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璁的态度很明显,他今日担当主考,只办三件事:公平!公平!还他妈是公平!
也许是被他的凛然正气震撼住了,商林枫一时语塞,转身对一旁沉默半天的冼如星喊道:“你别光看戏,说说他啊!”
“啊?说什么啊?”冼如星讶然挑眉,摊手表示自己全盘支持张侍郎的决定,接着对气急败坏的商林枫道:“商侍读也莫要着急,虽然冒籍顶替之风比较猖獗,但说起来操作难度并不小,基本上都是天龙人.额,有钱人的游戏,到时候只要稍加引导舆论,想必不光不会得罪举子,反而能得到一个不畏强权,刚正不阿的美名。本来每年录取的就那么多,谁都想减少些竞争对手,你说是吧。”
张璁眯着眼睛,阴阳怪气道:“还是说商侍读自己担心得罪人,宁愿辜负陛下的信任,也要跟那帮奸人同流合污?”
商林枫还没开口,就听旁边的冼如星抢先道:“说什么呢,商侍读哪里有这样的心思,再说了,就算真有这种想法也是人之常情,你怎么能责怪人家呢!”
“够了!”商林枫被挤兑得面色涨红,烦躁地挥手:“随你们便,我不管了,反正天塌下来你们顶着!”
张冼二人交换了个眼神,在看不见的角落,互相击了下掌。
62. 第62章 考场见闻
果然与冼如星想象中的一样,对于查冒籍这件事儿,学生们最早还略有为微词,不过当最终凡事儿名单公布,发现都是些官宦子弟后,又马上同仇敌忾起来。再加上冼如星的“水军”混在其中引导舆论,很快,主考官张璁就被塑造成了一个黜邪崇正的大好人。
如此对他们之后要做的事儿也有好处,最起码阻力少了许多。
是的,除了处理冒籍之外,三人还实施了其他政策。首先就是针对此时文风变异,文体古怪的事情做出来调整。之前曾经说过,现在因为科举已经发展了许多年,擅长八股文的已经太多太多,为了博人眼球,许多想要走捷径的往往选择出奇制胜,或者用些荒诞的言论引人注目,或者故意写些生僻到极点的字词,总之概括起来就是四个字——不说人话。
对此向来讲究礼法的张璁深恶痛绝,在与其他两人商议后,立刻上报给皇帝,请求发下圣旨,通知这次考生们些文章要以中正典雅为主,不许浮华险怪以坏文体,否则批卷一律低分。
许是想到了当时在客栈中听过的“君夫人阳货欲”,嘉靖皱了皱眉,十分痛快地批下了。
对此许多学生一片哀嚎,要知道为了这次科举,他们许多人早就背诵了不少范文,其中不乏稀奇古怪者。但万幸的是,好歹考前通知了一声,虽然时间紧迫,但也还有重新准备的机会。
除此之外,张璁甚至实地考察了京城舆论,倡导国家重视武举,因为他发现每逢春闱,京城中不少武人都颇为闷闷不乐,想来是收了刺激,而武举是科举体系中一个不可或缺的重要组成部分,所以不能放任不管。
对此冼如星也颇为赞同,她进宫与嘉靖讨论了许久,最终拟订了个计划。
至于商林枫,他已经彻底麻了。最开始还整日担忧跟着这两人一起会得罪人,时间久了,索性破罐子破摔,如今比张璁冼如星还要积极。
在一片忙碌中,终于,到了考试的日子。
明朝会试通常定在二月九日.十二日.十五日,一共三场,每场三天,也就是说,考生们要在考场待上整整九天。
徐阶天还没亮就起来了,打水洗了把脸,将自己的东西收拾好,旋即瞧了瞧隔壁朋友的房门:“甄兄?醒了吗,差不多时间到了。”
“啊,好,我.我这就出来。”里面传来道慌慌张张的男声,没一会儿,一个矮胖的身影推开门走了出来。
此人名叫甄格,山西大同人,军户出身,今年三十出头,家中不算很富裕,已经考了两次眼看盘缠用尽,万幸的是遇到了徐阶。两人合租了一个小院,相处的倒也算融洽。
徐阶见他有些魂不守舍,知道其因为担忧考试连续好几日没睡好,神经已紧绷到极点,于是刻意转移话题道:“甄兄,你给我做的那个琉璃灯和保温炉我昨天试了试,效果特别好,这下子在考场终于不用担忧吃冷食了,多谢多谢。”
“好用就行,”甄格听罢勉强笑了笑,他素来喜爱匠人活计,要不是家中情况特殊,估计早就随便选个官躺平研究手工了。
两人简单吃了口饭,旋即雇了辆车,将他们送到贡院。
原本以为他俩来得都够早了,结果到的时候发现外面早就已经排起了长队。
明代贡院乃天下读书人心中的圣地,不光占地颇广,而且把守森严,离得老远就能看到两块竖起的硕大牌坊,东边为“明经取士”,西为“为国求贤”。
徐阶心情激荡,豪情万丈地对身边的甄格道:“十年寒窗,终于到了一展身手的时候!甄兄,咱们这次好好努力,争取高中!”
