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冷。”魏潜道。
崔凝瞅着他俊朗的脸,明明没有什么表情,却总觉得满脸的不容置疑,于是只好披上。
魏潜身材高大。他的大氅裹在崔凝身上有点像被子。很快便将身上的凉气驱走。
走出去之后,崔凝看见天色擦黑,心里略有不安。正要开口请魏潜派人去知会她家里一声,便听他道,“我已经派人告诉你家里人了,不需担心。”
崔凝吓了一跳。“五哥,你也能掐会算吧!”
魏潜看了她一眼。“你什么都写在脸上,需要掐算吗?”
崔凝摸摸自己脸,心道,就这么明显?
目前还没有确凿证据证明姬玉劫与杀人案有关。所以她只是暂时被禁足在自己宅子里。姬玉劫明显是浑天监中最擅长经营的人,除了在地段不错的永宁坊有个宅子之外,在东市还有两间铺面。城外有一个面积颇为可观的庄子。
两人乘车去永宁坊,下车时天上星星点点的落起了雨。
崔凝进了姬玉劫的宅子。不由心生感慨——人家这才叫过日子呢!
姬玉劫的宅邸在永宁坊中并不算大,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亭台楼阁、花草树木、流水假山应有尽有,布置的巧妙至极,一步一景,丝毫不显得拥挤。管家仆妇也是一应俱全,从进来到坐下,崔凝明显感觉到了和左凛府中的不同。
侍女领着他们在厅里坐着,上了茶水点心,不多时,姬玉劫便过来了。
这还是崔凝第一次认真看这个女子,瞧上去还不到三十岁的模样,一身水蓝衣裙,简单又不失礼。因此尽管她的容貌比陈元画像上那位逊色很多,却仍让崔凝觉得那份从骨子里透出的气韵,令她显得十分美丽。
她落座之后,看向魏潜,“魏大人这么晚过来有何指教?”
若论礼节仪态,姬玉劫或许算不上多么出色,而她由内而外体现出的从容大气,并不是寻常宅内妇人能比。
魏潜道,“不敢当,只有几个问题想请教姬大人。”
姬玉劫意味不明的嗯了一声,魏潜就把它当做表示同意。
出乎意料的是,他没有问司氏、陈氏,而是道,“姬大人把司氏秘本的事情泄露给上官卯,是为了借刀杀人吧。”
笃定的语气令姬玉劫的表情有一瞬僵硬,但旋即她便浮现了淡淡的微笑,坦然问道,“此话从何说起?”
接着,魏潜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纠缠,转而道,“你早就知道凌薇凌菱的真实身份。”
姬玉劫只是微笑看着他,并未言语。
魏潜也没有想从她哪里得到什么反应,继续道,“户部查到她们的祖籍就没有在继续查下去,她们凭空出现,没有过去,加上跟司氏灭门案扯上关系,所有人都以为她们是司氏后人,而上官卯又说她们在找关于司氏的东西,似乎又一次证实她们的身份。不过,我令人顺着户部调查的结果查下去,结果令人大吃一惊,她们竟然与司氏没有半点关系。”
崔凝微惊,她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个消息!难道又是诓骗姬玉劫的话不成?不过他一直在调查,肯定也查出了很多东西。
“我回过头又查了司言灵。他之所以出名,并不是擅长阴阳通灵之术,而是因为天生的预言能力。他一生禁言,除了在浑天监中的公文之外,平时几乎连画都不画。其实根本就没有什么《阴阳术》,凌氏姐妹找的也并不是阴阳术,而是你。”
姬玉劫笑问道,“她们找我做什么?”
