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我、我自己来!”崔凝紧张的一把抓过帕子在脸上一通抹,把小脸搓的通红。
谢飏笑起来,“天色不早了,赶快回家。”
“哦,那我走了。”崔凝转身,不料被他一把拽住后领。
“我让人送你。”谢飏道。
崔凝正觉得腿酸,便顺从的道,“多谢表哥。”
谢飏令小厮去把马车停到店门口,崔凝跟着他从后巷绕过去。
“表哥,你……最近还好吧?”谢飏对她不赖,她也投桃报李,关心一下他。
“无事。”谢飏回答的简洁明了。
崔凝看了他一眼,忍不住道,“我头一次见你的时候觉得你特别严肃,怪吓人的,现在觉得你人挺好。”
谢飏扬起嘴角,“是么。”
“嗯。”崔凝使劲点头,头一次见他,觉得俊则俊矣,却像不食人间烟火似的,通身的威严令她想逃跑。
她很确定,这并不是自己感觉上的变化,而是谢飏在变。
两人走出巷子时,马车早已在等候。
崔凝上了车,忽又想起一件事情。探头出来道,“表哥,你也早点回家,说不定是有人想害你,你可不能给凶手机会。”
谢飏笑道,“知道了。”
长街上灯如白昼,崔凝瞧着他的脸。由衷赞美了一句。“表哥,你长得真是太好看了。”
崔凝不是第一次说这样的话了,然而也只是说说。
谢飏从小到大。从未被人拒绝过,因此崔凝拒婚的事情让他有些说不出来的感觉,倒不是有多介意,只是很好奇她为什么会拒绝。抛去他这个人不说,他的出身与她也正相配。看上去各方面都正好的婚事,她觉得哪里有瑕疵呢?
“嗯。”谢飏没有问她,只是认真的告诉她,“我知道。”
崔凝嘿嘿一笑。挥挥手,“表哥,我走了。”
谢飏点头。目送马车离开才回到席间。
崔凝连续跑了一个多时辰,觉得又累又热。便将窗子打开吹风。
晚风凉爽,瞬间将疲惫驱走了一半。
她靠在车窗边往外看街上的人和景,心里猜着姬玉劫见的人是谁。
昨日她搭车停在酒楼附近的时候看见一个装束奇怪的人,送酒的陆伯说以前没有见过他,可能是最近才搬过来的住户。崔凝觉得,姬玉劫偷偷会面的人八成就是他,这也能解释通一件事情——那个地方根本不利于隐蔽,并非是密会的好地方。
大概是案发之后他怕被查到,临时换了个藏身之处,匆促之间选不到更好的地方。
快要到家的时候,崔凝远远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一个巷口。
那巷口是曾经魏潜送她生辰礼的地方。
崔凝抹了抹手腕上的小兔子,对车夫道,“停一下。”
“娘子,何事?”车夫问。
崔凝下车,“我遇见个熟人,你等我一下。”
车夫也管不了她,只能嘱咐一句,“娘子快去快回啊。”
崔凝一溜跑到那个巷口,却没有看见人。她环顾一圈,远远看见了魏潜骑马正往南边去。
“五哥!”崔凝喊了一声,拔腿追上去,见他恍若未闻,又喊了一声,“五哥。”
魏潜翻身下马,回头看她。
“五哥,你在这里等我呀!”崔凝欢喜道。
这里是崔凝回家的必经之地,却不是魏潜必须经过的地方,况且就算他经过,站在一个死巷的巷口做什么?是以崔凝认为,他是在等她。
魏潜想说不是,但看见她高兴的样子,便没有故意说出让她失望的话,“这么晚才回来,去哪儿了?”
“五哥……”崔凝小声道,“我说了你别生气啊。”
魏潜嗯了一声。
崔凝才道,“我跟踪姬玉劫去了,发现她跟一个男人偷偷见面,我敢肯定不是情郎。”
“嗯,你先回家吧,明日再同我说。我告诉崔大人,你留在官衙里抄卷宗了。”魏潜面上还是没有多少表情,但语气柔和了许多。
“不行不行,得说清楚,那个地方是他们临时找的,说不定明天就换了呢?”崔凝有心要表现一下,如何能等到明天?不得憋坏了!
