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整条街上已经血流成河。
此时只剩下左凛还躲在结实的马车里。
羽林军将领骑在马背上,扬声道,“左凛,你是自己出来还是让我将你拖出来?”
空旷的街道上只有他浑厚的声音,之后便陷入一片死寂。
羽林军将领挥手示意下属强行破开车门。
羽林军都知道左凛是前工部侍郎,如今已经一把岁数,根本没有什么武力,所以看见指令便争先恐后的破车门,打算立个头功。
在如此暴力摧毁之下,再结实的车门转瞬间也被踹开来。
然而待看清马车里面的情形,众人才傻眼了——左凛不在里面!
“大人!马车里没有人!”
魏潜微微挑眉,果然不出他所料,人质只是左凛的障眼法,他也有点好奇,左凛究竟是怎样“消失”的呢?
第144章 阿凝,我可以的
从这些黑衣人应对的表现来看,左凛应该是上车了的,否则他们明知主子不在,为何这般拼命?
当然也不排除一干人都是死士。
现在有不少权贵暗中偷偷养死士,但也只是极少的数量,并不是因为养不起或者害怕被人察觉,而是因为死士难得。
想培养死士,无非就两种方法,一是忠心,二是用各种残酷的方法控制,可是想得到另外一个人完完全全的忠诚谈何容易?所以大部分人都用后者。控制死士的常用办法是喂毒药,简单省事,只是凡是有利者必有弊,倘若掌控者本身就没有足够的实力,很轻易就会被所养的死士反扑,这种事情又不是没有发生过。
左凛绝对没有能力养这么一大批死士。
这些想法从魏潜脑海中一闪而过,他道,“看看车内是否有暗格。”
附近的羽林军闻言,立即上去探寻。
崔凝忘记自己还在魏潜怀中,伸长脖子张望车里的情形。
一名羽林郎在毡子边缘摸到缝隙,用匕首撬起,直接掀开了一块板子。原来那毡子竟是直接粘在车板上的。
马车下面露出空格,须发雪白的左凛躺在其中,神态安详,嘴角溢出血迹。羽林郎探了探鼻息,扬声道,“反贼已死!”
左凛所为种种无不挑战权威,早已经被朝廷侍卫反贼。
崔凝松了口气,才发觉浑身都像是被抽干力气,腥咸的血气冲鼻而来,她转眼看见遍地的伏尸,小脸一下子变得雪白。
一只大手按着她的后脑勺。将她的脸送埋进一个温暖的怀抱。
鼻端腥咸的血腥气,被淡淡的皂角香气取代。
“还能走吗?”魏潜的声音响在她耳边。
崔凝点点头,感觉到魏潜动了,便头也不抬的随着他的脚步前行。崔凝心里一直担心踩到尸体,浑身紧绷,然而直到走出很远,她也一直在魏潜的带领下稳稳前行。
“赵将军。我们可以走了吧?”魏潜道。
“自然可以。”不管是死是活。叛贼已经找到,也算是大功一件,赵将军心情大好。看了崔凝一眼,语气不免中带了几分调侃,“魏小弟乱战之中闲庭信步,真汉子!”
那句“真汉子”说的意味深长。明显是调侃魏潜打个架还带红袖添香的。
魏潜面色不动,仿佛没听出来一般。“赵将军谬赞。”
崔凝听出两人似乎相熟,便抬头看向那已然下马的赵将军。
赵朴是羽林军右卫神策将军,看上去约莫有三十多岁的模样,身材魁梧。眉如悬犀,双眸如星,凛然有光。他看见崔凝抬头。友好的冲她笑笑,而后派人护送他们离开。
“赵将军好生威武!”崔凝临走之前。不忘夸赞一句。
赵朴闻言哈哈一笑,连道了几句“不敢当”,可那神情明晃晃的就是“老子确实很威武,你很有眼光”。
魏潜携着崔凝上马之后,回头淡淡的冲赵朴拱个手便驱马离开。
崔凝被她圈在怀里,刚开始觉得很暖和,忍不住朝他身上偎了偎,旋即又想到男女之别,忙又趁着他没有出言训诫之前小心的朝前面挪。她兀自以为自己做的不动声色,殊不知这样轻微的扭动撩得魏潜难受之极。
他是个二十多岁的正常男人!别人的娃都能打酱油了,他却连和女人都没有碰过,又不是什么都不懂的懵懂少年,哪堪这等折磨?!幸好他一向自制力极强。
马背上统共就这么点位置,再挪也挪不到哪儿去了,崔凝觉着这个距离应该差不多,放松的叹了口气,“总算把左凛这个老王八给捉到了!能安安心心过个好年。”
“嗯。”魏潜紧张的喉咙紧绷,出声便透出浓浓的沙哑。
马走的不快,但随着一晃一晃的前行,崔凝不知不觉便滑得离魏潜更近,臀部接触到一个硬邦邦的物什,她想着刚才分明没有硌人的东西,没再深思,反手将它拨到一边去。
可是没想到转眼间那玩意又回到原处,崔凝好奇,伸手摸了摸。
“咦?”崔凝抓住那东西,却发现隔着布料,再想仔细摸索一下,却猛的被魏潜捉住手腕,那力气大的似要捏断她骨头似的。
崔凝一吃痛,握着那东西的手忍不住一紧,“五哥?”
