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推荐的那个石炭酸羊肠线杀菌效果不错,比之前的强多了。”福安自己寻了个地方坐下来,拿了块果子自顾自吃了起来。她早上整理这段时间的会诊记录,只吃了半个饽饽,现在肚子空荡荡的。
冼如星让她少点吃,自己吩咐了御膳那边做饭,等会儿就端上来,之后又道:“那个方法只是常规消毒,不能做到万无一失,以后真还要动手术,依旧得注意周围环境。”
“短时间内怕是不行了。”福安摇头,“我这阵子和民间大夫走得近,太医院那边一直颇有意见,几个月前不是解刨了具尸体做研究吗,几个太医直接告到我母后那儿去。母后给我一顿骂,这几天我估计是出不了宫了。”
冼如星有些纳闷,“太医院有什么不满的?也跟着学就是了,我在西北都听说过京城这边用新医术救人的故事,民间对此接受度还挺高的。”
福安冷笑,“这帮尸位素餐的家伙,身居高位不思进取,倘若是以前,还能开几副汤药应付过去,反正吃不好也吃不坏,如今新技术要花时间学习研究,他们哪有这种耐心,毕竟又非人人都是刘天和。”
听到刘天和的名字,冼如星脸上不由挂上了笑意。之前在西北帮着她干活的甄格因为待罪之身并未一同来京城,听其的意思大概是想一辈子留在边疆办学传播工科知识了。人各有志,冼如星也没为难,好在此时福安举荐了刘天和。
两人闲聊了一会儿,道童将吃食端了上来。
福安凑近看了眼,忍不住吐槽道:“好哇,这么久不见,你就请我吃拌面皮。”
“不是面皮,是大米磨的,伏天这么热,大鱼大肉也吃不进去,而且重点也不在这个。”冼如星神秘兮兮地掏出个瓶子,从中挖出一勺色泽红亮的油放到面皮上,“这是我在西北总吃的,去年西域那边不是带来了些个辣椒种子吗,在我们那儿特别受欢迎,不少饭店都研究出了新吃法,像这个,无论做点儿什么,只要加一勺进去,都特别香。”
“真的假的?”福安表示怀疑。
冼如星又让厨房将删减版的夫妻肺片端上来,连着其他几道小菜,满满摆了一桌子。还别说,无论味道怎么样,菜品的颜色倒是红红绿绿,在这大夏天里颇为清爽。
二人刚要动筷子,就听外面来报,嘉靖下了朝也过来了。
冼如星与福安对视一眼,知道这顿饭是吃不消停了,无奈起身迎接。
朱厚熜身着鸦青色常服,头上并未戴冠,只包了网巾,看上去倒是没了之前那种咄咄逼人的气质。
“你们在用饭?”瞥了周围一眼,嘉靖缓缓开口道。
“是,还没开始吃呢,陛下要一起吗?”冼如星下意识开口。
福安连忙提醒:“陛下打从去年就开始茹素了,咱们……”
“那再添副碗筷吧。”
朱厚熜回答得极为自然,好像没听见长姐的话一般。
福安怔了怔,若有所思地沉默下来。
拌米皮里面放了油炸后的花生和小青菜,御膳房又按照冼如星吩咐的,将米皮在冰水中跑了一会儿,口感非常爽滑弹牙,再配上香而不辣的红油,就连福安这种胃口不大的都想再来一碗。
不过好吃归好吃,这两年在外面跟人打交道多了,福安还是颇懂得察言观色的,整顿饭,朱厚熜与冼如星二人一句话都没说。虽然依照规矩“食不言,寝不语,”但实际上许多贵族家中是不讲究这么多的。毕竟用餐也是一家难得相聚的相聚时光,饭桌上偶尔说说话都是正常的。
可现在气氛却如此沉闷,不用想,肯定是这两人之间有什么矛盾。等吃完后,福安随意寻了个借口便开溜,将场地留给冼如星发挥。虽然不知为何才刚回来就跟自己弟弟杠上了,但福安十分清楚冼如星的本事,真想哄谁高兴也不过是几句话的事儿,所以十分放心地离开。
不过很可惜,被给予厚望的冼如星却没能领会好友的意思。此时的她满脑子想的都是杨一清留给自己的任务。
按理说,冼如星自然是明白朝堂上的那些不过是嘉靖的气话,原本想着随便敷衍老头儿几句。然而就在昨天睡觉前,她突然想起件十分重要的事儿。
貌似根据史书记载,正史上的嘉靖皇帝登基后子嗣也一直十分艰难,最后好像就是吃了道士给的药才生出俩个儿子来,也正因为如此,嘉靖在后期愈发信任道士们。
所以说……难不成……?!
