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大人驾到—— by袖唐
袖唐  发于:2023年12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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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扯远了扯远了。”吕长史忽然反应过来,呵呵笑道,“不过,孙氏处境比谢子清好不到哪儿去,娘家无人,嫁入程家后便处处受制于人。孙氏年纪轻轻病逝,那婢女大闹了一场,说是程刺史只听闻昔年旧事,害死她家娘子……”
崔凝闻言心中一动,“大人可知孙氏那位‘竹马’的身份?”
吕长史摇头,“不知,只听说是陈将军一个远亲。”
时至现在,崔凝完全想不通,彭佑患有这种病的情况下,很难辨别真相。也就是魏潜,博闻强记,脑子里存了当年淮南道的卷宗,又多番查证,这才找到一点方向,否则换个人来,案情到了彭佑这里可能就停了。
凶手杀了杨檩嫁祸给彭佑,几乎是完美作案,为什么又会突然扯上程刺史?
虽然程刺史今晚种种作为,都证明他不简单,但崔凝还是太相信,他如果是真凶,在想要嫁祸彭佑前提下,会直接将人约到家里来。
崔凝直觉真相与“橘香散”有关,只是,究竟有什么关系呢……
“小崔大人,小崔大人!”吕长史见她直接发起呆来,喊了几声,见她回过神,这才问道,“你这么晚过来,不会只是想问我这些家长里短的事儿吧?”
崔凝道,“吕大人已经知道彭佑被收押了吧?”
吕长史顿时一拍大腿,“我早就觉得这二人关系有变!”
崔凝也不嫌他马后炮,而是颇为在意的询问,“此话怎讲?”

第286章 周云飞
假如彭佑是杀杨檩凶手,吕长史也不觉得太意外,因为他从前曾经无意间撞见过二人吵架翻脸。
吕长史啧道,“其实吧,我未曾听清他们在吵什么,不过当时看彭佑脸色吓人,像是下一刻就能拳脚相向。”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吕长史回忆道,“大概是一年前吧……”
崔凝想了想,觉得不无可能。彭佑患有怪病,后来一直以“彭二”示人,彭二不知晓他们之间发生过什么,但是杨檩可没有失忆啊!若是杨檩突然来了兴致,想拉着他这样那样……
啧,场面一定很可怕。
试想,彭二一直视杨檩如父如兄,突然遭遇这种事,岂能不崩溃?
崔凝心中一动,立即起身道,“吕大人一席话突然提醒了我!我还有事,改日再来登门赔罪!”
吕长史笑眯眯的道,“好说好说,小崔大人慢走。”
待崔凝匆匆离去,吕长史面上笑容慢慢落下来,“来人!”
管家匆忙进来,“大人。”
吕长史道,“让人去查查监察使来我这里之前去过何处,出门又去往何处!”
“是!”
吕长史揣手看着门口,皱眉自语,“莫非是怀疑我?”
吕长史当然知道杨檩之死与自己没有分耗干系,但这么多年为官告诉他一个道理:有时候,不是你有没有做某件事,就一定能够撇清。
他可不想莫名其妙的背上一口黑锅!
不管凶手是程玉京还是彭佑,都有嫁祸他人的本事,即使魏潜破案如神,莫名被攀扯上也绝对可以算作黑点了,若是有心人拿来做文章,他日后想再往上动一动位置都会成为不大不小的阻碍。
想到此,吕长史眸光冷然。
崔凝回到衙门,立即去找彭二。
有道是最了解你的不是朋友就是对手,想弄清“橘香散”的事情,问吕长史不如问彭二。
而且,彭二有可能被杨檩要求做某种不可描述的事,心中难道一点芥蒂都没有?
彭二看着崔凝,心中一时间涌上无数疑问,迟疑道,“崔大人去而复返,是查到什么线索了?”
“我听说当初与杨别驾闹翻脸,几乎拳脚相向?不知是因为何事?”崔凝紧紧盯着他,不想错过分毫。
彭二闻言愣了一下,而后脸色瞬间黑沉,抿唇不语。
“我想你知道自己的处境,无需我多言。”崔凝道。
“是。”彭二咬牙,浑身紧绷,压抑的表情之下,仿佛有什么东西要爆出来一般,“那次他喝了酒,拉着我……拉着我,说了许多不该说的话,又拿当初南风馆的事情刺我……”
说到这里,他喉头哽住,别开头,无法继续说下去。
他至今不能接受这件事,明明是救他于水火的恩人,为什么却要揭他伤疤,甚至还对他产生那种恶心的念头!