“因为你知道的太多。”魏潜盯着她,目光仿佛能够看穿她笑容背后掩藏的一切,“若不是左凛暴露,我还一时还难以查到这条线索。左凛能瞒这么多年,并不是因为他多聪明,而是因为这里面牵扯的太多太复杂,没有人敢轻举妄动。凌氏姐妹进入浑天监,本来很难查到他身上,但是偏偏他生性过于谨慎小心,怕人查出根据凌氏姐妹查到他身上,多此一举的为她们安排了身份。”
左凛自以为做的天衣无缝,但其实恰恰挖了一个最大的漏洞。
最难以查证的线索,往往是因为凶手什么都不做。便如江湖上那些暗杀者,找到最恰当的时机以最粗暴简单的方式将人杀死,而后逃之夭夭,官府很难查出他的身份,反而是那些自作聪明,布置出自以为精巧的局,殊不知越是刻意越是容易留下线索。
姬玉劫的表情有一瞬的诧然,但很快又恢复如常。
魏潜把画像递给身边的侍女,“拿去给姬大人。”
那侍女小心翼翼的看了姬玉劫一眼才上前接下,呈了过去。
姬玉劫慢慢展开画像,看着熟悉的眉眼呈现在眼前,面上的笑容渐渐褪去。
看了半晌,她将画掩上,“魏大人给我看这幅画是何意?”
连崔凝都看出姬玉劫的情绪变化,不曾想,到了这一步她竟然还能镇定的否认!崔凝不禁屏息,等待看事情如何发展。
“邢州那边传来消息,寻到了一名司家庄幸存的婢女。”魏潜不急着拆穿她,只道,“这世上所有事情都是千丝万缕,顺着线索走下去,终究有一天真相会大白于天下,不过是或早或晚的问题,到那时,事态的发展就不由人控制了。姬大人好生想想吧,我等就不打扰了。”
崔凝见他起身,也跟着站起来。
姬玉劫坐着没动,面上笑容更盛,只是隐约带着丝许悲戚,“魏大人果然名不虚传。”
魏潜脚步未顿,径直走了出去。
崔凝以为姬玉劫要说什么,在原地停顿两息,可是却见她垂眼端起茶慢慢的喝了一口。
她忙抬脚去追魏潜。
外面的雨变得更大了,哗啦啦的从屋檐倾泻如注。
好在姬府的游廊一直通到大门,不需撑伞。
崔凝抬头看了魏潜一眼,发现他的唇紧抿,下颚微敛,整张脸都绷紧。看起来情绪很糟的样子。
这一次,她没有开口问,而是仔细想了想姬玉劫刚刚说过的话。魏潜不是那种会因为疑凶不招供而心情不愉的人,肯定是因为姬玉劫说了什么。
可是姬玉劫说什么惹到他了呢?
方才的对话基本都是魏潜在说,姬玉劫话很少,哪一句听起来都不像能惹怒别人。
那是……
崔凝一怔,想起姬玉劫说“魏大人果然名不虚传”。是不是间接承认了魏潜所说的话都是事实?
她认真的理思绪。直到坐上马车,才有了一点点眉目,“五哥。姬大人是不是不知道左凛的事?”
当时,魏潜说起左凛暴露,姬玉劫有一瞬的惊讶,好像根本不知道。再回想一下案情。也就能解释通,为什么凌薇死时。观星台却挂了鸣冤的朱砂幡直指陈氏,这是因为凶手以为陈氏是司氏灭门案的元凶。
“或许吧。”魏潜道。
崔凝还是想不通他为什么情绪不好,“五哥是不是查到些什么?”
