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大人驾到—— by袖唐
袖唐  发于:2023年12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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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癸模样长得颇能入眼,早年也考过秀才,虽然没考上,但身上却有几分书卷气,他这些年走南闯北,凭着一张嘴翻云覆雨,哄骗三个涉世未深的小女孩实在是手到擒来。

详情无人可知,最终的结果是司氏三姐妹被陈癸骗回陈氏。
“据说那陈癸后来把其中两个司家娘子收了房,陈元不知道是哪一位娘子所出。”易君如抚着须,叹道,“不过这两姐妹都没活长久。”
崔凝道,“还有一位娘子呢?”
“从陈氏逃跑了。”易君如沉吟道,“也奇怪,据说那位小娘子逃跑不久后,另外两位娘子就死了。”
“这么说来那位娘子也在陈家过了一段时日。”崔凝顿了一下,问道,“您觉得陈长生说话可信吗?”
易君如笑道,“这你得去问问魏佐令。”
崔凝看了一眼魏潜的座位,“他怎么不在?”
魏潜是这屋里官阶最高的人,他去哪儿根本不需要向谁请示,易君如哪里会知道,“这案子还有得查呢,估计是查线索去了。”
四个监察处,也只有魏潜一个佐令亲自跑出去查案。
崔凝回到位置上把最近的案情整理顺便回顾一下,这么复杂的案件作为她入职试练,实在是有些为难她这个新手,现实的复杂程度远远超出她所能想象的范围,越是查下去,她越觉得自己想象力实在太贫乏了。
而且,她一开始认为理所当然的事情,结果竟然是并不是,就譬如司氏姐妹被害,所有人包括她都以为这些人是受害者,可她们竟然和凶手是一伙!
当她以为,杀害凌薇凌菱的凶手司言灵案的关键,结果却只是个被利欲熏心的无关者。
还有风烛残年的左凛,明明是提供线索的人,摇身一变成了凶手……
很多线索并不是崔凝亲自查证。不过她跟着魏潜,也懂得一件事情,谁去查证并不紧要,重要的是得知道要从哪里开始入手。
迄今为止魏潜都没有去查司言灵究竟是怎么死的,也没有着重去查司氏灭门案中的线索,但是随着越来越多的人暴露,崔凝知道。真相也将要慢慢浮出水面。
用魏潜的话来说。如果抓着十年前的旧案不放,这辈子都破不了案。
可是他为什么知道什么该查,什么不该查呢?
这个问题只要问问魏潜就能知道答案。崔凝并没有多想,而是开始细细思考这个案子。
三个案件相隔十多年,司言灵是这三个案子的起始,他以通神之能被世人所熟知。随后名声不显的司氏因他而名声鹊起,扶摇直上。一跃成为势力最大的易学家族,许多王公贵族趋之若鹜。
司言灵一生最著名的事,便是三句预言,以及他离奇的死亡。
在他死后不久。整个司氏便被灭门。
如今,被灭门的原因就在眼前——司言灵是欺瞒天下的骗子!
他手里握着那一匣密函,轻而易举就可以控制数十名朝廷命官帮他卖命。相继制造出了“瘟疫”“水患”的预言,累累尸骨堆就了他的名声。
而左凛是其中的受害者之一。他的幼子在江南水患之前发现惊人的真相,被人灭口。
崔凝想到这里,不禁停顿下来。
有一些事情仍然说不通,假设司言灵是左凛所杀,也算报了杀子之仇,就算他觉得这样还不够解心头之恨,为何非要雇人去灭司氏满门,他掌握证据之后完全可以上交给朝廷,就他们凭制造出“江南水患”这么丧尽天良事,也足够被满门抄斩了!