“松手。”他沉沉道。
不难听出言语中的忍耐和警告,崔凝从来没有听过他用这种语气同自己说话,当下惊的收松开手,回头看向他,“怎、怎么了?”
她没有来得及想个中缘由,便被魏潜俊颜上不正常的红晕吓到了,“五哥,你可是着凉了?”
魏潜简直像是刚刚从滚水中捞出的虾子,连脖子都染上红晕。
羞耻!太羞耻了……
他竟然在马上被个什么都不懂的小丫头摸了那地方!
魏潜长这么大都没有哪一次像这般窘迫过,甚至连生气都生不起来,而且更郁闷的是对方什么也不知道!
这么一想,魏潜觉得不能白吃这个闷亏,于是他干了一件这辈子最后悔的事儿。
他低声在她的耳畔道,“阿凝,我、我可以的。”
崔凝愣了一下,脑子有点乱,“啥?”
魏潜其实是想解释一下,他并不像外界传闻那样不能人道,他是男人,哪儿也不少,但是架不住崔凝没有往这件事儿上头想,于是听着他话,还以为意思是可以继续摸。
这么一想,崔凝就放下心来,把刚刚的事儿抛到脑后,听话的反手又摸了几下,甚至还问道,“五哥揣了什么东西?”
魏潜觉得,现在很想跳下马刨个雪坑把自己埋起来。
崔凝看他脸色越来越红,仿佛能滴出血似的,也不顾的问其他,抬手试了一下他的额头,“莫不是烧起来了?”
“你老老实实坐着,我快马送你回家。”魏潜不容分说,一手将她固定在怀里,加快速度。
不到一盏茶的时间便将她送回了崔府。
崔凝想叮嘱他几句,却见那人连马都没有下,便风驰电掣般的离去,身影转眼便消失在雪幕里。
护送他们而来得羽林卫也是看得一愣一愣。
已经快到子时,崔府上上下下都没有睡,门房留意到外面的动静,忙问道,“是二娘子回来了?”
“是我。”崔凝道。
门吱呀一声打开,门房急急迎出来,看见崔凝全须全尾的站在门口,才双手合十叨咕了几句,请她进门。
崔凝转身与羽林卫客气了几句,目送他们离开,这才进去。
第145章 回家
偏厅里,崔道郁歪在小榻上看书,崔净和崔况在一旁摆了棋局对弈,凌氏则是在屋里转来转去,不时到门口张望。
“夫君,凝儿……”话说了一半,凌氏就开始哽咽。
崔道郁叹了口气,放下书,“我已经问过父亲了,不会有事。”
凌氏心里不无怨言,好好的女儿家为何非要去出生入死?崔氏又不是养不起。刚开始崔凝出去做文吏的时候,凌氏觉得出去长长见识也挺好,现在出了这样的事,她得想办法把崔凝带在身边亲自教导才行!
崔凝入官场是公爹决定,凌氏不好反驳,只能哀求崔道郁,可是这一家老小看书的看书,下棋的下棋,竟是没有一个人赞同她的想法!
凌氏束手无策,只能把怒气撒到眼前人身上,“凝儿身陷险境,你们还有心思看书下棋!”
“母亲,我们哪能不担忧。”崔净心里也是七上八下,但她觉得外面羽林军和兵马司的人有上万,自己也帮不上什么忙,反而越想越吓人,还不如转移注意力去做点别的。
崔况也道,“母亲,二姐在监察司供职,要想得到重用,这些都是必经的,你要相信她能办好。”
“二娘子回来了!二娘子回来了!”
