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了说,这次祭祀是由冼如星主持的。女道士虽然是个假道士,但好在皇家祭祀,每一步都有严格规定,再加上之前她也负责过几次大型活动,应对起来还算自如。
嘉靖这次祭祀不光是为了自己,因为明朝前几任皇帝都没来过泰山,所以此番也有代替他们祈求上天保佑大明江山的意思。
待一切结束后,众大臣们按照惯例后退些许,只留皇帝一人在祭台进行“天人感应”,冼如星作为主祭,比旁人要更靠前些。
她身上穿着法衣,过于宽大华丽的袍子让其行动有些不便,正打算偷偷将里面的袖子系严些,就听前面朱厚熜喊了自己一声。
顶着后面人探究的目光,冼如星只好硬着头皮上前,一板一眼地行礼。
朱厚熜冲她挥了挥手,示意其再靠近两步。
冼如星:“……”
深吸一口气,女道士听命上前,但还是没忍住,硬邦邦道:“陛下找贫道过来所为何事。”
许是惊讶于她的口气,朱厚熜微微挑眉,片刻,气定神闲地指了指远处。
冼如星的视线顺着其望去,旋即便呆住了。
他们上山的时间虽然早,但今日天气不好,原本应一望无际的天边被厚厚的云层笼罩着,山上还有大雾,虽然钦天监已经判定不会下雨,但依旧压迫感十足。
现在已经是上午,云雾散去,几道金光从云彩间映射出来,洒在大地上,露珠闪耀,伴随着鸟鸣声,饶是冼如星如此理性,也不禁生出一股天地空空人渺渺的怅然。
人在烦闷的时候,出去看看风景确实有奇效。冼如星自打回京,其实一直都有种莫名的焦躁感,或许是得知了太多世界其他国家的消息而为历史上同胞的劫难而担忧,亦或许是各种改革见效缓慢受到的阻力太多,总之各种压力纷至沓来,她整个人都已经紧绷到极点。如今看到泰山,就好像被放了气的气球。
上辈子她也曾来过这里,说实话,除了树木多了些,人烟少了点,其实并没有太大差别。
泰山依旧是那个泰山。
哪怕不去做什么,这个民族的骨子里的韧性依旧会支撑着他们继续走下去。所以自己如今能做的,不过是在背后推一把,尽她最大的努力,也算是没白来一世。
朱厚熜一直在旁默默地站着,见她神情松动,方才缓缓道:“你之前,不是说想到各大名山上看看吗。”
冼如星微愣,“我说过这种话?”
“嗯,在王府的时候。”
女道士试图回忆,半天,有些唏嘘道:“隔了太多年,我都不记得了。”
男人也跟着摇头轻笑,“是啊,太多年了。”
两人并肩站了一会儿,都没开口,最终还是解决了心病的冼如星道:“我想起来了,当时陛下不是还跟我争辩泰山和华山哪个更巍峨壮美,说起来你当年不是挺想出去的,怎么如今连出宫都不愿意动了。”
“以前……”朱厚熜双眸微眯,似乎也有些恍惚,“以前被困在王府没办法离开藩地,只觉得天地太小了,安陆的山水,安陆的城墙,看了十几年早就看倦了。虽然嘴硬争辩,但其实我根本不知道高一点的山长什么样,最开始以为你是神仙,还想着你能不能腾云驾雾带着我飞出去。”
冼如星也回忆起刚穿越的那些日子,忍不住开口:“那现在呢?”
“现在的话,”男人回头,目光移向她,“现在我却觉得这天地太大了。”
大到哪怕近在咫尺,都觉得相隔万水千山。
后面一句话他没有说出口,可即使这样冼如星也能感觉到对方厚重到几乎凝结的情意。
张了张嘴,她想要说话,又不知该回应些什么。
“起风了,回去吧。”嘉靖恰如其分地缓解了尴尬,招呼远处的随行人员,先一步转头。
冼如星回神,整理了下衣襟,像之前一样跟在皇帝后面,只是这回看向对方的眼神明显不太自然。!
