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鹤楼在苏州颇有名气,在座的人几乎都去过,这个事情众人多少有所耳闻。这位毕掌柜颇有些本事,醍醐饼虽然滞销,但他宁愿滞销也不改故乡味道的坚持和对母亲的孝顺,倒是博得众多文人的赞赏,不少文人墨客不吝笔墨,写诗赋文赞美,使得飞鹤楼的大名传遍半个大唐。
魏潜继续问,“你还记得不记得这六份分别卖给了谁?有没有人外带?”
毕顷连忙道,“记得记得!一桌是东山书院的学子,另外就是游学来的读书人,还有三份是卖予熟客,傍晚的时候又卖了一份,那人是个生面孔,看着衣着打扮应该是哪家仆役。他在店里订走了一桌席面,没叫咱们店里伙计送,自己提走的,其中就有醍醐饼。”
那天到了晚上一个畏畏缩缩的中年汉子进了飞鹤楼,说家主交代定一桌上好席面回去,却并没有指定要买哪些菜,恰好醍醐饼还剩下不少,小二立即吹的天花乱坠,将饼子卖出去了。
小二为此还特地在毕顷面前邀功。
魏潜已令人把周夫人庄上所有人都拘押了,此时正好让毕顷辨人。
周夫人那个庄子不大,到她手里才半年左右,里头也没几个仆役,甚至连个像样管事都没有。
与此同时,飞鹤楼的小二亦被带上堂。
因着那天定席面的人畏畏缩缩,出手又阔绰,小二印象十分深刻,一眼便认出那人正是庄子里的车夫。
周云飞是吴县县令,离开吴县太久容易暴露,所以后续除掉小厮嫁祸彭佑的事便交给了一个叫姚力的心腹。小厮留福订席面乃是私自行事,姚力开始并不知情,之后发现也并未太过在意,因为他万万想不到会有人剖尸检查别人生前吃过什么。
在飞鹤楼外带超过五百文的席面都会附赠食盒,并且无需送还。魏潜命人前去周家庄子搜查,果然在车夫的家里搜到了食盒。原来那车夫见东西好看,舍不得销毁,拿回家去给媳妇放针线用了。
小厮曾在杨檩死后藏匿在周家庄子里的事情证据确凿。
姚力见周云飞又是一副供认不讳的样子,心知此时已经没有回旋余地,便只好交代了前因后果。
周云飞很早之前就从梅君尧那里得知杨檩曾有过一个男宠叫卫冷,却并不知晓卫冷就是彭佑。他想要算计杨檩,必要抓住杨檩的把柄,于是便收买了杨檩身边的小厮留福,明里暗里打听这些事情。
卫冷失踪很多年,周云飞本没有抱什么希望,不想这时竟有个神秘人将证据都送到了他面前。周云飞得知卫冷就是彭佑,震惊不已,偷偷查证一年多,花了好长时间才说服自己相信这个消息。
他与彭佑有不少公文往来,想要拼拼凑凑模仿出一封短短信件并不是很难。于是他便有了借此诱杀杨檩、嫁祸彭佑的想法。
杨檩与彭佑不仅同为男子,还有师徒的名分,二人关系实在有悖人伦,对于为官之人来说,绝对是致命的把柄。杨檩想着只要彭佑愿意,除了名份一切都可以给他,可没想到自己成亲之后,彭佑便直接退回到了从前。
当初冲动之下戳破的那层纸,又好端端的糊了回去,像是从未毁坏过一样。杨檩难过之余,又觉得未必不是一件好事。于是两个人,一个真的不记得从前种种,一个假装不记得,相安无事数年。
直至有一日杨檩酒后失态,放任了自己一回,惹得彭佑大怒,二人之间关系变得十分僵硬。
周云飞模仿彭佑的字迹约杨檩见面,杨檩不是没有怀疑,但终究是欣喜战胜了理智,几乎没有犹豫便决定赴约了。不过他还算谨慎,事先是派小厮留福前去探路,待留福带回肯定的答案,他才骑马过去。
只是杨檩未曾想到,留福早就被人收买了,等到他反应过来时,已经身中软筋散,一切为时已晚。
卷云那匹马不会随意走动,所以杨檩便将它放在一个小巷里。周云飞得手之后,一时没有寻见卷云,便直接将人背到县衙附近的小道上,造成杨檩半夜回家被人刺杀的假象。
而后,又不着痕迹的透出“破绽”,引魏潜和崔凝发现彭佑身患怪病,以及他曾因为和妒忌谋杀杨不换的证据。
后又故意让留福引彭佑上当,再除掉留福,嫁祸给彭佑。
