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言本身自己也是神童,不忍这些道童们被埋没,于是便问他们要不要离开这里去书院念书,以后当官报效朝廷。
说实话,也不怪这帮小道士心动,毕竟古代士农工商的思想还是十分根深蒂固的。再者玄一老道虽然护犊子,但很有些封建大家长的架势,无论徒弟做出多大成绩,平日里都以训斥为主。而夏言虽然严肃,却春风化雨,有问必答,时间一长,难买人心浮动。
得知事情的经过后冼如星觉得有些棘手,她自然是不能怪玄一,毕竟人家也是给自己打工,而古代讲究“父子相传,师徒相授”,对方管教弟子也无可厚非。但对于豹房这帮道人们,本身每个月领的工钱就高,做出成绩来又有奖金,毫不夸张的说,这里面很多道童现在已经可以在京城安家置业了。豹房里吃穿不愁,每天只有无休止的工作,缺乏刺激,想离开是正常的。
于是她冥思苦想后,总算是得到个解决办法。将所有道人们聚集到一起,看着一张张满怀心事的面孔,开口道“我知道,对于你们有些人而言,这里已经待着腻了,想要去奔赴远大前程,但你们有没有想过,走读书考科举这条路,那么多儒生五六岁就开蒙,结果临老了也没混上个官身,你们被夸几句就这么自信”
道人们面色微变,几个机灵的当即表示自己对冼如星忠心耿耿,愿意一辈子为其效力回报恩情。
冼如星寻了张椅子坐着,翘起二郎腿,漫不经心道“没什么恩情不恩情的,你们给我干活儿,我付工钱,天经地义的事儿。我也知道,大家其实都是遭了灾才选择出家当道士的,若是放在普通地方,有了钱说还俗也就还俗了,人往高处走嘛。不过你们这几年接触了不少豹房的机密,这么放出去别说是我,就算陛下也不会答应。这样吧,我给大家指条明路。”
说着冼如星就将朝廷打算升级营缮所的事儿讲了一遍。
“我也不瞒大家,关于营缮所,陛下是打算让我来负责的,因为同样是官,自然也需要考试,我准备了一些所学的书本,打算印后派发给各地。你们要真想出去,就好好读书,争取考到营缮所,真有那么一天我保证不拦着。但倘若考不上,那边老老实实留在这儿收心干活儿。若继续这样,耽误了工作,那便把位置让出来,有的是人等着,听明白没有”
冼如星难得沉下脸,下面道士集体点头,噤若寒蝉,没人敢讲话。
等事情结束后,冼如星又去安抚了夏言,总算是将人按住,方才卸下包袱,转头去找了嘉靖,见面第一句话便是,“把夏言调走吧。”
朱厚熜此时正在翻看奏折,听到冼如星这样讲有些幸灾乐祸道“咋了,你也受不了那家伙了啊。”
冼如星叹气,把豹房发生的事儿大致说了一遍,苦笑道“你也知道我为了培养这批人花了多少心血,他可倒好,差点儿给我连锅端了。”
但说实话,这件事儿也不能全怪夏言。一个人所受的教育决定了他的眼界思维,就像当时夏言提议海禁,站在后世的角度,大家自然知道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但倘若真的身处于历史中,很难做出完全正确的判断。
虽然与夏言接触时间不长,但冼如星还是比较相信这位的人品的,不光因为史书上记载他因为极力支持收复河套最终被严嵩构陷。更主要的是即使再教书岗位上,夏言依旧不畏强权,见到哪里有不公平的事儿拼了命向皇帝上书,真正做到清正为民。
“他这样的人,放在我那儿实在是浪费,最适合的便是去都察院当个纯粹的谏臣,之前陛下担忧张家兄弟会对其不利,现在他俩恨不得窝起来,短期内也不会惹事儿,该是将其放到正确的位置上了。”