甄格面色惨白,身子抖如筛糠,许久才晃晃悠悠地点了下头。
徐阶见此有些惊讶,连忙扶着他帮其顺气,按理说已经参加了两次会试,不应该这般紧张啊……
他刚想问话,检查的官员就到了,于是连忙转身。
为了防止考生舞弊,此时的科举前搜查是十分严格的,不光要将人几乎扒光,就连所带的干粮,蜡烛都要掰碎了防止里面有小抄。
“这是什么?”轮到甄格,士兵从他饭盒中掏出一个形状奇怪的东西。
甄格咽了口唾沫,支支吾吾道:“是.是千年冰,我眼睛不大好,托了匠人师傅做的,之前问过了,可以带进考场。”
千年冰就是古代的眼镜,因为古代玻璃制品不多,眼镜通常都是用纯水晶打造出来的,相较于玻璃镜片,水晶眼镜要厚重得多。不过因为材质好,佩戴上会有一种凉爽感,能提神醒脑,故称为千年冰。
士兵研究了一会儿,回头又咨询了下考官,确定无误后方才放行。
甄格送了口气,与徐阶招呼一声,双方就被分到不同的区域。
今年参加会试者格外的多,因为是当今圣上登基之后的第一届,许多人都想着来碰碰运气,参加者一共有七八千,足以将场地填得满满登登。如此多的人,哪怕放到现代,组织管理起来也十分困难,不过好在冼如星提前跟吏部协商好,多调了一队人马,勉强能维持秩序。
在依次进到考棚后,一些之前来过的老举子立刻发现了不同。
此时的贡院条件非常艰苦,每个人不过几平米大的隔间,不光要放置桌板,还有粪桶食盒等一系列东西。没有床,考生们只能趴在案上窝九天,经常有年纪大的举子考试考一半最后支撑不住被抬出来的情况。不过这次好像与以往不同,原本木板搭成的棚子改成了砖房,不仅如此,光秃秃的椅子上也盖了软软的坐垫,不光如此,每个位置还配备了靠枕,看上去舒适不少。
早在开考前一个月就有消息传出,说这次负责监考的冼真人并不参与出题,仅仅保障考生们的后勤工作。那时候还有人不屑一顾,认为负责后勤不过是其无能的借口,陛下这次让那女道士过来仅仅是为了安插心腹,然而眼见这一幕通通沉默了。
别的不说,大明贡院环境恶劣也不是一天两天,那么多从这里走出来的官员都没寻思之后给之后的考生改善环境,偏偏人家一个出家人想到了,光凭这一点,考生们就要承情。
有了砖房,贡院总算不再四处漏风,而坐垫与毯子也十分保暖,虽然空间依旧逼仄,但总算是舒服些了。
甄格蜷缩在考隔,看着监考刚刚派发下来的试卷,眼珠不自觉向两边摆动,见并没有人注意自己,偷偷将手伸进食盒……
先不谈考生们怎样,监考一行倒是颇为惬意。
张璁端着热气腾腾的奶茶,靠在长椅上,只觉得仿佛身陷云朵中,不自觉地眯起眼睛,“冼道长,你这椅子也太舒服了,还好有你,不然我们这得遭多少罪。”
“是啊,还有你这奶茶,我看比茶楼卖的那些花草茶强,小姑娘啥的肯定爱喝!”