这个计划不能说天衣无缝,但是彭佑的病症注定会让案情变的扑朔迷离,形成一个死结,就算是魏潜,也不一定能破案。可偏偏出现了纰漏。一是留福得意忘形,私自订了飞鹤楼席面,留下铁证,二是卷云——那匹忠心耿耿一直守候在客栈附近深巷里的马。
还有便是周云飞除掉杨檩和彭佑仍嫌不够,最后画蛇添足的扯出“橘香散”,妄图把程玉京拉下水,结果偷鸡不成蚀把米。
堂审进很顺利。人证物证具在,主谋从犯供认不讳,连作案凶器放在何处都已如实交代,整个案子剩下最大的谜团便是那个给周云飞提供消息的神秘人究竟是谁。
周云飞一口咬定自己不知道,真假无从得知。
从截获的密函内容,不难看出那神秘人是参与者,此人或许还曾怂恿过周云飞犯案,但一切都没有实质证据,不管是杀人还是谋划过程,全是出自周云飞之手。所谓提供消息,往小了里说,不过就是传个闲话。
再者,密函上没有任何表明收信人身份的内容,就算那人现在就站在公堂上,一时也不能奈他如何。
此时厢房之中,崔凝站在榻旁,皱眉看着几位须发花白的医者紧急施救。
众多名医,没能力挽狂澜,彭佑的脉象还是越来越微弱了。
她想不通,其他几个生无可恋也就罢了,为什么连彭二都不愿意醒来?
“唉——”崔凝长长叹了口气,忽而听见身后脚步声,回过身便见一身绯色官服的魏潜进门,“堂审结束了?”
“嗯。”魏潜走过来,看了一眼榻上的彭佑,“情况如何?”
“我看情况不太妙。”崔凝道。
其中一名医者为难道,“彭大人症状诡异,我等从医数十年,闻所未闻,眼下虽已拼尽全力施救,但……”
魏潜沉默须臾,才开口道,“尽人事听天命吧。”
“五哥……”崔凝颇为担忧。
“莫多虑。”魏潜安抚道,“先随我出去。”
崔凝点头,随着魏潜出了房间。
院子里的虎蹄梅正盛放,一簇簇圆嘟嘟的鹅黄色花朵依偎在一起,瞧着颇是热闹。
魏潜想起前两日那株树上打了花苞,彭佑和崔凝还在屋里头打架。
崔凝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记得前两日树上就打了花苞,这案情一波三折,我总觉得像过了几个月那么久,没想到花儿居然才刚盛放。”
魏潜莞尔。
“五哥,彭佑万一救不回来怎么办?死者凶手皆是朝廷命官,最终还是要中书省门下省审议,圣上裁决才作数啊。”崔凝问。
监察司的职权还没大到可以一审定罪的地步,虽说只要上边没有异议就能结案,但若有人偏拿这一两个无关紧要的疑问来做文章,驳回监察司断案结果,也不是没有可能。
魏潜自然知晓她在担忧什么,“别担心,案子没有大问题。”
魏潜认为不会有人驳回结果,但他也不会放弃继续查找那个提供线索的神秘人。一方面,他不想自己手底下的案子有任何不确定,另一方面,他有一种预感,神秘人还会再出现。
“对了。”崔凝突然想到,“程夫人不是三年前就过世了吗?程刺史至今未续弦吧?可杨夫人却说,程夫人的侄子一年前强抢民女,程夫人包庇侄子?”
魏潜道,“程玉京有一位出身不错的如夫人,眼下管着他后宅诸事。不讲究的人家都喊她一句程夫人。”
“原来如此。”崔凝顿了片刻,又问,“你说……周云飞真的是为了孙氏报仇吗?”
周家全家丧命于那场截杀之中,但这些年周氏族人倾尽全力帮扶周云飞,可不是为了行善,他还有妻有子,日后周氏一族该会怎么对待孤儿寡母呢?这么多责任,他为何要孤注一掷?有道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都是在官场上混的人,早晚有报仇的机会。直接拿刀去抹人脖子,实在是最下策。
第295章 回程
其实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孙氏之死,周云飞最恨的不是杨檩,而是程玉京。而在这个案子里,程玉京却只是附带的,甚至有可能并不在一开始的计划之中。
魏潜望着虎蹄梅沉默不语。
衙役疾步从抄手游廊走过来,“两位大人。”
崔凝回头,“何事?”