“你听到他们谈论凶案了?”魏潜问。
“没有。”
魏潜道,“现在没有任何证据证明姬玉劫与命案有关,她好歹是朝廷命官,不能因为她甩开监察司盯梢去与人私会就抓捕。你若没有打草惊蛇,即使他们明天换了地方,跟紧姬玉劫就行了。”
“我知道啊。”崔凝嘟囔道,“你就不能夸我一句。”
魏潜抬手弹了她脑门一下,“私自跑去盯梢,我给你打掩护已经冒了很大风险,还想要夸奖?怎么没听你谢一句?”
尽管他嘴上这么说,但崔凝感觉到他的关心,抓了他的袖子,响亮的说了一句,“五哥大恩大德没齿难忘!”
“回去吧。”魏潜道。
崔凝感觉仿佛压在心头的大石一下子消失了,走路都忍不住蹦跶起来。
魏潜看着她的背影,忍不住微微一笑。
直到看不见她的马车,他才离开。
第二天一早。
崔凝一到监察司就听见了消息,李佐令那边查到杀害司氏姐妹的元凶。
出乎崔凝意料的是,凶手不是有所隐瞒的陈长寿,也不是偷偷与人私会的姬玉劫,而是浑天监推算局掌令上官卯!
这个人一派君子模样,不声不响的却杀了这么多人!
之所以抓到他,是因为李佐令设了一个圈套,他令人放出口风,说在冰窖里寻到了一物,是关于司氏的东西。上官卯不傻,肯定会怀疑这是个圈套,然而尽管如此,他还是上当了!
这说明,他的确是因为想到司氏的某样东西而杀人,而且已经想到快疯了!
目前正指认他杀人的证据还不是很充足,但是落到了李佐令的手里,距离招供不过是早晚的事。
李佐令原名李岇,后自己改名李昴。
昴是指二十八星宿中的白虎,出现在人间乃是凶煞之神下凡。
李昴虽沾了点李氏皇族的名头,但命运丝毫未曾因此而改变。他的父亲原是江南道一个县令,犯事入狱,被判全家流放到岭南。李岇的母亲是在流放得路上发现有孕,算算时间,大概是流放前后,可是因李岇的母亲有一半胡人血统,有着区别于平常女子的美貌,一路上被那些黑心的官差不知道染指过多少次,谁也不知道孩子究竟是谁的。
李昴的母亲早已了无生念,只因一路上没有机会自我了断,待到了岭南,她抱着气息微弱的孩子,终究是不忍心任由其自生自灭,只好苟且偷生将他抚养起来。然而她却因怀孕、分娩时条件艰苦而落下满身的病,在李昴五岁的时候就过世了,死前曾领着他跪在夫君的前面苦苦哀求他照顾孩子,母亲死后,父亲照顾过他三年多,不幸的是,他的相貌越来越不像父亲。
最终李昴还是成了无人问津的孤儿。
李昴懂事起就顶着“狗杂种”的名字,后来连父亲都这么喊他,没有一个人关心他叫什么。
他的母亲曾说,他叫李岇,将来一定能长成巍巍大山一样的男子,可是他历经苦难生存下来之后,却发现自己距离她的期盼已经很远了,不管是外表还是内心。
崔凝听易君如略略说了一下李昴的身世,不胜唏嘘,心里对他的印象一转,由害怕变成了同情。
她才刚刚有这种念头,便听易君如又叹。“这案情走向有点奇怪啊!理不清个头绪,姬玉劫和陈长寿鬼鬼祟祟,嫌疑颇多,结果居然不是凶手,我看不是上官卯疯了,八成是李佐令想抢头功想疯了。”
卢仁剑提醒道,“小心隔墙有耳。”
魏潜没有理会他们的八卦。起身看了崔凝一眼。“一起去看看。”
易君如没瞧见他细微的动作,还以为是叫自己,便不情不愿的道。“要不我还是去跟踪姬玉劫吧,去狱中一定会被奚落……”
“大人,我先过去了啊。”崔凝现在是易君如的下属,理应要问一句。
易君如这才反应过来。尴尬的清了清嗓子,正色道。“去吧,好生配合。”
卢仁剑快笑疯了,待两人走出去,便忍不住取笑他道。“没见过自作多情成这样的!”
“他又没指名道姓,我怎么知道说的是谁?”
“魏佐令一个人办案就够了,他身边的随从要干的活就譬如磨墨。要是你,你愿意一个肚大腰圆的胖子杵在案边。还是红袖添香?”
崔凝还没有走远,听见这话,噗嗤笑出声。
“笑什么?”魏潜却是什么都没有听见。
崔凝心想,这世上就没有十全十美的人,脑子好使却耳背,这分明离得不过五六丈。
不过里头说的是闲话,她便没有学给他听,转而道,“如今碎尸案破了,那咱们还要不要跟踪姬玉劫?”