虽然第二天杨檩就道歉了,说是醉酒胡言,但此事始终是他心里的一根刺。不是他小心眼,而是当时遭遇此事时,三观尽毁、信仰崩塌的难堪和绝望,让他根本无法释怀。更何况,看当时杨檩的态度十分随意,也不知在心里想了多久,根本不像是酒后偶然失言。
彭二狠狠喘了几口气,眼尾发红,“此时揭过之后,他再未提过,也并未真正对我做过什么,我也不至于因此便恩将仇报。”
崔凝听罢,心中颇为复杂,叹了口气,转而问起了程夫人的事,“程大人园子里有座石舫,名字颇为奇特,你可知晓内情?”
“你是说‘橘香散’?”彭二问。
崔凝点头。
彭二道,“那石舫原是叫玉珠跃荷,后来程玉京才改名橘香散,听闻是为了纪念亡妻。”
本来因纪念亡妻而改名家中石舫名是很私人的事,怎么好像人人都知道呢?崔凝觉得奇怪,“你如何知道此事?”
“呵!”彭二嘲讽一笑,“他还有篇文章,名字就叫‘橘香散’,乃是在亡妻忌日所作,在江南一带颇受追捧,坊间人人都道他情深不二。”
崔凝无语,纳了一院子的小妾还叫情深不二?也对,在许多人看来,妻是妻,妾是妾,不能混为一谈。
“你可知道程夫人的事?”崔凝问。
“孙氏?”彭二顿了一下,了然道,“想必你是知道了那件事情吧?你忽然问起此事,莫非是与案情有什么关系?”
崔凝看了他一眼,心道,看着听精明的一个人嘛,为什么就是没有发现自己身上的真相呢?
“或许吧。”崔凝没有隐瞒,“眼下只是有一点线索,还在查证,你可知晓她那位竹马是谁?”
彭二顿时坐直身子,双目炯炯,“孙氏的那位竹马不是别人,正是吴县县令周云飞!”
“当真?!”崔凝声音陡然拔高。
“你说与案情有关,周云飞又是向别驾献马之人,莫非……”彭二大概猜到崔凝所想,但一时没有想到杨檩和周云飞有什么深仇大恨,也没想到自己有哪里得罪过他,“大人固然得罪过不少人,可周云飞一上任便直接投诚,并没有产生过任何摩擦。”
彭二之所以会知道此事,正是因为周云飞向杨檩投诚之时曾经坦白过此事。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既然他与程玉京之间有夺妻之仇,杨檩自是欣然接纳了。”
“那在此之前呢?你们有没有查过他的身世?”崔凝沉吟道,“我听说程夫人那个竹马是陈将军一个远房亲戚,既然如此……”
彭二道,“当然查过,大人颇为看重周云飞,亦是看重他与陈将军有些关系。不过……有没有漏掉的地方也未可知。”
假设周云飞就是凶手,那么很多事情便能说的通了,唯有一件事情崔凝觉得有些不解——卫冷已经很多年没有出现过了,他是如何知晓卫冷,并且冒充他引/诱杨檩的呢?
能够做到这件事,说明对深知彭佑的病情,且熟知杨檩和卫冷之间关系……
“你与周云飞何时相识?”崔凝问道。

第287章 也是奇人
“何时相识……”彭二认真回忆,“也就是在他任吴县县令之后,以前从未见过。”
彭二越想越觉得周云飞有嫌疑,于是便将其身份背景一一向崔凝细说。
周云飞的祖父官居四品,家中唯有一女,所以招了赘婿。周云飞的父亲是个相貌堂堂的郎君,不过是欠了周家恩情,才同意入赘。二人成亲后,也算是相敬如宾,夫妻和谐。
周云飞十二岁那年,祖父告老还乡,一家老小在路上遭遇匪徒,一夕之间,周家上下只余周云飞。
周云飞带伤前去投奔姨父,也就是陈将军。
周母是家中独女,没有亲姐妹,嫁给陈将军的那位是周母同族的堂姐,关系都已经出五服了,只不过周母与她乃是手帕交,关系十分不错。
不抢官宦和赶考学子,是土匪中不成文规矩,他们自有办法分辨这两类人和普通人之间的区别,一般不会出错。周家出事之后,周云飞没有去投奔更亲近的人,而是去投了最有权势的,这次灾祸怎么看都不太寻常。
可即使周家这件事情就算是人为,也不会与杨檩、彭佑有关系。
周云飞与孙氏青梅竹马,年纪和程玉京差不多,比杨檩都要大上好几岁,他十二岁的时候杨檩还不知道在哪儿和泥巴呢,更别说彭佑了!