她下午带着陈元去湖心亭之前遇到过魏潜,那时候只是匆匆打了个招呼。每太在意他的表情,那时候他正是从外面回来的。
“左凛有一幼子,叫左宸。天资聪颖,尽学他所长。”魏潜望着窗外的大雨。声音沉沉,“司言灵说江右水患,朝廷便派人前往检修堤坝,左宸也是被派往江南的官员之一。”
彼时,左宸只领了个不入流的官职,跟过去是为了积累经验。
距离堤坝被冲毁最近的地方叫做梅镇,而左宸正巧跟着上峰在那一段勘测江水、检修堤坝。有经历那场水患的幸存者称,左宸是个很俊俏的少年,性子好、才华横溢,很快便被梅镇的百姓熟知,人人都称他为左玉郎,一些小娘子常常跟着他“玉郎”、“玉郎”的叫唤。
在堤坝决口的前一天,有人问追问左宸是否真的会发生水患,少年笑着道,“只要堤坝不垮,何来水患。”
傍晚的时候,左宸想起白天看见有一段新修的堤坝,因着上峰匆匆离开,他也只好跟着走,并没有仔细查看,心里有些不安,便披了蓑衣冒雨前去查看。
这一去就再也没有回来。
“他在水患中丧生?”崔凝问道。
魏潜道,“大水冲破堤坝是在半夜,他在傍晚出去,怎么会死于水患?”
那半个月里降水不断,水位飞快上涨,但是倘若堤坝牢固,就算再下半个月也不会发生严重水灾。
梅镇堤坝冲垮的那夜里,电闪雷鸣,大雨瓢泼,直到大水冲过来,人们都还在睡梦之中。
“这么说来,堤坝被毁是人为?”崔凝脊背发寒,怎么能有人丧心病狂到这种地步!
左宸不是死于水患,那么他肯定是冒雨出去检修的时候看见了什么不该看的事情,被人灭口了!
他能看见什么呢?可以想象,大概是有人破坏堤坝,他年少冲动,上去阻止。
左凛因为儿子的死而怀恨在心,故意接近司言灵,杀了他之后取得那些“把柄”……
如此一来,关于司言灵的预言,真相已经呼之欲出。
他手里有那么多官员的把柄,可以操纵他们为自己办事,不惜以数以万计的生命来成就名声和地位。
这种人,死都是便宜他了!
姬玉劫肯定知道这件事情,不然她怎么不去报官反而生怕别人知道似的?
“五哥没有逼问姬玉劫,是不是怕她要求你不要声张此事?”崔凝问道。
魏潜莞尔,“傻孩子。”
崔凝扁嘴,“我才不傻。”
“她没有资格与我讲条件。”他以陈述的语气说出这句话,宛若真相就在手中。
崔凝觉得他这样说实在是理所当然,又追问道,“那你为什么不高兴?”
魏潜怔了一下,眼底慢慢染上笑意,“你看出我不高兴了?”
崔凝察觉到他的变化,立即傲然道,“那当然。”
她这副小模样,若是有尾巴,此时都能翘到天上去了。
魏潜瞧着不免觉得有趣,“我不高兴是因为有人因一己私欲草菅人命,还有人为私利而千方百计的隐瞒,在我看来,一样可恶。”
“五哥,我最喜欢你这一点。”崔凝感慨。
这句话如旱天雷一般直击魏潜的心头,震耳欲聋,又令他猝不及防。他鬼使神差的道,“只喜欢这一点?”
声音因喉咙干涩而显得有些沙哑,却分外好听。
四目相对,崔凝只觉得他的目光与平时格外不同,原本黑是黑白是白的眼睛,此刻变得柔和很多,宛如平静无波的幽潭,吸引着人坠入其中。
崔凝呆呆看了一会儿,“五哥……”
话到嘴边,突然想起来魏潜曾经告诫过她,以后不许夸他,可是真的好看呢……而且是不同寻常的好看。
崔凝说不出来他此刻与平时有什么区别,但见他那种眼神,总想伸手上去摸一摸,然而又记起他说男女有别,怕他不高兴,心里挣扎,在摸与不摸之间竟然分外紧张,心都要从嗓子眼跳出来了。
“想说什么就直说吧。”魏潜话音里不自觉的带了一丝丝诱哄的味道。
崔凝头一回听到他用这种语气说话,听了觉得欢喜又安心。
“五哥,我想摸摸你的眼。”崔凝话一出口,自己的脸唰的一下红了,真正上手去摸的时候未必会感到羞涩,怎么经嘴里说出来就感觉味儿不对呢?