外面掀起一阵小小的喧闹。
凌氏愣了一下,疾步迎出去。
方才还老神在在躺在榻上的崔道郁这时连鞋子都没顾得上穿,跑的比凌氏还快。
崔凝听侍婢说父母都尚未歇下,便来了这边,一进院子,呼啦啦的一侍婢婆子涌了过来。七嘴八舌的关心她。
崔凝好不容易安抚了这一群,一抬头便看见凌氏泪眼朦胧的站在廊下,面上带着笑,眼眶不禁一酸。这厢还未感动罢,便见崔道郁冲过来,拉着她的手上上下下打量几遍,发现下颚有个小伤口。便大惊失色的令侍女去请医。
崔凝摸了摸那处。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磕碰着,都已经结痂了,忙阻止道。“莫去莫去,我好着呢,不过小时候隔三差五的事儿!”
她说罢,心头一突。怕是要露馅吧!原来的崔凝大家闺秀一个,就算调皮了点。也不会隔三差五受伤吧!
不过凌氏和崔道郁好像都没有注意到,拉着她进了屋。
“今晚暂就不去请吧,还是要抹点药,明早再看。”凌氏仔细看了看伤口。见并不大,才略微放下心来,“到底是露出来的地方。万万留不得疤。”
“嗯。”崔凝乖巧应下,又问。“怎么大家都还没睡呢?”
以前她也不是没有晚归过,家里也没有这样兴师动众的等候啊?莫非是知道她今晚的遭遇?
崔凝所料不差,监察司派出了九十名鹰卫,崔凝被困时正有一对鹰卫在院墙外面,只不过眼见对方人数太多,又不知他们武力深浅,不敢贸然攻击,只派了两个人去通知兵马司和羽林军。
这两个衙门虽不是兵部直辖,但调兵遣将瞒不过崔玄碧,况且他亲孙女有难,万一有个三长两短谁能担的起,因此早就有人早就将此事禀告他了。恰时他与崔道郁正在书房里说话,便就没有刻意隐瞒,崔道郁毕竟是崔凝的父亲,有权知道自己女儿的安危。
“监察司没有人了吗?偏派你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娘子去捉凶徒!”凌氏想到这个就生气。
崔凝道,“不关旁人的事,是我自己坚持要去。”
“明知道如此危险,监察令也不该让你过去!”
崔凝看出来母亲这是又气又怕,遂解释道,“母亲有所不知,下午女儿就被歹人挟持了,要不是五哥用自己换下了我,我现在怕是不能毫发无损的站在您面前了,女儿又岂能心安理得的回家干等着?”
凌氏虽然担心女儿,但终究算是个讲理的人,听这话之后也不再唠叨监察司的不是,只叹道,“你去又能帮上什么忙?反倒把自己搭进去,尽添乱。”
崔凝摸了摸鼻子。
崔况见凌氏还要说什么,立即插嘴道,“没有事就好,有话明儿再说,我困了。”
“给你祖父报个平安就回去歇着吧。”崔道郁提醒道。
崔况道,“我陪二姐去。”
见崔道郁和凌氏都点头,姐弟三人一起告退,出了房门,崔净安慰崔凝几句便回屋了,崔况则陪着她一起去东院。
“二姐,母亲的话,你莫放在心上,她也是关心你。”崔况道。
崔凝看着他紧皱的小眉头,笑道,“多大点事儿呢,我怎么会往心里去?况且母亲说的也没有错,我过去确实是把自己搭进去了。”
想到可能已经折损的那几名鹰卫,崔凝面上笑意敛了起来,“跟着我一起办差的几名鹰卫可能折损了。”
崔况道,“自古一将功成万骨枯,你不必太苛责自己。”
“我明白,就是心里止不住有点难受,而且我今天下令杀了几个人。”崔凝望着雪幕,深吸了一口气,寒冷入肺,压下心头几分痛楚。
她不认识死去的鹰卫,也不认识被杀的几名凶徒,只不过大家都是有血有肉的人,她失去过、经历过最亲近的人惨死,所以更能以己度人罢了!
“你觉得自己做错了?”崔况抬头看她。
崔凝这才发现,不知不觉间崔况的个头快赶上她了,想起初见时那个迈着小方步像老学究孩子,听着他温言安慰,心中暖暖的。
她摸摸他的脑袋,“我后来被绑在马车里的时候想过,倘若我发现问题便去通知羽林军,可能不会死那么多人。”
崔况嫌弃的拂开她的手,“听你的意思,那左凛手里人马很多?”