张鹤龄张延龄前段时间在大街上跟人起冲突将对方揍了被言官象征性地参了一本。百官们原以为这么点儿小事儿陛下不会太认真,但是朱厚熜记恨着张太后逼自己选秀,想到当时自己尚未明确心意,万一稀里糊涂真答应了,那他跟冼如星不是就这么错过了。于是新仇旧恨加在一起,狠狠罚了张家一顿。
现在听到女道士这么说,才不情愿道“好吧,那我给你换个人就是了。”
接着又有些不爽地表示,冼如星也未免太好说话了,豹房那帮道人那样不安分就那么放他们走。
冼如星笑了笑没回话,自己的生意能有现在的规模,其实也离不开那帮人的努力,许多东西她只不过提了个雏形,结果道人们竟然真给捣鼓出来了。如此放到现代也算是个专家,她想要推动工业发展,首先自己就得尊重知识,对于真有能力的人,给予一定的自由度也是应该的。
不过嘛,按照冼如星的预想,怎么也要一年后才进行这项计划,结果现在就有人坐不住了,反骨确实重了些。
冼如星杵着下巴陷入沉思,最后得出结论。
决定以后再培养人还是优先考虑女的,这时代男子的晋升通道还是太多了,只要有了资源,哪怕离开冼如星也能生活得很好。而女子则不同,在跟着自己取得了一定地位财富后,她们一定会更加紧密地追随。就好像之前在豹房接受的那批宫妃,有一个算一个,都对冼如星忠心耿耿。因为她们知道,能给自己这一切的也就只有冼如星。
好在通过这段时间的努力,自打嘉靖即位后,民间的风气松动了许多,而冼如星自己也将名气打出去了,想必以后会有越来越多的女子来自己手下工作。
前途一片光明,冼道长很满意。
57. 第57章 逃
既然打算将营缮所之事搬上日程,那么冼如星就得马上开始行动,不然倘若消息走漏出去,不免有其他人想要横插一脚。
虽然对着豹房那帮道童们气定神闲,但实际上冼如星心中也没什么底气,主要已经穿越多年,上辈子学校里的那些知识基本都还给老师。她刚刚到大明的时候,因为担心这点,倒是将自己脑子里的东西整理写下来过,但那些知识毕竟偏实用,现在想要教人,只能从基础开始。
万幸的是,冼如星这个人稍微有些囤积癖,上辈子那些高中初中课本一直都没舍得扔,如今倒是方便了许多。
对于营缮所冼如星考虑得很清楚,首批选到里面的,很难完全达到自己的要求,所以第一版教材要做到简单易懂,最后经过冥思苦想,她决定考试内容分为理论与实践。指定教材包括《算学》.《科学常识》与《基础物理》这三种。
其中算学最难,大部分都选自《算经十书》,同时也介绍了些阿拉伯数字的使用,既然不能拔高,那么冼如星希望尽量选出些基础扎实之辈。
剩下的《科学常识》包含了的东西很杂,基础化学世界地理甚至人体医学都有,主要就是死记硬背,起到一个开眼界的作用。
最后《基础物理》算是冼如星编写最认真的,这个东西浅了没用深了又不好理解,冼如星挑挑拣拣,耗时一个月,总算初步成型。
当撂下笔的那一刻,冼如星甚至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摇摇头,带着三本书,去找朱厚熜,让他先学一遍。
“我也要学?”朱厚熜惊讶道。
“自是要学。”冼如星回答得理所应当,“正所谓隔行如隔山,这么关键的东西,陛下要是不了解,被人糊弄了怎么办?况且吧,假如要是再有找事儿的,我到时候也有说辞,毕竟皇上都检验过了也没发现什么问题。”
朱厚熜挑眉,“哦,我说呢,原来是拿我来堵住旁人的嘴。”
冼如星随意地挥了挥手,示意对方少说废话,赶紧坐过来。
少年乖乖照做,两人开始一起翻看书本。
不得不说,朱厚熜虽然大多数时候脾气都有些古怪,但脑子还是很聪明的,算学这些基础的,不用教也学得很好。至于其他两本,虽然有些震惊于里面的知识,可依旧吸收得飞快。
“这上面说的是真的?咱们脚下踩的是一个球?”