衙役道,“杨夫人想请崔大人过府说话。”
“说话?”魏潜语调微冷。
衙役道,“杨夫人派了婢女来请的,没说有什么事。”
“让人进来回话。”崔凝道。
衙役应了声是,转身出去,不多时便将映柳带了上来。
映柳方才远远便见崔凝身边有个身着绯色官服的人,也不敢随意乱瞟,垂着头行礼,“奴婢映柳,见过两位大人。”
“你家夫人找我有何要事?”崔凝疑惑,难道杨夫人还有什么线索没说?
映柳道,“夫人惦记着堂审结果,也想感谢大人尽心查案,所以……”
“感谢就不必了,你家夫人想知道什么,让她自己来衙门问。”
声音有若金石相击,铿锵悦耳,却分外冷漠。
映柳心里蠢蠢欲动的想偷偷看一眼,到底还是被他的气势所慑,没敢抬头。
巡察使品级不高,可就算是身为一州刺史的程玉京,也不好随便打发个人过来请她去叙话。巡察使代表圣上,又肩负稽查重任,一般没有官员会等闲待之,巡察使也不会在巡查期间与当地官员私下往来密切。
崔凝也知晓其中利害,自然不会过去,但想到那么个娇弱的美人儿,到底是没狠下心说什么冷漠的话,“我职责在身,不便前往,杨夫人若对案情有什么疑问,来衙门说便是。”
映柳似乎料到会被拒绝,答了声“是”,便垂着脑袋跟在衙役身后离开。她走到游廊转弯处,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顿时愣住。
北方的郎君大都高壮,映柳一直觉得太粗犷,不如文雅的郎君好看,直到今日见到魏潜,才觉得自己以往的想法太偏隘了。
魏潜身材高大,肩膀宽厚,但是腰窄,四肢修长,丝毫不显得粗笨,反而有一种别样的风流。他的面部线条也硬朗分明,面无表情看着人的时候,整个人都显得十分锋利。
就那么一眼,映柳回到杨家时心还在噗噗乱跳,心叹,什么粗犷文雅,果然还是要看脸!
“映柳姐姐!”煮药的婢女急道,“快别发呆了,夫人还在等你回话呢!”
“知道了,嚷嚷什么!”映柳端起药碗,去了杨夫人的寝房。
杨夫人这次是真的病了,这几天连着在亭子里绣氅衣,着了风寒。
屋里静悄悄的,连一个近身伺候的人都没有。
映柳放下药,轻声唤,“夫人?”
“咳。”杨夫人撑着起身,“映柳,崔大人来了吗?”
“夫人。”映柳上前扶起她,“奴婢早先就说过了,崔大人是不会来的。”
“可是她……”杨夫人哽咽,“罢了,人情冷暖,早就见的太多了。”
映柳叹气,“夫人,崔大人是巡察使,先前为了查案才会亲自过来问话,现在结案了,但是职责还在,不可能应邀的。”
杨夫人也知道是自己强人所难,只是她如今实在走投无路了,“映柳,你说我现在该怎么办……”
“夫人应当吃了药,打起精神来,好好整治整治内宅。”映柳把药端到杨夫人面前,“您不知道,现在家里都乱成什么样子了。”
“他那样一个人,怎么就……”杨夫人端着药,眼泪吧嗒吧嗒的落在碗内。
映柳平日特别喜欢杨夫人面团儿样的性子,说话温柔,对待下人也特别好,可这会儿又恨极了她这样。
他们这些做下人的,主子再和善,若是关键时候靠不住,平日再好又有什么用呢?映柳现在恨不能卷了包袱去求崔凝收留,但听说崔家的侍女比一般人家的女郎教养还好,多少商户都愿意娶回来做正房夫人,她也就只能胡乱想想罢了。
没有保护的美色,会被许多登徒子垂涎,惹来祸事,可并非天底下所有美人都是同样的结局。
映柳苦口婆心的劝,“奴婢知道夫人心中所忧,只要您振作起来,一切都会好的!您看崔大人也是花容月貌,出来做官特别有气势,没人敢欺负她!”