冼如星越脑补越觉得不对,再结合杨一清的话,顿时心中五味杂陈。
她有一种,即使自己怎么努力,但兜兜转转历史依旧会回到其原有轨迹上来的挫败感。
正当她长吁短叹之时,对面朱厚熜突然开口道:“昨天我.我是见你半夜没回宫,担忧出了什么事,才让黄锦去把你叫来的。”
“啊?”冼如星挑眉,半天才反应过来,朱厚熜这是在跟自己解释,摇摇头,表示并不在意,旋即又有些好奇道:“我这才回来,能有什么事儿?”
“最近京里并不太平。”朱厚熜略微停顿了下,缓缓道:“前段时间,我跟费首辅商议了下江南税收改革的事情,然后费宏有日在西苑往外走,突然被人从身后推了下,整个人掉落池塘。好在最后救上来了,人没事,不过要修养一段时间,我们商量了下,最后没太声张。”
冼如星猛然抬头,双眸微眯,“查到是谁干的了吗?”
“一个小内侍,已经上吊了。”朱厚熜表情阴冷,毕竟这可是在皇宫里,能对臣子下手,保不齐也能对皇帝下手。大明朝的皇帝,死的不明不白的可不止一位。接着眉心微皱,有些不解道:“你不知道?那你刚才表情那么凝重在想什么?”
冼如星此时大脑飞速运转,努力思考着谁这般厉害,有能耐在宫里做出这种事来,听到朱厚熜问话来不及细思脱口而出,“在想你行不行。”
朱厚熜:“……嗯?”
84. 第84章 办报
屋内沉寂了片刻。
嘉靖盯着女道士,表情逐渐变得玩味。
“杨一清与你说了?”
冼如星默然,半天,硬着头皮道:“就是.就是最近一阵子,阁老他们都很担心你……”
“那你呢?”朱厚熜突然开口。
“我?我当然也担心啊。”冼如星愣愣地回答。
似乎是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朱厚熜心满意足地眯起眼睛,随意道:“那些自然是骗人的,不这样说他们怎么会消停,这些年就我所知偷偷在外联系民间门女子的大臣都有不少,为的就是往宫里塞人。如今绝了他们的念想,朝野外也清净许多。”
“但是……陛下迟早都要扩充后宫。”冼如星眉头微皱,“这般说虽然能换得一时的安宁,可长此以往还是会乱起来。”
“管不了那么多,我可以为了大明做一个好皇帝,但谁说好皇帝不能有自己的私心了。”嘉靖意有所指。
冼如星微怔,再次陷入沉默。
半晌,朱厚熜接着道:“你怎么不问问,我的私心是什么?”
“陛下贵为天子,心事旁人岂敢揣测。”冼如星尴尬地笑了笑。
朱厚熜凝视着她,眼底的偏执几乎要将人灼伤,“你应该知道的,从以前到现在,一直没变过,我……”
“哎呀!贫道突然想起来,工部那边还有事情没处理,时候也不早了,就不叨扰陛下了!”冼如星似乎想到了什么,突然开口,打断了对方的话,然后也不管御前失仪,只行了一礼便匆匆离去。
朱厚熜没有强留,望着她的背影,自嘲地笑了笑。
冼如星一路飞奔,鞋底都要踩出火星子了,总算是离开了皇宫。
回头看了眼,不禁苦笑,怎么都两年多了,对方不光没好,还似乎病得更严重了。
早知道不听老杨头儿的话,继续在西北待上一阵子就好了。为今之计,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能拖就拖吧。叹了口气,冼如星生平难得有了几分束手无策之感,想了又想,最后决定当一次鸵鸟,埋头工作去了。
她说工部有事倒也不是撒谎,确实之前跟刘天和约好了要好好欣赏下对方的发明。
左右出了皇城,不如就趁现在去看看。
刘天和此时还正在当值,和以往不同,今日他才一进部里,之前那些拿他当空气的同僚都热情地与其打招呼。
对于这么明显的变化,刘天和不是感受不出来,但过于木讷正经的性格让其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继续埋头工作。
直到冼如星来了才将他从繁琐的人情世故中解救出来,看着明显松了口气的刘侍郎,女道士轻声笑了笑,她太了解这些高技术的了,于是待其缓过来,也没说什么废话,直接开口道:“昨日回去之后,我又研究了下你说的燧发木仓,感觉准度差了些啊。”