“我已经派人去了。”魏潜边走边道,“长庚传来消息,他在司氏老宅抓到一个女人,是司家幸存者,虽是疯了,但还是问出不少有用的消息。”
崔凝头一次亲自全程接触案子就遇上这么个复杂棘手的,查来查去谜团越发多了,闹得她满脑子浆糊,乍闻这个消息,精神为之一振,“都问出什么了?”
魏潜把信递给她,“回头自己看吧。”
欸!这不是让人干着急吗!眼看牢房不远,崔凝只好收起信,嘴上道,“都疯了,问出的话也不能信吧?”
魏潜道,“她是疯又不是完全失忆,至于疯子说出来的话哪些能信哪些不能信,需凭自己判断。”
崔凝没亲眼见过疯子,但她心底不由自主的便相信魏潜说什么都是真的。
“魏佐令、崔佐使。”牢房守卫见到两人便拱手施礼。
“李大人在里头吧。”魏潜问。
其中一个守卫唏嘘道,“昨儿就没歇着呢。”
魏潜问道,“我要进去,你们可需通报李大人一声?”
纵然魏潜年轻资历略浅,又是负责一个半吊子监察处,但明面上与李昴官品一样,想进个牢房并不需要经过李佐令的允许,他只是给个面子,客气的问一句。
“大人没有交代,您请。”守卫说着摸到身上的钥匙,过去把大门打开。
由于监察司的牢房主要作为刑讯之所,很少关押犯人,因此地方并不是很大,两人一进门,一股浓重的血腥气便扑鼻而来。
走下逼仄阴暗的楼梯道之后,眼前豁然开阔。
上官卯被绑在木桩上,浑身看不出多少伤口,可是一张脸惨白,俨然已经奄奄一息,也不知李昴究竟用了什么手段。
李佐令在吃早饭,见两人进来,便招呼道,“二位若是没吃早饭不如坐下来一起吃?”
“我们都用过了。”魏潜回道。
“那你们请自便,我就不讲究那些虚礼了。”李佐令随口说了一句,便继续埋头吃饭。
崔凝有心同情他,但这人连吃饭都透出一股阴狠劲儿,看着就知道,谁要是犯点事落到他手里一准没个好,根本让人同情心没处使。
既然李昴说不走虚礼,魏潜也就顺势坐下,问道,“不知李佐令审了一晚上,可有什么进展?”
李昴三口塞了一个大包子,扬着一双吊稍眼,说话有些含糊,“你查司氏灭门案和司言灵案比我久,就没有一点进展?”
明显是不想让魏潜占得先机,若是换了个计较点的人,可能又是一通掰扯,不过魏潜半点都不在意谁先破了此案,将自己查到、想到的东西如实告诉李昴。
李昴有些诧异。喝口水,笑道,“浑天监倒是个出硬骨头的地方,先是陈长寿宁死不屈,接着又是这个。”
崔凝看见他目光里闪现的兴奋,心觉得这人妥妥的是个变态,先前因陈长寿之死。监察令狠狠训斥了他。不料他还是不知悔改。不过陈长寿是自杀,他并未受到太严重的惩罚,这次若是没拿到口供就直接把人给弄死。别说监察司能不能饶了他,就是上官家也不可能善罢甘休。
“吃饱了,开工吧。”李昴站起来舒了个懒腰,转头对他们道。“你们若是有兴趣,不妨坐着看一会儿。”
魏潜道。“好。”
李昴活动一下十指,从药箱里取出一个托盘,上面整整齐齐放着各种大小不一的刀和针。
“上官卯,咱俩算得上同名。我很欣慰你这么有骨气,所以决定特别照顾你一下。”李昴没有急着动刀扎针,而是抬手在他肩上猛的一拍。
上官卯惨叫一声。额头上瞬间冒出豆大的汗珠。
崔凝不知道他做了什么,但可以肯定。绝对不仅仅只是拍了一掌这么简单。
“还是不说?”李昴顿了一下,没有听见他说话,便取了几枚针擦拭几下,飞快插入他身上数个穴道,还很“热情”的回头给魏潜解释,“他不会死,但是动一下就钻心蚀骨的疼。不过光是疼没有意思,很快他就会觉得麻木,再用刑效果不大,所以要歇一歇,或者用的点的……比如我刚刚就在针上擦了药水,一会儿他就会又痒又疼,到了极处还会有灼烧感,就像伤口溃烂的感觉,但实际上并没有伤。”
他好像并不十分在乎真相,而是在享受对人用刑的过程。
“李佐令若是不介意,我来问他几句吧。”魏潜道。
李昴擦拭着手,语气轻快,“随意。”
崔凝感觉他下一刻可能要悠闲的唱起歌了。
“上官大人,司氏的东西再好,你若是就这么死了,一切都没有意义了,不是吗?”魏潜道。
上官卯依旧不做声,却抬头看向了他。
魏潜用笃定的语气继续道,“几年前你发现司氏有人隐姓埋名进了浑天监,你就想从她口中逼问出那东西的下落,可是她直到死也没有透露,几年之后你又发现了司氏改名换姓的司氏姐妹,以为机会来了,这一次你想活捉凌菱,可是没想到她与一个男生徒在一起,被迫之下,你只能杀了他们。你当时心里并没有顾虑,因为还有个凌薇,不料她却突然死了。你是不是也很疑惑?她如果真是自杀鸣冤,为什么会把矛头指向陈氏?”