冼如星笑着表示:“那敢情好,回头这些啊,我都给诸位府上送去几套,你们若是遇到旁人也帮我宣传宣传,就当是打广告了。”
监考们有些不好意思,不过推辞一番后还是拗不过收下了。
本来大家一开始对冼如星这个女道士横叉一脚都颇有微词,结果对方一路鞍前马后极会做人不说,就连许多权力也是半点不沾染,如此一来谁都不好再说什么,大家相处得也越来越融洽。
现在考试才开始不到一刻钟,众人暂时能歇歇脚,等过了一会儿,大家就不得不来回巡视,想到这里,不由齐齐叫苦。
“还好今天阳光充足,我听之前的同僚讲,他们监考乡试的时候,第一天就赶上下暴雨,浑身浇透了不说,有一位踩到烂泥地摔倒还把门牙磕掉了,这届考生真是享福啊。”
“是呗,早上还有个小年轻拿千年冰进去的,也就是这两年京城来往商户多,以前咱们哪儿见过这玩意儿,我眼睛还不好呢。你都没瞧见,他那千年冰中间厚得不成样子,两边薄薄的,哎呦精细的呦——”
冼如星没说话,只默默吸溜着奶茶,听到此处突然觉得有些不对,脑海中似乎闪过什么,才想细追究,就听旁边张璁对自己道:“冼真人,听闻此次贡院里的设备都是你提供的,咱们为公家办事儿,你却自掏腰包,回头我跟陛下请奏,一定让朝廷给你补上。”
“害,不用,这批垫子靠枕什么的,等考试结束我都打算卖出去,到时候还能挣上一笔。”冼如星摇头。
张璁错愕,“这.这都是二手的了,还能卖出去吗?”
“怎么不能,这可都是举人老爷们用过的,保不齐哪个沾了状元公探花郎的文气,你说读书人愿不愿意买?”冼如星回答得理直气壮。
张璁听罢叹服地竖起大拇指,对对方搂钱的能力表示钦佩。
大家说说笑笑,刚要动身去巡考,就听前方不知谁尖叫一声,“走水了————”
瞬间,所有人都呆住了。
如果有人问监考中途最害怕什么,不是考生作弊,也不是环境恶劣,而是失火。
会试里,当考生进入考棚后,为了防止流窜舞弊,朝廷规定要用铁锁将大门锁起来,所以科举也称为“锁院贡试”。如此一来,虽然保证了考场纪律,但倘若要是起火了,就很难跑掉了。考试院内有很多大缸盛水以备救火,不过这些只是杯水车薪,形同虚设,从洪武至今,历代皇帝当政期间都有过贡院走火事件,其中最严重的当属英宗朱祁镇时期。科举第一天晚上就起了大火,一连烧死九十多位考生,堪称骇人听闻。朱祁镇给每人准备了一口棺材,就埋葬在朝阳门外的空地,现在那块“天下英才之墓”还立在那儿。
可即便如此,朝廷也没人想着修整贡院,只一味问责监考。所以官员要是真碰到走水,那只能怪自己倒霉,轻则罚俸,重则丢官。
回过神来,在场之人瞬间慌作一团,商林枫六神无主道:“哪里?是哪里走水了?快.快点找人去看看!这怎么也不是点蜡烛的时候!大白天的也能着火!!”
贡院里近万人,光巡视都最少要两个时辰,首先确定火源在哪儿就十分困难,这也是起火后难以救援的主要原因。
商林枫作为副考官都这样,其余人更不必说,关键不光是他们,连考生都躁动起来。
就在此时,突然。
“哐———”的一声巨响,打断了周围的躁动。
冼如星放下手中的锣锤,高声道:“通通安静,慌什么!你们做考官的都慌了让学生们怎么办!”
接着她又看向方才说话的人,开口问道:“你刚才说的,那个带千年冰的考生坐在哪里?还记得吗?”
官员思索片刻,“好像是西五列。”
冼如星没说什么,立刻让士兵们带着水去往西五,同时让所有监考官现在分头去安抚考生,先将众人稳住再说。
大家都是朝廷命官,年纪也不小了,虽然遇到事情一时慌乱,但有人指挥后也有了主心骨,纷纷应下。
至于冼如星自己,则是找了个没人的地方,闪身进了空间,虽然抄起家中的灭火器。她因为现代的房子在高层,担心着火跑不掉就买了许多灭火设备。
果然,等到了西五列,大火燃得很快,单单凭借人力根本灭不掉,四周都是考生们的尖叫。万幸的是,因为之前将木棚换成了水泥房,火势还集中在一个单间,尚且没有蔓延。
冼如星皱了皱眉,拔掉灭火器上的保险环,片刻后,众人只见一阵白烟冒了出来,很快,单间内的火慢慢变小。最后在大家的齐心协力下,一场灾难终于得以平息。
等事情结束后,周围人无不震惊地望着冼如星,方才他们可都看着呢,那么大的火,女道士举手投足之间就给灭了。即使是张璁这样不信鬼神之人也忍不住心中犯嘀咕,上前两步,对冼如星道:“真人,你这是……”
冼如星挥了挥手,示意他之后再说,自己蹲下身子,从刚刚起火的考间中挑挑拣拣,最后翻出已经被烧得变形的“千年冰”。随后转身对考间的主人问道:“你叫……甄格是吧,这是什么?”