记得跟魏潜第一次见到左凛时,他拿出这个东西,司言灵被人追杀,死的前夜把这个东西寄放在他手里,因为里面妻族的把柄在其中,加上害怕扯进这件事情里被牵连,所以一直犹豫没有交出去。
崔凝当时并没有发现什么不妥,现在回想起来,觉得这个解释真是有些牵强,怕是从那时候魏潜就已经把他列为疑犯了吧?而她却傻乎乎觉得,左凛只是个心怀愧疚的老者罢了。
左凛作为一个工部侍郎,绝对没有那么大的本事悄无声息的灭掉司氏满门。
崔凝有两个推测,一是,左凛拿到那些密函之后,利欲熏心,不仅仅想报杀子之仇,还想和司言灵一样,利用它们获得更多,却又生怕被司氏找到,所以便胁迫这些官员合伙灭了司氏满门;另外一种是,那些被司言灵胁迫控制过的官员见他一死,便立即报复,哪怕找不到司言灵要挟他们的把柄,先把司氏全族给灭了,没有人知道那些东西的存在,他们可以放下一半的心,慢慢找。
至于假冒的司氏姐妹,可能除了要找这些密函之外,同时也知道司氏幸存者改名换姓混入了浑天监却不知是哪一个,左凛怕暴露身份,所以令她们接近浑天监所有官员,找出此人。
这个人便是姬玉劫。
也许她从几年前就知道有人在找自己,便故意设了个圈套给上官卯,借刀杀人,除掉了左凛派来的人。
姬玉劫隐藏了这么多年,突然借凌薇之死鸣冤,是不是因为身份已经暴露?她是亲身经历灭门案的人,应该比谁都清楚当年的事情,崔凝看她像是挺精明的样子,这么多年之后仍然对针对陈氏,要么陈氏确实参与了灭门,要么就是当年陈癸把她们姐妹骗回去之后做了什么不可原谅的事情……
崔凝听魏潜的意思,姬玉劫很有可能知道“水患”背后的真相,所以她才隐姓埋名,不敢鸣冤,所以崔凝推测,她报的不是家仇,而是自己的仇恨。
整理好一个新的卷宗,崔凝稍微休息一会,嗅到点心盒里的奶香味,忽然就想到了陈元。
她因为司言灵的缘故,不自觉便对陈元也有些偏见,然而方才理顺了思绪,她才想明白,那时候的司言灵才多大年纪?他凭一己之力怎么可能搜集到这么多官员把柄!若非偶然得之,便是司氏满族搜集来密函,利用司言灵特殊的长相,制造出惊天动地的“预言”。
这么重要的东西,没有是会随便乱放吧?司言灵偶然得到的可能性很小,他恐怕不过是司氏推出来的傀儡。
这么一想,崔凝有觉得他也挺可怜。
她叹了口气,抱起点心盒,慢慢朝陈元住处走去。
崔凝没有穿官服,但门口守卫的差役都认识她,便直接放行了。
屋里门窗紧闭,光线昏暗,陈元穿着宽松的玄色袍服,端坐于案前静静写字,头发还是昨日她为他挽的那种,银丝垂落肩头,带着珍珠般的光泽。
“阿凝。”他闻声抬起长长的白睫,笑看向她,面上布满不自然的红晕,一双银灰色的眼眸如秋水般盈盈。
崔凝愣了一下,待走近才发觉他额上布满细密的汗珠,整个人看起来十分虚弱。
她吧点心盒放下,隔着案几抬手摸了摸他的额头,皱眉道,“好烫。”

第132章 血光(1)
“你不知道自己病了吗?怎么不告诉差役?”崔凝将他手里的笔抽出来放在笔架上,“快到榻上躺着吧,我让人去找医者。”
陈元望着她急匆匆出去的背影,站着始终未动。
崔凝回来时见他才走到矮榻前,不禁催促道,“怎么还不去躺下?”
