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夫人还好,只是妇人,谢成玉却是待字闺中的娘子,何况对方是一大群青年男子,于是寺里准备的屏风将两边隔开。
谢成玉身材微丰,却不是痴胖,那丰胸细腰圆臀,身段十分玲珑,再加上面若芙蓉,一双眼眸中透出灵慧,但凡只要看过一眼就再不会忘怀。
她的模样漂亮可也不算倾国倾城,是十分端庄的长相,可是在这种端庄之中偏又有一种灵动,男人们既想娶妻娶贤,又渴望妻子能与自己心灵相通,夫妻在一起的时候才能够快活。大多数人一生只有一个妻子,妻的地位在男人心中远不是妾室能比,谁不希望有一个能懂得自己的妻子?
谢成玉的样子最能勾起他们这种希望。
彼时,那一群国子监的学生先进的茶室,见僧侣抬了屏风进来,便心知怕是有女眷要过来躲雨,个个都伸长脖子盯着。
谢成玉是个活泼性子,进屋的时候好奇的往里面看了一眼。
就是这一眼,令一群尚未娶妻的青年兴奋起来。而后对着大雨作诗赋文之时都特别卖力,甚至开始撺掇年纪最小的崔玄碧去邀请谢灏一起过来玩。
崔玄碧邀请了谢灏。
隔着屏风就能听出他的尴尬局促,谢成玉低低笑了起来。崔玄碧离屏风很近,听见这笑声,脸唰的一下便红了。
谢灏见着崔玄碧的第一面,对他的印象就是——一个大柿子。
谢灏才十岁,但他已有神童之名,吟诗作赋不在话下。那一帮国子监的学生原是叫谢灏过来亲近.亲近,好打听是那户人家,结果竟是越来越吃惊,他的诗词令人惊艳,常有神来之笔,隐隐已经将不少人压了下去。
那些学生纷纷心想,这不能够啊,连弟弟都比不过,怎么有脸去打姐姐的主意?
崔玄碧一向就不怎么喜欢作诗,每一次写的东西都很质朴,从不追求辞藻华丽,也不无病**,心中恰有所感的时候意境动人,若是无感而发便就显得平庸。
谢成玉听了许久,终是对这个少年上心了。
其实后来的事情证明谢成玉在看人方面确实很有眼光,崔玄碧不到三十岁就当上了兵部侍郎,若不是因为先帝病弱禅位,他的官途远不止如此。一朝天子一朝臣,别的不说,就看女帝登基之后多少人被撤换而他始终稳稳的呆在兵部,便可知他不管是实力还是为人处世方面都是万里挑一的人才。就算是现在,崔玄碧也不是没有再进一步的可能。毕竟他还不到五十岁,离告老还乡还有几年时间。
谢灏也觉得崔玄碧很好,两人年纪也就差距了五岁,他便主动报了家门,也同时得知了他是清河崔氏小房的嫡次子。
自唐以来,崔氏便极为煊赫,门阀士族重新洗牌,崔氏已然是鳌首。
如今的陈郡谢氏不如崔氏有那么多高官撑着,但作为老士族,在门阀观念相当严重的唐朝,显然是有着不可动摇的地位。
作为门阀士族第一姓的崔氏,门第之高,就连皇族都瞧不大上眼,相比之下,他们更看重的是谢氏、王氏等等这些老氏族,只有得到这些傲气十足的老士族认可,才能真正奠定在士族圈子里第一的位置,而联姻是其中最好的方式,更难得的是,谢氏的姑娘名声颇好。
崔氏所有人一听闻这个消息,都觉得是天作良缘,私下里与谢氏通信几回,得知谢氏想先相看相看,崔氏便同意了。
这是很正常的事情,江左小谢的规矩大家都很清楚,崔氏对自家儿郎很有信心。而且,与清河崔氏联姻,对谢氏也有很大好处。
相看那日,谢成玉在阁楼里抚琴,崔玄碧就坐在不远处的桐树下,当谢家下人捧上来许多乐器时,他选了古埙。
谢成玉从窗缝里见他选埙就微微皱了眉头,她的曲子乍一听有些惆怅,可是若是细心不难听出其中透出的活泼和潇洒肆意,而埙本身的声音就呜呜咽咽,不好控制,一不小心就露出苍凉之感,要如何对的上?