杨夫人道,“那怎么能一样,她出身清河崔氏,便是妲己貂蝉也没人敢动心思。”
映柳被噎了一下,又忍不住道,“那就拿街口卖酪浆的俏寡妇来说吧,自打她拿刀砍了登徒子之后,再没人敢招惹了。再说,您是诰命夫人,谁也不敢冒犯,比她可强多了啊。”
买酪浆的寡妇原是常县人,被砍的那人还是常县首富苏家的儿子,她不仅砍了人,还暗中找到苏家的死对头做了笔交易,之后带着儿子跑到苏州衙门击鼓鸣冤,母子俩险些吊死在官衙门口,苏家的对头在暗地里推波助澜,闹的满城风雨。结果登徒子被下了大狱,苏家名声也坏了,常县商贾就像是嗅到了肉味的狼,一窝蜂的涌上来啃食。苏家虽不至于倒了,可也是元气大伤。
自此之后,凡是垂涎她美色的人,都不得不掂量掂量,她下回会不会直接上京去告御状。这世上,多得还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她连自己和儿子的命都能豁出去,还有什么不敢的?
后来寡妇没有回常县,就在苏州摆摊买酪浆养活儿子。因着闹了那一通,又着实生得好看,生意一直不错。虽然现如今不少人暗地里嚼舌根,但人家不卑不亢,日子也过得下去。
映柳看着自家夫人默默垂泪的样子,深深为自己前程担忧。
这厢里映柳有心无胆,那厢却是有人不要脸。
隔日一早,码头上。
崔凝看着风尘仆仆抱着自己大腿嚎啕大哭的婢女,一脸震惊。
这个映桃,彭佑庄子里的婢女,昨日还明目张胆的给魏潜抛媚眼,今日便跑来抱她大腿,哭的涕泗横流,满嘴表忠心,脸皮简直厚的令人发指。
“大人!”映桃扯了扯身上的大包袱,哭道,“如今大人不在了,我怕我充作官奴,为了去衙门换凭证,已经花光所有继续,大人若是不收留,我们真要活不下去了!”
眼见崔凝无动于衷,映桃连忙掏出一方帕子,“大人你看一眼吧,奴婢绣工出众,奴婢的娘做的一手好菜!只要给口饭吃就成!大人收下不亏的!要是您因着昨日的事不高兴,奴婢这就把眼珠子扣出来,以后再不看魏大人一眼!”
崔凝看着她卖力推销自己的样子,噗嗤笑出声来。接过绣品看了看,竟然真的十分出色。
“大人您笑了!”映桃激动万分,“您答应了对不对?”
这映桃,见一个爱一个,整天做着姨娘梦,脸皮还厚,胡搅蛮缠,是个毫不掩饰的小人。崔凝意外的发现,自己并不算讨厌她,但也没多喜欢就是了。
“我……”
崔凝正要说话,便见映桃已经一溜烟的跑到不远处的茶棚,拉起一个妇人又冲了回来,一脸希冀的望着她。
那眼神,就如同她当初看魏潜。
拒绝的话就突然卡住了。
崔凝无奈一笑,“你确实换过凭证了?我可不收麻烦!”
“换了换了!”映桃连忙拿出凭证。
前日名医聚集一堂,还是没能救回彭佑。不过他谋杀杨不换,还不至抄家灭族,映桃母女自然也不会被充作官奴。可映桃不过是有点自以为是的小聪明,并不懂这些。她们母女奴籍是在官服落了印的,想脱出籍不容易,但想换个主人并不难。
彭佑孤家寡人一个,家业一时无人继承,将来要么是充公归入朝廷,要么就是被他同族亲近之人接手。而他家里的奴婢,只要找到新的主人愿意接收,去官府交钱换凭证再由新主人到官府重新落籍便成。
映桃现在手里的就是一张无主的凭证,假如无人接收,日后被人发现捉去卖了,她也没处说去。
崔凝看了看身后还有一个巴巴跟来的仵作尧久之,心道,罢了,反正收一个也是收,收两个也是收!一块带走算了!
魏潜站在船头目睹一切,笑了笑,转身进了船舱。
崔凝这次出来没有带侍女,映桃便当仁不让的包揽了所有事情,整天像只蜜蜂一样围着她转,左一句“娘子渴不渴”、右一句“娘子饿不饿”,嗡嗡不停。反倒是向崔凝自荐的仵作,自打上了船之后,便整天缩在屋子里,如同空气一般。
“娘子,您出远门怎么不带人伺候呢?”映桃问。
崔凝闲来无事,也就有一搭没一搭的与她聊着,“我又不是出来游山玩水。”
映桃不解道,“可我往常见着巡察使都还带下属和小厮呢。”
平常当然可以带,不过崔凝这一次出来,还要暗中查师门的案子,自然越少人知道越好,不仅她没有带,就连魏潜也没有带人。
不过映桃没等她回答,便自己圆上了,“肯定是他们贪图享受!还是大人您清正廉明!”