陈元乖乖躺下。
“喝水吗?”崔凝问。
陈元摇头,“不想。”
依崔凝的经验,烧起来会觉得特别口渴,不过他不想喝,她也就没有多问。
不多时,御医便赶了过来。
崔凝见识过传言的力量,陈元这样特殊的长相实在不适合暴露,因此不敢随便去外面请医者,而是借着魏潜的名头,去请了他相熟的御医。
御医把脉之后,得知陈元只是过度劳累,偶感风寒,崔凝才放下心来。不过御医接下来的话却令崔凝又皱紧眉头,“这位小郎君先天不足,容易劳累,日后要多注意。”
“多谢穆御医。”崔凝拱手施礼。
穆御医,名叫穆存之,不到三十岁,与魏潜关系不错。崔凝听说过他的名字,这却是头一次见到人。穆存之生的白白净净,身材却很高大,眉眼平凡,但是组合在一起让人看着分外舒服,给人一种温和敦厚的感觉。
穆存之显然也对崔凝有所耳闻,拱手回礼,“小崔大人不必多礼。”
但凡是认识崔玄碧或崔道郁的人,客气一点都会唤她一声“小崔大人”。
崔凝笑着将人送到门口,转身又让人去抓药熬药。
待药端过来,陈元已经昏昏沉沉的睡醒一觉。
他显然是经常吃药,崔凝闻着味儿都觉得苦,他一饮而尽,连眉头都不曾皱一下。
崔凝把点心递给他,“吃点缓缓。”
陈元烧的一点胃口都没有,但他不大会拒绝人,便勉强捏了一块送进口中。
魏潜不知道是在何处给崔凝买的点心,同一般点心铺子里卖的都不一样,吃着没有那么甜腻,陈元忍不住又吃了两块。
“吃了药,睡一会就好了。”崔凝道。
“嗯。”陈元多看了她两眼,声音沙哑,“你最近似有血光之灾,要小心。”
崔凝见他疲惫不堪,便没有多说,点头道,“谢谢,我会的。”
陈元轻轻嗯了一声,长长的睫毛又慢慢垂了下去。
崔凝见他的睡着的样子像个奶娃娃似的,伸手轻轻戳戳他鼓鼓的腮帮,笑着起身帮他把薄褥盖上。
待一转身,见一个身形修长的人站在身后,吓得她猛退了两步,待看清楚来人,不禁抚了抚心口,低声道,“五哥怎么走路悄没声儿的?”
魏潜看了她一眼,示意她出去再说话。
两人前后脚出了门。
“五哥去哪儿了?”崔凝问。
“抓左凛。”魏潜声音微哑,略显疲惫。
“抓到了吗?”
“差点。”魏潜看着她,黑沉的眼眸中神情复杂,似乎想说什么,欲言又止。
崔凝没看明白是什么意思,只看出他有事儿,“五哥想说什么?”
“你……”魏潜叹了口气,“罢了,日后再说吧,我一夜未睡,先去眯一会。”
“哦。”崔凝瞧着他的背影,心中奇怪。
她了解魏潜,他平时不大爱说话,但从不会做这种“欲语还休”之态,这么一想,心里就更好奇了。
不过她也并没有追上去问,今日好不容易给自己放个假,还有许多事情要做。
崔凝正往外走,忽然毫无预兆的落起了雨,她抬头看看天,太阳还有没有完全被云遮住,半点没有阴天的样子,下的哪门子雨啊!
她用大袖遮了脑袋,一路奔到茶室,令一名差役去帮她叫崔家马车过来。
“崔大人今日沐休呐!”门房热情的给她施礼。
崔凝眉眼弯弯,“是啊,也不知道怎么突然下起了太阳雨。”
“是要阴天的,我这老寒腿昨夜都犯了。”门房老周是从战场上退下来伍长,落了浑身的伤病,阴天下雨时最是难熬。
崔凝自然而然的与他聊了起来,待到差役来通报马车已经停在门口,这才笑着与他告辞。
这衙门的官员,就属崔凝最平易近人,不管是门房老周,还是厨房的大婶,没有一个不说她好,只有些自持身份的人对她的做派十分看不过眼,私下里常常议论,她有辱崔氏门楣。
崔凝同扫地的小婢女都能说上几句话,自然很多人偷偷跟她高密,不过她从来不放在心上罢了。
上了马车,没多时,天色就完全阴沉下来,雨也变成了雪粒子,落在车棚上发出悉悉索索的声音。
这还是今年的头一场雪,崔凝不禁拨开帘子向外看。
这一看,忽然愣住,唤了一声,“平香?”

