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糕点很甜,陈元有些腻了,捧起杯子喝了一口水。
他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仿佛刚才说的只是吃饭喝水这样的事情一般。
崔凝心里升起一丝希望,“非找不可。”
桌上水是凉的,非但没有把甜腻压下去,反而让他有些不舒服。他抿抿嘴。忍着难受问她,“那你的生辰八字是?”
崔凝哪儿知道自己的生辰八字啊!她想了一下,就把如今的生辰报给了陈元。
陈元垂眼看着自己的脚尖。长长的羽睫垂下,在眼底留下一片阴影。
静默半晌,陈元抬眼看她,浅色的眼眸中有迷茫困惑。
崔凝以为是自己八字给的不对。所以算不出什么,便笑笑道。“若是不好算便罢了。”
“照着这个生辰,总算不出活路,你是不是时辰没记准?”陈元问道。
崔凝更加惊讶,“你意思是说。如果我生辰是这个时候就不能活下去?”
陈元迷茫道,“不是呀,倘若是这个生辰。女子则活不过十二,若是男子。不仅活不过周岁,还会连累母亲。你方才说与我只差月份,如今已近年底,你马上要十三了。按说……”
这会儿她应该早就死了。
崔凝心想,原来的崔凝确实是没活过十二啊!可见陈元算卦还是很准的,只可惜,她并不知道自己真实的生辰。
“不过你面相不好,不仅会给夫家带来灾厄,自身亦会飘零,日后得找个八字镇得住的才行。”陈元很喜欢崔凝的和气,因此不由多说了几句。相貌生的过于美丽,眼梢有天生的桃花,是祸主的狐媚之相,好在她眉宇之间疏阔,目光平和清静,压住了这些不足。
听他说的头头是道,崔凝没有担心自己,反而心下奇怪,方才看着还是个稚童的样子呢,这会儿说起卦来,老气横秋的模样和崔况十足的相像。
“你经常给人看相?”崔凝问他。
陈元抿起嘴,没有答话。
“你不说话,是没有看过,还是看过,却有人不让你说出来?”崔凝更相信是后者,因为陈元看上去相当娴熟,不像是从来不曾给人算过卦,而且他说自己平时没事就是看书、推演,应该是不仅帮人算过,还经常算!
那为什么不能说?
除了这个问题之外,他之前是问什么说什么。
“是因为你三叔?”崔凝试探道。
陈元瞪大眼睛,吃惊的看着她,“你也会卜算吗?”
她不会卜算,但是会根据很多事情做出推测。有才华的人,通常都有傲骨或傲气,陈长寿那样一个人,根本就不像是精通推演算卦的,他小心翼翼、战战兢兢,分明身为浑天令,却一点掌管一局的底气都没有,加之算算他做上浑天令的时间,她做出一个大胆的推测——陈长寿只是个傀儡!
精通卜卦另有其人,至于为什么陈家要找个傀儡,崔凝看看陈元的白发,觉得一切都有了答案。
陈元这个样子,一站出来,所有人都会看出他和司言灵有关,陈家这是在隐瞒司氏灭族案!
他们即使不是灭司氏满门的真凶,也一定知道些什么!司氏不是失踪了二十多口人吗,还大都是司言灵那一支的女眷,陈家肯定知道这些人的下落。
崔凝一直在跟司氏灭门案,从来没有听说过,司氏与陈氏两族有什么姻亲关系。那么陈元的存在,就是陈氏参与灭门的证据。
陈元见她目光炯炯的盯着自己,不自在的挪了挪身子,“你在想什么?”
“没事。”崔凝有了这个猜测,就开始询问他其他问题,“你母亲是个怎样的人?”
陈元垂首,黯然道,“我很少见她,听说几年前过世了。”
虽然很少见面,但他还记得母亲是这世上最温柔的人,对他特别好,他只恨自己没有早点学好看相算卦,没有预料到母亲的灾厄。
“对不起。”崔凝觉得自己触动了旁人的伤心事,颇为不安,她从未见过自己的亲生父母,每每想到的时候还有些伤感呢。
陈元摇头,情绪仍旧很低落,“在我很小的时候,五叔就带我来长安了,我一直跟着他。”
五叔对他十分严格,严格到有些残酷,尽管在生活起居上从未短缺他什么,但他总被关在一间小屋子里,没有玩伴,也没有一个人可以陪他说话,在他看来,还不如呆在这里来的快活。
“不管现在怎样不如意,只要放宽心,一切都会好的。”崔凝笑着安慰他道。
魏潜出来的时候就正看听见崔凝说这句话。
她在灯火下笑着的模样,眉眼之间透出的坚韧,莫名的令人心酸。
她,对自己也是抱着这样的心态吗?
