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是靠近水边,所以白莲教派了从小生活在船上的九姓渔户们动手。最开始的计划是与张太后里应外合,在岸上皇室大臣居住的地方捣乱,谁知恰好陶仲文想要表现一番,从船上掉了大批侍卫,导致周围守备异常严密。
白莲教当事人原本想伺机而动,结果九姓渔户们都抱着必死的心态来搞事,如今机会就在眼前,收手怎么可能,领头人一声呐喊,渔民们自作主张登船行刺,所以才有了之后的那幕。
听完事情的始末,冼如星也有些无语了,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巧合的事儿?中间差了一步,事情都不可能发生。
现在参与行刺的九姓渔户们都被朝廷拿下,为首的跟着冼如星他们一起掉落水中,少年当日本是去救对方,结果并未瞧见,估计也是凶多吉少。他本就是个小孩子,因为需要人去做内应才被选上,现在九姓渔户们跟白莲教也算决裂了,陈寻带着挟
持着当朝皇帝和真人,根本不知如何是好。
巨大的压力与对未知的恐惧几乎压垮了少年,在将心中的话倾吐出来后,他仿佛一匹小狼一样瞪着朱厚熜,愤愤道:“你这狗皇帝,只顾着搜刮民脂民膏,根本就不管百姓死活!哪怕我们过不下去了,也要把你带着!”
罕见的,朱厚熜这次没有嘲讽他,淡淡扫了其一眼,沉默着不知在思索什么。
双方不欢而散,如此导致第二天,陈寻并未出现。
冼如星扶着朱厚熜起身,像之前一样为其上药。
“感觉恢复的还行,我只会一些简单的处理,之后看跟陈寻求求情,看能不能给你找个郎中。”
朱厚熜皱眉,“求他干嘛,逆贼一个,我现在得挺好的。”
冼如星无奈地看着他,“你说你这又是何苦,面子重要还是腿重要,万一以后长歪了,长短脚看别人笑不笑。”
“朕乃天子,谁敢笑把他们都砍了!”
叹了口气,女道士认命道:“行行行,你厉害,那么我的陛下,我求你以后能不能不要这么冲动。”
有些话她在心中憋了好久,说出来吧,又好像自己狗咬吕洞宾,但当日遇刺,其实要不是朱厚熜突然冲过来,他们也不至于落水。冼如星当时还带着护心镜,就算真被撞到,撑死也就挨上几下子,更何况她还有空间在身,反倒嘉靖过来了,自己要顾着对方,给了贼人可乘之机。
朱厚熜身子一僵,接着明显有些蔫头耷脑。
无奈地抿了下嘴,冼如星继续低身给他上药,半天,只听上方传来道闷闷的声音。
“我没反应过来。”
“啊?”
“我说,我没反过来,看到有人想伤害你,下意识的,身体就跑过去了。我可以答应你以后想清楚再动,可倘若再有这种情况,我怕是还会做同样的选择。”
这会呆住的变成冼如星。
很难描述她现在是什么样的一种心情。
冼如星自认是个很理性的人,她上辈子也并非没谈过恋爱,从大学到参加工作,这中间有过几段短暂的恋情。她的前男友也不乏社会精英,但无论哪一个,恋爱过程中都各取所需,双方最后也算好聚好散。
正因如此,当年朱厚熜第一次向她坦露心迹之时,冼如星也用惯性思维推己及人,认为对方不过是因为自己的能力而产生欣赏之情。但冼如星也不是傻子,知道假如真就是那点情意,其身为天子,又怎么可能做到这种地步。
平生第一次,冼如星陷入了手足无措的境地。
看着那张熟悉无比却又有些陌生的脸,她情不自禁握住了对方的手。
其实没说出口的还有一句话,那天大脑空白的不止朱厚熜一人,在看到贼首撞向朱厚熜的那一刻,冼如星自己同样惊慌。
感受着手心里的温度,朱厚诚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他小心翼翼地看向冼如星,语气甚至有些结巴,“我我我……你不用.你。”
他就像一只湿漉漉的小狗,见此饶是冼如星铁石心肠也不禁软化,想了一下,刚要开口,突然,门被从外面推开。
“昨天剩菜还有一些,我拿出去热……呃?”少年虽然小,但见两人都要抱上了倒也不是不懂。
朱厚熜顺手抄起一个瓷碗丢过去,愤怒地青筋直跳,“滚———”
陈寻下意识缩头,一溜烟儿逃了出去。
清醒过来的冼如星站起身子,轻咳两声,“有点饿了,我去做饭。”
接着不顾眼巴巴看着自己的嘉靖,三步并作两步离开屋子。
到了外面第一件事就是接水洗了把脸,拍了拍自己,好不容易心情平复下来,刚要转身,忽地,她注意到不远处的某根树枝动了下。
冼如星一下子紧绷起身子,这时候陈寻也走了出来,看了眼女道士,有些探究地开口道:“你站在外面干嘛,那狗皇帝也骂你了?”