“那是自然,因为省掉了些部件,本身也没有大明现在使用的火绳木仓好瞄准,我听闻现在军队中已经有能人可以用火绳木仓做行刺工作了,这点燧发肯定是做不到的。”刘天和坦言自己发明的缺陷,接着又道:“但燧发木仓有一个好处,哪怕是敌人到眼前了,依旧有机会射击,不必跟火绳木仓一样,必须轮番协作。我听闻现在战场上许多枪手都配备了刺刀,如此一来作战更不是问题了。”
在自己熟悉的领域,原本不善言辞的刘天和也变得侃侃而谈。
冼如星听罢点头,看来燧发木仓走的是“乱拳打死老师傅”的路线。她虽然不太懂军事,但依托着金手指,也知道燧发是历史大势,拿破仑都称赞过这是世界上最优秀的兵器,直到19世纪末期都还在使用。假如大明现在真配备上,可以说领先版本很多了。
“不过……燧发木仓的造价大概比火绳多出五成,而且这些年工部造了不少火绳木仓,现在改变的话,需要的钱财不知凡几,怕是很难推广了。”刘天和神色暗淡,他最早研发出实物的时候,不是没跟朝廷报告过,但最后都因以上的问题不了了之了。
冼如星摇头,“这你们就错了,虽然火绳木仓手不用像弓箭手那样培养好几年,但真像你说的命中率高些的也要经常训练,而燧发刚好能节省下这个训练的时间门,如此算起来,成本其实相差无几。科学技术乃是第一生产力,哪有先进的发明放着不用的道理,这件事儿你不用担心了,交给我来解决。”
刘天和默默品味了下她说的“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半晌,有些半喜半忧道:“真人说的对,只是太多人不懂这个道理。虽然这两年匠人的地位有所提升,但依旧有许多能者找不到出路。我是朝廷命官还好说,可寻常百姓,即使有心有想法也迫于生活不得不搁置。”
“唔……这倒也是个问题,之前说的营缮所现在还在扯皮,估计真落实下来怎么也要两三年以后了,现在匠人不用服役,民间门发明创造的风气正是浓的时候,倘若就这么放任未免有些可惜。”冼如星托着下巴沉思片刻,突然想到了什么,饶有兴味地问对面道:“刘侍郎,你看过邸报吗?”
刘天和实在跟不上其思维跳跃程度,半天才才反应过来,呆呆道:“看过.很少看。”
“这样啊,那我们办个报纸吧。”冼如星笑眯眯道。
刘天和:“啊?”
邸报最早起源于唐朝,当时主要作为官房手段发售公文,到了明朝,已经有了很大的发展,形成了比较完整的发行体系。
如今邸报的发行机构主要是通政司以及六科给事中。这两个部门本来就都有整理各地的奏报之后汇总给皇帝的职责,像六科给事中还有监督的作用。每当有奏章上报,通政司会将一些能公开的内容抄录,之后交给六科审核,确定无误后再传播到各地,这便是邸报了。
最原始的邸报通常只有十几份,交给各位高级官员看完后,由各方手抄传播。和想象中的不同,虽然这种邸报是官方性质的,可非常受民间门欢迎。一来这里有不少重要讯息,好比南边闹灾慌,提醒百姓商户备足储备,二来则是,无论在什么朝代都少不了键政大V,哪怕斗大的字不识半箩筐,许多人也喜欢在酒足饭饱后指点江山。
为此,民间门自发组织了许多“抄报房”,邀请那些不得志的文人,抄邸报后卖钱,冼如星在西北曾经认识个老童生就是做这个的,经过询问得知靠着这份营生也能混个温饱。
不过也因为这点,让人发现了空子,有几个穷酸书生,靠着传播虚假邸报诈骗钱财,最多一个涉案金额足足百金,朝廷整治过几次都没有停止乱象。
冼如星在西北之时,也曾尝试着依靠邸报去了解国家大事,不过只几个月就放弃了。河套地区哪怕离京城不算太远,受到邸报也要落后几个月,像什么四川.海南等交通不便的地方,一年能受到一次就不错了。