甄格面上被烟熏得乌黑,但好在及时救出,没受什么伤,但显然也吓得够呛,听冼如星问话,支支吾吾道:“是.是眼镜,我,我看不清东西。”
冼如星冷笑,摊开手,上面赫然放着几粒大米。
甄格一下子瘫坐在低,心中的侥幸荡然无存,眼泪都要飙出来了,嘴里不住求饶道:“我.我一时鬼迷心窍!求求您饶了我吧!饶了我吧!”
“带走,关起来。”冼如星摇头,对身后士兵道。
等一切都办妥当后,尚且有些懵的监考们终于有了问话的机会,商林枫抢先开口道:“冼真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冼如星将眼镜擦了擦,然后递了过去,示意他们来看。
商林枫狐疑地接过,对准其掌心中的大米,不过一眼,便忍不住惊叫了一声,只见那米上密密麻麻刻满了小字,人用肉眼很难看清,但经过千年冰的放大,便能勉强识别出来。
早在听到眼镜中间厚两边薄的时候冼如星就觉得有些不对劲,按说近视镜都是凹透镜,如此也不应该啊,更何况年轻人大多用不上老花。等到起火灾,她瞬间反应过来,八成是在用放大镜的时候不小心引燃了考场。
事实上,米雕本身就是清朝人发明出来的作弊手段,至于为什么如今就冒出来了,全因为冼如星让玻璃产品走入寻常百姓家,如此引发了连锁反应。
“这也太努力了吧!有这劲头多温两遍书不好吗!”治学治了一辈子的老书生张璁震惊。
冼如星也感叹于这种“土法炼钢”式的作弊手段,看了看手中的简易放大镜,心中许多念头闪过。
甄格一事虽然惊险,但好在没造成什么人员伤亡,等风波过去后,众人继续监考,九天结束,当举子们艰难地走出考场之时。不光是学生,就连冼如星都有一种恍若隔世的轻松感。
伸了个懒腰,她的任务其实到此为止了,毕竟之前也说好,冼如星不参与出题阅卷,只负责后勤工作,最后交代了几句,便转身回宫。
然而才休息了一天,就外面人说徐阶来找。
冼如星挑了挑眉,虽然自己不是正经监考官,但为了避嫌,两人实在不应该往来过甚。徐阶虽然年轻,但也是七窍玲珑的心肠,前段时间就连给冼如星写信都写得少了,所以今日这般必然是有要事。
刚好之前冼如星答应过他要与其参观豹房,于是就大大方方将人领了进来。
再说另一边,朱厚熜在让女道士负责科举之后的隔两天就已经后悔了,无他,主要是冼如星每做一件事常常全身心投入,而科举又不是一天两天能结束的,所以到目前为止,他已经两个来月没跟对方好好说过话了。
这使得小皇帝整天憋得抓心挠肝,想要收回成命又觉得拉不下脸,最后只能幽怨地望着心上人背影。
现在科举总算结束,朱厚熜再也忍不住,想要马上飞奔到冼如星身边。
当然了,为了给对方留下个好印象,他特意换了身平日里不怎么穿的青色锦衣,因为冼如星平日里穿的道袍就是青色,如此一来,两人站在一起,也许在外人眼里就是一对的。
想到这里,嘉靖忍不住傻笑,他站在玻璃镜前整理了下衣冠。突然发现自己下巴好像隐隐有些犯青,凑近一看,方才反应过来这是长胡子了,心情顿时大好。
朱厚熜挺直腰板,衡量了下自己与冼如星到身高,感觉女道士现在应该只到他的鼻子,再过两年,说不定他能完全将对方抱在怀里。
“你们说,朕现在看上去给人感觉像是多大年纪?若说二十岁了有人信吗?”他期待地问向左右太监。