“嗯,粗略估计得有两三百人吧。”崔凝难以想象,左凛竟然会在长安藏了这么多人手,且各个都不弱。
“那算暴乱了。平息暴乱怎么可能会不死人?不是跟着你的鹰卫死,就是别人死。”崔况这话倒不是为她找借口,而是事实,不过接下来的话就不尽然了,“监察令虽然相信你,给你指派了人手,可你的阅历年龄毕竟摆在这里,手下人不可能服你,就算当时你派人去通知其他人,别人也未必会重视。”
“你别安慰我了,我心里清楚。”崔凝知道魏潜是人质,暂时不会有性命之忧,她之所以下令进去查看,大部分还是因为自己并不自信,如果她当时就肯定自己的推断,潜意识里也怀疑自己会猜错。
除此之外,还有很重最要的一点是,当时左凛一直观察外面羽林军和兵马司的动向,如果突然调兵过来,必定会打草惊蛇,万一他狗急跳墙伤害魏潜怎么办?
崔凝到东院给崔玄碧请过安便返回休息。
雪密密落,崔凝躺在暖乎乎的被窝里,很快便陷入梦乡。
梦里也下着雪,魏潜一袭玄衣站在她身后,俯首贴着她的耳朵,声音沙哑的说“阿凝,我可以的”。她感觉到他的呼吸炙热,仿佛要把她烧着了一般,脸上滚烫。
可是,究竟可以怎么样呢?崔凝还是不大明白。
她纠结的睡了一觉,醒来的时候发现头有点疼。
“娘子!”青禄满脸喜色,伸手扶她起来,利索的把靠枕放在她背后,“您烧了半宿,可把奴婢几个急坏了。”
“我发烧了?”崔凝说话才发现喉咙干涩,声音嘶哑。
青禄忙给她倒杯,“是啊,夫人守到快天亮,等您烧退下去才被奴婢劝去歇下了。”
凌氏嫁到崔家这些年过的十分幸福,上边一直没有婆母压着,虽然没有分家,但妯娌都分开住着,后院没有一个妾室,早晨想睡到日晒三竿都没人管,这几年来,最让她闹心的怕就是崔凝了。
崔凝懒洋洋的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脸色突然一变,急得蹦下床榻,“我要点卯要迟了!”
“娘子,这都下午了。”青禄无奈道。
“我睡了一天一夜?”崔凝动作顿住。
青禄拿了薄褥给她裹上,青心正领着几个侍婢端了洗漱用具进来,“娘子洗漱一下用晚膳吧?”
崔凝裹着褥子蹲坐在妆台前,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有人帮我去监察司告假吗?”
“夫人一早便吩咐前院小厮过去告假了,您放心吧。”青心拿着梳子慢慢给她梳头。
崔凝的头发又细又软。摸着手感很好,却不太好打理,容易翘起短短绒绒的小毛毛,看起来总也不像其他女子梳得发髻那般整齐,用头油又会使发量显得特别少,真是愁煞几个贴身侍女。
洗漱完毕,先用了点温胃的粥。青心便给她端上一碗核桃芝麻糊。
崔凝不挑嘴。就是刚起床的时候不能吃太油腻的东西,那芝麻核桃无一不油,就未着这一碗东西。青心青禄废了很多心血才做的清甜可口。
待伺候崔凝用完膳,青禄问道,“娘子,衙门快年休了吧?”
崔家没有那么多糟心事。但是奴婢私下里还是有些攀比的,崔凝平日上职的时候不会带侍婢过去。青心青禄便闲在家里,这么一来地位自然就比不上崔净身边的侍女。
这些,崔凝自是不太清楚,不过她早就觉得好好的人手浪费不用很可惜。沉吟道,“我如今官阶低,身边最多只准带一个人伺候。打明儿起,你们轮班随我上职吧。”
青心青禄心下大喜。立即蹲身道,“是。”
崔凝见她们高兴,笑着点了点头。
之前崔凝专门找符远请教过御下之道,虽只听了个皮毛,但聊胜于无,总还是能明白她们忐忑或欣喜的原因。
饭罢,崔凝去给凌氏请过安便溜达到了崔净屋里。
“今儿吹的什么风?把你这个大忙人吹来了?”崔净笑着把她迎进屋里。
“哪里哪里,姐姐才是大忙人。”崔凝意味深长的看了看屋里的绣架。
那是崔净给自己绣的嫁衣,已经接近完工,再有几日便可以送裁艺坊做成嫁衣了。
“姐姐还有几个月就嫁了,真有点舍不得呢。”崔凝抱着她的手臂道。
崔净脸色微红,“我又不是远嫁,左不过就是长安城里头,日后想我了便到凌府来看我。”
姐妹两个坐下之后,话题自然而然的便扯到了崔凝身上。
崔凝便将近来发生的事情,挑着能说的讲给她听。
崔净看着妹妹,不知怎的,心里生出一些羡慕来。以前她觉得女子出去抛头露面,就好像把与生俱来的尊严和矜贵都扔了,崔氏也没有这个先例,所以她从来没有想过有朝一日出去做官。
在清河的时候,崔凝显得笨拙极了,什么都不会,经常稀里糊涂的便闯了祸,可如今,她仍旧不是一个标准的贵女,身上却有了尊贵之气。那种洒脱、笃定、神采飞扬,她知道自己可能一辈子都不会拥有。
除了羡慕之外,崔净还有一点点羞于启齿的挫败感,那个一向被她远远甩在身后的妹妹,竟然渐渐的要超过她了。
“怎么想到要去做官呢?”崔净一直想问这个问题,“你难道不知道做了官之后,嫁人便难了吗?”