一瞬间,车内寂寂,外面大雨滂沱,如擂鼓一样急急砸落在车棚顶上,便如此刻两人的心跳声。
崔凝偷眼瞧魏潜,他满面通红的模样,不输十里桃花的颜色。
不知怎的,她竟然情怯,并没有如平时那般自然而然的亲近,脑海中一片纷乱,一会儿一个想法,弄的她不知如何是好。
魏潜瞧着她懵懂迷茫的样子,觉得可爱之余,也因此渐渐冷静下来,不禁唾弃自己,这是在做什么?引诱个尚未及笄的小女孩?念头一起便遏制不住,心中万分羞惭。
崔凝见他眉梢眼角的笑意淡了下去,又如往日一样严肃,亦随之平静下来。
天色已黑,又是下着大雨,街上空无一人。
外面风雨交加。车内让崔凝觉得温暖安全,坐在对面的人便如在狂风暴雨中仍旧岿然不动大山,她什么都没有说,只是默默朝他挪了挪。
魏潜借着推窗的动作,遮掩了忍不住露出的笑容。
而此时崔玄碧的书房里,同样是沉默,气氛却截然不同。
崔道郁正梗着脖子与崔玄碧理论。“我不是反对凝儿出仕。只是她还小,又是女孩,整日东奔西走也就罢了。还经常被留到天黑才回家!这怎么行!”
相对于他的激动的情绪,崔道郁显得格外风平浪静,端正在坐在圆腰椅上,连根眉毛都没有动一下。像尊雕像一般,“我隔三差五的还要值夜。怎么不见你担心我?”
崔道郁没料到自己父亲居然一本正经的不讲理,不由气结,“那怎么一样!”
“怎么不一样?且不说我,况儿比她还小几岁。开春便要下场,接着也得入仕,你难道也要这般操心?”崔玄碧淡淡道。
崔道郁道。“她是女子!以后嫁出去少不了得受婆家磋磨,在我这儿少不了得娇养几年。况儿将来可是要抗一家子的责任!况且况儿一向老成持重,我放心的很,凝儿懵懵懂懂的,我怕她被人骗。”
崔玄碧盯了他半晌,沉沉一叹,颇为歉疚的道,“是我没把你教好!你正需要人指引的时候,我却和你母亲负气,你能长成今日这番模样也算是自己的造化。”
崔道郁傻眼,这都是哪儿跟哪儿啊!何况他哪里有这么不堪?
“不服气?”崔玄碧看着他道,“我就不说你的仕途了,就是作为父亲,你连自己孩子的秉性都看不清楚,我看也是够呛。况儿老成持重?凝儿懵懵懂懂?”
“不是吗?”崔道郁觉着自己说的没错。
“况儿早慧,自小就和别的孩子不一样,你可知,为着这份不一样,他那么小的孩子须得承受什么?哦,我忘了,你打小就和一般孩子一样,自是不知。”崔玄碧不咸不淡的道。
崔道郁听着脸涨的通红,心头憋了一股气,觉得来找父亲说话真是自虐行为。
偏偏崔玄碧还很淡然,“我来同你说说。因为早慧,在同龄人中不合群,同年长些的人相处仍是不合群。他想有朋友知己,就不得不逼自己变得老成持重,拼命汲取知识、经验,为了补上旁人比他多活的那十几年。你看着他以稚子之姿做老成之事时,觉得有趣可笑,如今又觉得放心?他要鼓励的时候,你是不以为然的笑笑,他最需要引导的时候,你却觉得放心?”崔玄碧说着,语气渐渐严肃起来,“我没有做好一个父亲,可你这个父亲,当的比我差远了!”