冼如星点头,“对啊,这个时候弗朗机有个叫麦哲伦的人应该差不多完成了环球旅行,咱们确实是在球上,之所以不掉下去是因为一种叫引力的东西。”
朱厚熜听得似懂非懂,旋即又看向冼如星描绘的简易地图,半天,幽幽叹了口气,“原来大明才只有这么小啊。”
“啊?我记得早在几年前便有类似的地图传进来,王府书房好像还挂着一份,虽然没有这个详细吧,但按理说你应该早就知道才是。”冼如星不解。
对此朱厚熜表示,知道归知道,但他一直将那些当成《山海经》一样的东西,只以为是番人们自吹自擂,不光他这么想,大明绝大多数人也都这么想。
“如此看来,夜郎自大的反倒是我们了。”少年苦笑。
冼如星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不要紧,一切都还来得及。”虽然西方开始了大航海,但毫不夸张的说,如今的大明依旧是世界最强大的国家。后世学者也曾说过,嘉靖到万历年间,就是中国最适合发展的时期,而冼如星之所以如此努力,也正是为了避免后世的悲剧。
朱厚熜点头,两人打起精神,重新投入到学习中。
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了半个月,直到某日冼如星收到了徐阶的邀请,说对于那三本书自己有许多不懂的地方,一直积攒着,希望真人能帮忙解答。
徐阶一直被冼如星列为重点培养对象,对此当然不能置之不理,于是便请了天假,让小皇帝自己看。
对此朱厚熜自然是不高兴,但又想不到该如何应对,只能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乾清宫生闷气。
周围太监宫女见皇帝面色不对纷纷目不斜视,尤其是谷大用,特意跟黄锦打了声招呼说自己身体不适,让他一个人御前侍候,直接脚底抹油开溜。
对此黄锦有些不屑,暗道没出息的东西,当奴婢的关键时候不能替主子分忧,那要你来干嘛。最开始对方起势,自己还担心过一段时间,如今看来,根本成不了气候。
想到这里,黄锦主动上前,轻声与嘉靖道:“万岁,天愈发凉了,您要不再披件衣服?”
朱厚熜回神,直勾勾地盯着他,许久,突然道:“话说,你在宫外娶亲没有?”
黄锦微愣,之后马上躬身道:“回禀陛下,奴婢不知何人向您谗言,但奴婢敢用项上人头表示!绝对没有!!陛下可以去查,奴……”
“得得得,我就那么一问,瞧给你吓得。”朱厚熜不耐烦地打断,之后又杵着下巴发呆。
虽然后世的宫斗剧里经常出现太监宫女对食的情节,但事实上古代太监对食其实是极少的,有历史记载的也就是唐代几位大太监。明朝立国之后,朱元璋对后宫纪律抓得非常严,规定一旦发现太监对食,通通扒皮处置。如此一来,皇宫里自然人人自危。不过等到朱棣即位,对于在“靖难”中出力的太监大加封赏,不仅给予权力,还赐了好几桩婚事。
这样一来,太监娶亲的风气逐渐蔓延开来。不过黄锦为人最是谨小慎微,即使已经是嘉靖身边第一内侍也绝不肯给人落下把柄,所以自然不会做出这等事儿。
不过,看皇上的样子,也不像是有人诬告了,既然如此,跟他打听这个做什么……黄锦心中嘀咕,还未等仔细思考,龙椅上的少年再次开口:“那.那你知不知道,假如说啊,我是说假如,想要让女子倾心于你,都需要做些什么。”
啊?黄锦有些懵,下意识道:“虽然奴婢不怎么懂男女之间的事情,但想要讨人喜欢,无非就是投其所好吧。”
“投其所好?”嘉靖茫然地眨了眨眼睛,冼仙师好像什么都不缺啊,平日里真有什么想要实施的计划,自己也都全力支持,这样的话还有什么能让她高兴呢?
此时黄锦也略微反应过来些了,作为皇帝身边寸步不离的大太监,他自然也清楚圣上对冼真人的感情,不过怎么说呢,黄锦与冼如星也算是合作非常愉快的同事,在拿不准对方心意的情况下不愿瞎说。于是随便糊弄两句,开口道:“这种事儿啊,可急不得,缘分到了就到了。陛下乃真龙之子,九五至尊,做什么事儿都有上天保佑,大可不必烦恼。”
朱厚熜原本正闹心呢,听到黄锦的话一下子坐直了身子。
对啊,我是皇帝啊,自己如此完美,又跟冼如星相处了这么些年,她不喜欢自己还能喜欢谁?什么徐阶张阶,跟自己有得比吗?
这段日子朱厚熜实在受够了患得患失,今天这么一刺激,立刻有些上头。看了看天色,想来此时冼如星也回宫了,遂不管那么多,直接摆架去往钦安殿。
到了地方,果然,宫人告知他冼如星早就已经回来了,因为今日车马劳顿,打算先眯上一觉,让他们半个时辰后叫自己起来,还有公务没处理完。
朱厚熜听见对方这般辛苦,立刻心疼得不行,拦住要进去通报的道童,打算就这么进去等冼如星睡醒再说。
谁知刚推开们,就见女道士伏在案上,窗户开了条小缝,还就那么穿着单衣,顿时大怒,暗道她周围怎么连个得力伺候的都没有,如此着凉了怎么办!