马车行驶的方向与崔凝要去的地方正相反,崔凝才试探着喊一声。
外面无人答应,崔凝觉得自己很有可能是被绑架了,她故作微怒,道,“又不知道跑哪儿去了!我知道她是祖父的人,有本事就跟祖父说不要过来啊!”
她一边说,一边悄悄打开车门。
马车跑的飞快,驾车的人似乎很熟悉长安的道路,很快就拐进了无人的巷子,崔凝觉得不能再等了,对方连平香都能放倒,那想制服她根本不在话下!
她脚下一蹬,跃下马车的时候在地上翻滚两圈作为缓冲。尽管如此,腿脚还是被震的发麻。
略缓了一下,崔凝头也不回的拔腿就跑。
驾车那人听见重物落地的声音,立即停车,只身追上来。
崔凝不知道这是在什么地方,但肯定是距离监察司不太远,她在小巷里一路狂奔,想寻个出口找到人多的大路,可是跑来跑去像迷宫似的,就是不见人影,急的她在心里骂天骂地。
窄巷两边都是青砖高墙,看起来就不是一般的人家,崔凝脚步一顿,兔子一样蹭蹭的蹿上墙,想也不想的便跳进了这户人家。
这里肯定是靠近皇城的坊,很可能是官员府邸聚集之处,就算潜入某个官员家里被人发现,事后赔礼也总好过被人捉去。
“嘶!”崔凝痛的龇牙咧嘴,环顾四周才发现自己恰恰落在一丛月季中!这个季节,月季的叶子泛黄,也没有花儿,但是那些尖锐的刺都还在呢!
这家人可能是为了防贼。院墙周边种了大片的月季,密密匝匝,掉进来根本就不能轻易出去。
崔凝耐心的一根一根折断花枝,给自己打开一点可以挪动的空间,而后望着前面还有半丈远的月季花树,吸了口气,开始慢慢折花枝。
听着捉她的那个人脚步声渐近。她心里急的不行。动静更大,希望能够引来这家里的下人。
恰在这时,忽然听见几个脚步声经过。崔凝连忙看过去,只见几个华服年轻男子说笑着往这边走。
待到这些人过去,她肯定会被抓住!
崔凝一急,脱口便喊道。“表哥!救我!”
那几个人说笑声戛然而止,纷纷转头看过来。
崔凝方才跳车的时候在地上翻滚一圈。灰头土脸,小脸又被月季花的针刺刮花几道,瞪着一双眼睛,就像是落难的小动物。令人难起戒备心。
那几个男子都以为这真是谁的表妹,其中以为青衫郎君令几名仆从过来帮忙劈开花枝,三下五除二便将崔凝解救出来。
崔凝刚才喊的理直气壮。出来之后反倒讪讪,拱手道。“多谢搭救。”
她穿的一身男装,但五官生的十分柔美,又是正在抽条的年纪,所有人一眼便看出是个女子。
那位下令解救崔凝的青衫郎君笑问道,“这是谁家的表妹呀,还不快站出来认领。”
“嘿嘿。”崔凝忙笑着赔礼,“真是对不住,方才有人抓我,我情急之下方用了下策,其实我表哥不在这儿。”
“咦?看着有点眼熟。”青衫郎君嘀咕一句,不由多看了崔凝几眼,一拍额头,恍然大悟,“莫不是谢子清的表妹?”