就像之前有意求娶崔凝的谢氏,那么渴望东山再起,也不会想要一个外头做官的媳妇,除非她嫁了人之后便安心在家操持家务、相夫教子。
崔凝没有回答前一个问题,而是顺着她的话道,“我生在崔氏,又不是做了什么道德败坏的事,怎么都能嫁出去。”
崔净叹气,无奈道,“你当然不会愁嫁,可是世家大族却不会接受。”
“我从来没有打算嫁入世家。姐姐看我适合去世家过日子吗?”崔凝问道。
崔净脸色微变,“你可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出身高贵的女子一旦嫁到一些没有根基的人家,对于家族来说,就算被放弃一半了,除非你的夫君真是有不世之材。世家在皇权的打击之下在慢慢衰落,不是没有那衰败的世家收取高昂的聘礼把自家姑娘嫁入商贾之家,这是会令人耻笑的。
于崔氏女来说,就算嫁给符远那样的相门之后,也不如嫁入其他世家,因为这些高门大族都十分团结护短,你在这个圈子里,背后便是有所有世家撑腰,谁敢给你没脸,谁敢得罪你,那就是与世家作对,走出去底气比公主还要足。
“我知道,但我不后悔。”崔凝坚定的道,“我的路,只有我自己去摸爬滚打才行。”
不会因为要找个依靠,就把一切绑在别处,至于这些助力,有更好,没有也不怕。崔凝从心底认为,自己有能力给自己撑腰,才算完整的一生。
而崔凝,也没有资格去过和崔净一样的日子。她的仇恨,崔氏不能绑她报。
崔净默然,心里一方面对崔凝的说法十分抗拒,一方面有觉得好像挺有道理。
崔凝也无意继续这个话题,便直接说明了来意,“姐,我过几日沐休,想请朋友出去玩,你可知道哪里有好玩的地方?”
崔净平时要跟凌氏出去参加各种宴会,也结识了不少人,这方面比崔凝知道的多,“雪天赏梅最好不过了,听说城南有个玉梅坡景致不错,那边也有几家酒楼,你不妨过去看看。”
“嗯,到时候你也一块去玩吧?”崔凝道。
崔净笑道,“我这还有几个月就要出门,哪儿有功夫出去玩呀,你约着小姐妹们去玩吧。”
崔凝能感觉到,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她和崔净之间的关系越来越疏远了。固然有经常不见面的原因,但她知道,崔净在刻意的回避她,每次都找各种借口拒绝她的邀请或者请求。
不过崔凝也不在意,只当做道不同不相为谋吧,“那行,你先忙着,我祖父那里请安。”
“去吧,天色晚了,路上滑,小心着点。”崔净叮嘱道。
崔凝鼓着腮帮,“知道啦,我又不是小孩子。”
“说起来,你也能说亲了呢。”崔净把她送到门口,半开玩笑似的问道,“错过谢表哥,你真的不后悔?”
崔凝转眼,轻易便看出了她表情中小心隐藏的试探,突然就觉得十分厌倦,她一贯讨厌这种藏藏掖掖、拐弯抹角的做法,当下噙着笑意道,“姐姐怎么就知道我错过了?”
如果不是姐妹。崔凝早就直言不讳了,哪里还需要打太极。
崔净怔了一下,“你不是拒绝了谢家求亲吗?”