谁料崔玄碧就是有这个本事,他没有整首曲子都附和,而是选了琴曲平缓的时候进入,待琴声一扬起,他的曲调便放平,就像是互相倾诉,相辅相成。且他埙曲中并无凄美,只有开阔大气,配合着她的潇洒自在,就像无尽的苍穹中大鹏展翅迎风翱翔,简直相得益彰。
再加上她那个雨天里对崔玄碧的印象极好,心里十分高兴。
崔玄碧机变,面对谢成玉之后刁钻的问题总能有解,即便是答不出来,也不像其他自诩才华出众的人那般尴尬,而是很巧妙的圆了过去,每每总能逗得谢成玉发笑。
按说像这样有着完美邂逅又十分志趣相投的两个人,婚后应该过得十分幸福才是,为何会走到今天这种地步?
谢灏看出魏潜的疑惑,不待他询问,便道,“他们成亲之后也好过一段时日,不然以姐姐倔强的性子,怕是宁肯和离也不会为他生儿育女。后来……不知道为什么……”
谢灏内心深处有一点怀疑是姐姐做了对不起崔玄碧的事情,所以在谢家为她撑腰的时候,她才挡了回去,毕竟姐姐不是那种肯吃哑巴亏的人。又或许,姐姐是觉得自己选择的路,即便跪着也要走下去?
谢灏只知道姐姐性子要强,但究竟是哪一种强,会如何想,他就不得而知了。
第二十三章 女尸
“有眉目了吗?”谢灏对魏潜很有信心,不知道是因为徐洞达的赞不绝口还是因为他本人给人的感觉就很靠谱。
魏潜道,“大致有方向了,我明日需要查证一些事情。”
谢灏的心嘭嘭乱跳,好一会儿才平复下来,“你觉得是谁?”
魏潜也不瞒着谢灏,把刚刚想的事情从头捋了一遍,“整间事情最关键的人物是崔二娘子,她的供词十分重要。假设她是在撒谎,那么有可能就是她趁着林娘子回庄子上探亲之机,给老夫人的饮食里下毒,然后再造成了老夫人密室服毒自尽的假象,也许她原本让别人先发现尸体,可是当她恰好那两个粗使侍婢玩忽职守,久久无人发现,她觉得再拖下去自己就显得很可疑了,所以只好亲自出手。”
“这……这有证据吗?她这么小的孩子……”谢灏惊疑道。
“证据,她在老夫人过世的前一天刻意的询问过侧门的事,且她每日与老夫人同寝同食,最有机会下毒。您说她年纪小,看起来也是懵懂不知事,可是她叙述事情的时候条理清晰,且颇有几分机智,还能够踹开闩上的门,种种事情表明,她其实有着超越一般八岁孩童的心智,能谋划杀人也不足为奇。”
说的有根有据,谢灏竟是无法反驳,唯一不解的就是,“她一个小小的孩子,不至于对姐姐有如此深仇吧?”
“孩子最单纯,却也最可怕。”魏潜缓缓道,“孩童天真不知事,但是正因为不懂得轻重,也许很小的一件事情就能够令他们是去理智,他们不会像成.人那样克制自己的情绪。崔二娘子几番被罚到佛堂里思过,几个月前还有一回差点命丧于此,焉知她不会生出什么怨恨?还有一件事情,老夫人打算把崔二娘子留在佛堂里亲自教导她,或许她不愿留在佛堂?”