冼如星挑眉,上前一步挡住对方的视线,“没有,我出来透透气,他.他没你想的那么不好。”
“哦——”陈寻拉长声音,阴阳怪气道:“反正你们俩是一家的,肯定向着他说话。但是别怪我没告诉你,那家伙其实有病的。”
冼如星被弄得有些懵了,下意识道:“什么病?”
“就.就那方面的病啊,登基这么久了连个妃子都没有,民间都已经传开了,男的那方面不行性格都古怪。”
冼如星:“……”
察觉到外面的树枝抖得更厉害了,为了避免暴露,女道士连忙岔开话题,“不说这个,昨天你讲你们九姓渔户与白莲教,那帮人平时是怎么联系你们的?”
“还能怎么联系,就让我们信教呗。”可能是对白莲教印象不太好,提起他们陈寻不由烦躁起来。
“他们这样传教?当地官吏不管吗?”
“管?怎么管?他们就聚集在那几个地方,拿我们县来说,当地不少地主老爷家世代都跟白莲教有勾结,反正也不会在本地作乱。县老爷为了维持自己治期内的安定,就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真要有些个好事的想要上报,周围小吏都是白莲教的眼线,随便就能让你死的不明不白的。”
听此冼如星面容也冷硬下来,陈寻有些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行了,你问这些有什么用,明天后天我出去打探一下,要是安全咱们就换个地方,我再联系其他族人,到时候由他们决定怎么处置你俩。”
犹豫了下,他小声道:“你放心,我会帮你们说情的。”
冼如星有些复杂地看了他一眼,“谢谢,但是不用了。”
“嗯?”陈寻纳闷,还没等反应过来,整个人被扑到在地上。
徐阶一脚踹开小院大门,急匆匆地跑过来行礼,“臣救驾来迟,还请陛下恕罪!”
半晌,屋内传来嘉靖淡漠的声音。
“起来吧。”!
在失踪九天整整九天后,众人终于在某个偏僻的小巷将皇帝解救出来。
因为嘉靖腿脚有伤行动不便,在商讨过后,最终决定通知费宏等大臣,一帮人在淮安汇合。
路上有名医给朱厚熜重新诊断,看着简陋的包扎,原本大家已经做了最坏打算,然而没想到大夫却说伤口长得非常好,没有一点红肿发炎的迹象。再加上皇帝本身身体素质过硬,也许再过十天半个月就能拄着拐杖行动了。
一行人夸张地呼天喊地,直言皇帝是真龙天子有上天庇佑,吵得朱厚熜直皱眉,他心里清楚,之所以好的这么利索主要是因为冼如星拿来的“仙药”。不过嘛,想起冼如星,他心中的气倒是全消了,双目放空,不知在想些什么。
这次救驾,徐阶算得上首功,他原本就是探花郎出身,结果因为帮好友讲话惹怒了皇帝,被贬到南京六部,这些年因为踏实肯干,每次考评都是第一等,所以小小地升了一级。按理说找皇帝这样的大事儿是轮不上他的,不过由于费宏对江南地区的官员不信任,而徐阶本人跟冼如星有半师之情,所以最后还是点了他负责一片区域,然而就是这么巧,皇帝刚好在这儿。
去淮安的一路,几乎所有人都跟其套近乎说好话,因为大家知道,眼前这位怕是马上就要飞黄腾达了。
到了淮安,费宏等人早已快马加鞭奔赴来此,见到朱厚熜本人,饶是费宏这等三朝元老也禁不住激动万分。
朱厚熜冲他们点了点头,几人聚到屋内商议之后的事。
而冼如星,简单收拾了下便独自去往淮安地牢,在牢房最深处,少年陈寻被锁住手脚,关在里面。
“环境还不错,我特意吩咐他们给你找了个清净点的地方,你没挨打吧。”冼如星隔着栏杆张望。
陈寻别过头,不去理她。
冼如星叹了口气,“你烦我也是应该的,毕竟这一路得亏你照顾,结果我还算计你。但是你有没有想过,要是一直找不到我们,你那些被关押的长辈会有什么下场。”
陈寻微愣,旋即站了起来,紧张道:“他们怎么样了!?”
