话。
眉眼清隽的年轻人望着天色,微微叹了口气。
“顾公子?您身子怎么?样了?”
“很好,不必担忧,既然内子失踪了,烦请诸位勉力相助,顾某先谢过诸位,这些盘缠有十两,以备诸位路上食宿花销。”
顾兰因从马车里出?来,将盘缠交给成碧,随后解开?一匹马,成碧看他眼色,明白?了他的意思,当即就?翻身上马,跟着追捕出?城的应捕一起。
顾兰因一个人走回去。
路上天色变了,被风吹来的云絮挡住了日?光,隐隐约约像是要下雪。
偌大?的浔阳城蒙上了一层黯淡的光泽。
一身白?衣的年轻人微微仰着头,不知?什么?时候小雪已经飘在了风里,周遭的一切模模糊糊,他回首望着来时的路,不见何?平安,心里无端生出?一丝怨恨来。
说是被人拐了去,只怕又是逃了。
浔阳城外。
那辆驴车走到半路,几个人见到有应捕拎着孙珍的脑袋,心知?事情不妙,连忙就?要换路逃走。
李毅将驴车停在湖边一处水匪常来分赃的据点,几个人商议好最后碰头的地点,随后四散出?逃。绑来的少女由李毅背着带走,他不敢在浔阳做过多的停留,连夜弃了大?路,先从山里走。
李毅从前?是猎户出?身,熟知?山路地形,他赶在傍晚天黑之前?,循着从前?走惯的小路进山去。
这山里有一个石洞,位置极隐蔽,乃是猎户临时休憩之地,里面也?有日?常饮食器具,李毅把何?平安藏在里头。
夜里山风呼啸,被枯草残木遮挡的洞口里冒出?些许火光,一个相貌平平的汉子生火在烤兔子,他身后的石床铺着一层兽皮,上头躺着一个妇人打扮的少女。
柴火被烧得噼里啪啦响,不知?过了多久,昏睡多时的少女慢慢睁开?了眼。
她脑袋昏沉沉的,因吸了太多的迷药,如今身体无力,眼前?天旋地转。
“醒了?”李毅听?到声响,回头看了她一眼。
“你……是……”
李毅笑了声,他逆着光,盘腿坐在一只蒲团上,嘴里道:“咱们见过的,你不记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