崔凝愣了一下,迷茫道,“郎君认识我?”
“是是是!”
其他几位郎君兴奋的附和。
崔凝诧然,见着她有什么好高兴的啊?
“是猫儿表妹啊!”其中一人大笑道,“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表妹这又是办案吗?”
崔凝想了想,大约是上次在酒楼见过他们吧,不过上次宴席人太多,她又一心盯着姬玉劫,完全没有注意到谢飏以外的人,可是,“为什么叫我猫儿表妹?”
“上次表妹的英姿,我等记忆犹新。”那人道。
崔凝一窘,她能从那个窗子看见姬玉劫进了院子,其他人也能从那里看见她翻墙!这……这可怎么解释好!
“你身上有伤,我令侍婢帮你清理一下吧。”青衫郎君笑容温和。
崔凝本想拒绝,但想到抓她的人很有可能还没走,便爽快应了,拱手道,“多谢仗义搭救,还未请教诸位大名。”
青衫郎君道,“鄙人姓王,字介之。”
“鄙人姓赵,字陆兴。”
其他人也都一一报了姓氏和字,崔凝一一施礼道谢之后,跟着侍女去了厢房。
王介之令人准备了干净的衣物,侍女请她沐浴之后换上,不过她觉得只身一人不好在别人家里洗澡更衣,只换了件外衣便作罢。
整理好之后,崔凝出门便看见负手站在廊上的谢飏。
他闻声回头,“你怎么跑这里来了?”
“表哥。”崔凝尴尬的咳了两声,“我差点被人绑架,一路奔逃,慌不择路……”
谢飏今日穿了一件绣深蓝暗纹的广袖,看起来十分冷峻,就连笑容都难以避免的染上清冷,“走吧,我送你回家。”
“谢谢表哥。”崔凝道。
谢飏撑开伞,看了她一眼,“不过来?”
崔凝倒腾着小碎步跑过去,双手交叠矜持的放在腰腹的位置,十分大家闺秀的仪态,若不是穿着这一身男装不太合时宜,怕是连谢飏都要赞一句。
“表哥,你是在这里做客?”崔凝仰头问。她心里头很纳闷,为何自己每一次出丑,他都在?掀翻屏风那次是她自己的错,不算在内,但酒楼相遇还有现在,也太巧了吧。
“我正好在附近,介之令人告诉我,我的表妹在此处落难了。”
今日王介之请人过来小聚,谢飏原是借故推辞,却因为崔凝的缘故,莫名欠了人家一个人情,待会少不了又要应酬一番。
两人走到前堂的时候,崔凝看见一群人围在一起,听起来是在寒暄。
她踮起脚尖看了一眼,恰对上一双黑沉的眼眸。
崔凝惊讶道,“五哥!”
魏潜走过来,仔细看了崔凝几眼,见她只是一点小伤,这才放心的与谢飏打招呼。
谢飏在这里应酬,崔凝一点都不惊讶,但是魏潜出现在这种场合,简直太出乎她的意料,“五哥怎么也在这儿?”
两个如珠似玉的俊美青年相距四尺,面对而立,一人身披玄色大氅,一人身着暗蓝广袖,均若渊渟岳峙,两个人之间仿佛中间隔了万丈悬崖,一瞬间夺去了周遭所有的光彩,令人不自觉屏息,不能有一瞬移开眼去。

谢飏唇边勾起一个浅浅的弧度,“久仰大名。”
魏潜一如往常的面无表情,微微颌首,“幸会。”
两个都不是特别喜欢应酬的人,说完一句之后竟然陷入尴尬的沉默之中。
这二人的目光分明与寻常时候没有两样,但崔凝总有一种错觉,仿佛任由他们盯着久了会烧起战火。
被晾在一旁的崔凝小心翼翼的喘着气,生怕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今日真是十分难得,子清与长渊都在,咱们待会定要痛饮三百杯。”王介之出言打破了僵局。
若是平时,魏潜绝对是想都不想直接拒绝,但想到王介之毕竟救了崔凝,眼下拒绝倒是显得不近人情。
恰好,谢飏也是这么想。
王介之见两人都没有反对,立即道,“绿蚁醅新酒,红泥小火炉。雪越下越大了,咱们去阁中观雪饮酒赋诗斗棋,岂不绝妙?”