谷大用抢先开口道:“怎么没人信,陛下您龙章凤姿,旁人哪能猜到您的年龄?看见您只会觉得深不可测。”
朱厚熜抿了抿嘴,他不太喜欢这个回答,不过因为马上要见冼如星,喜悦都要溢出来了,于是也没追究,只让宫人们准备銮驾。
“陛下,”谷大用面色微变,有些焦急道:“您之前不是说了今日想出宫逛逛吗,奴婢行程都安排好了。”
嘉靖还没说话,一边的黄锦就笑道:“出宫这档子事儿哪日去不行,谷公公,莫要坏了陛下兴致。”
“行了,改天再说吧,”朱厚熜只匆匆交代了句,就快步离开,只留谷大用与黄锦大眼瞪小眼。
黄锦冲着他假笑一声,抬脚跟了上去。
谷大用心中暗恨,但也只能咬牙。
现在随着豹房的作用越来越大,在朱厚熜的默许下,不光是在宅子里,连周围都被划给冼如星。反正西苑这里平日也没人来,为了节省空间,道士们有些东西想要实验经常就在外面进行。
朱厚熜坐在步辇上,离得老远就看见冼如星与一年轻男子围着个织布机样的东西说笑。
对方身量不高,但长得却很英俊,与冼如星站在一起,男的稳重潇洒,女的温婉秀美,活脱脱一副小夫妻的样子。此时少年才意识到,就算自己方才假装成熟的样子有多可笑。
朱厚熜命抬轿之人停下,死死盯着两人,不知在想些什么。
这时候谷大用突然灵光一闪,想到一个绝佳的主意,按捺住心中的兴奋之情,假意开口道:“哎呀,这不是之前就跟冼真人走得很近的那个举子吗,奴婢记得好像是叫徐阶?唉,真人也是的,虽然说是个出家人,但将外男调到宫里,这不是等着人看笑话吗?这要是让人知道,丢的怕是皇室的脸,陛下,奴婢这就去阻止他们!”
朱厚熜淡淡地瞥了他一眼,招了招手,让其过来。
谷大用以往皇帝是要交代他什么事儿,立刻殷勤上前。
突然,嘉靖举起手中的暖炉,狠狠砸向对方!
谷大用来不及躲闪,不过一瞬间就晕了过去,满头鲜血地倒在地上,生死不知。
“拖下去,”朱厚熜漠然地擦了擦手,又看向远处的男女,眼中满是阴鸷。
周围宫人皆沉默不语,唯有黄锦,咽了口唾沫,忐忑地上前,轻声道:“陛下,冼真人想必只是有正事找对方,断不可能有别的心思。”
朱厚熜没说话,半天,突然笑了,赞同地点了点头。
“是了,真人每天忙于政务,哪有时间想这些有的没的,就算有疏漏的地方,也不是她的错,而是身边人蛊惑的。”
“是的,她心思单纯,我得看好她。”
朱厚熜着魔了似的喃喃自语,旁边人见此连呼吸都小心翼翼。
最后看了眼冼如星,朱厚熜重新坐上了步辇。
“回去吧。”
63. 第63章 社死
徐阶到的时候,冼如星正与道士们一同研究织布机,看见他来了,连忙招呼道:“快快,就等你了,让内行人给咱们看看。”
徐阶准备了一肚子的话,什么都来不及说就被抓了过去,茫然道:“真人是让我看什么?”
“织布机啊?怎么样,有了解吗?”冼如星期待道。
徐阶抿了抿嘴,“也不是每个松江府的人都会织布好吧。”地域刻板印象要不得。
“啊?你不会吗?”
“……会。”
如今的松江府,可以说是全大明纺织业最发达的地区,没有之一,说一句十户九织也不为过,徐阶虽然官宦人家出身,但父亲也不过是个小吏,幼时也是要帮母亲打下手的,所以自然知晓。叹了口气,转头去观察这个机器。
然而才看了两眼,就察觉出不对来。
“这是花楼织机吧,怎么感觉比寻常的还要大一些?”