当日落水,出了首领陈寻外,还有一帮被制服的刺客,根据陈寻所说,这帮人都是九姓渔户,因为痛恨当局所以被白莲教撺掇得起义。陈寻之后想去打听他们的下落,无奈那附近被围得跟铁桶一样,最后只能作罢,这些日子魂不守舍,半夜甚至因为噩梦惊醒过好几次。
“受了点皮外伤,但都没大碍,朝廷还指着他们交代,不会闹出人命的。”
“真的!?”
“当然是真的,我怎么可能骗你。”冼如星刚说完,就接收到对方控诉的眼神,尴尬地打了个哈哈,“之前的不算啊。”
陈寻没说话,半天,闷闷道:“你来做什么?”
“你说呢?”冼如星打开牢门,随意找了个地方坐下,“我当然是来帮你的,经此一役,朝廷肯定要全力抓捕白莲余孽,你们与其打交道比较多,正好从旁协助还能戴罪立功。”
“这……”陈寻迟疑了,这不是出卖同伴吗,这可是江湖大忌。”
“想什么呢!你们怎么就是同伴了?当日情况不对,白莲教一众人是不是率先跑了?之后的日子他有联系过你吗?我听你的语气,平日里对那帮人也是看不惯的,这次你们老大已经死了,你也算救驾有功,到时候我帮你从旁说和一下,不管怎样保住性命还是不成问题的。”
冼如星说得情真意切,陈寻也明显有些意动,但终究是所有顾及,迟迟不肯下决定。
如此女道士又祭出了杀手锏,沉吟片刻,开口道:“其实,之前我曾经和皇上商议过,废除贱籍,在渔户.丐户居住的地方设立学堂.医馆一事。”
听到此处,陈寻猛然抬头,“你说什么?”
冼如星又重复了一遍,“我跟你明说吧,这次下江南本身就是为了瓦解乡绅官吏的报团,开设工厂,工厂你知道吧?就是报纸上那些。但本地人的关系根深蒂固,最开始的人手肯定不好找,所以你们都是很重要的劳动力。哎,也怪我,本来两年前就商讨过这些事,只不过当时面对的阻力太大,嫌麻烦有些退缩了,要是当时咬咬牙坚持一下,恐怕也没有今天的事儿了。”
九姓渔户从小只能在船上生活,过得与牲畜无异,陈寻打从有记忆就受尽世情冷暖,听到以后的日子能改善,仿佛窥见天光,不自觉落下泪来。
“好,我答应你,只要你们说话算话,叫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少年吸了吸鼻子,眼底是从未有过的坚定。
冼如星松了口气,总算是了却一桩心事,回头就去找朱厚熜商议。
见到人后将所思所想与其复述了一遍,接着开口道:“白莲教这么放任不管也不是办法,之前在蒙古就被他们跑了,现在总要做个了结,不然江南这边前有本地官员阻力,后有他们捣乱,恐怕很难坚持下去。”
嘉靖听罢沉默不语,半天,阴阳怪气冒出一句,“你倒是很关心那小子。”
冼如星:“……”
她有些哭笑不得道:“我得提醒你一下,陈寻才十四岁。”
“哦,我也提醒你一下,咱们俩第一次见面,我才十二。那时候我就心悦你了。”
“够了够了,”冼如星抬手,示意对方不要再说了,她今天是来讲正事儿的。
“我说的怎么不是正事儿了!”朱厚熜不满得嚷嚷,“咱们俩的终身大事,哪还有比这更重要的!”