于是皇帝陛下笨手笨脚地脱下自己的外袍,想要给冼如星披上。
然而才刚靠近,就有些呆住了。
只见冼如星枕着自己两条细白的胳膊,双眼紧闭,没了平日的八面玲珑,在烛火的照耀下,一张俏脸秀美而文雅,眉心的一点红痣更为其增添了分圣洁的味道。
这好像还是他头一次看到对方这毫无防备的模样。
少年想到此处,呼吸不由急促起来。
小心翼翼地将外袍放到冼如星身上,手指碰到女道士脖颈处的皮肤,立刻仿佛被烫了一般缩回去,脸涨得通红。
周围一片寂静,时间好像在这一刻都凝固住了。
朱厚熜盯着冼如星仿佛上等白瓷一般的面颊,鬼使神差地弯下了腰。
两人越来越近,他甚至能感受到对方的呼吸……
就在即将挨上的时候,朱厚熜突然停了下来,半天,猛地直起身子,对着自己“啪”就是一巴掌!
旋即立刻转身,连衣服都不要了,推开门狂奔出去!
如此大的动静,冼如星自然是醒了,迷迷糊糊地揉了揉眼睛,隐约间好像看见嘉靖抱头鼠窜的背影。
晃了晃脑袋,绝对是这两天书看多了,连幻觉都出现了,刚想让宫人给她打盆水来,忽然看到自己身上的外袍,一时间愣在原地。
这……什么情况?
再说朱厚熜,离开钦安殿后脑子一团浆糊,直到跑出去老远才渐渐冷静下来。
这时候一直跟在后面的黄锦总算追上,气喘吁吁道:“万岁!您这是怎么了!天这么冷好歹穿件衣服啊。”
朱厚熜浑身燥热,哪里还用保暖,他看见黄锦就气不打一出来,怒斥道:“滚滚滚!要不是你乱说话朕也不至于差点犯下大错!仙师至高至洁,岂是我能……能……”
他又想起冼如星到睡颜,再次语塞,脸上先是红得能滴血,遂又变得惨白。
明日对方要是问起来,自己该怎么解释?
六神无主的小皇帝再次看向黄锦,“你说,之后该怎么办。”
黄锦莫名其妙挨了两顿骂后也清醒了,所谓的“替主子分忧”绝对不包括这方面!于是直接了当道:“陛下,奴婢是个太监啊,您觉得这种问题问我合适吗?”
朱厚熜:“……”
58. 第58章 西域商人
当田富祥第一次来到京城的时候,几乎是立刻就被这座巍峨雄壮的城池震慑到了。不光是高耸整洁的城墙,还有外面规规矩矩排着长队的百姓。不同于这个时代大多数人的面黄肌瘦,他们几乎每个都衣着整洁,脸蛋干净,连说话都仿佛比旁的地方好听些。
不远处,来接他的伙计见其身影,高举的手挥了挥,“东家,东家,小的在这儿呢!”
田富祥眯起眼睛,上前两步,开口道:“你怎么这副怪模样?这是穿了多少层?”
伙计微愣,旋即指了指自己,解释道:“害,现在都流行这么穿,我里面其实就穿了件单衣,这衣服厚显得厚,里面充的鸭绒鹅绒,特别轻,好活动,回头东家你也买上一件。”
田富祥研究了一会儿,发现这种衣服确实比大氅轻便不少,不过有个最大的问题,即使能看出来缝了好几层布,也有些许绒毛跑出来。
对此,伙计表示买的时候店家说了,五年内可以给免费充三次毛,如此想来倒也算合适。
“我二十年前曾跟着家中长辈来过一次京城,那时候倒也没觉得什么,结果这才多久,就出了这么多新鲜事物,我倒好像成乡下人了一般。”田富祥感叹。
伙计嘿嘿一笑,面上难掩自豪,“回东家,现在这京城可不同了,别说我们这些做生意的,就是来往菜农都能读懂些字,那句话叫什么来着,‘往来无白丁’嘛,主要是识字卡片太便宜了,大家没事儿都拿在手里看看。”
“教化”是一个需要时间的事情,冼如星在初夏种下的果,过了大半年终于开始发芽,在接受知识后,哪怕只是简单认识字,对于整座城市的平均素质都是个巨大的提升。
当然了,主要还是今年风调雨顺收成好,再加上冼如星那些工厂招收了大量职工,带动了周边的消费,总之大家也是有闲心去做这些。
在进城后,田富祥跟着伙计一路往北,虽然此时正值隆冬,但由于道上一直有专人清雪,路也不是很难走,再加上周围不断出现他没见过的那些新鲜事物,没一会儿,两人便到了目的地。
“多宝斋?”田富祥看着上面气势恢宏的匾额,不由感叹道:“好字,丰筋多力,游云惊龙,这是哪位大家的手笔啊?”