“竟有此事。”谢灏刚刚到此还没有两日,又是伤心气愤又是忙着应对崔氏,哪里有时间了解这么多情况。听着魏潜似乎言之凿凿,他也不得不怀疑崔凝了,然而他还是不能完全相信。
魏潜紧接着又说出了一些话,动摇了之前的推测,“不过据其他人说,崔二娘子与老夫人感情很好。孩子的天真有可怕的一面,他们却不善于隐藏,老夫人活了大半辈子岂会分辨不出?可是老夫人十分欢她,对她也比较纵容,她留在这里应该比在外面自在很多,加之有老夫人亲自教导,对她以后有益无害。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说,以上的猜测都有可推敲之处。”
谢灏点头,方才他不能相信是崔凝下的手,除了因为感情方面的原因,其实也觉得那番推测有漏洞,只是他一时说不出来为什么。
“如果崔二娘子没有撒谎,佛堂是从里面拴上,乍一听让人觉得是一个密闭空间,可是佛堂有三个门,崔二娘子说刚踹开们的时候风特别大,我看了一下,这个季节里风的方向,只有打开小侧门才会造成如此大的风。”
“我仔细查看那个被封死的侧门,其实只是在外头钉了一张厚厚的羊毛毡,门是从外面锁死,里面的门闩并未插上。有此便可推断,崔二娘子踹开门的时候侧门突然被风鼓开,才会造成突如其来的大风。”
谢灏听得入神,“这么说来,阿凝踹门的时候,凶手刚刚离开?”
“刚开始我也是这般想,可是既然凶手要造成密室自杀的假象,为何还会亲自跑到佛堂里?确认老夫人死活吗?如果凶手不是要制造密室自杀假象,那又为何要特地将房门从里面栓上?”
确实很奇怪,而且老夫人是中毒,既然毒已经下了,再做一个密室自杀的假象就好了,为什么还留下一个漏洞?因为密室不好做?
“我特地仔细查看了封住侧门的羊毛毡。是直接榫卯塞进门框里,制作十分巧妙,榫是新制,而门框上的开口却已经十分陈旧。下方有几处新损伤的痕迹,应该是封上之后又被撬开过,又拿漆刷上试图掩盖。”
“崔二娘子又说,她中间出去求救,回来之后屋里就没有风了,按说如果那时候侧门还是开着,风不至于太大,可也不太可能全然没有。也就是说,有人在这空档把侧门锁死了。”
这个人不会是林氏,因为她当天确实不在,那就有可能是当天来过此处的其他人。
“可是仍旧没有弄明白,那个人究竟为什么会留下破绽啊?不会是他刻意留下吧?”谢灏问。
魏潜修长的手指轻轻敲着放在桌面上的锦被,眸子里映出一片白色,显得眸光清亮极了,“有可能是凶手还没来得及布置好便被崔二娘子撞上,他只好暂时躲起来,恰好崔二中途求救,他便伺机封上门,但……”
“啊——”
一声惊恐的尖叫划破寂夜,也打断了魏潜的话。
“是从正院传来!”谢灏腾地站了起来,随手整理一下衣服便急急离开。
老夫人的棺还停在正院里,他怕是那里出了什么事。
魏潜亦起身,紧跟在谢灏身后赶往声音传来处。
他们住的佛堂距离正院有一小段路,待他们匆匆赶到正院,发现停着老夫人棺木的院子里灯火通明。
两人到达院中时,已经聚集了不少人。
谢灏走近一看,隔间的地上趴着一具女尸,那尸体侧脸贴在地上,手伸向门,脸色青紫,嘴唇发乌,口中吐血,将胸前衣襟染红一片,地上也洒了些许血迹。
再仔细一看,这女子不正是老夫人院子里伺候的粗使婢女吗?
崔氏族长一脸铁青的赶到,看了看地上的女尸,冷声道,“这是谁的婢女!”
“大伯,是老夫人身边的粗使婢女。”凌氏脸色苍白。
“难道是畏罪自杀?”不知是谁说了一句。
“自杀?”族长冷哼一声,“我倒要看是谁闹的幺蛾子!”