冼如星大惊,连忙道:“嘘!你小点声,门口那么多人呢。”
也许是皇帝落水刺激到了大臣们,如今嘉靖身边侍卫里三层外三层,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
“怕什么,我看他们谁敢说出去。”朱厚熜不满,接着有些委屈道:“你之前不是都答应了吗……”
“我答应什么了?”女道士有点懵,紧接着就接受到对方控诉的眼神。
冼如星:“……”感觉自己好像个始乱终弃的渣女。
事到如今,再装傻好像也说过去了,冼如星长叹口气,与朱厚熜正色道:“你的心意我知晓,我所顾虑的,几年前也跟你说清楚了。人非草木,咱们俩这样不上不下的确实难受。这样吧,我提出几点,你要是真能接受,那就先在一起试一试。要是不接受……”
“我接受!”话音未落,朱厚熜就迫不及待地点头,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对方。
“你先听我说完。”冼如星无奈,示意对方别打岔,“第一,我不进后宫,无论是妃子还是皇后,我对这些一点兴趣都没有,所以你不用给我按这些名头。”
朱厚熜愣住了,半天有些忸怩道:“你要是不当皇后,那别人怎么知道我们在一起了。”
“你谈恋爱是给别人看的吗?”冼如星斜着眼瞧他,在得到否定的回答继续:“第二,我要自由出入皇宫,不能限制我。”
“我保证你和从前一样!”
对于这点,嘉靖倒是早有准备,当即指天发誓。
“好,我信你。”冼如星盯着他的眼睛,说出了最后一条,“第三,假如我们最后分开了,我可能会消失,到时候希望陛下能放我一马,别为难我。”
在那日之后,她其实思考了许久。跟皇帝谈恋爱本身就有风险,万一真感情破裂,那这个朝堂也别待下去了。否则自己上司是前男友,双方性格再好也很难继续下去。
这三点朱厚熜最后都同意了,于是冼如星开始让他提要求。
“我没有什么想要的。”朱厚熜小心翼翼道。
果然,冼如星有些无奈道:“咱们俩现在是谈恋爱,你知道什么恋爱吗?就是有来有往,是我们俩互相了解互相包容的过程,倘若所有的事情都是你包容我,那么这些情感累积到一定程度,迟早会爆发,所以有问题还是要提前说出来好解决。”
朱厚熜听罢陷入沉思,半天,缓缓道:“我希望,我哪些时候做得不对惹你生气了,你能提前告诉我。”
他看着女道士的眼睛,无比认真道:“比起无法相守,我更害怕再也见不到你。”
冼如星:“……”
之前好不容易硬起来的心肠再次软得一塌糊涂,她总算知道为何那么多人谈起恋爱来都像换了一个人。
望着自己新上任的男朋友,已经清心寡欲近十年的女道士一时间没忍住,在其脸上亲了一口。亲完之后也有些不好意思,低头红着脸告辞。
徒留呆滞石化的朱厚熜在原地。
外面的侍卫早在皇帝说出“终身大事”四个字的时候便已自觉四散开来,所以也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只见到冼真人进去没一会儿就急匆匆地跑了出来。
半天,里面突然“嗷——!!”了一声。
众人面面相觑,都识趣地假装没听见。!
第93章
淮安府,此地属于南直隶,乃是明朝长江以北除扬州府外唯一的大型行政区。经济发达.商贸繁荣,同时也是淮扬文化的核心地带。
虽说是经济重心,但却属于政治上的“流放地带”,尤其是先帝在这附近落水,即使是正德自己作死,可本地官员总归落了个办事不利”的名头。满打满算,这几年最出息的恐怕就是重新杀回京城的张璁了。
不过嘛,今天却不同往日,整个大明王朝最有权势的几位都集中在小小的府衙内,曾几何时说一不二的漕运总督都只能站在后排。
费宏双眸微眯,一张苍老的脸上看不出情绪。他当了这么些年的首辅,见证了整个帝国的剧烈变化,如今人到暮年,心性已经平和了许多。
此时他正慢条斯理地总结着他们这段时间针对皇帝遇刺事件的调查结果,“根据那些个渔户招供,这几天一共发现了四处白莲余孽的藏身之处,其中有两个地方可能是预判到风险,基本上人去楼空。但即便是这样,我们也抓到了三十多人。最重要的是,在抓捕过程中意外识破了罗廷玺的伪装,可惜的是这家伙太过狡诈,见逃脱无望直接自尽了。”
罗廷玺曾经策划过大同皇室造反,领着蒙古人攻打大明。而且他身为白莲教的大护法,掌管着教内大小事务,现在身死,也算是解决一个心腹大患了。
“剩下的微臣一定会竭尽全力,争取将那帮人一网打尽!请陛下放心,绝对不会影响您回京中养伤的心情。”淮安知府适时站了出来,就差把胸.脯拍得砰砰响。
朱厚熜挑眉,“回京?回什么京?南巡不是才刚开始。”
“可是……”淮安知府傻眼,视线移到天子被捆得严严实实的腿上,意思很明显,您都这样了,还南巡啥啊!