上官卯紧紧皱眉,身上的痒痛让他没有办法集中思考,不过他能很轻易的听明白魏潜的话,因为这些都是他所经历过的事,细节有些出入,但大致如此。
“你以为咬牙不认,我们就没有办法处置你?你一天不开口,就要在这里受审一天。”魏潜冷笑道,“别蠢了,你以为是在自保,有没有想过到底是谁杀了凌薇?我们又是为什么会怀疑你?你有没有想过,你一直在被别人利用?所有罪名都按在你身上,东西却在那人手里,你甘心?”
“我不知道是谁。”上官卯突然开口,不知是因为疼痛还是因为情绪波动太大,双目充血,恨恨道,“五年前,我无意得知司氏有一本阴阳密谱,传说学成阴阳术,可以通鬼神知天命,恰好我发现那时有个女生徒鬼鬼祟祟,好像是在找什么东西,我就私下里查了她……”
上官卯得知那女子身份之后,心中大喜,便暗地里偷偷见识她一段时间,发觉她一直在寻找关于司氏的一切。
他以为,肯定是司言灵死了之后,《阴阳术》就落在了浑天监的某处,司氏想要东山再起,所以才偷偷潜入浑天监寻找。
第一百一十八章 诡异的梦
在魏潜问这番话之前,上官卯就怀疑自己被人耍了,因为陈长寿就是个面疙瘩,凌薇不大可能会因为怕他谋害而自杀鸣冤。
况且如果一个人真的这么不怕死,又怎么会怕谋害?依着上官卯的想法,她们进来是在寻找什么东西,却因为这么莫名其妙的事情自杀,根本说不通。
“你在凌菱死之后,可有威胁过凌薇?”魏潜问。
“没有。”上官卯道,“那小娘子很是警觉。”
他怕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反正人就在跟前,等找到更好的机会再下手,毕竟她是仅存的知情人了,万一才一不小心弄死,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寻到阴阳术。
魏潜侧头问李昴,“李佐令,不如去除他身上的刑再审问?”
“整根针都扎进去了,要想拿出来必须要剜肉。”李昴擦拭手中的小刀,笑问上官卯,“你确定要取出来?”
“不。”上官卯惊慌道。
能看见一丝希望的时候,人往往会爆发出超乎寻常的潜能,然而当以为的希望崩塌时,又会变得格外脆弱。
两名狱卒把上官卯解开,扶他坐到椅子上,就这么简单的动作,他已经满头大汗,浑身止不住颤抖。
容他缓了一会,魏潜才继续问,“你是否还记得,知晓‘阴阳术’时的细节?”
上官卯一想到有人坐收渔翁之利就满心愤恨,“有一次我撞见一个女生徒私入档室,她看见我便慌慌张张的从窗户逃走,我在她停留的地方仔细查看,发现几本书掉落在地上。其中一本书里夹一封信,里面有两张纸,一张上写:艮其限,列其夤,厉熏心;另一张上面是一封信,是说司氏《阴阳术》,没有落款。也没有说是写给谁。”
那是一封告诫信。言道:司氏《阴阳术》乃伏羲一脉相传之秘术,可通天地鬼神,须谨慎使用。否则触怒天地,后果不堪设想,望尔等三思后行。
魏潜听罢,问道。“信纸、笔迹新旧如何?”