崔玄碧对儿子们少有关爱,可至少他能够看清自己儿子的本性,给予他们相应的教导和帮助。
崔道郁神情渐渐沉重,他知道父亲看事情一向比自己通透。
“再说说凝儿。你觉得她懵懂,只不过是因为她在规矩礼数上的缺失,认为她过于天真,可是她骨子里的刚强隐忍,怕是连我都比不上。她如今便如一只鲲鹏雏鸟,明明可以乘风翱翔于海天之间,却因为有个不识货的父亲,折了她的翅膀,断了她的筋骨,当金丝雀儿似的养在金笼子。你是她父亲,她信任于你,自会乖乖任你摆布。”崔玄碧痛心道,“可是,待到她有一天明白自己是鲲鹏,而她却没有垂云之翼,那时候她会如何?”
“是……是这样?”崔道郁很惊讶父亲对崔凝评价如此之高,他怎么就没有看出来他那个天真活泼的小女儿会是只鲲鹏?
崔玄碧顿了一下,起身从身后的箱子里取出一卷东西递给崔道郁,“我原想毁掉,但思虑再三,还是暂时保存下来。”
崔道郁满心疑惑,打开帛卷,入眼便是密密麻麻蝇头字,他不禁定神细看。
崔玄碧端起茶慢慢喝了几口,而后静静等他看完。
“这……”崔道郁看罢,满目震惊,脊背发寒。
父子俩沉默半晌。
崔道郁把帛卷整理好,放到父亲手边,而后认真道,“日后便劳累父亲多多教导凝儿和况儿了。”
“我带着他俩,也是出于方方面面的考虑,最主要是,我和你母亲都觉得不对不住你。”崔玄碧很少说这样直白的话,感觉有些不自在。
恰好这时外面响起小厮敲门声,“郎君,二娘子回来了,正去西院正房请安。”
这声“郎君”唤得却是崔玄碧。
“你回去吧。”崔玄碧道。
崔道郁也有几日没见着崔凝了,便依言回去。
他到的时候,看见屋里的人笑语宴宴,崔凝身上的官服还没来得及换下,端坐在一旁,表情却是丰富的很。
不知什么时候,那个只会闯祸的孩子竟然变得沉稳起来,变化如此明显,可是若不是父亲提醒,恐怕到现在他也看不见吧!
“父亲。”崔净首先看见崔道郁,便起身施礼。
崔凝和凌氏也随之起身。
崔道郁看见两个女儿并肩而立,若是以往,他一定会瞧着大女儿温婉,小女儿天真,可今日却一眼就看出了两个女儿的不同。
崔净和妻子凌氏一样,是大家族精心教养出来的女子,大气却不失温婉,而崔凝的表现,乍一看会觉得不谙世事,规矩学的也不大好,可是她的那种从容,就好像明天太阳消失,她自己就能成为太阳照亮每一个人,而不会像别人一样惊慌失措。
“都坐。”崔道郁率先坐下,笑着问道,“在说什么呢,这样热闹?”
“凝儿在说沐休的时候要请几个朋友来家里玩,正央求净儿帮忙。”凌氏言语之间,尽显对崔凝的宠溺。
崔凝苦着脸儿道,“谁知道姐姐直说自己忙,就是不答应。不过这都不算事儿,更重要的是,前几次她们邀请我,我都推辞了,也不知道她们还会不会记得我。”
“你挺会识人,我看着你那几个朋友都是好的,不是小肚鸡肠的人。”崔净安慰她道。
崔凝马上又开心起来,“那是,俗话怎么说来着,物以类聚。”
得意的样子让人不禁捧腹。
崔道郁笑罢,又问她,“听说你最近在查几桩大案,可有眉目了?”