嘉靖冷哼,“就是因为如此才更要去,否则我这腿不是白断了。”
众人求助性地看向费宏,费宏眉头微皱,犹豫了许久,却是咬牙赞同了皇帝的决定,“确实如此,前些日子因为您刚丢,朝廷上下将这附近里里外外都收拾了一遍,又从京城调了大批侍卫,可以说宵小皆已伏诛,没有比这里更安全的地方了。况且江南的官员都以为陛下会回去,您这番行动大可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费宏接着补充道:“还有一点,我看九姓渔户那些人言语间可能还有所保留,正好冼真人和他们关系不错,借着这个机会再抓一些白莲余孽。”
老头儿侃侃而谈,完全没在意即将“被杀”的淮安知府等就在眼前,本地官员一个两个汗流浃背,忍不住偷偷去看圣上脸色,然而之后却都疑惑起来。
是眼花了吗……怎么陛下突然笑了?难道是因为快要对江南一带动手而扬起的胜利微笑?能混到这个位置的都堪称人精,然而在面对喜怒无常的天子,心中却只剩下四个大字——恐怖如斯!
众人纷纷拜倒,不敢再有旁的心思。
而坐在正中央的嘉靖却对此一无所知,事实上,他不过是听到冼如星的名字,接着下意识就乐了起来。
既然打定主意继续南下,那么接下来的事情就很简单了。因着皇帝腿有伤,去往南直隶这一路行进的就很缓慢,走了好几天最终才到,而显然嘉靖带伤上阵的精神头也确实给了江南官员们很大震撼,所以当面对皇帝内阁提出的一系列改革,只稍作抵抗最后还是接收了。
这些日子朱厚熜领着大臣们从总督到乡绅,威逼利诱了个遍,总算是取得了阶段性进展,最起码是把赋税改革这一块敲定了,另外还找了一些地点,由国家牵线,鼓励一些当地的中小商人设立工厂。
他们这边忙得飞起,冼如星自己也没闲着。天子行动不方便,她就代为微服私访,主要就是看看当地的具体情况。因为是“微服”,她就只带了陈二狗一个人,还穿上了男装,若是眨眼一瞧,还以为是某个富家公子领着随从闲逛。
他二人于南京街上走了几圈,感受了下江南地区的风土人情,之后随意去了个茶馆二楼,要了几个小菜,依在栏杆上看风景。
很快,菜就被端上来了,分别是双麻酥饼.白袍虾仁.开洋蒲菜.蟹粉狮子头,都是淮阳菜中的代表。作为传统四大菜系之一,淮阳菜菜品形态精致,滋味醇和,尤其讲究厨子刀功和火候和食材的鲜活,只差一点就很容易滋味寡淡,所以在后世那种快节奏社会很容易被其他菜系反超。
这家店师傅手艺就不太行,冼如星尝了几口就不动筷子了。此时楼下一阵喧哗,冼如星好奇望去,只见一身穿常服的中年人满怀怒气地质问店小二,“此处明明有位置,为何不让我坐!”
“哎呦朱郎中,小的哪敢怠慢您,这不是那些地方都被人提前订了,”店小二陪笑。
朱郎中面色稍霁,“无妨,我就在这儿喝口茶歇歇脚,片刻功夫就离开。”
“您别为难小的了,您说您在这儿到时候收拾起来不也要些时间,要不还是换一家吧。”店小二态度强硬,丝毫不让。
“你!”朱郎中想要发作,但考虑到皇帝就在南京,闹起来不太好,而且四周围观的一个两个面色不善,最终还是冷哼一声,拂袖离去了。
等人走后店小二立刻收起笑容,同时翻了个白眼,啐了一声,“什么东西。”
见此冼如星不禁发问,那人是什么来头,看衣着许是个当官的,怎么混到普通人都能骑脸的地步。
“他啊,他叫朱纨,是我们这儿兵部职方司的郎中。”负责他们这儿的跑堂瞧了一眼,接着不屑地努努嘴,“浑人一个罢了。”
听到朱纨两个字,冼如星恍惚。其实她对嘉靖一朝的历史了解的不算很多,哪怕是戚继光这样的名人,冼如星也不过知道一些简单的事件。但是对于朱纨这个人,却有几分印象。
主要是当时看到一个抗倭名将兼封疆大臣因为犯了事儿,朝廷还让他进京辩驳结果自己选择服毒自尽了,不禁感叹这人气性太大了。
南京兵部职方司掌内外城门及皇陵,不仅要操练各营,还得维持南京地方治安,治下的郎中在军营里是比较高的职务了。陈二狗一听是同行,便也来了性质,开头道:“他干什么十恶不赦的事儿了?是鱼肉百姓了?”