崔凝正百思不得其解之间,忽而想到另一件事情,“周云飞在苏州郊外有没有庄子?”
“没……”彭二正欲说没有,话语猛然一顿,又急急道,“他是没有庄子,可是周夫人出身商贾,手里产业应该不少!”
彭二与周云飞往来密切,但也不会暗戳戳的去打探人家夫人手里有哪些产业,若是周夫人私下在苏州郊外买了庄子,他未必会知道。
他紧接着又道,“周云飞的官路很是坎坷,他以前曾经任过太子少詹事。”
“太子少詹事!”崔凝惊讶,这可是四品官!
周云飞也是“奇人”,初出茅庐时一身才华,考中状元之后便做了翰林院修撰,之后又任起居郎。起居郎乃是天子近臣,凡圣上处理政务之时皆要在场记录,这一步,多少人一辈子都跨不进去。周云飞起点颇高,分明走的宰辅路子,可是后来忽然又迁受太子少詹事。
从起居郎到太子少詹事,连升数级,若是放在平常,绝对是一飞冲天,可惜彼时太子正是刚被女帝陛下从皇位上挤下来不久的上一任皇帝,处境十分尴尬。
也不知是他自己的意愿,还是别的什么原因,这太子少詹事做了没多久便外放到一个中州做了长史,一下子从四品降到六品。
不管是什么原因吧,毕竟那么高的起点,好好做个长史,指不准熬几年就能升别驾、刺史呢?可万万想不到,刺史没混上,反而直接贬官至县令。
人家都起点低,官越做越高,周云飞正相反,他前半辈子最高点,也就是刚考了状元的头几年了。
周云飞尚未至不惑之年,这经历比绝大多数人一辈子都要跌宕起伏。
崔凝以为,先不管周云飞贬官的原因,目前看来,不管是献马还是橘香散,都与他有绕不开的关系。还有,他十二岁就去投奔陈将军,极有可能会武艺。怎么看,都具备作案条件。
崔凝回去便翻出有关吴县、吴县县令的所有资料,逐字逐句的看了个遍。
履历上写明周云飞之所以被贬官,是因为当年治下几个县在遭遇水灾时没有及时疏散,造成数千伤亡。他还是因为一直在前线亲力亲为,又有亲友从中斡旋,才会被从轻发落,他顶头上司直接被下了大狱。
从公文上头好像根本没有什么涉及此案的线索。
崔凝觉得即便是有,她恐怕也看不出来。她现在最担心的是,万一周云飞真是凶手,五哥岂不是危险了?!
凶手连别驾都敢杀,被逼急再杀一个监察佐使也不是没可能……
这厢,崔凝在官衙里满心焦躁的团团转,那边亦有人不好过。
吕长史自从打探到崔凝从程玉京那里出来之后就直奔他而来,整个人都不好了。
吕夫人见他翻来覆去,不耐烦的坐起来,“到底遇上什么事儿?回来便翻来覆去的烙饼!”
“唉!”吕长史长长叹了口气,一脸生无可恋,“那监察使从程刺史府里出来,又马上跑到我府里东拉西扯了一通,你说究竟什么意思?莫非是有人嫁祸与我,她特地前来试探?”
吕夫人打了个呵欠,“兴许就是找你打听点事罢了。”
找我打听事儿?可她问程夫人的事干什么呢?”吕长史蹭的坐起来,“我知道了!”
吕夫人吓的一哆嗦,忍不住瞪了他一眼。
吕长史浑然未见,“莫非程夫人那个竹马就是杨檩?后来二人旧情复燃,被程玉京捉、奸,程玉京大怒之下杀了杨檩?!对,肯定是这样……”
“程夫人都去了两三年了,若真是如此,程刺史像是这么能忍的人?”吕夫人怀疑。
程玉京这个人,为官不怎么样,被杨檩逼得节节败退,但私事上可从不是个肯吃亏的主儿。
吕长史琢磨半晌,未果。
被他琢磨的程玉京此时心中亦有颇多疑问。
橘香散里,竹帘卷起,塘中莲花灯将屋内照得亮如白昼。
侍女阿燕捧着披风,“夜深露重,奴为大人披上。”
程玉京漫不经心的嗯了一声。
侍女轻轻为他披上,正欲收回手,忽然听他道,“阿燕,你说,那小崔大人究竟是什么意思?”