第89章
从泰山下来后,嘉靖并未在此多做停留,只修整了一天,便上船来到清江浦,确切地说,是清江浦上方的桃源县。
清江浦乃是京杭运河上的“明珠”,自古以来就是享有盛誉的交通枢纽。宋朝后期曾经荒废过一段时间,直到永乐年间,一个名叫陈瑄的漕运总督用了大量精力去治理方才恢复,他也因此被封为“平江伯”。
对于如今的大明,清江浦除了商业运输方面的作用还有一层其他意味——当年先帝正德南巡,正是在此地落水,之后一病不起驾崩的。
龙陨之地,在古代这种封建迷信的环境下尤为不详。所以像张太后即使是再想要祭奠儿子,也只能挑选个附近的地方。
桃源县紧邻黄河北岸工程,两年前还刚发过水灾,如今才刚刚修好,周边河水虽然湍急,但总归不会有什么危险,也方便上面来巡视,算是再好不过了。
当然了,也有不方便的地方。桃源县身为一个小县城,又是临时接到通知,提供的住所在众人眼里称得上“寒酸”二字,而且即便如此,也容纳不了整个圣驾。
最后还是朱厚熜拍板决定,只让张.蒋两位太后带着一些护卫下船,他本人还留在船上。左右只是皇室内部的祭奠,不用大张旗鼓。倒是冼如星,作为大明朝廷指定真人,也跟随在两位太后身边。
说实话,对于这些东西,冼如星其实是不太愿意参加的,除了是本身意义不大,最主要还是太过出风头。万幸的是,瞌睡有人递枕头,此时蛰伏已久的陶仲文站了出来。
他先是恭维了冼如星一番,说其在泰山上的主祭活动非常出色,之后又表达了自己的担忧,因为之前冼如星耗费了太多精力,这次的祭祀很可能有顾及不到的地方,到时候可能引得天上的两位先帝不愉快。对此陶仲文表示,愿意代为效劳。
冼如星知道张太后本身就看自己不顺眼,再加上旅途疲乏,巴不得当甩手掌柜,于是也顺势应下。
于是得到准许的陶仲文仿佛打了鸡血,开始着手准备起来。
原本皇家祭奠这种东西年年都搞,弘治正德两位先帝都走了好些年了,这次张太后心血来潮想在黄河边办一场,大家也都没太放在心上。但陶仲文这段时间被压制得太狠,有心表现一下,于是特意往大了办,除了张太后给的人手,还特意给嘉靖上表,希望再从船上调来一批人马以壮声势。
朱厚熜犹豫了下,左右也只是一天,顾及亲戚情面,最终还是点头了。
得到允许的陶仲文自觉重新挺直了腰板,瞬间恢复到之前耀武扬威的模样,吩咐着当地官员按照自己说的大兴采购,直接在黄河边布置起场地来。
冼如星最开始还好奇想去看看,结果每次她一露面,陶仲文都跟防贼似的,几次下来,她也兴趣缺缺。不过嘛,也许是命不好,场地布置到一半,桃源县突然下起雨来,雨虽不大,但这下子只能重新选日子。
桃源县要比京城湿润许多,一下雨感觉周围空气里都一股子霉味儿,冼如星现在这种情况,与两宫太后相处都比较尴尬,眼看周围实在没自己什么事儿,干脆会龙船上呆着。
嘉靖忙着处理京城传递来的政务,二人互不打扰,倒也相安无事。
就这样过了两天,雨一直没有停止的迹象,屋内内即使每日都有宫人熏香,可依旧觉得很不舒服。
这天夜里,冼如星莫名觉得心烦,无聊之下独自走到后方船舱,看着下面黑黢黢的江水,眉头不由紧皱。