“再胡说八道信不信把你丢下去喂鱼?”崔凝没解释,但也不能任由她踩别人捧自己,这习惯若是不改,日后说不定要坏事。
想着,崔凝便决定吓唬她一番,“就你这张嘴,一张一合就污蔑旁人清白,说不定都不用我动手就有人收拾了。京里确实是好地方,可是越好的地方越也难生存。”
映桃脸色一白,抿紧嘴巴,半晌不敢再说话。
崔凝暗笑,还真是能屈能伸。
不过,才安静没多会儿,映桃又忍不住弱声弱气的问,“娘子,伺候您的姐姐们都是什么的样儿的?奴婢听说大户人家的侍女,比小门小户的嫡出娘子都金贵呢。”
“金贵不金贵我不知道,不过她们确实挺能耐。我身边的青心,琴棋书画样样都会,规矩也好,还煮的一手好茶。”崔凝见映桃表情越来越不安,继续坏心眼的道,“还有青禄,点心做的极好,若是不做侍女,开个点心铺子,日进斗金不成问题。”
“哦,对了,她俩长得还好看。”崔凝摸了摸下巴,上下打量映桃,状似严肃的评比,“嗯,青禄比你就好看一点,青心嘛……五个你绑一块都比不上。她也不是胜在容貌,那个……腹有诗书气自华,你懂吧?”
映桃大受打击,一时也顾不上献殷勤了,哭丧着脸回屋揽镜自照。
越往北天气越冷,转陆路的第二天便下起了雪。
回程没那么赶,魏潜本想花几天的时间带崔凝去游玩,但看着情形又担心大雪封路,只好作罢。
崔凝一路上吃吃睡睡,仿佛没心事没烦恼的样子,但是魏潜知道,她心里藏着师门的事,只是平常有意无意的找事情把自己时间塞满,否则一旦停下来,内心深处的情绪就会不可抑制的涌出来。
魏潜看着她偶尔对雪出神的样子,有些担心。
崔凝刚下山的那会儿不过是个稚童,对很多事情的理解没有那么深刻,比起痛失亲长,更多的是惶恐,可是随着年纪渐长,痛苦和仇恨都越发清晰,一点点蚕食着她,而她丝毫没有察觉。
一开始,魏潜选择帮助崔凝是性格使然,他没有办法拒绝一个背负灭门仇恨的孩子,她像个溺水之人,凭着直觉抓住他,像救命稻草一样,眼里写满了希望和祈求,教他不忍拒绝。可现在,他发自内心的想查出真相,帮她报仇,哪怕最后的结果会将自己葬送。因为,她不经意间流露出的悲伤迷茫,就像刀子一样扎在他心里最柔软的地方。
魏潜也不知道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失去理智和冷静,想不惜一切的保护眼前这个人,但这种改变,他并不抗拒。
二人回到长安时,已经接近年关,比起往年,整个长安热闹的过分,仿如回光返照般的狂欢。
这一切,皆是因为女帝的一个决定——迁都洛阳。
洛阳建都,已经进行几年了,满朝上下心里都有数,但消息一直没有传到民间,百姓都以为女帝是因为当年和高宗久居洛阳,心中怀念,所以才重修行宫。
许多人私底下传,女帝之所以迁都,是因为长安气运衰竭,不利国祚,颇有些人心惶惶。
不过早些年尚是皇后的女帝与高宗长居洛阳,权利重心早已慢慢转移过去,洛阳也被称作“东都”,如今不过是更加名正言顺而已,因而此事进行的还算顺利。
女帝改洛阳为神都,次年便要正式迁都,其实对普通百姓来说不痛不痒,反倒是官宦人家要开始忙碌起来了。
崔玄碧是兵部尚书,必定要第一批随行,所以崔家上上下下不仅要准备年货,同时也要开始收拾,准备迁居洛阳。
尽管崔家曾经历过多次搬迁,早有经验,但这次恰与年关撞在一起,仍然太十分忙乱。
因此当崔凝回到家中,见到的便是所有人都忙到脚不沾地的情形。
来往婢女小厮都脚步匆匆,但是半点不见慌乱,甚至那些婢女在行走的时候裙裾轻扬,荡成一朵半开的花儿,非但不见狼狈,反而越发优雅。第一次见这种场面的映桃和张氏突然变得畏缩起来。
“二娘子!”