“看上去并不是新写的信。”上官卯道。
而后魏潜又问了许多问题,上官卯都很配合。倒是李昴不甚高兴。
两个人从狱中走出来,崔凝道,“我看李佐令根本没有认真审。”
李昴审案从来不说多余的话,不打心理战。直奔主题,疑犯不说就直接上刑,他更喜欢用强制手段达到目的。
这大概与他成长的经历有一定关系。
崔凝大概明白。也就没有要继续说关于李昴的事,“五哥怎么知道凌薇不是自杀?”
“我不知道。只是猜测。”魏潜道。
“啊?猜的?”刚刚说的有鼻子有眼,连她都以为有证据呢,“那你觉得那封劝解信是谁写的?还有,我原以为是写给司言灵的信,但信中说‘尔等’,显然指的并不是一个人。”
“或者是司言灵写给别人。”魏潜脑海中已经显现出一个模糊的真相,如果一切如他所想,那真相实在太恐怖了。
崔凝迷惑,司言灵写信告诫司家要慎用《阴阳术》?难道是因为司家为了谋财而滥用阴阳之术?
而那个卦辞,崔凝大概知道是艮卦阳爻,意指有主客之间有强烈冲突。
两件无主的东西,说明不了太多问题,说不定还是另外一个凶手故意放在那里的呢!
魏潜没有直接回去,而是亲自出去查证一些事情。
崔凝回到位置上,便迫不及待的掏出符远的信来看。
在司氏老宅发现的疯妇,约莫有三十多岁的年纪,有可能是司家庄的侍女,因目睹了那场屠杀之后,精神就不大正常,晚上躲在一个地窖里,白天就出来觅食,只要看见有人就疯跑,被捉住的时候还抓上两个捕快。
符远请了邢州神医前来为她医治之后,虽然病没有痊愈,但是情绪渐渐稳定下来。
符远与她聊了几次之后发现,这个女子的记忆还停留在十年以前,也就是司氏被灭门的时候。
她对符远产生了信任,一直在诉说那天晚上的可怕场景,没有说出什么有用的东西,在半个月以后,她有一天对他讲了一个故事。
故事的大致内容是:有位郎君疾病缠身,临死的那个晚上做了个梦,梦到满树桃花化成了血,他在桃林中遇见一坟,坟中有人告诉他,他死后家里会遭大难,然后带着他一路走到祠堂屋后,指了几个位置,那几个位置上就长了出了树苗,短短时间便成了参天大树,而后祠堂屋后的地方塌陷露出一堆堆白骨。梦的最后,郎君看见自己家的周围开满了桃花,落英成雪,树上很快就结满了桃子。
这是符远听了疯妇人零碎讲了几日之后总结出来的,他理清故事之后,就命人去司家庄祠堂屋后去挖,结果并没有挖到白骨,之后又令人去桃林里挖。
不过当地人认定那桃林是个困厉鬼的阵法,说什么都不肯破坏。
信上全部内容就是这样。
崔凝没看出这些对案情有什么帮助。
她捏着纸冥思苦想。
“崔佐使!”易君如敲了敲他的桌子,“你下午去左大人那边看看吧。”
崔凝皱眉道,“有什么好看的啊?”
“人家怎么说都为案子提供了重大线索,现在因此生命受到威胁,咱们监察司不应该有所表示吗?其他人都忙着,你就劳累过去跑一趟,意思一下就行。”易君如道,“再说凶手一次没有得手,说不定还会再次动手!”
这个理由说动了崔凝,心甘情愿的跑腿。
坐上了马车,崔凝盘腿坐着,拿了纸笔写了几个人的名字,打算仔细捋一捋案情。
司氏姐妹一茬接一茬的进监察司找东西,飞蛾扑火在所不惜;上官卯为了得到阴阳术杀人;凌菱被上官卯所害;凌薇却挂了朱砂幡以死鸣冤,指认陈长寿是司氏灭门案的元凶;陈长寿这么个胆小懦弱的人,为了隐瞒某些事情而自杀;姬玉劫在这风口浪尖暗中约见神秘男子,那人情郎,究竟是什么人……
“娘啊!这究竟有什么关系?”崔凝挠头。
这些事件捋不顺,肯定是因为其中缺少了最关键的东西。
司氏姐妹和上官卯都是为了《阴阳术》,那陈长寿和姬玉劫有没有可能也是为了《阴阳术》?司言灵被人杀害是否也是因为这个东西?
可是司言灵不是因为那一匣密函被杀吗?
崔凝心头一顿,他们寻找的《阴阳术》会不会并不是真正的阴阳术?