再这样下去,今年的雨下得有点过于频繁了,这几天倒是没什么,就担心回程会不会有危险,可要是不走水路,随行的这么点人安保又跟不上。
她正沉思着,突然,身后传来道声音。
“站得那么近,如果风大点,随时可能会掉下去。”
冼如星回头,只见一个面容清秀的少年出现在身后,其人半个身子隐藏在阴影里,看着十分瘦弱。
“你是……那个船工?”冼如星回忆片刻,想起来这人是几天前被士兵抽打的小水手,旋即笑了笑,“怎么又见面了,这些日子雨下的多,你们估计得受累了,等下我让厨房炖些姜汤喝。”
似乎没想到对方这种大人物竟然还记得自己,少年愣了下,之后有些不自然地道了声谢,之后就陷入沉默。
冼如星听话地往里走,与少年的距离近了些,此时她才发现,对方凑近看年龄似乎更小了,不由有些好奇道:“你是怎么被选上来的?”正常随驾的水手宫人都是司礼监一个一个检查,皇帝第一次出行力求稳重不出错,像这种小孩子基本不太可能被选上。
少年抿了抿嘴,依旧不说话。
见他这样,冼如星也不愿去逼他,安抚性地冲其笑了笑,“行,不说就不说,你叫什么名字?船务繁重,我让管事的给你安排个轻松点儿的活计。”
对面还是没动静,半天,少年神色有些复杂地看了她一眼,鬼使神差地说了句,“你是个好人。”
“嗯?”冼如星有些懵,刚想说话,突然,一阵风吹来,她猛地察觉到什么,额头上瞬间布满了层细密的汗珠。
太静了!
冼如星不着痕迹地环顾了下周围,因为陶仲文的一再请求,船上的侍卫宫人被调走了一半,可即使这样,也不应该这么长时间一个来巡视的都没有!
忽地,远处传来几声叫喊,隐约间还见到些许火光,冼如星下意识抬头,结果别人拽住衣袖。
“别去。”少年低声,“在这里,你很安全。”
冼如星没有跟其多说废话,直接用力甩开了他,然后拔腿就跑。
万幸的是当初建造得紧急,这艘御船不算大,从船尾到船头不过几分钟,期间路过几个慌乱的内侍宫人,披头散发自顾不暇,冼如星也没去拦下他们。看这种情形,对方应该是在船舱各个地方都放了火。
她熟悉船体构造,想了想直接爬到船顶,之后摸到皇帝起居的地方,向下观望。
果然,大概二
十几个壮汉持刀在屋内厮杀,嘉靖本人被一群侍卫围在中间,看上去并未受伤,甚至气定神闲地观战。
见此冼如星算是松了口气,还好,虽然有些地方有疏漏,但皇帝身边的人还是十分靠谱的。
不过眼见两边伤亡越来越大,冼如星知道这样也不是办法,贼人们悍不畏死的程度有点超乎她的想象,犹豫了片刻,她从腰间掏出把木仓。
是了,此物乃是她这段时间与刘天和的心血,看着虽然像手木仓,但严格意义上是火器的缩小版,目前全世界也只有这一支。
填充好弹.药,点上火,毫不犹豫地将木仓口冲着领头的人。
“砰”地一声,领头人的手臂出现个血窟窿。
冼如星暗叹准头还差了点,她本来瞄准的是胸口来着。
所有人都被这“天降正义”吓了一跳,此时冼如星再次放了一枪,然后破窗而入,大声道:“还愣着干嘛!”
屋内侍卫们纷纷回过神,趁着这个档口,赶紧上前。
“抓活的,”朱厚熜不慌不忙地命令,之后打量了下冼如星,见她没事,神色缓和了许多。
眼见被制服的越来越多,两人也有闲心说话了,冼如星看着一地乱象忍不住发问,“这些人是哪边的?”