崔凝嘟着嘴,郁闷道,“先时乱七八糟的关系理也理不清,现在稍微理清点头绪,待我们逮到凶手之后,我再好生跟您说道说道,现在叫我说,我也说不清。”
崔道郁问这句话不无试探的意思,在他心里崔凝性子跳脱,只要引个头,她会把新奇的事情一股脑的说出来,这样的性格根本不适合做官,可出乎他的意料,她说话的样子很幼稚,却知道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不把官衙里的事情拿出来当噱头。
之前崔玄碧也说过类似的话,崔道郁并没有太放在心上,直到此时才真正相信父亲的话,自己真的看走眼了。
“好。”崔道郁鼓励她道,“跟着魏五好好学。”
凌氏看了他一眼,接着话道,“不过也不能总是回来的这样晚,到底是个女孩子,我放心不下。”
“我日后定然尽早回来,明日我去跟祖父说说,把平香调到我身边,万一回来晚了,也有有人保护我,您看如何?”崔凝笑眯眯的问。
这已经是最妥当的安排了,崔凝现在主要由崔玄碧教导,凌氏作为媳妇不好指手画脚,也不能总是撺掇夫君出头,在崔道郁面前说一两次,那是担忧,说的多了就是不贤良。
况且,崔玄碧在家里说一不二,自从婆母去世之后,就更没有人敢质疑他的决定,凌氏也有点怵他。不过凌氏也很清楚,崔玄碧身为六部主官,眼界自是一般人不能比,他也是为了崔凝好,凌氏早已不再插手崔凝做官的事情,只是身为人母,总是难免担忧。
次日,崔凝早早去了崔玄碧那边配他一起吃早饭。
崔玄碧见她穿了常服,问道,“今日不去官署?”
“是我沐休的日子,不用去的太早。”崔凝给他盛饭。
“嗯,不要太紧着自己,来日方长。”崔玄碧对崔凝的一切动向了如指掌,她自从入了监察司就没有休息几天,节假沐休都在忙案子。
崔凝笑嘻嘻的道,“那是,我还念着和朋友们一起玩呢。”
这并不是哄骗崔玄碧的话,她年纪不大,又生性贪玩,怎么可能会不惦记玩耍?只是每次一想起师门,立刻就收起了其他心思。
祖孙两人落座吃饭,便没有再说话。
直到饭罢,漱口之后,崔玄碧才道,“再两个月你就十三了,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你婚事并不怎么着急,但祖父瞧上眼的几个年龄都不小了,符长庚和魏长渊之间,你更中意谁?”
崔玄碧从来不无的放矢,他会这么问,是因为把崔凝对这两个人的态度看在眼里。
崔凝心里一跳,不知道他为什么忽然又提起此事,“祖父不是答应我,不急着把我嫁出去吗?”
崔玄碧话说的很白,“如今我也不放心早早把你嫁出去,什么时候嫁还是你说了算,但这两人年纪可都不小了,你若中意谁,祖父做主先帮你提早定下来。”
他一面说一面观察崔凝的反应,见她缩着脑袋,并没有像往日那样火急火燎回绝,心里便有数了。
“我还是暂时不想这件事。”崔凝道。
崔玄碧点头,“行了。去玩儿吧。”
崔凝如蒙大赦,行了礼便欢欢喜喜的退出去了。
崔玄碧倚着靠背,沉思了片刻,吩咐身边的小厮,“拿我我帖子送到魏祭酒府上,就问他何时有空,我请他吃酒。”
魏潜的父亲正是国子监祭酒。育有四子。长子都已是而立之年。他的年龄比崔道郁大很多,差不多可以和崔玄碧称兄道弟了。
小厮拿了帖子,飞快送去了魏府。
魏祭酒当值并不在家。帖子便被递到了书房。
而魏夫人那边立刻得了信。
前一刻她还在发怒,此时一听说崔尚书来了帖子,忙招了接帖子的小厮来问,“你可知道崔家因何事来帖子?”