有一瞬的寂静,随后其他人连忙表示赞同。
谢飏亦笑着点头,“你们先去,我送表妹回家便回。”
如此难得的聚会,王介之哪里肯放谢飏离开,于是看向崔凝,“我家里有个妹妹,崔二娘子若是不嫌弃,不如去我小妹那里坐坐?”
“王大哥真是及时雨,我正缺人搭救,你就搭救了我,我正缺闺中朋友呢,你这就给送来了!大恩不言谢啦。”崔凝笑道。
王介之稍作安排。
崔凝由侍婢引领,往后院走去。
离开谢飏和魏潜的视线。崔凝长长的舒了口气。她大概能猜到魏潜恐怕是因为发现她出了意外,追踪而来,她离开监察司没多久,这里距离跳马车的地方也不远,雪天地上又容易留下痕迹,他很快便能寻来。
而看谢飏不怎么愉快的表情,怕也是因为她才被叫过来……
万一两人都说送她回家。那她到底是选表哥还是选五哥?这么多人在场。落了谁的面子都不好。
想想都头皮发麻,还是能躲一时是一时。
那边,王家的三娘子先得了侍婢的消息。先在二门处候着,远远看见崔凝过来,便迎了上来,“崔二娘子。”
崔凝见王家三娘子。目露惊艳之色,赞道。“王娘子像仙女似的。”
不夸张的说,崔凝长这么大,见过最好看的女子便是她了。
王家三娘子皮肤白皙胜雪,眼眸清澈。琼鼻微翘,唇红齿白,面容清中带艳。既不让人觉得过于寡淡,也无半点俗媚。说是冰肌玉骨并不为过。她身上一袭简单着鹅黄色束腰裙,衬得秾纤合度,美的没有丝毫距离感。
“崔二娘子谬赞。”王家三娘子也不扭捏,笑着道,“我闺名映雪,小字明之。崔二娘子唤我映雪或明之都行。”
崔凝见她说话爽快,略略放下心来,“我名字只一个‘凝’字,尚未及笄,还没有字呢,你唤我阿凝便是。”
“那你可要唤我一声姐姐了。”王映雪边说,边抬手请崔凝进屋,“外面冷,咱们屋里说话。”
两人进屋坐下,侍女便立即上了红枣姜茶。
“不知妹妹尝不尝得惯这个味儿。”王映雪说着又吩咐侍女上了一杯寻常的茶水。
崔凝见她如此热情,不好意思的道,“谢谢姐姐,我不挑嘴的。”
“那敢情好,我最近琢磨了几种小点心,妹妹帮我尝尝吧?”王映雪道。
崔凝感兴趣道,“姐姐还会做点心?”
“微末小技而已。”王映雪让人把点心送上来,接着道,“听闻妹妹在监察司供职?”