崔凝哼哼道,“刘备请诸葛孔明出山还三顾茅庐呢,也没见刘备被拒绝一次从此就不去卧龙岗了呀。”
倘若崔净没有那些阴暗的小心思,听这话,最多是觉得她孩子气、任性。可是崔净却觉得是在堵自己。
崔凝不想在继续说下去。赶紧催促道,“姐姐,风大了。你赶快进屋吧。”
“嗯,我就不送你了。”崔净心思多了点,但作为姐姐,明面上做的无可挑剔。她在门口目送崔凝,直到看不见身影才转身进屋。
走出很远。青禄见周围没有人,便小声道,“二娘子,大娘子也太小心眼了。”
“嗯?”崔凝看了她一眼。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奴婢听其他人说,大娘子可不是一次问这件事了,听说还曾私下里打探过谢家的态度。”青心撇撇嘴道。“本来奴婢以为她是觉着可惜,想帮您促成这段良缘。但方才看大娘子听完三顾茅庐的话好像不太高兴。”
青禄不算精明,但整日都混在内宅里,内宅妇人的心思,她比崔凝要更清楚。
“这话以后不要再说了,不然算你挑拨咱们姐妹感情。”崔凝淡淡道,“这些事情,我心里有数。”
崔凝没有发火,也没有夸奖,因为以后她不能两耳不闻窗外事,宅内的许多事情都要青心青禄告诉她,但这种搬弄是非的话也不值得奖励。
崔净变了,不,应该说,她更了解崔净了。
那一次,凌策没有中状元,谢飏拔了头筹,之后谢家有意求娶崔凝,崔净伏在她的榻前哭的伤心。
崔凝什么都知道,相比之下,她更喜欢那时候的崔净,最起码心思坦荡。
到了东院,崔凝被小厮领到崔玄碧的书房。
“祖父。”崔凝欠身施礼。
“嗯,坐吧。”崔玄碧似乎很高兴,欣慰道,“你这次立了功,圣上亲自开口给你升官了。”
“祖父。”崔凝皱着脸抱怨道,“你现在就说出来,我明天岂不是没有惊喜了?”
“真是得了便宜还卖乖!”崔玄碧笑道。
崔凝嘿嘿一笑,不再装模作样逗乐子,蹭过去腆着脸问,“圣上给的肯定是大官吧?”
“官升一级。”崔玄碧睨着她道,“难不成你还想捞个三品坐坐?升官要都这么容易,你祖父也不会熬了大半辈子才是个兵部尚书。”
“那是监察使?”崔凝已经很满意了,毕竟短短时间她升官算是飞速了,当初那些典书处的人都熬了好些年也没动一动呢!
崔玄碧嗯了一声,见她尾巴都快要翘上天了,立即板下脸道,“不许骄傲,这次多半是靠运气,日后为官务必要踏实稳重。”
“谨记祖父教诲!”崔凝垂首,严肃的说完之后立马又瑟道,“不过祖父身在官场这么多年,应当明白,官运也是一种实力。”
这变脸的功夫看得崔玄碧头疼,“我怎么觉着你更像那个姓符的孙女?”
符危那张老脸,表情一时一个样,比六月天孩子脸还让人捉摸不透。
“以后不准和符长庚玩,早晚被他带坏了。”崔玄碧不悦道。
崔凝道,“您也不逞多让啊,先前还让我和符大哥好生学本事呢。”
“我说过?”崔玄碧义正言辞的道,“不可能。”
“祖父耍赖。”崔凝刚开始以为崔玄碧应该和崔况性格相类,但是接触下来才发现,他居然只是长着一张生人勿近的脸,性格并不古板,在清河那阵子是因为谢氏被人所害才会像个煞神似的。
崔凝再一想,也对,倘若祖父从小就和崔况一样少年老成的话,后来大约也不会和祖母闹成那样。
祖孙两个高高兴兴的用了晚膳,崔玄碧又拉着崔凝教导一番,这才放她回去。
晚上是青心值夜,于是崔凝次日带了青禄去官署。
刚刚进门便被监察令唤了过去,同她说升职之事。
监察令见她半点没有喜形于色,只是表示日后定然全力以赴,不负圣上恩典,不禁暗暗点头,果然是个能沉住气的,不免又勉励一番。
崔凝回到监察处,所有人便都知道她升官了,紧接着便将她团团围住,恭贺声不绝于耳。
一番客套之后总算清闲下来,崔凝这才发觉魏潜不在。
“大人,魏大人呢?”崔凝问易君如。
“佐令今日沐休。”易君如道。
“咦?”崔凝纳闷,“案子收尾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