他气急败坏,却因此事关系到谢氏,不能立刻去报官,只好看向魏潜道,“劳烦魏郎君过来瞧瞧吧。”
从地上零星血迹和这婢女伸手向门的动作来看,她临死前有强烈的求生意志,只不过毒性发作太快,来的太猛烈,顷刻之间就毙命了。并且凶手并没有刻意的去掩饰,要么就是没有时间,要么就是仅仅想杀人灭口而已,或者还有一种可能,这婢女确实是畏罪自杀,但是临终生出悔意于是爆发出求生本能。
“如何?”族长现在恨不能立刻揪出凶手,将其碎尸万段。
在他当职的这段时间里,闹出宗妇被人谋杀的丑事,本就令他万分恼火,这紧接着还不消停,又死了一个婢女!虽说无足轻重吧,但接二连三的死人总归不好。
——(先把凶手的事情放一放,大家先猜猜凶手是怎样杀了老夫人?线索都在前文里。另外,明日加更。)
魏潜仔细查看过尸体之后,略一沉吟,便上前低声与族长说了几句话。
崔况和他两个族叔是最先赶到这里的主子,那两人因怕凶手趁乱破坏线索,便下令封锁这座院子,令所有人都站在阶下等候。
隔了片刻,族长道,“一个时辰以内在这院子里的人往前一步。”
一群人左顾右盼,终是有九个人向前走了一步。
这其中有崔况、还有他两个族叔,另外还有六个伺候的小厮。夜晚阴气大盛,一般都是让年轻气血旺盛的晚辈守灵,尤其是谢氏这种并非寿终正寝的人,阴气更胜,因九是阳数,这才特地在院子内安排了九个人。
暮色降临之后便不再让女子靠近正院了,就连外面守院的人都是九个年轻力壮的男仆。
“这么说其他人都是闻声赶来?”族长目光冷峻,逼视所有人。
再没有人站出来了。
“谁最先发现尸体?”族长问道。
一个十六七岁的小厮站出来,脸色惨白,嘴唇还在不断的颤抖,“是小的。”
“说说吧。”族长道。
那小厮紧张的咽了咽,“我本是与三位郎君一起在正堂守着,因晚饭后喝多了水就想出来如厕,经过侧间的时候发现门开了一道缝,心里奇怪,就过来看看,谁知一打开门就被人一把捉住脚,吓得我一时没忍住就喊了起来。”
然后正堂里守灵的人都赶了过来,再然后外面守卫的九个壮汉听见骚动亦赶了过来。门外无人守着,被惊醒的人都陆陆续续跑过来了。
能被选来守灵,肯定不是胆小如鼠之辈,但是也架不住大半夜被这么吓一回,那小厮这会子说话还能条理分明,已经算是极为胆大。
这么一问,就显得蹊跷了,院子外面有守卫,院子里面所有人又都是聚集在一处,都没有行凶时间。可是按照魏潜的判断,人死应当是在半个时辰以内的事情。这人所中之毒之中主要是砒霜,毒发时间也在半个时辰之间……
这样一来事情就变得复杂了。
族长不死心,命人把白日到过这个院子的人全部都叫过来,铁了心要抓住杀人凶手。
魏潜无声叹息。
崔凝睡得正熟,也被青心唤了起来,在她服侍下睡眼惺忪的穿戴好出门。
夏末的夜风已经有寒凉之意,一阵风迎面吹来,崔凝打了个激灵,顿时清醒,看了看天色,疑惑道,“青心,离天亮还早吧,咱们这是去哪儿?”
“说是正院那边出事了,族老请一些人问话。”青心也正纳闷呢,什么事情不能等明日再说啊,可怜自家娘子好不容易睡个安稳觉竟又被半夜叫醒。
“什么!”崔凝炸毛了,“出了什么事?”