“不知道,左右不过那几方。”朱厚熜眼神微冷,显然心情不太好,就在乱起来的瞬间他脑子里已经过了无数遍,但无论结果如何,都意味着京城内部出了大纰漏。
所以当侍卫们将为首的贼人押过来,他立刻沉声发问。
男人恶狠狠地盯着他,眼中闪烁着凶光。
就在此时,远处突然传来几道慌张的呐喊。
“决堤了——前面决堤了——快!快点招呼人下去!!”
仿佛在印证对方的话,船剧烈地晃动了两下,贼人趁此功夫,直接站起身向前奔去。
几个护卫反应飞快,几乎同一时间奔向嘉靖,然而出乎所有人预料,那男人才跑两步,竟调头换了方向,冲着冼如星撞去!
此番变故,除了一直看向女道士的嘉靖,在场之人都没反应过来。朱厚熜平生大概是头一次如此慌张,他感觉自己的心跳都停止了,大脑一片空白,直到将女道士抱在怀里,整个世界好像才重新运转。
他感受到身后传来一股巨力,接着意识一沉,便不省人事了。
这一切不过发生在几秒钟,等周围人反应过来,皇帝.冼如星和贼首都已顺着窗户掉落到江中。
满室寂静,片刻,整个船舱爆发出刺耳的尖叫!
长久以来,在民间一直都有个传言。大意是若按五行上论,明朝是属火的,历代皇帝也都是火命,水克火,所以要尽量远离有水的地方。这个传言随着正德的驾崩愈演愈烈,直到这些年方才好些。
但现在,在许多人心中,都不约而同地想起了此事,原因很简单——当今圣上落水了,并且目前还未找到。
桃源县,县城衙门内
大厅中竖起一道巨大的屏风,把整个空间一分为二,按理说这般周全,屋里的外男本应自在些,可此时众人却如坐针毡。
蒋氏坐在帷幔后,眼神冰凉,看着被几个心腹婆子押着的张太后,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我是怎么没想到,姐姐身为两宫太后,竟然会去勾结白莲教行刺谋逆!”
张太后鬓发微散,此时也慌乱的不行,结结巴巴地解释道:“不是.我没有……他们跟我说,不过是制造些慌乱,让皇帝此行不顺,我借机说是先帝显灵,把鹤龄延龄他们放出来……”
“够了!”蒋氏越听火越大,狠狠拍了下桌子,让婆子们把人带下去看管起来。
张太后还想挣扎,甚至搬出自己的身份喝退下人,不过此时已经没人有闲心理她了。
待其走后,蒋氏想到下落不明的儿子,不由悲从中来,求助地看向屏风后面的费宏,“阁老,现在可如何是好啊!”
费宏对于此番意外同样十分焦急,甚至觉得自己打从最开始就不应该同意这次南巡,可着急归着急,身为内阁首辅,他脑子还是十分清醒的。沉思片刻,缓缓道:“当务之急,还是要找到陛下,桃源县的人手肯定不够,从京城中调人来回也要好几天,如此的话只能通知南京六部,这样的话就需要太后的懿旨。”
“我现在就写!”蒋太后好似抓住了主心骨,连忙命人准备。
费宏见她这样,还没说完的话也只能咽下。
万一皇帝久久未找到,那之后的事情可就不好说了……!