伙计倒是看不太出来什么好坏,听老板发问,规规矩矩开口道:“回东家,听说这块匾是杨一清杨阁老提的。”
田富祥震惊地瞪大眼睛,“杨阁老……原来也写除了墓志铭之外的东西啊。”
倒也不怪他如此,之前曾说过,大明官员俸禄极低,即使是官居一品,想要靠那点钱养活一大家子依旧是很困难事儿。所以官场上的孝敬往来也就十分正常,不过为人比较清正,不愿意收受贿赂的也有,所以这些官员就难免要发展出一些副业。
比如费宏,他就是靠出书赚钱,出的还都是些关于四书五经的注解心得,作为乡试.会试.殿试都拿了第一的“考神”,他写的书众举子们还是十分追捧的。
再比如杨一清,他的字端方有力,文章辞藻优美,再加上身居高位,所以许多人花重金聘请他写墓志铭。毕竟作为大明重臣,杨一清肯定是要青史留名的,自己要是沾了光也能有姓名不是更好。时间久了,来找其写的人越来越多,杨一清的名声算是彻底打出去了。
作为一个极度迷信的福建人,田富祥对此事还是敬谢不敏,暗叹几句京师老板心真大,跟着伙计进了这家叫多宝斋的酒楼。
然而才刚迈入,就被里面的景象吓了一跳。
只见在极为宽敞的大厅中央,一根粗壮的柱子立在那里,柱子的四面似乎挂着什么,田富祥似乎在里面看见了几道人影,眯着眼睛向前,对方也同样向前,直到快要撞上了才被伙计拉住。
“东家,这是镜子,您小心点儿,打碎了可老贵了!”伙计连忙将人拉住,不等对方发问,先解释道:“这也是最近才京城里刚流行的新鲜玩意儿,跟铜镜不一样,能把人照得清清楚楚。”
“啊?”田富祥回过神来,看了看镜子,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这才反应过来方才那人就是他本人。
如此倒也不怪他,主要如今的铜镜做工确实一般,达官贵人的倒还好些,寻常百姓的形制简单,胎质粗厚,清晰度也不行。关键即使这样,铜镜也不是普通人家能负担得起的,不光价格贵,还要时不时花钱保养,所以这时代许多人一辈子都没见过自己长什么样子。
周围吃饭的似乎早就习惯了这出,早都见怪不怪了,看也没人嘲笑,田富祥燥红的脸稍微平复了些。再次看了看镜子,整理了下衣冠,然后颇为羡慕道:“这东西一看就不便宜,此处东家就这么摆了四块在这儿,好大的手笔,这种气魄才是做生意呢!”
“瞧您这话说的,”伙计在旁边笑道:“咱这次来不也是做大生意的吗。”
“也是,”田富祥听此不由露出笑容,跟着店小二上了二楼包厢,推开门后,便见圆桌旁坐了两人。
为首的是位二十上下的女子,容貌修理,就是皮肤微黑,头发并未像如今大部分明朝女子一般挽髻戴钗,而是用红蓝两色的布巾,布巾上点缀着些许彩色珠宝。在她身后站着的护卫倒是大明装扮,不过同样是黑皮肤。
自打半年前大明与西域开关后,京城中的西域面孔明显多了起来,对于这些人,老百姓们最早还带着几分防备,时间久了,见他们大多数都只是做生意卖货后便不怎么管了。
田富祥看着对面异族特征明显的脸,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
倒是女人先开口,冲着田富祥点了点头,“田老板,吃饭了吗?”