“二娘子”
所有路过的侍婢都停下来行礼,然后在崔凝走过去之后,又继续做自己的事情。
崔凝刚刚进二门,青心青禄激动的迎了上来。其实自从崔凝进监察司之后,她们便没有时时跟随在身边伺候,但这还是头一回这么久没见。
“娘子瘦了。”青禄抹着眼泪,心疼的不行。
青心脸上带着克制的笑意,“也高了。”
崔凝瘦倒是真瘦了,却并不是因为吃了什么苦头,她一路上被魏潜照顾的很好,只是正值抽条的年纪罢了。
“青心,这是映桃和张氏,一个擅女红一个做得一手好菜,以后就归你管了。”崔凝交代了一句,又道,“我先去见母亲。”
青心欠身,“是。”
映桃是个胆子大的,否则也不敢用死皮赖脸的办法黏上崔凝。她一开始被崔家的秩序震撼,但是很快便放松下来,甚至开始小心翼翼的观察期青心了。不过令她大受打击的是,这个青心,一身气度竟然真的比她曾经见过的很多主子还要出众,一举一动就像拿着尺子比过似的,叫她一时连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崔凝故意让青心管着她们,一来,青心确实合适教导规矩,二来,也能让映桃快点认清现状。
青禄规矩也好,但性子活泼,平易近人,不适合带映桃这种给点颜色就敢开染坊的人。崔凝既然收下了她,自然得负起责任,并未打算带回来随便一塞便完事了。
“二娘子来了!”
崔凝一进门,凌氏这边就听到消息了,早就命人早早在门口候着。
凌氏正在屋里整理账册,闻声立刻搁下笔走了出来,“凝儿!”
崔凝见她眼泛泪光,心中不由有些触动,“娘!我想死你了!”
“呸呸呸,什么死不死的!”凌氏点了点她的脑袋,“口无遮拦!”
虽是训斥,却含泪带笑,半点不见严肃。
凌氏拉着崔凝的手仔细打量,“真快啊,才这么些天不见,都有大姑娘的模样了。”
一想到崔凝刚刚回到清河时,比她身体病弱的双生姐姐都要瘦小,在外头也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头。
这两个孩子,都命苦。凌氏想到此,泪意便又止不住了。
“娘,你看你,哭什么呀!”崔凝大概也能猜到她想到了什么,一边帮她掉眼泪,一边说起此行发生的趣事。
不多时,凌氏便被逗的合不拢嘴。
娘俩正说着话,侍婢进来禀道,“夫人,大娘子回来了。”
凌氏怔了一下,有些疑惑,“怎么这会儿过来?”
最近因为过年和迁都的事,各家都忙碌的很,凌家也是要搬的,必然也不清闲,眼下又没有到拜年的时候,这时候也没知会一声便忽然回来,凌氏有种不好的预感。
不多会儿,崔净便到了。
崔凝好久没有见到崔净了,乍一见,不禁被吓了一跳。她一身素雅襦裙,面容消瘦暗沉,原来贞静柔婉变成了刻板严肃,全然不复崔凝记忆里的样子。
“净儿!”凌氏显然也被吓到了,见状立即屏退下人。
崔凝犹豫一瞬,还是留了下来。这好歹是她姐姐,若是在凌家受了欺负,总不能置身事外。
“娘!”
一贯自持的崔净,在下人都退出去的瞬间便崩溃了,扑倒凌氏怀里,哭的肝肠寸断。
第297章 夫妻(补更)
“这是怎么了?”凌家是凌氏娘家,自己生的姑娘嫁回去弄成这副模样回来,让她心里特别不是滋味。
崔净哭的伤心,凌氏心里急的不行,但还是平静安抚半晌,直到她渐渐收声,这才追问,“阿策欺负你了?还是你婆婆对你不好?”
崔净低头擦拭眼泪,没有先回答凌氏的话,而是低低说了一句,“让妹妹看笑话了。”
这话说的见外,崔凝心里顿了一下,又释然。
“哪有什么可笑的,你是我姐姐。”崔凝说着,起身道,“天底下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姐姐和母亲好好聊吧。我先回去收拾收拾。”
崔净看着崔凝,欲言又止。
待崔凝出去,凌氏拍拍她的手,“放心吧,她是个心宽的孩子,不会计较的。”
崔净自打察觉到二妹不再是那个二妹,心里多少生出了一些隔阂。崔净和原来的崔凝关系很好,新来的这个,完完全全顶了妹妹的身份,让她像是从来没有在这个世界上存在过,崔净每每想到这个便忍不住难受。然而如今这一个也是亲妹妹,她流落在外,受的委屈也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