魏潜背在身后交握的手握紧了几分。
“五哥!”崔凝唤他,眼睛弯弯如新月似的。
魏潜看她像只燕子般的向自己奔过来,嘴角不由扬起。
陈元是背对这边,见崔凝跑过去也跟着转回头。
“做了官也不持重。”魏潜说教。
崔凝见他面上还带着一丝笑意,心知他嘴上虽这样说,却并非觉得自己这样有什么不好,于是也就笑嘻嘻的道,“知道啦,下次注意。”
这样自然亲昵的相处,陈元很羡慕。
魏潜看了他一眼,“你是想住外面,还是和你五叔在一起?”
“可以住外面?”陈元惊喜,但转眼又有些忐忑,“五叔同意吗?”
“这里我说了算。”魏潜淡淡道。
陈元顿时用崇拜的眼神看着他,不住的点头,“要去要去。”
崔凝笑道,“那太好了,正好带你去吃小点心。”
陈元乍然一笑,宛如阳光洒在满树的冰凌之上,美丽耀眼,不可方物。
“去拿把伞来。”魏潜吩咐狱卒。
狱卒领命下去,不多时便翻找出一把伞来,依着魏潜的命令放在陈元面前的桌上。
“出去自己撑起来。”魏潜道。
尽管他面无表情,看起来不是很好接近的样子,但陈元感觉他很好,抱着伞站起来,笑的天真无邪。
崔凝上前把伞拿过来,热心道,“我看你弱不禁风的,我来帮你撑吧。”
魏潜面上不显,心里却暗想,弱到连一把伞都撑不起来了吗?目光如炬若他,怎么一点没看出来?八成就是看人家长得好罢了!
想着,他已经大步走到前面。
陈元隐隐觉得魏潜不高兴。但想不通哪里惹了他,便以为是自己的错觉,很快抛之脑后,欢欢喜喜的跟着崔凝往外走。
“不担心你五叔吗?”崔凝见他从始至终都没有问过一句,觉得有些奇怪。
魏潜心里冷哼,连脑子都不会动了!
“我算过,他寿命不短。”陈元笃定道。
崔凝一拍脑袋。没有半点不好意思。“看我,都忘记你能掐会算了。”
她看惯了师兄们装神弄鬼,一直都不怎么相信这种事。但自身的经历又否定了她一直以来的想法,弄得她自己有些混乱。
出了大门,崔凝便将伞撑了起来,陈元眯着眼睛凑在她身边。
阳光已经不如之前温和。显得有些刺眼,陈元眼睛一刺。眼泪哗哗的流了出来。
崔凝见状,道,“你是不是不能见眼光,不如把眼睛闭起来吧。我牵着你走。”
陈元闻言,乖乖把眼睛闭上。
崔凝正要拉起他的手,魏潜却先一步抓了他的肩膀。“跟我走。”
说着接过了伞,领着陈元走在前面。
崔凝觉得他有怒气似的。讪讪跟在后面,抬眼看见两人的背影,不禁扑哧一笑,心想幸亏五哥穿着官服,若是照他平日里的穿法,这会儿她可就大白天看见黑白无常了。
魏潜回头瞪了她一眼。
崔凝忙收敛,装着老成持重的样子。
魏潜把陈元带到了茶室里,让他自己玩一会儿,想去哪儿都行,但不能出官衙,也必须让差役跟着。
尽管如此,陈元还是高兴的不知如何是好,只是不住的点头。
崔凝瞧着他眼里还是红红的,便道,“待我回去帮你准备黑纱,覆在眼上就不会觉得眼光刺眼了。”
陈元感激道,“谢谢。”
“你跟我来。”魏潜看了崔凝一眼,转身出去。
崔凝冲陈元笑笑,跟了出去。
到了院子里,崔凝问道,“五哥,他五叔都招了吗?”
魏潜压根就不是想说这件事情,拧眉看着她,“你几岁了?”