“就是抄抄写写罢了。”崔凝一点都没说假话,进监察司这么久,主要任务就是誊抄。
“家里怎么会放你去官署呢?真是让人吃惊。像我姐姐也是很有才华的人,家里就不让出仕。”王映雪语气中透出一丝自己都没有察觉的鄙夷。
大家族会精心培养女儿,若是能有才名在外,家族也增光添彩,但是他们大多不愿意女儿出仕,因为只有破落户才会让女人扛起家里的重任。
崔凝愣了一下,旋即笑盈盈的道,“我觉得很有趣,便央求祖父放我出来玩几年,祖父认为女孩子出来长长见识也好。”
这话说的实在,却显得很微妙。
这种长见识的方法可不是谁想用就能用,得有足够的实力才能如此轻飘的带过。
琅琊王氏如今已经没有几个在朝为官之人,论起实力,岂能比得上如今风头无两的崔氏?只是毕竟曾经煊赫,底蕴尤存,再加上曾经太宗极其推崇王羲之的字,王家不断被人提起,就名声而言,王家并没有因为退出政治中心而变得默默无闻。
王映雪微惊,此时才真正在意起崔凝。刚开始她心里对崔凝颇不以为然,甚至觉得一个小娘子莫名其妙的落入别人家里实在有欠教养,若不是哥哥相托,她压根都不愿意理会这样的人,然而直到现在,崔凝的表现都与她见过的大家闺秀没有两样,反击迅速又不给人捉到把柄,面上不显山不露水,竟然让人不知道她的话是无心还是有意。
王映雪打算再试一试,“听说妹妹与魏长渊交好?”
若是从前,崔凝可能立刻就点头承认了,可是被人耳提面命的教诲“男女有别”,此时再听这话便感觉出了一点异样,“我表哥、符大哥还有五哥是自小一起长大的朋友,他们自然待我如同亲妹妹。”
“表哥?”王映雪第一反应便是谢飏,再一想才记起来,笑道,“是凌探花吧。”
崔凝点头。
在老的仕族眼中,这些新兴仕族顺应女帝的意思,忙不迭的跑去参加科举,实在谄媚至极,一点仕族应有的骨气也无。
崔凝在佛堂关禁闭的时候,被灌输的全是关于仕族的东西,对此了然,也就没有继续说话。
她真心觉得这样端着很累,说话都要思前想后半天,免得被人捉去了话柄,传出什么不好的名声,有辱崔氏门楣。
一会话说下来,她便兴致缺缺了,对方再说什么她也只是礼貌性的笑着附和两句。
王映雪感觉到崔凝的变化,心觉得她脾气不好,不过是委婉的试探两句而已,又没怎么着,这就不高兴了。
两人算是话不投机半句多。
王映雪奇怪,怎么这半晌点心还没有上来,便命侍女去问,可是侍女出去之后也一时半会没有回来,她又示意派贴身侍女去催,谁料这回还是一去不复返。
崔凝疑问的眼神,让她觉得颇为尴尬。

第135章 血光(4)
崔凝没有半点取笑王映雪的意思,她只是暗暗心惊,难道抓自己的人还是不死心?
她也没有得罪谁吧?对方竟然不惜暴露,在王家动起手了?
“府中可有护院?”崔凝问。
王映雪蹙眉,“自然有。妹妹问这个作甚?”
“我觉得有些不舒服,你陪我去前面找表哥吧。”崔凝根本不容她拒绝,说话间已经起身往外走了。
王映雪上前几步拦住她,“前面都是些郎君聚在一处,我们过去恐怕不方便……”
崔凝听见有脚步声靠近,脸色微微一变。
那脚步声极轻,绝对不是侍女!
王映雪见她脸色突然变得难看,以为是自己说的话让她生气,心头也冒出一股火气,心道这小丫头也忒任性了点,竟是容不得旁人说一句!
崔凝没理会,余光看见王映雪又要说话,倏地伸手捂住她的嘴,顺势带着她往后退。
王映雪比崔凝年长两岁,但是个头相差无几,生的柔柔弱弱,力气远远比不上崔凝,硬是被她生生拖进了内室。
崔凝在她背后,压低声音道,“不要闹,找个地方藏起来。”
王映雪大概猜到是怎么一回事,但仍是半信半疑,这里贵人聚居,距离长安府衙很近,就算家里十几个护院不顶用,也从没有出过什么事,谁不要命才会跑到这个地方作乱。
“快!”崔凝松手,冷冷看向她。
王映雪倒是不怕,只觉得她这目光让人瘆的慌,无奈转身去了屏风后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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