“送贴的小厮只说。问郎君何时有空,崔尚书想请郎君吃酒。”那小厮答道。
魏祭酒与崔玄碧也就是点头之交。并不相熟,肯定不会无缘无故的请酒,魏夫人想到崔凝,顿时高兴起来。令那小厮退下,对贴侍候的侍女道,“还是崔尚书有慧眼。”
魏潜这么大年纪还没有成亲。魏夫人着急的厉害,原觉得魏潜和崔凝有希望。但等来等去也没有个动静,心想崔凝到底是年纪太小,门第又高,这桩婚事怕是没有什么把握,于是便私下里找了娘家的嫂子给留意一下好姑娘,结果半个月下来,娘家嫂子委婉的告诉她,合适的好姑娘多的是,就是人家都有点担心魏潜那方面不行,险些把魏夫人气出个好歹来。
魏夫人前面三个儿子都成家立业,长孙女都十多岁了,中馈也早交给了长媳,家里相当和睦,她平时无大事,一门心思的操心魏潜的婚事,整日里心情好坏大都系于此。
这会儿听见有崔府的帖子过来,气都顺畅起来。
侍女心想人家也未必是奔着婚事来的啊,不过她嘴上可不敢这么说,“奴婢看四郎君对崔二娘子也颇为上心,如今崔家也有意,那是一准成的了。崔二娘子出身好,又是江左谢氏亲自教导出来的娘子,配咱们四郎君再好不过了。”
“若是能成,我定日日茹素感念菩萨保佑。”魏夫人叹气,“四郎摊上这样的运数,怎么能让人不操心。”
魏潜是幼子,魏夫人本身就十分偏爱,每次再一想到他经历的事情就更加心疼了,恨不能事事都由着他。
且魏潜并不是那眼高于顶的人,看看他之前中意的那位娘子就知道了!魏夫人恨死那家子了,她丝毫不觉得儿子踹飞一个爬床的婢女有什么不对,洁身自好还有错了?!
想起来又是一顿气。
侍女又是好一通劝慰。
监察司中。
崔凝到了四处,发现大部分人都在,只有魏潜的位置上是空的,心里奇怪。
最近所有人都为着司氏案忙的脚不沾地,平时这里没有几个人。
崔凝走到自己位置上,看见案上如往常一样摆了一个精致的点心盒,转眼又见易君如端着茶盏,正悠闲的嘬着,不禁问道,“大人,案子都查完了?”
易君如派崔凝去左府致使她险些惨遭毒手,心里颇为后怕,因此对她格外和蔼,“魏佐令让查的消息基本查了,证据也都交上去,总算闲着了。”
“案子破了?!”崔凝不敢置信,一晚上的功夫就发生了这样的变化,“难不成姬玉劫招了?”
“没破,只是陈五吐了点东西。”易君如笑道,“昨晚李佐令与魏佐令一并审案,斗智斗勇的,那陈五又不是铁打的人,怎么能不招?”
“您跟我说说吧!”崔凝殷勤的给他添水。
易君如很受用,“你也坐,不必如此客气。”
崔凝从善如流,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据陈五说,陈家并没有参与灭门案,司家庄出事的那晚,陈家二房的郎君正好就在青山县……”
陈二名叫陈癸,打从十八岁便在外游历,每两年才回来一趟。
无巧不成书,他那日一大清早途径青山县,便坐在郊外一个路边茶馆里歇歇脚,听听来往行人闲谈。
因昨夜里刚刚发生骇人的惨案,茶馆老板便说与众人听,许多有过耳闻的茶客便议论起来。陈癸听的起劲,不知不觉喝了一壶茶,忍不住跑了两趟茅房。待第二次从茅房里出来的时候,发现三个衣着褴褛的少女,其中一个还从头到脚的裹得严寒实施,只露出几根欺霜赛雪的手指头。
三人见到陈癸,如惊弓之鸟,急忙避开。
这里距离司家庄也不过就是十多里路程,陈癸想到关于司言灵的传说,再看那裹的严严实实的小娘子,心里便觉得八成是从司家逃出来的人!
他对司言灵的神通很感兴趣,装上这等好事,岂能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