“啊?”崔凝愣了愣,见他情绪不好,心里一紧,磕磕巴巴的道,“快、快十三了。”
时下男女之间倒也没有什么大防,女子与男子一块饮酒纵马也不算个事儿,但像崔凝这样没有男女之分还是有些不妥。
“就没有人告诉你男女有别?”魏潜坐到石凳上。
崔凝不敢坐,揪着衣袖耷着脑袋,乖乖的答话,“说了……”
说是说了,但都是一带而过,因为这是件人人都知晓的事情,崔凝总是被关禁闭,也接触不到几个男子,谁也不会整天拿着这件事情耳提面命,于是到了与人接触的时候,崔凝就不大记得此事,仍和以前在山上一样。
“说了怎么不记得?”魏潜的语气已经有些严厉了。
崔凝顿时觉得事情好像很严重,急忙表示,“我错了,我再也不这样了!”
其实她心里并不明白为什么不能这样,也想不通男女之间到底有什么差别,纯粹只是不想让魏潜生气。
魏潜见她这样,心下无奈,指着对面的凳子道,“坐下。”
崔凝闻言就忙不迭的坐了上去。
“你日后在外行走,不准随便触碰男人,管好自己的手。”魏潜说着,心下自嘲,自己这是操的哪门子心,丫头心里更在乎符远,郎有意,妾有情,怕是没自己什么事。
他说的比那些教导侍女都直白,崔凝听懂了,连连保证,以后绝对不会这样。
魏潜听着,心放下一半。
崔凝见他似乎没有之前那么生气了,就大着胆子问,“为什么呢?”
碰一下有什么关系?也没见谁少块肉。
魏潜语塞,这不是常识吗,需要什么解释?他也不好太深入的告诉她,“你记住就行了,这是规矩。”
崔凝不禁腹诽,你们山下规矩真多。
也不怪崔凝这么想,她以前自由自在,师门的规矩多是要求守得住“道心”,却不似崔氏规矩这么繁杂详细,她自从来到这里,听了祖母的话后就觉得学规矩是件很要紧的事情,可是她一直在学规矩,但是每每发现规矩总是不停的冒出来。
崔凝很苦恼。
她并不明白,自己与正常生活在这世上的女子不一样,想要融入进来,需要许许多多细节的改变,而这些改变,必须要接触正常的交际圈子,吃几回亏,摔几次跤,她就会慢慢知道应该怎样做。可她不是被关禁闭,就是来到官署,加起来统共也没有和同龄的女孩子处过多长时间。
魏潜沉吟道,“你在悬山书院的那几个朋友,有空可以在一块多处处。”
崔凝一直忙着跟案子,她们也需要上学,她接到几次帖子,因着时间凑不上就都回绝了。崔凝其实心里很珍惜这几个朋友,只是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二师兄舍命把她送到这里来,她不能把时间都花到这上面。
“劳逸结合,脑子才会更清楚。”魏潜见她纠结,有些不忍心,遂安慰道,“有句俗话说,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你若是不交朋友,在这世上势单力薄,想办什么事情都不容易。”
崔凝对他的话一直是坚信不疑,况且她想起来二师兄也说过同样的话。
魏潜见她小脸上的表情如拨云见日般晴朗起来,不禁微微笑着把这个话题放了过去,“说说你从陈元那里都问出了什么。”
第125章 尘缘如梦(4)
“陈元小小年纪精通易理,卜卦可准了,我推测陈长寿只陈氏摆在明面上的傀儡,真正的浑天令是陈元。”崔凝说罢,把方才问到的一切事无巨细的对魏潜说了一遍,又问,“陈元的五叔说了什么?”
魏潜没有回答,而是掏了一封已经拆过的信给她。
崔凝拆开看看了一眼落款,是符远来的信。
待她看完,微惊道,“怎么会这样?那这么说来,陈元与司氏没有关系?”
信上写,在司氏祠堂发现里密室,里面有二十余具尸骨,全都是老弱妇孺,仵作检查过之后确定他们都是被活活闷死的。凶手进行了屠戮之后,发现了密室,但是他们没有进去,只是想方设法把所有入口全部都封死,将人生生困死在里头。
“司家庄究竟有多少人,尚且不能确定。”魏潜的意思是,就算人数能够一个不落的对上,也不一定就没有漏网之鱼,满大唐没有户籍的人不在少数,谁知道司家庄有没有呢?