第90章
自打永乐年间清江浦治理功后,以其为中心,原本就富裕的两淮城市扼漕运.盐运.河工等机杼,彻底进入鼎盛时期。每到繁忙的时候,甚至有万艘漕船绵延数里的景象,惹得文人感叹,“夜火连淮水,春风满客帆”。
菱塞作为淮安治下的一个小县城,也跟着沾光,虽然不涉及大头,主要以打渔加工水产品为生,但因着周边人口稠密,生意做得也十分红火。
这不,向家娘子天还未亮就起来劳作,将昨日丈夫收来的鱼按种类分好,推着车一路小跑来到河边。明朝人买卖水产一般很少有专门的地方,都是找船家现收,久而久之,大家都默认在河边买鱼。
向娘子丈夫一家都是打鱼的,她跟婆婆负责每天出摊,最后卖不掉的就找餐馆便宜出了,日子虽然辛苦,但收获还算丰厚。今日婆婆偶感风寒,她自己一人就要早起些占个好位置,争取多卖些鱼。
到了地方,向娘子利落地布置,没一会儿,日头才刚爬起,就见一戴着笠帽的少年快步走了过来。
向娘子一看到他就笑了,殷切地上前两步,“小郎君来的正好,你想要的那些我都收齐了,黄鳝是刚挖出来的,活泼的很,还有这赤鳞鱼,哎呦!这东西都多少年没见过了,你说的那什么‘金赤鳞’,压根儿就没有,我男人跑断了腿才弄来这‘草赤鳞’,你看……”
少年也不废话,直接把整个荷包扔了过去,向娘子掂了掂重量,立刻眉开眼笑地表示以后有什么需要就直接找她,肯定办妥。
微微点头示意了下,少年冷着脸把鱼带走,回去的时候他还特意在周围转了两圈,确定无人跟踪后,七拐八拐地走到一条小巷尽头,从身上掏出钥匙开锁,之后推开门走了进去。
大概是听到响动,没一会儿,从屋内走出个秀美的女子,见到他自然而然地接过鱼篓,稍微打量了下,旋即笑道:“没想到还真让你买来了,成,晚上给你们露一手。”
她语气轻松欢快,连带着少年的神情也缓和了些,刚要讲话,突然听到屋内传来一声重重的咳嗽,转瞬间,面色重新变得冰冷起来。
女子怔了下,连忙放下手里的东西噔噔噔跑进去,对着躺椅上的男子关切道:“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还是感觉冷了?”
男人身上只穿了单衣,盖了厚厚的被子,一只腿被木板固定得死死的,看上去有些憔悴萎靡。
不错,这两人正是掉到河里下落不明嘉靖与冼如星。当日落水后,虽然呛了够呛,但好在都没有性命之忧。朱厚熜的运气差了点儿,落水后被根大木头撞了一下,小腿骨折了,手臂也有擦伤,现在动不了只能静养。
听到冼如星问话,有些虚弱地靠在一边,轻声道:“没事儿,就是有点疼,我能挺住,你忙你的吧。”
冼如星听此哪里还有闲心顾得上旁的,连忙低声道:“你忍一忍,等吃完饭我给你拿半片止痛药,吃完睡一觉能好不少。”
朱厚熜点头,眼睛湿漉漉的看上去好不可怜。
就在此时,屋外站了一会儿的少年再也忍不住,走进来嘲讽道:“大男人这点子疼都受不了,哭哭啼啼的像什么样子!还是说,你们老朱家都是这副娘们儿德行。”
此言一出,只见刚才还弱不禁风的朱厚熜瞬间坐直了身子,冷冷道:你是哪只眼睛看到我哭哭啼啼了?古语云“非不说子之道,力不足也;又不是你腿断了当然感觉不到疼。”
少年大概是没读过什么书,也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意思,愣在原地,不知道怎么反驳,直到对上其讥讽的眼神顿时怒不可遏。