阿燕手一抖,连忙收回来轻轻退到一侧,尽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她刚进门的时候目光闪烁,故意扯开话题……分明是临时改变来意。”程玉京望着香炉中袅袅升起的烟气,陷入思索。
是什么原因让她忽然改变来意?
他们前前后后只谈论两个话题,一个是他夫人,一个彭佑。
夫人的话题是她为了拖延时间扯出来的,而彭佑的事,明显是她想出的敷衍之辞。
不!不是的!
程玉京微微侧首看向门口,缓缓道,“橘、香、散。”
阿燕听见这轻缓的语气,觉得自己心肝胆都在颤。
“呵。周云飞。”程玉京轻笑,收回目光,“自作聪明。”
这句自作聪明也不知是说周云飞还是说崔凝。

第288章 截获
崔凝故意去找吕长史,而不去见王司马,只不过是因为发现有人跟踪,随意而为罢了。她了解这些官场老油条,有时候一件普普通通的事情,能被他们猜出无数层意思。
当然,她有自知之明,并不觉得自己做的这一切能够真的干扰到他们的判断,只是给他们添点烦恼而已。
崔凝在屋里转来转去,想了小半个时辰,决定亲自去吴县接人!反正下半夜也就是睡觉,就算会出什么意外,她也管不了了,一想到五哥有可能身陷险境,她便连一刻都坐不住!
下定决心,崔凝立刻点兵赶往吴县。
月明星稀,一队人策马疾驰出城。
城门守兵看着缓缓关上城门,问身边的队正,“头儿,杨别驾真是被人给杀了?”
刚开始官府封锁了杨檩被杀的消息,但是并没有什么作用,不出一日,半个江南道都知道苏州别驾遇害,所谓封锁,也只能稍微瞒一瞒普通百姓,可是今日杨檩一发丧,所有人都知道了。
这几日整个苏州城都在戒严,几乎人人都在关注此事,尤其是知道这个案子由监察司一位尚未及笄的女大人接手之后,更是议论纷纷,赌场暗地里甚至开了赌局,就赌这位小崔大人能否破案。
不过赔率并不是很高,也就图个乐子,因为近乎六成的人压了能。
这些人并非相信崔凝的能力,而是听到小道消息——魏长渊一同来了苏州。
吴县郊外树林。
众人早已下马听令。
崔凝道,“不走正门。”
吴县虽是苏州治下比较大的县了,但也不是四周都有城墙。今晚随着她来的人都对吴县地形了如指掌,于是便由队正带路,弃马从一处没有城墙且防守薄弱的地方摸进城中。
待到众人到达县衙附近时,正巧听见寅时打更。
崔凝不知道魏潜是暗访还是光明正大入住县衙,这大半夜也没处打探,于是只好在附近蹲守。
县令的宅邸一般都在县衙后,崔凝主要是为了防周云飞暗害魏潜,所以只要看住他就行了,找不找得到魏潜都不紧要。
“大人。”队正压低声音,指了指前面不远处。
崔凝心中一凛,朝那处看去,今夜月色极好,所以看得十分清晰,只见一人鬼鬼祟祟从周云飞府邸侧门出来,不知要去往何处。
“会不会是魏大人?”队正低声问。
崔凝摇头,此人身形远看倒是与他有几分相似,但明显矮了很多,她一眼便能分辨出来,“留四个人继续守着,其余人随我跟上去!”
那人似乎没有想到会有在附近蹲守,向四周看看了看,便快步往不远处的树林里去。
崔凝带人一路尾随,在林中绕来绕去,约莫走了半个时辰,才看见前面隐约露出屋角。那人飞快闪身进屋,很快屋内昏黄灯光亮起。
众人摸近,发现只是一间小木屋,四周放着几个不知道做什么用的空笼子。
崔凝耳朵微动,轻声问,“你们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
其他人侧耳听了听,果然听见“咕咕”的声音。
“是鸽子。”一名士兵肯定道。
崔凝几乎是在他话音刚落便吩咐,“屋外蹲守,拦截信鸽,人留活口。”
众人无声领命,悄悄摸了过去。几名弓箭手找了个便于射击的隐蔽处张弓静候,另有两人绕到屋后,为防有后门,崔凝则带着剩下的人守在前面。
崔凝不冲进去,是考虑到万一那人现写密函,他们跑进去抓人的时机不对,岂不是很尴尬,捉贼要捉赃的道理她还是懂的。再说她专门带弓箭手,可不是为了和人面对面肉搏的。
那人若要放鸽子,总要打开窗子或者走出木屋。
不多时,果见木屋窗子打开,那人捧着鸽子向上一抛,与此同时数支箭矢带着破风之声扑了过去。
一息之间,信鸽被两只箭矢穿透,掉落在地。而屋内那人只上半身暴露,弓箭手又顾忌崔凝“留活口”的命令,目标只能避开要害,于是结果便是那人肩头、手臂被扎了好几支箭,看起来像个刺猬。
“上!”