“这么说来,陈五没有说这件事情。”崔凝道。
陈五,名叫长生,十五岁就中了举人,之后就没有继续考,而是带了还在襁褓中的陈元来到京城,负责教导陈元。或许是因家族如此安排令陈长生心有怨气,故而对待陈元十分苛刻,等闲不让出门,就算是晚上出来也都是为了观星,只有在为人看相的时候陈元才有机会外出,陈元为了多出门,便拼命的学易理。
这些细节,旁人自是不知,魏潜观陈元的秉性。却轻易猜得出来,“陈五只推脱自己不知,不过我本意也不是想从他嘴里撬出真相来。”
崔凝见他笑容中透出几分狡黠,不禁一愣,她还是第一次看见这样的五哥呢!
“你先与陈元接触两日,若是套不出什么什么话,我再询问。”魏潜道。
这是在给她机会!
崔凝精神一振。立刻保证。“我一定好好查!”
“记得我说过的话。”末了,魏潜还是不放心的叮嘱一遍。
“五哥说的话,我都会记住的!”若不是她小脸肃然。魏潜肯定又会止不住脸红。
崔凝得了任务,便立刻行动起来,出去买了几样自觉得好吃的点心,又去裁缝那里请人用黑纱缝制了一条遮眼的布条。
陈元用黑纱覆上眼。即便是在阳光刺眼的正午也能四处看看景色。
“这绿豆糕不甜腻,你尝尝。”崔凝笑的像条大尾巴狼。
不过落在陈元眼里却觉得她温柔可人。心中难免又生出几分亲近,他已经吃的很饱了,又不忍拂了崔凝的“好意”,捏了一块塞进口中。
这时已经接近傍晚。阳光柔和,崔凝便建议道,“我带你去衙门西边的花园走走吧。那里挺好看。”
“可以吗?”乍然没有人拘束,陈元仍旧不敢四处乱走。
崔凝肯定的回答他。“我领着你去,自然可以。”
陈元欢喜的点点头。
魏潜从外面回来正与两人迎面碰上,打了声招呼便让他们二人走了。
监察司最早是皇宫別苑,圣上亲临三省六部时歇脚的地方,本身就以景为主,后来在此基础上改建成监察司,屋宇房舍不够,于是又重新建了很多,破坏了不少景致,但西边因有个小湖,花园大致都还保留着。
崔凝带陈元划船去了湖心亭,看亭边凫水的鸭子,“在草丛里或许能捡到鸭蛋,咱们一起去找。”
陈元兴致勃勃的跟着她到草丛里寻找。
府里这些鸭子都是为了添几分致趣随便放养的,自是没有谁专程跑来捡鸭蛋,两人像寻宝一样,不一会便捡到了六个。
“拿到厨房里让他们炒了吃。”崔凝想着,肚子便不争气的咕噜一声。
陈元失笑,“你方才也吃了不少糕点,怎么还会饿呢。”
“糕点是糕点,怎么能和饭菜一样。”崔凝瞪他。
一直以来,魏潜总是时不时的给她带吃的,她这是给喂成习惯了,饭前饭后吃些点心是寻常事,根本不耽误吃饭。
陈元不好意思道,“要不回去吧?”
“一会儿不吃也饿不死,咱们来说会话吧?”崔凝道。
陈元沉默了一下,隔着黑纱看向她,“你问吧,我都会回答你。”
湖风微冷,他的白发与黑纱轻轻扬起,漂亮的脸上带着洞悉一切的浅笑,仿佛一瞬间褪去了所有稚嫩。
崔凝瞪眼,难不成她之前看走眼了?这厮是和崔况一样的货色?不能够啊!
她好不容易才有一点沉熟稳重的优越感!
陈元静静等着。
“为什么要装成那样!”崔凝有点愤怒,明明是一只狐狸,偏要装成兔子,可恨她白瞎了一双眼,还真给看成兔子了!
陈元迷茫又无辜,“装成哪样?”
崔凝见他又露出那种人畜无害、天真无邪的神情,更是觉得胸闷气短,只是她在这些小事上不爱较真,既然他说要回答,她便不客气的问了,想到他的身世,她不禁放软了语气,“就说说你的经历吧。”
“我的经历……”陈元有一瞬的晃神,“我自小就跟着五叔,他教我识字念书,也是他带着我学习易理。不过,他并不是很精通易道,之后都是找了书籍让我自己参悟。有时候,他会带我去给人看相,如果我表现好了,晚上可以出来看星星。”
他从懂事到现在所有的经历就是这样了。
事实上,陈元并不是装作天真无邪,也非故作深沉,只是精通易理,看过不少悲欢离合,他骨子里就有几分洞悉世事的清明通达,然而因为一直以来打半的时间都在黑屋里度过,他的确又十分单纯。
“我卜过自己,只有四个字,尘缘如梦。”陈元开玩笑道,“我想我父母应该也是精通易理吧,才给我取了这个么个名字。”
崔凝问道,“尘缘如梦?是什么意思呢?”