“没,前一阵子去海边演练,抓了好些个船队,现在人都关在大牢里。”
陈二狗一听就懵了,“朝廷严打海贼,这不是好事儿吗?”
“这哪里是什么海贼,无非乡里乡亲的挣些个辛苦钱,当官的要紧事儿不管,就管我们这些小虾米!”跑堂的义愤填膺,还想说话,就被眼尖的掌柜叫去。
冼如星陈二狗两人口音都不是本地的,长得也一副富贵相,最近南京鱼龙混杂,呵斥他不要乱说话。.
冼如星叹了口气,明朝倭寇作乱的问题一直难以解决,最重要的原因就是在这儿。事实上,在“倭寇”这个群体中岛国浪人只占很少的一部分,其中大半都是浙江.福建一带的百姓。
本来靠海吃海,人民私自卖点货也无可厚非,可这样一来无异于将自身利益与航海贸易走私绑定得更加紧密。出身沿海的官员就算自己清廉但谁还没有几个亲戚,其中总有跟这些沾边的。以至于朝廷真想打击走私的时候面对的是巨大的阻力,当然了,这跟大明长时间不合理的海洋政策也有关系。
像正史上的朱纨,就是朝廷制度的忠实拥护者,打击了不止一处倭寇据点,然而当时浙.闽二地的官员对他群起而攻之,所以在犯事之时,他自觉逃不过奸臣构陷,便提前自尽了。
摇摇头,冼如星已经没心情继续吃下去了,回去后思及再三,写了份折子递了上去。主要阐述了下海禁的问题,嘉靖即位之后,虽然海禁政策有所松动,但只有那几个贸易点还是太少了。
折子先提交到内阁,费宏看后犹豫了下,不太同意此时改革。他并不是针对冼如星,不过作为三朝老臣,费宏十分清楚大明的官场运作,现在的赋税政策让本地商贾地主吃了些亏,现在再动海上,到时候恐怕这帮人又会提出其他意见,最后两边都没得到,鸡飞蛋打。
不要以为增加贸易点,进一步开放海禁会得到所有人都支持,事实上,因为走私的利润巨大,许多人倒情愿这样冒着风险,。
按照费宏的意思,倒不如慢慢来,反正这几年要开工厂,到时候肯定会有不想出海的选择进厂打工,等走私的人减少,再逐一敲打他们也不迟。
为此,他还特意上门与冼如星解释了一番,女道士听完,双眸微垂陷入沉思……!
第94章
“不,海禁还是得在这时候解决。”思索了许久,冼如星最终还是摇头。虽然费宏所说的有一定道理,但是其中有几点他还是忽略了。
第一,时机问题,要知道哪怕是正德这样的荒唐皇帝,一辈子也就下过这么一次江南。所以嘉靖这次来之后,最少十年,朝廷不会再大规模派遣重臣来第二次。而古代本身就交通不便,信息极为闭塞。俗话说的“王权不下乡”并非是一句玩笑,天子走后,用不了多久,这里的总督.巡抚就是土皇帝。到时候朝廷下了指令,怎么执行还不是对方一句话的事儿。
错过这村就没这店,浪费机会是要被惩罚的。
第二则是金钱问题,这个金钱不光是开了海禁朝廷能从中收到多少税收,别忘了,冼如星主持的船厂也开起来了,现在技术尚且不成熟,但这东西做多了迟早效率会高起来。第一批船并非用于远航,主要是交到水师手上来训练军队,提高战斗力,等明朝能组织起基本的水军了,那么对于沿海一带的安全就差不多可以掌握,最起码不会出现像之前那样几十个日本浪人直接杀穿江南这种荒唐事。
不过造船不比其他,本身就是很费钱的产业,初期成本方面冼如星倒是还能解决,可如果长久下去,最后肯定坚持不下来。到时候她布置了几年的暗线,又是安排人去西方偷师又是培养工匠,就基本上全废了。
最后一点,则是原则问题。费宏说了那么多理由,其实概括起来无非两个字——妥协。是的,你可以说是做人基本的人情世故,但照冼如星看来,整个大明官场就是充满了妥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