那人一惊,飞快落下窗子,翻身从后窗跳出。
早就守在后面的两人,几乎不费吹灰之力便将人擒住。
屯军并未糊弄魏潜,派过来的人都是上过战场的兵,心狠手稳,颇有经验,就在按住人的同时便将人下颚卸了。因为行军作战之时,卧底和探子经常会想尽办法自绝,或在齿中藏毒,或是咬舌自尽。
一名士兵手指伸进俘虏口中摸索,并未发现毒药。
崔凝走到木屋前,一人将信鸽呈上,她伸手解下鸽子脚上的小竹筒,从中取出一张纸条。
就着月光,可以看清上面只有寥寥数字:事已败露,速救。
虽然没有什么具体内容,但仅“事已败露”四个字便知晓写信之人的没干什么好事。
“大人。”
这时两名士兵亦压着疑犯过来。
崔凝垂眼瞧过去,见那人一张白生生肉呼呼的脸,看着竟然只有十五六岁的模样。此时少年上满是痛苦,眼泪和血糊了满脸,嘴里发出呜呜之声,看上去好不可怜。
“不对!”弓箭手忽然惊道,“我们五个弓箭手,这里却有六支箭!”
众人闻声,无需崔凝多言,便开始戒备四周。
鸽子身上两支,疑犯身上四支,果然有六支。方才事情发生只在一瞬间,他们都不会有机会射出第二支箭。崔凝俯身查看,发现鸽子身上有一支箭看起来与其他不同。
林子里有窸窣声传来,弓箭手张弓,正要射出,却听树影处传出一个低哑的声音,“阿凝。”
“五哥!”崔凝一喜,连忙道,“都住手!是魏大人!”
魏潜握着弓从林中走出。他还是穿着下午分别时的那件袍衫,为了方便行动,下摆撩起塞在腰带中,袖口也缠了起来,显得四肢修长而利落。
众士兵施礼,“魏大人!”
魏潜微微颌首。
崔凝将纸条递过去,“这是截获的信函。”
魏潜看了一眼,便问崔凝,“你在那边查到什么线索?”
他不认为崔凝会无缘无故违背他的意思,冒然跑到吴县来。

第289章 玉山雪中行
“是查到一些关于周云飞的消息,不过没有切实证据。”崔凝有些忐忑,“我担心他知道事情败露,会……”
魏潜抬眼便看见她眼巴巴的望着自己,一副愧疚又担心的模样,他很想抬手摸摸她的头,但又怕破坏她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一点威信,只好作罢,“你来的正好,这边证据收集的差不多了,直接上门抓人。”
崔凝点头,“那这个人……”
“他是周小郎身边的小厮,带上吧。”魏潜看了那小厮一眼,“去个人请医者到县衙。”
“是!”队正领命,指了个刀兵前去。
因着衙门里还要留人看守卷宗和彭佑,所以崔凝最多只能带十五人,不过每一个都有丰富的作战经验,对付一个县令足够了。
周府书房。
周云飞一袭苍色宽袖端坐于案前静静出神,面前桌上,堆着满满的公文,看着有些散乱。
他已经不再年轻了,面颊瘦削,身形清瘦如竹,须发整洁,看上去仙风道骨,只是目光之中不经意之间泄露的戾气破坏了这股“仙气”。
火光明明灭灭,他面无表情的转眼看过去,任由光线在他面上跳跃,过了许久,才缓缓抬手取下灯罩,拿起剪刀仔细修剪灯芯。
光线重新稳定下来,外面忽然传来杂乱的脚步声,他动作微顿,随即又从容放上灯罩。
咣当一声,书房门被撞开。
周云飞抬头,看见数名刀兵开路,随后进来两个人。一高一矮一男一女。
他笑了一下,“魏大人,又见面了。”
说罢目光落在崔凝身上,“想必这位就是监察司崔大人吧。”
此刻显然不是个寒暄的好时候,崔凝未语,只微微颔首,权做见礼。
魏潜看着周云飞,眉头紧锁,并没有因为抓到凶手而有丝毫放松和开心。
周云飞不断被贬,很难想象,他其实是个廉政爱民的好官。身处江南富庶之地,财帛动人,有多少人能丝毫不沾?