陈元沉吟道,“大概是一生便如那镜花水月般易碎又不真实吧。”
崔凝听了,颇为怜悯,“就没有什么办法改改吗?”
“灾祸易避,本命难改。”陈元隔着黑纱,依旧能够真切的瞧见她脸上露出的关心,遂笑得更开心,“我自己不在意。”
第126章 画像
陈元十几年都生活在一间屋里,人生之于他来说,最大的精彩不过是一晚漫天的星斗,镜花水月又有什么关系?
“你之前住在哪里?”崔凝此刻早将之前小小的愤怒抛之脑后,语气不由自主的透出关怀。
陈元答心情很好,答的也详细,“在西市一家赌坊的地下,前些日子五叔突然决定带我去扬州,只是还未出城我就生了一场病,我们只好临时找个了落脚的地方。”
“是河西赌坊?”崔凝问。
陈元嗯了一声。
这就对上了!陈长寿与魏大联系,多半是为了从陈元那里取得消息。
崔凝问道,“魏大与你是什么关系?”
“他是五叔的仆从。”陈元把玩着手里的鸭蛋,看见自己白皙如雪的指头上染了污泥,觉得很好玩似的,用指尖搓了搓。
“你为帮会的人算过命?”崔凝认为,魏大虽然有点名头,但也只不过是个混混,凭他一个人的实力绝对镇不住那些帮派。
“可能吧,五叔要我算卦看相,极少说那些人的身份。”陈元把手伸出去给崔凝看。
崔凝正要说他弄得满手都是泥,却发现他用泥在掌心画了一只栩栩如生的鸭子,“你还有这等本事!”
陈元腼腆的笑了笑,掏了帕子擦拭干净。
崔凝再见他这样的神态,也不敢把他当做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了。
“咦?”崔凝余光瞧见似乎有船过来,转眼看去,正见一个差役拎着食盒站在船头。
小船靠岸,那差役拎着食盒走到庭外,拱手道。“崔佐使,魏大人差小的送了晚饭。”
崔凝眼里染上笑意,“有劳了,快进来吧。”
差役把食盒搁在几上,将里面的菜一样样端出来。
只是简单的三菜一汤,但一看菜色就不是官衙厨房里能炒出来的。
“您用完膳之后,盘盘碗碗的放着就行。小的会过来收拾。”差役道。
崔凝道了声。“多谢。”
差役拱手施礼,便将食盒放在边上,径自离开了。
崔凝递了筷箸给陈元。“吃饭吧。”
陈元吃了一肚子的点心,现在半点不饿,但还是接了筷箸跟着凑个热闹。只是瞧着崔凝吃的香,不觉间胃口好了很多。竟也吃了多半碗饭。
吃饱喝足,两人仰在美人靠上消食。
倒仰着头看天边彤彤霞光。风里带着淡淡的水草味道。
“你叫什么名字?”陈元问。
崔凝这才想起来,认识一整天了,竟然连名字都没有告诉他,遂坐直身子。“我姓崔,叫崔凝。”
陈元也坐直,淡米分的嘴唇微微一抿。冲她笑道,“崔娘子。我是陈元,你若不嫌弃,便唤我阿元吧。”
顿了一下,他身子微微前倾,小声道,“我说的对不对?话本上都是这样说。”
崔凝哈哈一笑,爽快道,“对对,阿元,你唤我阿凝就好。”
陈元松了口气。
崔凝望着他精致的脸,银白的头发,不禁想起另外一个人,“你知道司言灵吗?”
“知道,我那里有许多他的手稿。”陈元疑遗憾道,“只是无缘见到他。”
崔凝听他的语气,似乎不知道司言灵早已经过世,心道,八成陈元也只是陈氏的一个工具罢了。
她想了想,又问起他的父母,“令慈是不是姓司?”
“我母亲姓姬。”陈元答道。
崔凝倏地一下子站起来,声音拔高,“姓姬!”
陈元被吓了一跳,手足无措的跟着站了起来,“怎么了?”
“没事没事。”崔凝安抚他一句,道,“我们回去吧。”
“好。”陈元听话的跟着她。
上了小船,崔凝问,“你可还记得令慈的模样?”
陈元点头。
崔凝想起来他画在手心上的鸭子,“能不能画下来?”