最要命的是,大明邸报还带有很强的不确定性,因为这东西归根究底不过是朝廷奏章的摘要总结,像先帝正德,经常不理朝政,碰到奏章直接“留中不发”,大臣们一点办法都没有。如今圣上登基没几年,尚处在比较勤政的阶段,邸报基本上能保持在五天一次的水准,但以后就不确定什么样了。
冼如星想要办报纸并非临时起意,事实上,早在刚进京的时候她就有过类似想法,不过那时时机尚未成熟,所以就暂时搁置了。现在别的不谈,只说京城里,比较先进的印刷手段和大量识文断字的人民这两个先决条件几乎都已满足,她觉得不能再等了。
事实上,此番回来她已经注意到,居民素质和生活水平都有了很大的提高,就好比曾经的茶楼,一般都是些富贵闲人消遣的地方,现在哪怕是寻常百姓也经常去那儿打发时间门,而且小说话本市场愈发繁荣。这说明大家在解决温饱问题后开始向更深层次的精神需求发展,长此以往,冼如星甚至觉得就算自己不发力,民间门也迟早要将报纸什么都捣鼓出来。
所以她必须得加快脚步,毕竟这是早期,报纸这种东西最好还是经过政府的过滤,这也是封建王朝对于舆论思想管控的一种方式。
想到这里,冼如星转头就通过内阁给朝廷递了折子,然后不出意外的,被撅了回来。
事实上,经过这么多年的相处,冼如星自认已经很理解这些人了。对于大多数明朝官员来讲,也许没太大坏心,祸国殃民的事儿做不出来,但你要想真正为国家做点事儿麻烦到他们身上,那定然是不可能的。非但不可能,还会想方设法扯你后腿,有太多好的政策就在这样无意义的内耗中流失。
所以面对此番挫折,女道士也没有气馁,直接拿出自己的解决方案。
按照她所想的,干脆让报纸的发行机构从通政司脱离出来,直接成立一个下属部门,并且自负盈亏,不花朝廷一分钱。至于内部各个板块的主编,打算从翰林.都察院等分别抽调,他们的俸禄都从报社里出,如此也不怕消极怠工。
奏折递上去,通政司那边反对的声音顿时小了许多,邸报这一块复杂繁琐又没什么油水,他们早就不想干了,现在有人来减轻工作量,自然是巴不得甩开。倒是户部那边,因为要多了个部门拨款,难免有些不情不愿。
见此嘉靖拍板,打算从自己的私库中拨款,直接入股报社,不用朝廷出钱。
听到这个消息,大臣们目光一凛,立刻表示一个报社能用多少钱,还是由朝廷负责比较好,然后只匆匆审核了遍冼如星的计划方案便通过了。
之所以大臣们有这种反应,主要是当今圣上这样也不是第一次了,之前的白糖.镜子买卖等朝廷都是犹豫皇帝直接掏钱了,等分红的时候只能看着白花花的银子进到天子私库,一帮人心都在滴血。如今又来,所有人立即警觉起来。
朱厚熜对此不置可否,凭他的眼力,自然是能看出来冼如星大张旗鼓办报纸的目的,但是对他能赚多少钱并不抱期待,所以对于众大臣的左右横跳不以为意。
冼如星那边,既然朝廷已经同意,接下来的事儿就好办多了。
报社看着并不像是个美差,所以从翰林院都察院调来的大多是些跟上级关系一般.家里也没什么背景的人。对于这点冼如星也不怎么在意,反倒觉得这些人比较好调理。不过对于总主编,确是早早相中了人选。
当夏言时隔多年再次见到冼如星之时,满脸写着无语,叹了口气,无奈道:“满朝能人这么多,真人又何必拉着在下不放。”
“自然是因为贫道敬仰您的才华。”冼如星嘿嘿一笑,又开始施展忽悠大法,“左右你在都察院也郁郁不得志,报社虽然不是什么好地方,但当上主编周围人都归你管,而且还秉承着教化百姓的重任。”
夏言这些年依然在当言官,而且专挑权贵们参,恨不得将周围人得罪个遍,要不是在皇上那儿挂了个名被力保,恐怕早就挨收拾了。即使这样,还是没少被上官穿小鞋。他虽然清廉刚正,但实际上还是想做出一番事业的,最近嘉靖沉迷道教,缺个平日里写青词的,夏言几乎都想拉下脸面毛遂自荐了。现在冼如星横叉一脚,仔细想想对方说的也有道理,最后就这么半推半就地应下了。
见他点头,冼如星松了口气,如此报纸就可以正式发行了。
第85章
麻石头在家排行老六,今年刚满十三,原本是湖广人,半年前家里遭了水灾,养不起这么多孩子,他被伯父带到京城讨生活。