周云飞可以。非但如此,他每到一处,做的都是利民好事。其实若非他政绩傲人,早就因为多年前那场水灾被贬到尘泥里去了,哪儿还有机会在这等好地方做县令?
魏潜正是因为知道这些,才轻松不起来。
程玉京多年耽于玩乐,所谓上进,就是一心只放在与同僚斗争上,背地里也不知耍过多少肮脏手段,身上又不知背过几条人命,如今却还好端端的坐在刺史之位上,而他今日,却要来抓一个真心为民的县令。
这世道,人命贵贱如此分明。
魏潜心中复杂,面上却未容情,“周大人是想替自己分辨喊冤,还是这就随魏某走?”
“再坐一会吧。”周云飞握着扶手缓缓坐下,“让我把这些公文整理好。”
魏潜未语,转身走到门外廊下。
崔凝直觉一直很准,她见周云飞,便觉得这并不是一个奸邪之人。她很奇怪,为什么这样一个人,会铤而走险。
周云飞并非找借口拖延时间,而是真的在整理公文。他飞快将桌案上杂乱的公文一一分类放好,而后似是留恋又似是解脱的看了一眼,起身欲走出书房。
魏潜进门,“罢了,就在这里说吧。”
算是给他最后一点体面。
周云飞顿了一下,旋即道,“也好。”
魏潜随便寻了位置坐下,“您也坐吧。”
“家里人都被我打发了,只剩个不懂事的小子,眼下恐怕也不能招待诸位了。”周云飞坐下,听着外面那中箭少年低低呜咽声,忍不住攥紧了手,“他什么都不知道,魏大人让人给他包扎一下吧。”
他没有出去,但是闻到了血腥味。
崔凝道,“放心吧,已经去请医者了。”
紧接着,屋内一片沉默。
崔凝见魏潜没有要问的意思,周云飞也没打算主动交代,便只好开口打破僵局,“想必大人心里也清楚,我们若无凭无据,绝不会这样深夜闯进来拿人。我看大人将家眷早早送走,向来也是早有准备,咱们就不兜圈子了吧。”
崔凝停了停,继续问道,“周大人为何杀杨檩?”
周云飞早处理好一切,心里自然也做好了最坏的打算,挣扎与不挣扎已经没有什么意义,可是当这一刻真正来临的时候,他还是开不了口。
他还是贪生,可是,人这一辈子,总有一些不能不做的事情。
魏潜袖中取出一封信函,“七年前,程玉京在润州任长史,冬至时与几位友人相约去郊外山庄赏梅,巧遇一名赤足踏雪的小郎君,其中有一人画下了当时情景。”
他边说,修长的手指边摩挲着信封边缘,并不急于打开。
崔凝坐在一侧,能看见信封上并没有字,只绘了一支梅花。
“那个人叫梅君尧。”魏潜手指顿住,看向周云飞,“周大人可识得此人?”
周云飞闭上眼睛,害怕泄露内心过于真实的情绪。
梅君尧此人,生性放/荡散漫,恣意纵情,因着性格的原因,他的画以其自由、鲜活、多变的风格,在江南道乃至整个大唐都极负盛名。只不过他常出令人惊艳不已的佳作,却也因常常画出一些让人啼笑皆非的东西,而被许多人认为轻浮、上不得台面。
不管世人如何评价,都不可不否认,梅君尧是个才华横溢之人,只可惜才子命薄,英年早逝。
“四年前,梅君尧病逝,从他家中流出一副‘玉山雪中行’,被称作梅君尧巅峰之作。这幅画被人用五千金买走。”魏潜扬了扬手里的信,“周大人,这笔买卖就是你牵的线,对吧?”
周云飞缓缓呼出一口气,哑声道,“不错。”
二人的关系一直都很低调,外界知道的人并不多。周云飞克己复礼,梅君尧放浪形骸,两个人的性子南辕北辙,若说两人是至交好友,怕是没几个人会信。然而,现实往往都是最不合常理的那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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