青心道,“奴婢不知。”
崔凝没有得到答案,只好催促青心加快脚步。
族长因是半夜临时招人,就让凌氏安排了一间平时不用的小厅暂为使用。
崔氏有心瞒着老夫人死亡一事,所以白日也并不让很多人接近正堂,只派几个本族子弟守着,白天凌氏等几个媳妇也会过来跪一个时辰,崔凝与林氏则是守一整天。
除了他们几个,族长还请了所有族老,以及白日接触过那名婢女的所有人。
加起来也就不到二十人。
一番询问下来,确定最后一次有人见那婢女是昨日酉时一刻左右,也就是晚饭前后。
崔氏从不苛待下人,一般人家都还每日两餐,他们都是和主子一样,每日三餐,就连粗使婢女也不例外,酉时整正是他们吃晚饭的时候。
酉时一刻,应当是刚刚吃晚饭。
那样猛烈能够令人顷刻毙命的**,一般都会在半个时辰之内毒发,所以中毒应该不是在晚饭时候。
无论从哪里进入正院,都必须经过崔氏一道道门,尤其是内院与外院之间都有婆子看守,一个婢女不可能插了翅膀吧。族长遂又把酉时之后所有守门婆子叫来,终于从两个婆子嘴里问出来,酉时中,这个菱花(也就是粗使婢女)说是受了凝娘子的差遣送点东西来。
那两个婆子半个月以来一直呆在这个家里,每天上工下工,平日私下闲聊时候隐隐猜出老夫人要不好了,还不知具体情况,此时恰好认出菱花是老夫人院子里的,打听的多是老夫人的事情,至于受了谁的差遣,送什么东西,自然没有多问。
倒不是她们不尽责,因为菱花是老夫人身边的人,再加上崔凝边还有大大小小的侍婢仆妇,能出什么岔子?
仔细想起来,正巧她整日都守在灵堂,正巧那个婢女又死在那里!而昨日崔凝离开之时正是酉时中前后。
她有足够的下毒时间。
崔凝无端又被人扯进一潭浑水里,真是满身张嘴都说不清楚!
“大伯。”凌氏坐不住了,这摆明是有人要拉自己闺女做替罪羊!
族长却微一抬手,制止了她接下来要说的话,转眼望向崔凝,“你自己说吧。”
“我没有差遣她送东西。”崔凝不卑不亢。
这会儿死无对证,没有人肯信她,唯一有那么一点不确定的是,崔凝小小年纪应当不至如此。
可是族长不知道为何就是断定了她就是凶手似的,脸色铁青,猛的一拍案几,“小小年纪,心思歹毒!不该!不该啊!”
一室死寂。
凌氏被这突然的变故惊了一下,待一回过神来,立即厉声道,“她是我的女儿,她不可能做出这样事!大伯没有确凿证据,这罪名恕凝儿不能担!”
崔凝死死盯着族长,“我没有和菱花接触过,有很多人可以作证,并不是我差遣她办事!”