最开始按照他的想法,应该是去码头做苦力或者卖给某家贵人当仆从,然而伯父在听完麻石头的话后忍不住翻了个白眼,直言他愚笨,以为京城是什么乡下地方,还兴人口买卖那一套。
麻石头不解,虽说明朝法令禁止人口买卖,但管理的不如宋代严格,再说了去大户人家在他眼中已经是顶了天的富贵,有什么好不乐意的。
伯父不耐烦道:“井里的小□□,眼界只有针别大,京城如今四面都是工厂,男的女的都不缺活干,还要保证种地的,哪有那么多闲人给权贵们使唤,朝廷现在抓的尤其严,就算是去官家当下人,最长身契也不能超过七年。现在人不缺吃穿,给人当奴才哪有自己来的逍遥快活。”
麻石头让他骂得讷讷不敢言,心中却被伯父说得充满憧憬。然而最后却事与愿违,按照京中法令,绝大部分工厂招收工人要求年满十五,而剩下的工作因为麻石头大字不识一个也无法胜任。
最后没办法,伯父只能将其送到牙行,最后被一户七品小官订了去,做其随从,签了七年契约。麻伯父见那官人衣着简朴,也知道对方拿不出那么多钱,于是便以教会侄子写字算数为补充条件加了进去,对方也同意了。
就这样,麻石头迷迷糊糊地成为了贴身小厮。
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他知道了自家主人姓杨,单名一个慎字,乃是名门之后,因为在朝中得罪了人被贬为七品小官,目前在太仆寺任职,掌管车马等杂事。
虽然主家家底不丰,但麻石头对于现在的日子已经很满意,不光顿顿能吃饱,每日还能认识几个字,时间久了,他觉得自己整个人都沉稳下来了。
真要说哪里不如意,便是对家乡父老的思念之情一日重过一日。
这天主人休沐,他被打发去街上买些桃酥,刚好看见许多人聚成一堆,凑过去才发现,原来是读报博士正拿着今日的报纸诵读。
说起“报纸”这种东西,也是最近京城流行起来的新鲜玩意儿。虽然大明之前就有邸报,可因为里面内容大多是军国大事,其中关系到百姓生活的则被剪下来传抄,所以大家对此都一知半解。可是现在的《大明周报》却不同,里面涉及到朝政的板块只占一小部分,剩下的各地民生.奇闻趣事等都包含在内。所以一经发售,立刻火爆全城。
麻石头原本对此不怎么感兴趣,然而刚要离开,却听那读报人开口道:“……湖广荆州知府采取了朝中新的治水工具,在全府百姓的共同努力下,之前受灾的鹰嘴村.李家村都已安然无恙,朝廷免了他们两年赋税,百姓敬谢天恩!”
“好!”
“陛下圣明啊!”
“如此怎么也能过上两个好年了!”
周围人纷纷抚掌叫好,虽说湖广远在千里,但听到地方百姓们过得不错,大家也跟着高兴。
而一边的麻石头却已呆住,荆州鹰嘴村,不正是他的家乡!离家已要一年,伯父去外地帮人跑腿,无法与家人联系,心中正是焦急。听到此处再也忍不住,连忙去外面买了份报纸,回府含着泪品读。
正看着,突然,身后传来道男声:让你去买桃酥,怎地这么长时间,酥呢?
麻石头陡然惊醒,回头望去,只见自家主人面色不虞地看着自己。
擦了擦眼泪,麻石头这才发现自己忘了什么,连忙起身小心翼翼地道清了事情的经过,接着表示马上出门去买。
“等等,”杨慎叫住了他,犹豫片刻,缓缓道:“把你手中的邸报给我看看。”
麻石头赶紧递过去。新出的《大明周刊》朝廷规定六品以上官员必须订阅,而杨慎刚好卡在七品,再加上众所周知的原因,太仆寺其他同僚都与其关系平平,所以前两期报纸他都没怎么看。今日得见,也算满足了好奇心。
翻看着手中的一打报纸,杨慎发现其中不光是国事民生,还包含一些娱乐版块,比如最后一张,左边是某篇话本,讲的是某位书生进京赶考路上的见闻,写得倒也妙趣横生。右边则是几道算数题,杨慎心中估摸了下,觉得颇有难度,便兴致勃勃地坐在院子里算了起来。
及至天色渐晚,腹中饥饿,杨慎方才回过神来,而一边的麻石头腿都要站酸了,看到主人动了长舒一口气,殷切道:“老爷可解出来了?”