眼看两人又要对上,冼如星不由一阵头疼,这少年姓陈,单名一个寻,就是当日她在船尾遇到的那个。很明显也是叛贼一伙,但估计属于边缘人物,冼如星这几天与其相处,各种旁敲侧击,小心试探对方都没什么反应,看其年纪也不像那种心机特别深沉的,所以大概率是真的不怎么清楚。
当日,冼如星与朱厚熜二人入水,顺着湍急的水流被冲的老远,眼看就要支撑不住了,是其将两人救了上来,然后安置在这个小院里。中间有许多次机会,冼如星本来可以跑,但无奈嘉靖受伤了,自己又搬不动他,只好留在这儿,与少年虚以委蛇。
也不知是不是天生气场不和,搬到这里差不多七天。自打朱厚熜醒过来,两人就跟斗鸡一样,天天吵嘴,冼如星夹在中间头大如斗。
陈寻面色越来越红,眼看就要发作,冼如星考虑到自己二人还在对方手里,连忙半哄半规劝,总算将人哄好了。旋即表示,既然买了这么贵的鱼,她也打算做上几个好菜,让陈寻跟自己去厨房搭把手。
临走前用眼神警告了下朱厚熜,让他也稍微安分一点儿。
朱厚熜幽怨的看了她一眼,泫然欲泣的点了点头。
陈寻打了个寒战,一副没眼看的表情,在他们重新斗起来之前,冼如星率先将少年拉了出去。
外面的木桶里几尾灰白色的小鱼半死不活的吐着泡泡,冼如星看了一眼,对着陈寻比了个大拇指,佩服道:“厉害,还真被你买到了,这泰山赤鳞鱼生长在泰山山涧的溪流中,味道鲜美,平日最是难寻。”
被如此夸奖少年有些不自在的别过的头,刻意岔开话题道:“你说这什么赤鳞鱼真的有那么神奇吗?我在水上活了十几年,怎么从来都没听说过?”
“我也只是知道这个传闻,他们讲赤鳞鱼乃上天赐下的珍品,对于受伤补气血最是有益,至于真假嘛……但愿是吧。”冼如星笑着摇了摇头接着将黄鳝与赤鳞鱼都捞出来,之后一点一点的开膛破肚。
她虽然会做饭,但是却很少收拾鱼,少年看其动作慢吞吞,忍不住上前抢过,几下就将全部食材处理好。
冼如星将黄鳝放在纱布中,然后烧了一锅水,里面放葱姜蒜,再点上一点醋,之后隔着纱布把黄鳝放进去煮,烫了几分钟,将半熟的鱼拿出,只取脊背上的肉。起锅烧油,用蒜汤料酒一起勾了薄芡和鱼肉煮了两下,最后往上倒上一勺滚烫的猪油,香气瞬间四散开来。
陈寻好奇的来回张望,冼如星主动解释道:此为淮扬菜,名叫软兜长鱼,淮安厨师最擅长烹饪河鲜,鳝鱼又有赛人参的美誉,味道应该还不错。”
陈寻:“……”少年有些无语地看向她,半天憋出来一句,“你这全都是给那家伙准备的啊。”
冼如星没有搭话,将赤鳞鱼清蒸剩,之后又炒了几个青菜拌了个豆腐,眼看差不多了,与陈寻两人将菜端入屋内。
轻手轻脚的把朱厚聪扶起,让他试一试味道怎么样。嘉靖显然非常给面子,各自尝了一口,不禁赞道:“鲜嫩可口,别具一格,淮扬菜最讲究厨子功力,想不你没怎么研究过就能做这么好!”
冼如星被他夸的有些不好意思,这副谄媚的样子又惹得陈寻心生不快,微微翻了个白眼,朱厚熜立刻恶狠狠的瞪了过去。
害怕两人又打起来,女道士连忙端起酒杯,对着少年笑道:“认识这么久了,我还没有好好谢谢你,虽然说咱们各为其主,但你也算救了我们的命,再加上这段时间的照顾,来来来,陈小兄弟,我敬你一杯。”
陈寻面色不悦,但还是给了冼如星面子,将黄酒一饮而尽。
冼如星之后又刻意活跃气氛,说了些好话,总算将形势缓和了下来,见少年神情放松,趁着这个机会,开口问道:“陈小兄弟,我知道这个情形,你肯定防备着我们,但是眼下他的腿一时半会儿也好不了,我又不可能抛下他,我俩的命都在你手里,你就给我们透个底,你们可是白莲教的?之后怎么办?是要抓我们去见教众吗?”