“你差遣她去办什么事情?非得要接触?”族长冷冷逼问。
崔凝死死咬着唇。的确,如果用其他办法下的毒,不一定非得要亲自与菱花接触。
崔凝只算是有嫌疑,可是并不能就一口咬定是她所为。
僵持之中,满屋子人想不出该如何插嘴。
须臾,忽而有个微带沙哑的声音道,“林氏也一直在灵堂吧。”——加更要晚一点了,看完这一更就洗洗睡吧,我去继续写更新。
“你怀疑林氏是凶手?”族长惊诧道。
“不是怀疑。”魏潜原打算明日调查之后再做结论,但在心里想了一圈,终是将一切说出来,剩下的事情交给崔氏族人自己查证吧,破绽百出的谋杀案,他其实也不是很有兴趣追根究底,更逞论牵涉到两个大族,想必也不宜让他一个外人知道太多内情,“能杀老夫人的人,最可能是她。”
厅中鸦雀无声。
族长默然挥手,令闲杂人等退下。
魏潜继续道,“听闻老夫人睿智无双,试问这样一个人,怎会轻易被人暗算,此人定是她熟悉并且信任的人。这一点虽然只是推测,但也有无数证据证明。其一,老夫人是如何中毒呢?这一点我勘察现场之后又请教了孙神医,神医言,一般致幻的药物若经由口服,药效会十分猛烈而且持续时间会很长,最好的办法是气味,最好的是将这些**鞣制在老夫人平时用的香里。”
“那些香是你制的,对吧?”魏潜看向林氏。
林氏面色不变,“是,老夫人年纪大了之后便把此事交予我了,不过老夫人最擅制香,哪怕有一点不对,她定能够立刻察觉。”
“这正是我接下来要说的。”魏潜黑色的眼眸逼视于人之时如芒如剑,“对付老夫人,必须要一点点的改变,也许从很久以前凶手就开始使用致幻香,但那时只是轻微的剂量,可能老夫人并不怎么介意,因为她信任那个凶手,不做他想!人一旦吸入过多的致幻药之后五感会变得迟钝,这就更方便凶手日后加大剂量,甚至添加**。”
这些话并没有言明林氏就是凶手,但是这件事情只有林氏能够做到,这几十年来,老夫人最倚重信任的人除了林氏,没有旁人。
魏潜盯着林氏,不错过她面上任何表情,“当然,也有可能是老夫人自杀?可惜凶手留下的疑点太多。我要说的第二点,众所周知,插在灰烬中的一部分香不会被燃烧。我查看佛堂,发现香炉里有积灰,却没有残香。是谁将它取走了?”
老夫人若是自杀,那余下的香不会不翼而飞。
“凶手为什么会多此一举?大概是因为烧过的香灰里查不出毒,而没有烧过的香中有毒。”魏潜看着林氏一点点崩裂的细微表情,唇角微翘,语速更快了,“本来用制作略小的榫卯灌胶固定侧门的羊毛毡子是个很好的想法,头一天凶手可以故意留下几个榫卯不灌胶,待到老夫人死后,再从容取出残香,封上侧门所有榫卯。这样就可以制造出完美的自杀假象,可是偏偏出了纰漏。凶手的同伙被别的事情缠住不可脱身,待寻到机会之后时间已经不早了,因她撬动榫卯的时候太过情急,结果损伤了门框,进来取残香时又恰遇崔二娘子,于是就留下了更多痕迹。也就是,为何崔二娘子踹门进屋时会有大风。”
林氏依旧绷着一张脸。
魏潜道,“让我更加确定凶手身份的证据在老夫人房间。”
或许是他说话的时候太专注,又或许大家太想立刻证据确凿的揪住杀人凶手,所有人都在专注的聆听,无人插嘴。
“老夫人房间的书架上共有四百九十七本书,房间朝阳,书架位置也摆的刚刚好,想必是经过精心布置过的,书架上的书不用拿出去晒也不会受潮,所以即便每天都打扫,在书与书之间还是留下了一条条痕迹。书架上有很多书被临时挪动过位置,但我还是清点出其中少了一本,那本书原来摆放的位置应该是南墙书架第四层最右边的位置,林娘子那本书去了哪儿?”
“老夫人不太喜欢让人动那些书,我并不知少了一本,况且我识字不多。”林氏垂眸道。
魏潜注意到她言语之间在强调自己“识字不多”,潜意识里是打算用这个理由为自己开脱,可他不会让她如愿,他转向谢灏,“叔伯,敢问老夫人是否有记事的习惯?或者说,喜欢吟诗作赋以描述当日情形?”