曾经有一次,她和二师兄下山帮大户人家除妖,二师兄便让她配合糊弄,回头还告诉人家已用本派秘术除妖,日后可以放心云云。司言灵手里有那么多密函,可以要挟几十名朝廷命官,如果他让这些人为为自己作弊……
也许从一开始她就想错了,司言灵被害,她就下意识的以为他是受害者,也有可能他原本是害人的那个,最终被人报复了呢?
崔凝打了个冷颤,不敢相信自己的猜测,因为她记得很清楚,司言灵的第二个预言是长江水患,有数万人在那场灾难中丧生。
灾难是否可以预估?是否可以人为?
而此时,魏潜也正在查看长江水纹和筑堤记录。江中涨水有季节性,可以说比较有规律,只是每年多多少少的问题,参考大量的记录,再结合当年次的降水量,可以在一定程度上预测水患发生。
倘若司言灵真是蒙蔽天下的大骗子,那他得罪的人可就太多了,这其中就包括左凛。
魏潜查了一下午,终于找到司言灵预言水患的那年究竟是何人负责修筑堤坝。
“王臣焕。”魏潜回忆一下,对这个人没有多少印象。
他放下手头东西,又跑了一趟吏部调阅王臣焕的记录。并顺带查了一下他的出身和亲友关系。
此人出身寒微,没有什么背景,能做到江南道一个上县的县令,完全凭的个人本事和手段。不过,在司言灵留下的那份密函中并没有关于此人的把柄。
倘若不是本来就没有,那极有可能是被人销毁了。
谁最有可能销毁它?
不是司言灵就是左凛。左凛保存这个密函许多年,一直没有公诸于众。是不是另有隐情。尚且不能确定。
刚开始拿到密函,他只是猜测司言灵并非仅仅是偶然得到此物,对左凛只是抱着半信半疑的态度。真正让他开始怀疑,恰恰是因为这次被袭。
左凛看上去很诚恳,颇有种人到暮年、将死言善的感觉,但凡是太过滴水不漏。反而令人生疑。
第一次去拜访他,他便已经准备周全要将一切和盘托出了。魏潜阅历不如他丰富,看不穿他是不是做戏,第二次,他好像又未卜先知一样。知道他生疑,立刻来了一处被人袭击报复。
魏潜不动声色,把东西上交。名义上是派人过去保护他的安危,其实多半还是为了监视。
是狐狸总要露出尾巴。做过的事情总是会留下蛛丝马迹。
魏潜想遍长安城所有官员,找出几个与王臣焕同年科举或同窗之人,其中一个恰好就是李昴。
李昴与他是同窗,年纪比他小几岁,因此科举并不是一届。
魏潜立即过去找他询问。
“王臣焕?”李昴想都不用想,哼道,“此人不显山不露水,看着一般,官途却走的比我顺多了,哈,老天有眼,把他给收了,可见狗屎运不能随便走。怎么,他也掺和司氏案?”
“只是怀疑。”魏潜迟疑了一下,便将自己关于司言灵的猜测说了。
李昴原是散漫的靠着椅子,闻言渐渐坐直身子,神色变得阴冷,“若真如此,死的那么轻松真是便宜他了。”
“上官卯说的那两封信可有找到?”魏潜问。
李昴道,“找着了,一封受潮,差不多毁了,只剩下那张卜卦辞。我已经找许多人确认过,的确是司言灵的笔迹。”
“我推测,司言灵只是个傀儡,背后定有操控者。所谓《阴阳术》只不过是暗语,他想洗手不干,写信劝诫,但是信没有寄出去就死了。”魏潜手指轻轻叩着椅子扶手,从头把三个案件顺一遍,“信中称呼对方为‘尔等’,显见并不是一个人,我以为很有可能是指司氏族人。”
李昴接着道,“司言灵自杀或被杀之后,凶手发现密函不知所踪,遍寻不得,所以就灭了所有可能知情的人?”
如果按他这种说法,那左凛就基本可以排除嫌疑了,因为密函就在他手中,没有必要多此一举,除非还有什么特别的原因。
“我去邢州司家庄看过,觉得灭口的主要原因,可能是泄愤,抑或说报复。”魏潜把司家庄惨案的过程略做了一下复原,发现凶手可能完全有实力一举灭口,可是他们还是故意给了司氏人挣扎的机会,让他们聚到祠堂抵抗,这个过程,凶手完全就是屠戮者,在祠堂抵抗的人身上都有无数伤口,但是致命的只有一个,那个伤口精确无比。