杨慎矜持地点头。
“我就知道这对于老爷来说轻而易举,怪小的未曾早些拿来,听闻凡是前三个解出来的,将过程结果送到报社,皆有一两银子奖励。”
杨慎听到“一两银子”身子顿了顿,不动声色道:“哦?这报纸卖多少钱一份?怎地奖励这般多?”
麻石头回道:“这报纸没七天一次,也讲究个时效性,第一天发售的时候是十文钱一份,之后两天都是八文,临到下一期前,就只要四文了。”
十文钱虽然不便宜,但一份报纸这么多张,算起来倒也不贵,杨慎在心中思咐。
这时麻石头又道:“算术什么的都是小钱,最赚的还是往这里投稿,就老爷您看的那个话本,听说稿费带着买断一共给了七八十两,已经要改成杂剧了。老爷,您才高八斗,要不要试一试”
杨慎虽然出身名门,但当日犯事,虽然死罪可免,朱厚熜依旧狠狠罚了杨家一笔。杨家百年清贵,当然不至于就此揭不开锅,可杨廷和是何等精明。知道以当今皇帝的性子,自家儿子若过得太舒服肯定落不到好,遂卖了京城的房子,临走前带走了所有财产。
果然,之后的几年,朱厚熜依旧时不时问杨慎的近况,得知对方穷困潦倒,只能以微薄的俸禄过活,妻子甚至要做针线来补贴家用,顿时露出满意的神色。
也正是因为这点,杨慎方才贪便宜找了麻石头这么个脑子不太灵光的小厮。
听到自己的痛处被戳中,杨慎面色微沉,呵斥道:“哪儿那么多废话,该做的都做了吗?再这么磨磨蹭蹭仔细了你的皮!”
麻石头见主人不高兴,立刻开溜,不过那份报纸却还在对方那里,他不敢开要,只能自认倒霉。
待他走后,杨慎望着手中的报纸,视线久久没有移开。
转眼间《京城周报》已经发行了快两个月,因为最开始的时候就强制官员们人手一份冲一冲业绩,所以销量倒也没有想象中惨淡,始终维持着一种不温不火的状态。
冼如星也没怎么放在心上,除了最开始例行公事监督了一段时间,剩下的便一头扎进工部里,帮助刘天和全面推行木仓械的更新换代,直到某日夏言突然跑过来,气喘吁吁道:“爆了.爆了!”
“什么?什么爆了?”冼如星有些不解,连忙扶对方坐下。
“报纸,报纸卖爆了!赶紧通知下去加印!”
冼如星依旧一头雾水,据她所知,京中虽然百万人口,但实际上报纸加上强制订阅的每期能卖出七八千份都算不错的了,何来订爆一说?
夏言顺了顺气,将手边的茶水一饮而尽。倒也不怪他如此失态,夏言本身就才华横溢,又一心报国,结果因为出身和性格原因无法出头,这次答应冼如星来报社帮忙,本身也是抱着大展身手的目的。结果报纸这东西虽然在民间引起的声量不小,但却有些赔本赚吆喝的意思,目前为止还处于亏损状态。如今好不容易看见曙光,他怎能不激动。等平静下来后,将事情的经过缓缓道来。
原来就在半个月前报社收到一份小说投稿,自从名气打出去后类似的没有一百也有八十,最开始审稿人也没太放在心上。不过当其读到这篇后,立刻被里面的精巧构思所吸引,随即上交给主编。夏言读后感觉文辞优雅,故事妙趣横生,刚好上一篇连载的也差不多结束了,于是便拍板将这篇登了上去。
虽然报社众人对这本小说都很看好,但还是低估了民众对其的喜爱。报纸一经发售,口碑迅速发酵,等到第二期,许多百姓们已经等不及去说书哪儿听,第一时间就买了回家读得如痴如醉。
冼如星好奇要了一份,细细品味就明白这书为什么会火。其实就是一个涉及精怪的寻常故事,除了写得好,更重要的是结合了实际情况。近几年大明的变化太大,而身处风暴中心的京城百姓更是觉得一天一个样儿,寻常的那些才子佳人的故事已经很难打动他们了。而这篇小说的主角是一个普通的工厂女工人,因为心善帮助了某精怪,从而获得了部分神通,在生活工作中一路开挂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