“没.没呢,刚到京城,连口水都没喝就过来了,”田富祥笑了笑。
见状女人也没说什么,直接对护卫耳语几句,护卫应声,转身离去。
“方才我直接订了桌席面,也不知田老板的口味,不行等下次,再请你好好吃一顿。”女人说话极为爽快,田富祥作为中原人有些不适应,但面上还是点头称是。
“在下对吃不怎么讲究,随便来些就是,热丽娜小姐,我主要是想问问,你是怎么找上我的……”
热丽娜没说话,此时小二端进来上菜,除了小菜果品,最引人注目的便是一只烤的色泽明艳的鸭子,厨师将自己包得严严实实,将鸭子上的肉一片一片切下,每一片都肥瘦相间,热气腾腾地滴着油脂。
田富祥想要说的话停在嘴边,他只觉得鸭子肉香直冲大脑,不自觉地咽了口唾沫。
“田老板,要不咱们先吃?”热丽娜适时地提出建议。
田富祥点头,依照着旁人的指点,用薄如蝉翼的春饼包裹起烤鸭葱丝与青瓜条,迫不及待地咬上一口,感受着醇厚的肉汁在嘴里爆开,幸福地眯起眼睛。
“这鸭子按理说是我们南方吃得多,像我老家,每逢年节都要吃姜母鸭,没想到如今吃到了这京师的鸭子,别有一番风味啊。”也许是因为吃得好,他看起来倒是没有一开始那么紧张了。
两人一起吃了半只鸭子,又喝了两杯淡酒,方才放下筷子,有了谈性。
“田老板久日出海,光顾着挣钱,自然不在乎这些吃的喝的,你要是喜欢,我让这厨子去你家里住些日子,等你的人学会了再回来。”
田富祥听她这样讲,一时间有些怔住了,不由问道:“这店是你……”
“啊,这家店是我开的。”热丽娜不等他说完便开口,“如此也回答了田老板方才的问题,不是问我怎么找上你的吗,无非就是用银子罢了。”
不得不说,有钱还是管用,最起码田富祥此时就被对方展示出来的雄厚财力震撼到了,犹豫片刻,缓缓道:“热丽娜小姐,既然你有实力,那么想必也是知道的,京城里白糖香水厂管得都十分严,我也是废了好大力气才打通关系。但即便如此,每次运出来的也颇为麻烦。我知道最近大明与西域各国刚刚通关,不少你们那儿的人都磨拳霍霍,实不相瞒,除了你之外,还有两家曾经找上过我,但最后都被我推了,其实就是货品不够,所以你看……”
听出他话里话外的意思,热丽娜表示以后他有什么,自己全包了,而且愿意在弗朗机人的基础上加价两成,以后他们两家合作,将弗朗机人挤出去。
田富祥还有些犹豫,毕竟做生意讲究信誉,虽然对方钱给得多,但终究是后来的,跟那边毁约是不是不太好。
此时热丽娜在旁边劝道:“田老板,海上买卖虽然方便,但也是违反你们大明律法的生意,被抓住可是要掉脑袋的。现在我们西域诸国已经可以和大明自由往来了,哪里好不是一眼就能看出来吗。”
这倒是没错,田富祥沉思,许久,迟疑道:“这样吧,热丽娜小姐,我还得去与给我提货的商量商量,不若咱们明日约个时间?”
“随便,”热丽娜回答得十分爽快,但同时也提出了个条件,为了确保货源,她要求跟供货者见上一面。
田富祥同意了,双方又说了几句,就此分别。
等确定人走后,门口的护卫小声开口道:“仙师,看来一切都挺顺利的,咱们接下来怎么办?”
“热丽娜”面沉如水,擦了擦脸上的油彩,冷冷道:“怎么办?当然是继续顺着查下去。”
“敢薅姑奶奶羊毛,吃了多少都给我连本带利地吐出来!”
59. 第59章 pay
自打之前遇到徐阶,听闻对方无意中谈起沿海地区有商人将白糖香水走私给外国人,冼如星就一直在心中琢磨,越想越觉得不对。
首先,白糖作为重要物资之一,每一项的进出都有明确的记录,在南方,她有几家固定的合作伙伴,可以说光是大明内部都有些供不应求,根本没道理再卖到海外。
再者说,这两样东西价格不菲,沿海那些国家,真说有能力大规模消化的也就只有弗朗吉人,但弗朗吉人做生意有个特点。可能是因为远渡重洋,成本过高,他们向来只做大宗生意,所以有个别人转卖这种事儿也不成立。
而要是销售没出问题,那么出问题的就只能是他们供货方了。
冼如星用了好些天时间将最近的账本拿出来一一过目,最后果然发现几处有些毛病,如此看来吃里扒外的不止一人。
不动声色地收好账目,这点其实她其实早就心有准备,毕竟工厂现在上万人,总不可能每一个都忠心耿耿,倘若现在发作,虽然能将人抓出来,但起不到震慑作用。更何况,冼如星也想知道,背后站着的到底是谁,毕竟这么大手笔,可不是随便几个商户能办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