所谓的花楼织机,是现在结构最复杂,操作技术要求最高的一种织布机,不仅能织出华丽的图案,而且效率也很高。
冼如星开心道:“你果然认识啊,此为我找人从前朝的《王祯农书》上复刻出来的,除此之外还有个纺织机,书中记载一天可以纺出棉纱将近一百多斤,比珍妮纺织机都多,不过可惜的是记载得不全面,那个始终还差点意思。”
徐阶不懂她口中的“珍妮纺织机”是什么,但《王祯农书》他还是知道的,此为元朝人王祯所著,兼顾南北农业技术,而且还都是十分高端的那种。不得不说,元朝虽然统治不到百年,但在这期间,民间留下的各种学术著作,发明创造还是挺多的。只不过可惜由于不怎么受重视,许多东西都失传了。
尤其是像纺织机这种,历史上各种纺织机的发明多为女性,本身就是为了自己方便,根本没想过传承下去,如黄道婆那般已经是万中无一了。所以冼如星能找人将失传的机器复刻出来,绝对是件十分值得称赞的事儿。
徐阶啧啧称奇,围着花楼织机转了半天,但很快就发现不对劲。像花楼织机这么大的机器,需要织工和挽花工一起协调配合。每次开工前,挽花工高坐在花楼上,用手提拉工具,而下面的织工则同时配色和引梭打纬,挽花是一样非常非常需要力气的工作,女性无法胜任,基本都是男人。可眼前这台纺织机,因为较普通的更为高大,提拉恐怕连男人都办不到。
“啊,这个啊,”冼如星恍然,摇头笑道:“我打算把蒸汽机搞出来,用蒸汽代替人力,之后大力发展棉纺织业。”说罢她像徐阶简单解释了下蒸汽机的原理。
徐阶生长于江南,从小就见过乡间用水车作为动力去纺织,他也没想到蒸汽机之后还能做什么,所以也没太惊讶。点了点头,思索片刻后道:“两个问题。”
“你说,我找你就是来挑毛病的。”冼如星十分痛快道。
徐阶组织了下语言,缓缓开口:“第一,虽然现在穿棉布的人越来越多了,但棉纺织其实不太适合江南地区。就拿我家来说,小时候我爹还没当官,我家有几十亩良田,在交完了税后,因为手上有闲钱,可以种些桑树养蚕缫丝,本身桑树也占不了多少地方,如此两不耽误。但棉花不一样,那东西非常消耗地力,如果把桑树改成棉花,需要的土地太多了,无法进行轮作,那么几十年下来,土地就废了。要知道,江南不光是织布,也是现在天下的粮仓啊。”
“你说的有道理。”冼如星点了点头,“所以我一开始也没打算在江南种棉花,原定的计划是将主要种植地迁移到西北地区。”
“山西府?”徐阶皱眉。
“再西北一点,”冼如星说得很隐晦,但徐阶还是听出了她话里话外的意思,一时间心不由砰砰跳了起来。
“小子虽然身处水乡,但也听说过那地方乱的很,早已脱离的我大明的管辖,前几年刚收复了瓜州,现在还不知道怎么样,倘若朝廷真有此意,那我这个当臣子的也悍不畏死!我.我愿意投笔从戎!”
徐阶说得慷慨激昂,冼如星扫了一眼对方的小身板儿,无奈道:“你想到哪儿去了,也不一定非要出兵是吧,就朝廷现在这个状况,东北的东南的都应付不过来,哪有力气去管他们。那地方本身就适合种棉花,我找人推广之后从他们手里买原材料不也一样。去去去,别瞎想,继续研究织布。”
“哦,”徐阶兴致明显低了很多,怏怏道:“好吧,棉花的事儿先不谈,你说了,倘若是用机器,那么比普通人力要节省许多,如此的话,多出的那部分怎么办?男耕女织本就是天理,别说是江南,全天下基本都要女子做针线活儿填补家用。现在你将这部分全包了,大家都挣不到钱,万一闹起来如何收场。”
“这个也简单,我给她们找活儿不就成了。”冼如星回答得极为自然,想要发展工业,这种男耕女织的小农社会就必须被打破。
提起这里,冼如星也有些无奈了,即使商品经济活跃如明朝,许多百姓脑海中的思维依旧根深蒂固。就好比她现在在京郊创办的那些工厂,即使待遇不错甚至背靠皇室,一开始也根本没人去,还要用整整一年多时间打广告,百姓们才犹犹豫豫地加入。
这倒不是他们手头上不缺钱,主要还是得从中国古代的土地兼并方面来讲。不同于英国那种圈地运动,将农民的土地霸占后把人赶走,迫使他们流离失所不得不背井离乡。明朝的土地兼并更像是一种在封建法律的允许下,慢慢剥削农民的土地。百姓们并未被赶出家乡,只是丧失了土地的所有权,但土地仍然让他们耕种。而农民对于土地的眷恋是非常深的,所以真想让他们从家庭这个小单位中走出来,只能从内部瓦解。
对于冼如星这些理论知识,徐阶并不了解,但见她心中已经有数,便不好再说说什么。想到现在还关在大牢里的好友,心中焦急,刚打算开口,就听女道士重重拍了下手,斩钉截铁道:“不行,此事事关重大,真想做到万无一失必须提前部署,思露啊,我之前让你办的事儿现在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