陈寻犹豫了下,半晌,有些闷闷道:“我们不算是白莲教的人,只不过在他们手底下办事儿而已。”
冼如星与朱厚熜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底看到了疑惑。
“不是白莲教的……你们又何苦行刺冒这么大风险?”
话音刚落,陈寻面色巨变,恶狠狠的瞪着朱厚熜,他只是一个十二四岁的少年,这段时间的压力已经让其喘不过气来,如今几杯酒下肚,再也忍不住,对着当朝天子怒道:“自然是因为这狗皇帝,我祖宗就被他们欺压,如今到我们了,还是活不下去!左右都是死!不如跟他们拼命!”
朱厚熜有些懵了,回忆起对方平时的言行举止,许久之后,有些犹豫道:“你是九姓渔户?”
少年冷哼一声,没有否认。
此时,冼如星方才露出了然的神情。
九姓渔户,贱民之后。
与此同时,在塞菱县的县衙内,一个身穿官服的年轻男子,皱着眉头开口道:“你说,这几天一直在有人求购金赤麟?”
在他下方,向娘子颤颤巍巍道:“是,民妇只听过草赤磷,什么金赤磷听都没听过。”
“知道那人住在哪儿吗?”男子思索片刻,反问道。
向娘子摇了摇头,看见旁边官吏面色不善,连忙又道:“虽然不知道具体位置,但是有一次我家那口子跟其擦肩而过,大体知道他从哪方向来的!”
“好!你来指路,吩咐下去都不要声张。”男子命令手下,看了看外面昏黑的天,心中暗暗祈祷。!
第91章
所谓的“贱籍”,并非是大明朝独有的,事实上早在唐代,便有不少关于贱籍的记载,不过这些到宋朝末期都渐渐消失。直到元朝推行“四等人”制,一些东西方才有死灰复燃的迹象。
明朝建立后,继承了一些元朝人的制度,其中就有把人按三六九等划分这项。按照规定,贱民主要是由奴仆.娼妓.皂隶等组成。
当然了,这其中也不是没有回旋的余地,贱籍只要超过三代,便可去申请脱籍,之后与良民无异。所以按照道理,整个社会的“贱民”应该是越来越少才对。
但还有一类人,不是贱籍却胜似贱籍,这其中就包括浙东丐户,九姓渔户。文学家祝允明曾在《猥琐》中记载:“奉化有丐户,俗谓之大贫,聚处城外,自为配偶,良人不与接。”;《万历野获编》也说“明时浙东丐户,男不许读书,女不许裹足。”
关于他们的起源,一直众说纷纭,但可以肯定的是,因为被社会所遗弃,这些人过得非常凄惨。
所以当听闻陈寻出自“九姓渔户”的时候,冼如星与朱厚熜两人都愣了下。不过愣归愣,此时少年明显情绪不稳定,吃酒又吃多了,正是问话的好机会。于是在各种旁敲侧击下,冼如星总算是弄明白了事情的始末。
没有人一辈子愿意低人一等,尤其是这种无望的生活还要继续延续给子子孙孙。白莲教自来都是从底层吸收信徒,如此自是不能放过。不过与其他人不同,九姓渔户他们并不唯白莲教马首是瞻,双方更像是一种合作的关系。
此番白莲教原本也没打算行刺,只不过自打几年前在蒙古受挫,于朝廷的围剿下元气大伤。再加上最近新兴产业太多,只要肯下功夫,都能养家糊口,所以老百姓就都不太愿意搭理他们,这才是白莲教伤及根本的大事。
正好趁着皇帝下江南,就想着趁机捣乱,要是能抓住几个宫人大臣,肯定在民间声望大涨,重新回到之前的日子便已心满意足。为此,他们甚至动用了在皇宫中的力量,暗中联系上了以泪洗面的张太后,双方一拍即合,遂便有了做法祭祀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