谢灏点头,“姐姐在家时确是会这般做,却不是每天都写。”
他顿了一下,好似突然又想到一件事情,“对对,我想起来了,母亲还在时曾写信与姐姐抱怨过年纪大了之后记忆大不如从前,姐姐便回信说,她会将重要的事情写成诗赋文章记录成册,这样这样既能方便记事,待过些年拿出来再看还会觉得颇有趣味。我记得很清楚,母亲那时候看完信后立即叫人去做了一本空白册子来。”
一个七十多岁的老太太了,还整天握着笔杆子绞尽脑汁写诗词,记了几日之后,老太太终于忍耐不住发飙了,叹说:一把年纪了,得过且过吧!然后就将册子不知扔到哪儿去了。
谢灏还曾偷偷写信将此事告诉姐姐,后来母亲遭到姐姐好一顿笑,结果将他胖揍了一顿。
想起当年的和睦,谢灏心中刺痛。
“我会知晓老夫人这个习惯,是因为发现箱笼里锁着她年轻时候写的东西。而放那本失踪书册的地方与别处不同,因为老夫人时常抽动,下面已然变得十分光亮。这说明,老夫人很少看其它书,却惟独经常取这一册。”魏潜身子微微前倾,“林氏,这么些年来,老夫人记录最多的事情是什么?最知她习惯秉性的人又是谁?一本书丢就丢了,又是谁刻意掩盖了丢失一本书的事实?”
“其实那本书只是简单装订,想必要等正本记完之后才会仔细裱糊,完全可以从中拆去几页都不会被发现。但是可能时间紧迫,页数又太多,又有可能……她认识的字不多,一时之间竟找不到那几页。”
林氏额上已渗出冷汗,面色不受控制的变得苍白起来。好像她每说一句话都会成为他的把柄,她不知道是这个少年是顺着她的话分析,还是故意在引她说出这几句话。
“如果我猜测不错,与凶手同谋的人必是那两个当日当值传饭的粗使婢女,可是死的菱花不一定是同谋,她或许是发现了帮凶的异常,所以被灭口了。”
魏潜之所以会有这样的猜测,是因为许多细碎的线索。帮凶如果是因为惶恐不安想见主谋,不应该冒险跑去佛堂,如果她忏悔,也没有必要非要跑到佛堂,直接承认自己杀人,若是贪生怕死又充满悔意,那眼下这种形势,她为了不被怀疑更不可能因为一点悔意就冒险出头?若菱花是帮凶,那她的所作所为还不如直接去坦白。
所以菱花应该是发现一些线索,可是她又怕被牵连,所以不敢宣之于口,可是心里对老夫人又有着遏制不住的愧疚感,所以才冒险走这一遭。
结果被凶手发现灭口了。
所以那个杀了菱花的人,当时在灵堂还没有离开!更甚至是她把菱花带进了耳室里……
魏潜之所以会这样认为,是因为那日他问话的时候对几个仆役都做过一点小小的测试,说实话,就菱花那个脑子,她能想到骗守门婆子的话,魏潜都觉得是超常发挥。
不过这些毕竟没有什么实质性的证据,魏潜也就大概说了一番,并且强调,这只本着不放过一个坏人的心态做出的猜测,还需要具体查证。
这么多矛头都稳稳的指向林氏,没人能说出辩驳之言,唯一让人不解的是,三十年主仆之情,她为何要对老夫人下手?这件事,与崔玄碧有关系吗?
想必,崔氏也不愿意让人挖掘更多家族秘事。
崔氏一门至今也没出过多少草包,这些事情只要给一个方向,相信很快就能挖出来,魏潜并不怀疑他们的实力。
事情至此,已经与魏潜没有什么关系了,他不着痕迹的看了崔凝一眼,伸手摸到袖袋里的一个物件,目光垂下来。——其实这个案件很简单,可疑目标很少,再加上主角被卷入其中,主角不灭的规律注定她不会是凶手,自然排除一人。作为上帝视角的读者,很容易就可以猜到凶手。首个案件想讲述的也并不是惊心动魄的悬案,而是感情和人性,还有对崔凝至关重要的影响。好久没有写到凌晨四五点,感觉精神亢奋,身体却疲倦至极,果然是年纪越来越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