陈元沉默着,又点了一下头,见她欣喜,也不问缘由的跟着高兴。
两人回到屋里,崔凝帮他准备好纸笔。
此时已经日落西山,光线微暗,正是陈元觉得最舒适的时候,他便将黑纱带解下别在了腰间。
风从窗外吹进来,将他披散的银发吹的纷乱,他不住的拂开。
“你把头发绑起来吧。”崔凝道。
陈元把黑纱带抽出来,笨拙的把头发抓成一把系上。
自小就没有人伺候他,什么都是自己动手,一切都是陈长生亲自教授。陈长生作为一个男人,也只会把头发随便一绑。
崔凝看着松松散散的黑纱带,便自告奋勇,“我来帮你吧,我绑的可好了。”
陈元赧然,“好。”
崔凝飞快的把他头发理整齐,准备绑一个“道士头”,这是她最擅长绑的发型,谁料黑纱在头发上太滑,绑上去很快又会散开,她只好把他头发挽了一半,只让前面不遮眼睛,后面仍旧披在背后,却意外的很适合他。
崔凝打量一圈,对自己的手艺很满意。
她毫不委婉的目光,令陈元很不好意思,“阿凝不莫要这样看我。”
“谁让你长得好看!”崔凝见他羞涩的样子,忍不住逗他。
陈元如白雪一样的面容浮现出淡淡的桃花色,令他整个人愈发鲜活。
绑好头发,陈元提笔画画。
崔凝站在一旁一边磨墨一边认真看他作画。
陈元的笔像是有灵性一般在纸上游走,线条的粗细力道,控制的都恰到好处。
约莫两盏茶的时候,一名姿容出色的女子便跃然于纸上。
崔凝仔细辨认,觉得与姬玉劫真有几分相似。
她本来已经有点清晰的思路,一时间又混乱起来,如果陈元的母亲是司氏女,那姬玉劫岂不也是?她难道也是为了寻找那样东西而潜入浑天监?既然她和凌薇凌菱是一家人,怎么任由别人杀了她们?
崔凝抓了抓脑袋,抬眼看见陈元鼻尖上渗出汗水,一副十分疲惫的模样,便道,“你累了吧,我让人给你准备浴汤,洗好就歇下吧。”
“嗯。”陈元有气无力的应了一声,但眼眸中带着笑意。
崔凝吩咐差役侍候陈元,自己则携了画去急匆匆寻魏潜。
她疾步进了堂内,见魏潜一袭玄色便装,头发整齐的束起,长眉微蹙,坐在那里渊渟岳峙一般,有着不符合年龄的深沉与冷静。
魏潜在核对这段时间积压下来的卷宗,听见脚步声,飞快的看了一眼,继续忙活,嘴上却问,“时间不早了,赶快回去。”
“五哥,你看这个。”崔凝把画递到他面前。
魏潜暂搁手上的事情,接过画。
“阿元说自己的母亲姓姬,这是他母亲的画像。”崔凝眼睛亮晶晶。
魏潜抬眼看见,忍不住想抬手摸摸她的头,但想起几个时辰之前还严肃的教育她男女有别,此刻这手是怎么都伸不出去,心里颇有点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感觉。
一念闪过,令他羞惭万分,怎可因自己一时喜好便不顾崔凝?
崔凝如此信任他,不管将来如何,他都应当尽力往好的放向引导才是。
想到这里,魏潜轻咳了一声,说起案情,“碎尸案的关键恐怕还是在姬玉劫身上。”
崔凝注意到,他说的只是“碎尸案”,遂问道,“那司言灵案呢?陈元分明与他有血缘关系,你说他们会不会是父子?”
陈元今年十三岁,从时间上来看,是有可能的。
如果司言灵留了一个遗腹子,说不定就落到了陈家,可是魏潜仔细的查过,司言灵一生未婚,身边也没有任何服侍他的女人。
“是不是,问问姬玉劫就知道了。”魏潜见她兴致勃勃,就没有将这个消息告诉她。
崔凝道,“姬玉劫会招吗?我看这些人嘴巴一个比一个紧。”
“那就跟我一道过去问问吧。”魏潜把东西收拾一下,整齐放在书案的左上角,起身拿衣架上的大氅递给崔凝,“入冬天寒,披上。”
“五哥不冷吗?”崔凝迟疑道。
她的身子渐渐养起来。加上常年习武,已经不像之前那么畏寒了,青心给她带的大氅,她都扔在马车里没有拿进官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